当年秦家夫妇外出意外身故的消息一出,外界铺天盖地都是这则新闻的报道。
很少有人知道就在出事的当天,夫妇俩的一双幼子均遭人绑架。
大的十二岁,小的年仅五岁多。
昏暗的车厢里,小的那个紧紧抱着大的那个的腰,蜷缩在他怀里。
明明很害怕也懂事地没有哭。
他只是抓着他的衣服,小声说:“哥哥,我想回家了。”
“好,别担心,哥哥保护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没有人来救他们。
深夜里趁着防守不严,大的带着小的自己逃跑了。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有基本的胆量和判断力,又是在秦家那种家庭长大,他带着小的那个穿过黑夜的密林田野,穿过公路村庄,最终找到了曾经熟悉的路。
但是等待他们的不是救援,不是询问,是无数长枪短炮,是父母去世的消息。
秦家很多亲戚上赶着想要照顾他们。
大的那个已经知道这种所谓的照顾,无非是冲着秦家的权利和金钱。
但是他没有办法,他甚至来不及伤心父母已经不再的事实。
他必须挑起责任,处理父母的后事,面对蜂拥而来的媒体。
他们从山里出来就没有回到过曾经和父母一起住的那栋房子,在那个公园草坪旁边,平日里和父母来往最多的叔叔一家已经赶来。
男人说:“你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女人说:“对对对,交给我们就行。”
那个穿着在山里滚得一身脏兮兮背带裤的豆丁被大人牵在手里,看着自己哥哥瘪着嘴终究是没有把泪珠子掉下来。
他蹲下去把他抱过来。
说:“现在已经安全了,乖乖留在这里等哥哥。”
他说:“很快回来接你,到时候一起回家。”
这时候旁边不知道是谁养的一只小狮子狗突然蹿出来。
豆丁吓得立马紧紧抱着他的脖子。
他拍拍他的背安慰笑说:“在山里跑了一夜都不怕,还这么怕狗啊?”
那天他们周围有很多人,冬日里的天总是阴阴的没有太阳,公园旁边的那条河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风吹来刺脸,他抬手替弟弟理了理吹乱的头发。
然后起身离开。
“哥哥。”
走出十几米身后有人在喊他。
他回头看过去,小孩儿追了几步,看着他要哭不哭,说:“你要早点回来。”
他点头说:“好,不要乱跑,留在这里等我。”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他。
小孩儿的小鞋子和背带裤都飘在结了冰的河里。
叔叔家那个胖胖的儿子在边上嚎啕大哭。
“不是我推的!他自己掉下去的!”
“我才没有推他!”
他不过是短暂地把他留在那里,也永久把他留下了。
秦半夜从床上坐起来。
从辽城回来后他就一直反复做关于小时候这段梦。
那是冬天,河里结冰,水底流速快,还有暗礁,判定小川没有生还可能的那天秦在他们分别的那个地方坐了整整一夜。
从此不敢回想。
深夜的秦家有种白日里没有的肃穆,这栋如今看来已经不算新的别墅是他重新掌权后一直生活的地方,连陈列摆放都一直保持着多年前的模样。
这些年他每一次见到秦宵,都恨不能杀了他。
即使秦宵不承认,但当年见他把人推下去的也不是没有。
小川活不了,那他就要秦宵即使活着,也活得生不如死。
秦宵终于在多年后开始了他的反击。
他带走了书奕轻,还捎上了霍韫启的人。
秦宵坦然承认他当年就是故意的,一想到他现在还苟延残喘活着,他心底就忍不住生出暴虐情绪。
这时候有人敲门。
“什么事?”秦皱眉看向门口。
门口的人如果见过的都能记得他就是上次去霍家的那个邱扬,被霍韫启丢出去后又回到了秦身边。他此时站在门口,开口说:“我看你这两天睡眠不好,给你煮了一碗宁神汤。”
“不用了。”秦掐了掐眉心,“出去吧。”
但邱扬却没有完全没有听从命令,反而是推门直接进来。
他走过去把碗放到旁边,开口说:“秦哥,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没有活路了,为你做的所有事情我都是心甘情愿,我只是想看着你好,别的我不求。”
秦透过窗外的一点光看着邱扬。
他秦这些年手上沾过不少血,为了达成目的不折手段。
现在还留在他身边的人有的为钱有的为利,他都不是很在乎。
秦看着邱扬说:“我当初救你也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邱扬立马说:“我不在乎的,秦哥,真的。”
“那你是因为什么?”秦问。
邱扬有些局促。
“喜欢我?”秦问。
邱扬脸色发红,不敢看他。
秦从床上起来,他一边披上衣服一边说:“别喜欢我,我不会喜欢你的。”
邱扬一脸尴尬,“秦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你身边现在有书先生了,我只是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报答你当初的恩情。”
秦没理这话,只是皱眉问:“霍家这两天什么动静?”
“一直没有任何反馈消息传来。”邱扬跟在他身边也有段时日了,开口说:“辽城那场爆炸过后霍家像是完全隐匿了起来,外界根本查不到任何信息。”
“那个黎非凡呢?”
“活不了。”邱扬直接说:“当时爆炸发生得那么快,他就是想跑也来不及,更何况他那个身体也不行。说起来也算他自己倒霉,谁知道秦宵怎么会那么疯。”
秦停住动作,有一会儿没说话。
两秒后他才重新动作扣好袖口的扣子。
“秦宵弄回来了没有?”他问。
邱扬点点头,“抓到了,我们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好想跑。”
秦嗯了声。
邱扬想到什么,又突然说:“不过秦哥,当时在辽城我们把他丢在那里自生自灭,现在又何必费尽力气把他抓回来。”
对啊,如此大费周章的是为什么?
秦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不断回想那天山间的风,那个站在二楼的人。
然后画面和那年他回头,看见眼泪就悬挂在眼眶里的小川重叠起来,让他从梦中不断惊醒。
这本是毫无逻辑的事情。
小川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这些年他早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等到书奕轻找上来的时候,秦脸色就冷了一些。
书奕轻最近在秦家待的时间很长,他知道秦有个房间是绝对不允许别人进的,他有一次无意中闯进去,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那就是个儿童房,里面除了玩具还是玩具。
但是秦家哪有小孩儿。
书奕轻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疑的。
他怀疑当初秦说接近自己另有目的可能不单单是因为他想对付霍韫启,因为儿童房里有两个小孩子的合影,小的那个眉眼和他竟然有一丝丝的相似。
所以秦宵找上他的时候,他知道那是秦,秦的弟弟。
但是他如何能忍受这样一个事实。
他失去了所有,连秦也只是想从他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而已。
他愤怒至极,这种愤怒在知道黎非凡很可能就是秦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姐姐。
他毫不犹豫接受了秦宵的提议,他要弄死黎非凡。
他成功了,比预想中顺利很多。
在辽城的时候他不是看不出来秦有一瞬间的心软,但是秦宵的话很有效果,他说只要我的藏獒出现,你装作很害怕的样子,他肯定带你先走。
果不其然。
书奕轻以为一切就将这样结束。
但是回到盛京后,秦整整两天一直不肯见他。
他甚至听说他找人抓了秦宵回来。
秦宵要是说出他跟自己合作的事情,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所以他不顾阻拦自己来找了秦。
“有事?”秦皱眉看着他。
书奕轻看着对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总觉得秦像是知道些什么。
但是书奕轻还是强撑着镇定,走上前说:“秦大哥,你这么着急出去是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处理。”秦说。
他说完就要错身离开。
书奕轻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他说:“秦大哥,是为了秦宵的事儿吧。我知道你们一直不对付,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让别人处理不行吗?”
“你在害怕。”秦眯着眼睛看他说。
他用的陈述语气。
书奕轻心里一惊,立马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因为那种人惹了麻烦,不值得的。”
旁边邱扬上前一步,皱眉拦住书奕轻。
他说:“书先生,秦哥有正事处理,希望你不要浪费时间。”
“你是什么东西,也管我!”书奕轻突然发怒,伸手要打他。
秦一把抓住他的手,冷脸看着书奕轻。
然后道:“你现在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
书奕轻表情渐渐淡下来,他既不紧张,也不担心了。
他只是看着秦说:“秦大哥,你当初说过你会保护我这话永远有效,希望你说到要做到。”
邱扬看着奇怪的书奕轻,“你什么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书奕轻淡淡说:“我就是觉得秦大哥快要把这句话忘了,毕竟当初是对着我说的,所以忍不住想提醒提醒。”
秦伸手把邱扬拉到后面,自己站前去。
他看着眼前的书奕轻,开口说:“你和秦宵合作了是吗?”
“猜出来了,还是你早有怀疑?”书奕轻装作一脸惊讶的样子,看着秦说:“但是秦大哥,我这都是为了你呀,你看黎非凡一死,你既深刻打击了霍家,还把秦宵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也是在帮你。”
秦突然上手掐住书奕轻的脖子。
他猛地把人抵到墙上,手上不断加力。
看着书奕轻一张脸瞬间涨得紫红,呼吸不上来的样子,邱扬都吓了一跳。
“秦哥。”他着急喊了一声。
秦却又加了一成力,看着书奕轻缓缓说:“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背着我搞小动作,之前看你还算安分,但你显然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秦把人丢到地上。
书奕轻捂着脖子呛咳起来。
他咳了半天然后笑起来。
他越笑声音越大,看着秦的眼睛里突然都是怨毒和恨,他说:“秦,你愿意帮我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你那个死去的弟弟对吧。真是可笑,只不过可惜了,他死了!他死了一次不够,还死了第二回,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
邱扬呵斥:“你胡说什么!疯了不成!”
但是眼前的秦此刻眼里已经滔天飓风。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自己,缓缓开口:“你把刚刚的话重新再说一遍。”
书奕轻其实有些被秦的脸色吓住。
但是终究是自己被当成替代品,还是黎非凡的替代品的愤怒占了上风,他赤红着眼睛看着秦冷笑说:“你还不知道吗?黎非凡就是你亲弟弟呀。”
黎非凡就是你亲弟弟呀。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秦胸口上。
耳边是邱扬愤怒的声音,他说:“你别瞎说,早就过世了。”
“黎非凡怎么可能是秦哥的弟弟。”
是啊,黎非凡怎么可能是小川。
但是秦内心有一丝荒唐的念头在说,是的,这很可能就是真的。
秦宵所有的不寻常行为,只要指向这个结论,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他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带走书奕轻,他的目的其实从一开始就是黎非凡。
他要黎非凡死,书奕轻也要黎非凡死。
但是秦宵凭什么断定黎非凡就是小川的?
或许这就是一个猜测而已。
就像邱扬说的,书奕轻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但是反驳的念头始终占据上风。
秦现在的眼里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恐惧在同一时间摄住了心脏。
求证成了悬崖取果。
他脚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关秦宵的地方是秦家后边小楼的地下室,小楼是以前家里保姆住的地方,后来就空置下来。这些年秦在这间地下室动过不少血腥的事。
秦宵是第一次被关进来。
暗红的水泥地上是他这些年极速上位的证明,空气中有股难闻的味道。
秦沿着石梯一步一步往下走,皮鞋踏在地上有清晰的回响声。
秦宵很狼狈,短短两天瘦得脸颊凹陷。
他被捆住手脚丢在地上,过长的头发散落遮过眼睛。
秦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下来的时候顺手从旁边拖过椅子,然后走到秦宵旁边提起来轰一下砸上去。整个过程非常缓慢但是暴力,空间里最后只剩下秦宵的尖声痛吟。
秦宵把自己蜷成一条虾米,但是等他缓过来,就会发现他在笑。
笑容越扩越大,声音从喉咙里听来阴森又怪异。
秦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人提起来,再狠狠掼到地上。
他膝盖跪上底下的人的肋骨,红着眼睛咬牙:“说!”
“说什么?”秦宵透过凌乱头发的缝隙看向上方的人,毁坏的嗓子像个沧桑老人,嘶哑又恶劣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无能,但是又无从下手,秦,你也有今天。”
秦的膝盖毫不犹豫往下用力,秦宵一声惨叫。
秦抓着他衣服的手上暴起青筋,狠狠盯着秦宵说:“为什么告诉书奕轻黎非凡是我弟弟?说!”
秦宵又疯狂大笑起来。
他说:“我本来以为你还有段时间才能知道呢,没想到书奕轻是个不中用的,这么快就说漏了嘴。”
“少废话!”
秦宵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秦手上攥出骨骼轻响。
秦宵笑着轻声说:“当年秦是掉下河里了,但是他可没有被冲走,他被人捞上来了。”
“你知道你爹妈死了,盼着你们两兄弟跟着一起去死的人有多少吗?你不知道,我把他推进河里并没有人怪我,但是他就是命大,被人看见了。”
“就是你这些年报复的那些人悄悄把他关起来的,就像你这样关着我。”
“但是他天天喊着要找你。”
“他偷偷跑出去好几回,但是每一次哪里都不去,就去你让他等着的那个河边,所以抓他也很容易。”
“你知道吗?他可真倔啊。”
“非要等你。”
“但是你不要他了,每次跟他这样说他都哭着说才不会。”
“记得我小时候养的那条狗吗?他很怕狗对吧,我就天天让狗撵他,他一开始还哭着喊哥哥后来也不喊了,他就拼命跑,拼命跑。”
“终于有一天,他跑走后再也没回来。”
秦一双眼睛彻底红了,充血到恐怖。
他脖子上暴起小指粗的经络,发出野兽般呜咽的低吼。
“秦、宵!”
“我还没说完呢。”
秦的反应像是终于娱乐到了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秦的手里,开心道:“我这些年在你手里受了多少罪想得起来吗?但是天要助我啊,我千方终于找到了他,并且确定了身份。”
“只是有点可惜,那个时候的秦并没有小时候的记忆,而且性格奇差。我废了点力气才让霍韫启的人选中了他,本来以为就那种人到了霍韫启手里应该会吃不少苦头,但是他偏偏让霍韫启给看上了,而且对他还不错。”
“我让他跟我合作,但是他变了不少,完全不听话。”
“大哥,为了你我可谓是费尽心思。”
“再次见到自己亲弟弟的感觉如何?”
秦揪着秦宵衣服的双手已经用力到发白毫无血色。
他过去以为小川真的走了。
被那条冰冷的河流带走的。
但是秦宵的话里,他仿佛看见那个让他早点回来的豆丁执着地一次次逃跑,但是他不知道逃往哪里,只能逃到他以为会等到哥哥回来的地方。
但是没有,他一次次失望,一次次被抓回。
直到他顺着风一起往前跑,一直跑,跑到了天边。
他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是临海城的沙滩边上,那个撑着手笑得爽朗明媚的黎非凡。
是蜷缩在车上,痛得呼吸难当的模样。
也是深山木楼平静看着自己,像是有话说,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的样子。
眼前像是伴随着那声爆炸的火光,再次映红了秦的眼睛。
悬崖底下的飓风穿膛而过,在他胸口嚯开的大洞能听见风声呼呼回响。
时隔多年,他还是没把他带回家。
他把他留在了原地,比很多年前更甚,这一次,他连那座山都没有带他下来。
秦宵说:“大哥,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这一次亲眼看着他死,看着霍家为他办丧,你连他骨灰盒都摸不上。”
“这地狱总不能我一个人来。”
“有你们作陪,也值了。”
……
而玉京园最近几天的确关门闭户,只有里面的人知晓二爷在里面开辟出了一处清净的小楼。
每个下人经过这里都会下意识放轻脚步,也不会交谈。
有人说,那天二爷抱着人回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已经高烧昏迷,睡了整整两天还没醒。
“这打在他身上的药诱发了更严重的心悸,身体扛不住。”
“等退了烧休养一阵就没事了。”
“至于为什么一直没醒,这个可以再观察一天看看。”
黎非凡模糊听见这些声音的时候,睁眼才发现房间人很多。
他最先对上的不是其他的,而是一张毛绒绒的狗脸。
黎非凡脸色骤变。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那么恐惧的念头,翻身就往边上躲,他听见是谁在尖叫,然后就有人快速过来抱住自己。
他听见霍韫启厉声问:“谁带进来的?!”
“我,我。”另一道声音是香姐的,她声音听起来也很无措,开口说:“那个盛禾她同学的,放在这里寄养两天,我看着听话就开门放进来了。”
霍韫启把人按在怀里,回头皱眉:“弄出去!”
“马上马上。”
黎非凡埋在霍韫启怀里,脑子里还有些懵。
很多念头在脑子里闪回理不清思路,耳边嗡嗡的,思维也很钝。
他就听见霍韫启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非凡微微抬头。
他什么也没想,只是看见霍韫启就本能一样老实说:“做了个挺长的梦,有点难受。”
声音还带着刚刚好转的嘶哑。
“好了,没事了。”
霍韫启把人圈紧。
手放在他后背摸了摸,重复:“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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