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蜜意

    虽没再穿张扬的红衣,但江棂面上意气风发,看起来倒和受重创之前差不离了。

    金猊从傀儡马车跳下来,见他竟已经能御剑,神色讶然:“你这是好了?”他双手抱怀,啧啧道:“我可不和你打,若是你伤没好全,我不论输赢都要吃亏。”

    “你也就嘴皮子利索了,今日你若不是客人,我必定叫你趴在地上叫爷爷。”江棂哼了一声,收剑落地,朝慕从云拱手:“慕师兄,你们落脚的院落都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我这就引你过去。”

    原本安排住处是由宗门管事的职责,但江棂从蜀州回来后就一直被关在问剑宗不得外出,对外声称是闭关,但实则是宗主和父母怕走漏了风声才将他拘着。这些日子江棂早就憋得浑身难受,听说这次来问剑宗历练的学宫弟子竟是由慕从云带队,他抑制不住兴奋,一早就数着时日等人来了。

    安排的院落也是上好的,与江棂住处长阳阁相邻。

    “最近庚金门一带十分太平,巡守结界的师兄师姐们也清闲不少,你们倒是来对了时候。”江棂在前面引路,嘴里还说个不停:“往年来司州历练的学宫弟子可没有这么轻松,你们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游览一番司州城。”提起司州城时他略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中州东州位于西境极北,与司州气候还有风土人情大相径庭,必不会叫你们失望而归。”

    金猊一听便来劲了:“方才进城时,我见城东格外热闹,那边是什么地方?”

    金猊道:“城东多是乐坊酒楼。”他见金猊听完后兴致缺缺的模样,又道:“司州的乐坊和其他州可不同,要有趣得多,等你去亲眼见过便知道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落脚的院落,两进的院子,足够一行人舒舒服服地住下。

    入城时才过午时,时候还早,众人便先去各自收拾屋子行礼,等晚饭时分再汇合。

    慕从云挑了间僻静的屋子,沈弃和金猊的房间则一左一右与之相邻。

    江棂没走,也跟着去帮忙。

    他目光在慕从云身上转来转去,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同慕从云切磋一番。

    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他性子虽然依旧张扬不减,但也通晓了许多人情世故,知道若是还和以前一样追着慕从云要一分胜负,那对方必定不会理会他的。

    不如先和对方拉近拉近关系,这样等他提出切磋的时候,慕师兄应该就不会误会了。

    这么想着,江棂神色便殷勤起来,见沈弃正在给慕从云铺床,便也挤过去:“沈师弟,我来给你帮忙。”

    只是手刚伸出去,就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沈弃不悦地瞥他一眼,冷声道:“师兄不喜外人碰贴身之物,我来就好。”

    他故意把“外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江棂讪讪收回手,目光在屋子里逡巡,见慕从云在一旁闭目打坐,又犹豫着凑上去,从袖中储物袋拿出一壶珍藏的灵酒:“慕师兄,这是桃花坞出产的五十年桃花露,不仅味道醇美而且有益修行。之前在毒门走得匆忙,没来及亲自向你道谢,今日正好补上。”

    他拿出两只玲珑青玉杯,酒斟上八分满,推到了慕从云面前。

    慕从云抬眸看他,端起酒轻抿一口:“不必言谢。”

    青玉杯放回桌面,慕从云继续阖眸调息。

    江棂:“……”

    接下来要说什么?

    慕从云性子实在太冷淡,江棂内心愁苦,只能独自坐着,想着还有什么办法套近乎。

    结果坐了还没一刻钟,就见沈弃拿着鸡毛掸子走到他面前,道:“让让。”

    江棂:“?”

    “这桌椅还没擦过,师兄爱洁。”沈弃掀唇一笑,眼底杀气四溢。

    江棂后颈莫名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摸了摸后颈,只能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沈弃便将鸡毛掸子扔去了一边,琢磨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师兄才会允许他同住。

    “你赶江棂做什么?”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沈弃身形一顿,委委屈屈地回过头看他:“他向师兄献殷勤,我不喜欢。”

    慕从云一噎,微微别开眼睛,有点后悔起了这个话头。

    自从察觉他态度松动之后,沈弃便大胆了许多。尤其两人独处时,什么浑话都敢说。

    他倒是脸皮厚,说完脸都不见红,理直气壮得很。就是苦了慕从云,每每只能暗中运转心法,才能将面红耳赤的反应压下去。

    但沈弃向来会顺杆儿爬,他又走近了些,目光扫过桌几上的桃花露,垂着头不高兴道:“师兄还同他喝酒。”

    慕从云默了默,提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你也喝一杯,便扯平了。”

    他本意是想着,方才沈弃收拾房间忙忙碌碌,他却和江棂对饮,他少年心性不高兴也是当然的。方才没喝,现在补上一杯,便当做是一起喝了。

    谁知道沈弃看见那酒杯,眼睛却忽然亮得摄人。

    他将酒杯接过,牢牢攥在手中,那双漆黑的眼眸盯着慕从云,脸颊未醉先红:“师兄心里果然也有我。”

    慕从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见他将酒杯转了半圈,才垂首抿住杯缘轻啜,才忽然惊醒过来——这酒杯是他方才喝过的那只。

    “你,别——”

    他心如擂鼓,嗓音发颤,吐出来的字不成句,自然没能阻止沈弃的动作。

    沈弃将一杯酒喝完,又舔了下杯缘,望向慕从云说:“师兄,你的脸好红。”

    慕从云心慌气短,慌乱之下直接拂袖将人送出了屋外。

    门扇在面前关上,沈弃盯着紧闭的房门,回味地舔了下唇,忍不住轻笑一声,师兄面皮这么薄,日后可如何是好。

    *

    傍晚时分,江叔桐夫妻设了宴款待慕从云一行。

    按理说慕从云等人是晚辈,由江棂出面招待即可。但江棂因祸得福多亏了慕从云等人,再加上谢辞风这层关系,江叔桐夫妻对他们自然礼遇有加。

    不过他们也知道有长辈在,年轻人难以放开,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开,还是由江棂来招待。

    江棂搬出了自己珍藏的桃花露,不过这次却不是五十年份的了,只有十年份。

    桃花露口感清甜芬芳,但其实后劲不小。

    一众弟子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东倒西歪地堆在一起说醉话。

    江棂酒量尚可,倒是没醉。不过也醺醺然忘了白日里总结出来的经验,提着剑便走到慕从云桌前,大着舌头道:“慕、慕师兄,切磋一局?”

    他将剑鞘扔到一旁,打了个酒嗝儿:“我这次定不会输了。”

    若是平日慕从云必定不可能应战,但他方才也饮了酒。桃花露是灵酒,不仅滋味醇美,更能调动修行之人的灵力。

    慕从云多饮了几杯,此时体内灵力涌动,连身体都微微发热。只是他习惯性面瘫,旁人看不出这点细微的变化,只看见他起身走到了院中央。

    悲天剑心随意动,悬浮竖立在他身侧:“你先请。”

    江棂没有同他客气,曜日剑当先攻了上去。

    两人战至一处,剑光与灯光交错。

    其他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就连醉倒在地上的弟子也爬了起来,咕哝着赞道:“慕师兄的剑法……着实精妙。”

    “江少宗主也不错……”

    沈弃也在观战。

    这点灵酒对他毫无影响,他清明的目光锁在慕从云身上,眼底被这一人填得满满当当。

    别人瞧不出端倪,但他却看得出师兄应是醉了,出招要比往日慢了一息,眼尾也被酒意染得微红,叫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温度。

    桃花露可使灵力沸腾,醉了酒的师兄抱起来,想必会比平日里更暖和一些。

    沈弃眸色微暗,指腹在滑腻的杯壁上重重碾过。

    上好的白玉杯,手感却仍比不上师兄温热的肌肤。

    漆黑的瞳孔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竖起,眼底隐隐有金色晕开。沈弃闭了闭眼,才将那股横冲直撞的躁动压了下去,但呼吸还是不受控制地粗沉几分。

    眼底炙热满溢。

    这场切磋持续了一刻钟,江棂惜败。

    他收了剑神色失落,咕哝道:“慕师兄剑术又精进了。”

    他还以为这次能赢呢。

    “承让。”慕从云朝他拱手,回了自己的座位。

    经过沈弃的位置时,衣袖忽然被拉住,一具温暖的躯体随之覆上来——沈弃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他大约是喝醉了酒,抱着他黏黏糊糊地叫着“师兄”。

    慕从云被他惊得眼皮一跳,下意识左右张望,见大家都喝醉了没有人注意这边,激烈的心跳才平复一些,试图将人扶起来:“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喝醉的少年倒是很乖巧,闻言松开了手臂,只是又依赖地抓住了他的手:“嗯,回去,休息。”

    慕从云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拉拉扯扯,只能默认了他的行为,牵着他回住处。

    沈弃一路上都很听话,但当慕从云将他送到房门前时,他却怎么也不肯进去。

    醉醺醺地咕哝:“不是这里。”

    慕从云努力和他沟通:“这里就是你的房间。”

    “我不住这里。”沈弃茫然地左右张望,待看见隔壁的房间后,便欢喜地拉着慕从云过去:“是这里。”

    慕从云无奈,只能由着他:“那你睡这间,我睡隔壁。”

    将沈弃安置好,他正要转身离开,衣袖却又被拉住了,沈弃委屈又倔强地看着他:“师兄还是不要我吗?”

    那双眼睛很黑,看久了仿佛有种整个人都被吞噬的错觉。

    慕从云垂下眼,避而不答:“你喝醉了。”

    “我没醉。”沈弃低低说了一声,不等他反应便欺身而上,扣住他的后脑亲了上去。

    他咬住想念已久的柔软双唇,辗转舔舐:“师兄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第62章 沉醉

    慕从云睁大了眼,思绪如同被粘稠的蜜裹住,迟滞缓慢,难以思考。

    而偏偏沈弃的进攻性极强,他像是刻意要让慕从云感受自己,亲得又凶又狠,唇间甚至染了咸腥的血气。

    他平时太乖巧,总叫慕从云误以为他是只可怜的没什么攻击性的小崽子,但此时此刻,沈弃隐藏在乖巧面具下的凶狠和侵略性像慢动作一样在慕从云面前徐徐展开。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弃咬他的唇时,用了多大的力道。

    有点疼。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酥酥麻麻,从尾椎骨攀升至头顶,叫他心慌意乱,难以抵挡。

    慕从云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从那种迟缓的状态中抽身出来,运起灵力将人推开。

    “沈弃!”

    他带着些许叱意叫了一声,面颊飞红,胸腔起伏,声音或许是染了怒,但因为沙哑含情,却听不太出来,羞恼更多一些。

    而沈弃被推开得太过突然,维持着拥抱他的姿势往侧后方的柱子上撞去——

    他眼中还带着热切,就那么看着慕从云,也不闪躲。

    就在他将要重重撞上梁柱的一瞬间,慕从云忍不住拂袖将人拉了回来。他更生气,总是和缓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清冷声线竟能听出几分气急败坏:“为何不躲?”

    沈弃便在等他出手。

    他顺势纠缠上去,手臂将人箍紧,语气缱绻地表白:“师兄,我心悦你。”

    或许是酒意作祟,总之他比平日要大胆直白许多,桃花露甘甜的香气涌入鼻端,慕从云感觉体内的灵力更活跃了一些。

    他默默运转心法,才将那种莫名的冲动压下去,抓住沈弃的手臂,硬邦邦地说:“你醉了,该休息了。”

    沈弃不肯。

    他将脸埋进慕从云的颈窝,这会儿又变得乖顺起来,小兽一样轻轻地蹭:“想和师兄一起。”

    慕从云正要拒绝,却感觉颈侧先是一热,接着便传来湿漉漉的舔舐感——沈弃竟在舔他的侧颈。

    温热、微麻、湿濡的陌生触感让他僵住了身体,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要去推他,但手伸出去又想起这人要摔了也不管不顾,便迟疑了那么一下,动作慢了几分。

    沈弃乘隙而入,又去舔咬他的耳朵。

    好不容易平复的躁意又沸腾起来,慕从云有些无所适从地抓住他的胳膊,在推和不推之间犹豫,眼中生出茫然来。

    沈弃并未错过他的僵硬,以及剧烈起伏的胸膛。他退开了些许,轻触着他耳廓哑声说:“师兄让我留下好不好?”他眷恋地抱紧慕从云,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紧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师兄这些时日都待我好冷淡,我很难过。”

    他适时往后退开半步,只轻轻攥着慕从云的衣袖一角,明明是比慕从云都要高小半个头的人了,可看起来却仿佛被人抛弃的可怜小兽一般,垂下的眼睫轻颤着,眼角都染了红。

    慕从云心脏缩紧,心底生出些怜惜。

    他想起自从发现沈弃夜里所为之后,自己确实太过冷待对方了,也难怪他会变得……如此。

    若是旁人,他或许会生气厌恶,但顶多是拔剑与对方打上一场,从此不再往来,却不会像对沈弃这样对待对方。

    既无法狠下心老死不相往来,又无法面对,更害怕靠得太近。

    于沈弃而言,便是他态度暧.昧,若即若离,处于随时会被抛弃的恐惧之中吧?

    慕从云神色软化,轻轻叹了一口气,主动走到榻边:“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

    沈弃顿时殷切望向他:“师兄呢?”

    慕从云并未抽回衣袖,而是在榻边坐下:“我在此打坐调息,不走就是。”

    沈弃这才笑起来,越过他睡到了里侧,眼底满是欢喜:“师兄待我真好。”

    慕从云脸颊微热,慌忙闭上眼睛,没敢再与他对上目光。

    *

    庚金门果然就如江棂所说,最近一切太平。

    别说慕从云一行人了,就连问剑宗负责巡视结界的弟子们也都多有折返,只留下少部分人手巡查以防万一。

    借着招待慕从云一行的由头,江棂终于不再被禁足在问剑宗内,倒是可以在司州城中四处走走。因此闲来无事的这几日,他便做东道主,带着慕从云一行人逛遍了司州城的大街小巷。

    到后来就是金猊这等脸皮极厚的都不好意思了,犹犹豫豫道:“我们是来历练的,这么吃喝玩乐不太好吧?当真一点需要我们出手的事都没有?”

    江棂摸着下颌认真思索了一番,笃定道:“最近太平得很,真没事。”

    若不是十方结界时不时便要动荡一番,自结界裂隙渗进来的蚀雾造成异变,司州城实在是个再太平富庶不过的城池。

    金猊道:“但我们来了之后整日吃喝玩乐,会不会显得我们很废物?”他掰着指头数:“小观音那边据说已经处理了两处异变了,二师姐也处理了一桩异变……”还有其他相识的弟子传来的消息,反正除了他们,其他学子都在干活。

    江棂眼珠往左斜斜瞥着他,嗤笑道:“你难道还不够废物吗?都多久了还没晋升忘尘缘境?之前也没见你担忧。”

    金猊顿时一噎:“你懂个屁。”

    做个废物挺好的,这是福气!

    “你真要没事找事,其实倒也有一桩事可以做。”江棂没理会他,自顾自道:“司州城外一百里有个铸剑村,宗门内的用剑都是由铸剑村供货,我们上上个月订了一批剑,已过了半月工期仍未送来,我们可以过去催一催,顺道看看铸剑村的万剑冢。”

    金猊起了些兴趣:“万剑冢?”

    “万剑冢算是铸剑村的一大特色了,据说很早很早之前,铸剑村曾是一位铸剑大师的隐居之所,他毕生所求便是造出一柄绝世神兵,但可惜剑未铸成,人已经陨落。但其实也有传说说他其实已铸成了神兵,但那神兵太过邪性,大师为了免生祸端,便将那柄神兵埋在了万剑冢中。那时候万剑冢还不叫万剑冢,只是铸剑村附近的一座灵气较为充裕的小灵山,但因大师留有遗训,此后铸剑村每一炉的第一柄剑,不论好坏,都要用来祭山。这么一代代地积累下来,小灵山便成了万剑冢。因为年代太久远,祭山的剑经年累月被小灵山滋养,有些剑便生了灵,蕴了剑意,万剑冢也因此扬名,不少剑修都慕名去万剑冢试炼,若运气好,还能从万剑冢带一柄生了灵的好剑离开。”

    金猊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奇闻,顿时便起了兴,道:“这差事就交给我们吧,我去和大师兄说!”

    ……

    慕从云也正好觉得闲散太久,听金猊提起后便没有拒绝。

    既然没有大事,那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是好的。

    不过因为差事实在没什么难度,也就是跑一趟催一催工期的嘴皮子活儿,说是办事实际游玩的性质更多,因此也就慕从云、沈弃、金猊,江棂,再加上三个同是修剑的学子同去。

    一行七个人第二天上午便出发前往铸剑村。

    城外一百里御剑要不了太多时候,不过想着正好看看沿途的景象,便没有御剑,而是乘了傀儡马车出行。

    不紧不慢地走了半天,到了下午才遥遥看见了铸剑村的碑石。

    “前面就是铸剑村了?”金猊看见了石碑,便也钻出了马车,坐在车辕上眺望。

    “是了。”江棂指着村子右边的山头道:“那就是万剑冢。”他闭目感受了片刻,略有些兴奋道:“万剑冢的剑意似乎比我上次来要强了些,莫非又出了灵剑?”

    “山中剑意磅礴,若有机会,你可入万剑冢淬体。”慕从云侧脸对沈弃道。

    他也感受到了远处传来的磅礴剑意,每一道剑意都不算强,但千千万万道微末的剑意联合起来,却称得上强横。

    万剑冢果然名不虚传。

    即便寻不到灵剑,能在万剑冢中以剑意淬体,磨炼己身剑意悟道,也是十分的幸运了。

    傀儡马车迎着烧红的晚霞进了村。

    村长收到了江棂的传讯,一早就派人在村口处候着,见到马车缓缓行来,奉命来迎贵客的金衡连忙迎上前,拱手一揖:“怎么劳驾少宗主亲自过来了?”

    金衡二十来岁,个高魁梧,皮肤呈微深的铜色,却并不显得粗苯,反而有种体修的精干矫健。

    他是村长的长孙,也是这一辈修为最高、铸剑天赋最强的年青一代,等老村长退下来后,便该由他继承衣钵。

    江棂显然与他相熟,自马车上跳下来道:“我带几个朋友来见识一下万剑冢,顺道催催货。上一批的货已超期半个月了。”

    金衡无奈道:“非我们故意拖延,实在是最近两个月村里闹了贼,一大批剑莫名失窃,我们遍寻不到贼人,爷爷已叫人在日夜赶工了。”

    “闹贼了?怎么没听管事提过?”江棂神色惊诧。

    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铸剑村虽然听起来与凡人的村落无异,但村中的人其实自有一门修炼法门,铸剑便是他们的修炼方式,都是实实在在的修行中人。虽然修为普遍不高,但村中人丁兴旺,粗略算算也有一百多户人家,四五百口人了。

    这得是什么样的小贼才想不开来铸剑村来偷剑?

    况且这附近也只有问剑宗才能吃得下这么大批量的兵器,那小贼就算偷了剑也没处脱手。

    金衡点头,略有些吞吞吐吐道:“此事爷爷没有告知叶管事,因为……我们怀疑是家贼。”

    第63章 火精

    家丑不可外扬。

    铸剑村祖祖辈辈传承至今,家家户户难免沾亲带故,若真是出了家贼,村长不想上报闹大也是人之常情。

    江棂便没有再多追问,只是拍了拍金衡的肩道:“我们要在村中小住几日,正好可以帮你捉捉贼。”

    金衡自然拱手道谢,将他们一行人引至客栈。

    因为万剑冢的缘故,铸剑村常有外来剑修或者求剑之人造访。因此村中有人家便开起了客栈,以招待往来的修士。

    给江棂一行安排的房间自然都是上房。

    七人分好了房屋,就又由金衡做向导,去参观村中的铸剑房。

    铸剑村人丁兴盛,房屋沿着纵横的两条主路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形成四象格局。而铸剑房就建在纵向的主路末端。外表是以钢铁冶炼铸造,形如一把插入地面的巨剑。巨剑四周更有无数未炼成的剑胚悬浮装点,远远看去,气势恢宏。

    除了江棂早就来过,其他人头一回见,都难免对这巧夺天工的建筑露出惊叹之色。

    “这座铸剑房相传最开始的地基便是由那位铸剑大师打下,后来又经过后代不断扩建,才有了如今的模样。”江棂介绍道。

    “虽然外头都说那位铸剑大师只是传说,但村里人都以大师为先祖,对他十分感激。”金衡正色在一柄被供在正门右侧的残剑一揖:“大师不知来历与名姓,唯有这柄残剑是大师所遗之物,先辈将之供奉在铸剑房前,后来又改为“金”姓,便是为了提醒后人谨记大师恩泽。”

    那柄重剑已残破不堪,灵气无存,剑锋卷刃。但若识剑之人来看,便能知晓这柄剑在未曾损坏之前,必定也曾是一柄能与主人共同杀敌的锋锐宝剑。

    一行人都是剑修,对剑比旁人的尊重和喜爱更深,因此也学着金衡的模样,在残剑前一揖。

    之后才入铸剑房。

    村人正在铸剑房中忙碌,练剑炉中火光明灭,金戈之声不绝于耳,还有一阵阵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最外围的练剑炉所炼都是普通剑器,冶剑的村民也不过是堪堪引气入体的修为,炼剑过程与凡间冶炼无异,只是手法工序要更为精湛一些。

    但继续往上走三层后,就会发现空气中不再四处充斥热浪,只偶尔有一两处传来热力,但比楼下的灼热感更重。

    “四楼以上,就都是锻造灵剑的场地。”金衡道。

    四楼开始,冶炼的人数明显少了许多,锻造工序也同楼下完全不同。慕从云目光逡巡,发现这些铸剑者都盘膝坐在练剑炉前,以灵气引导炉中灵活将铜锭、铁锭化开、融合,再引入剑模之中,锻造出剑胚。

    “这些矿石也都是富含灵气的灵矿,再以灵火和祖上传来的锻造秘法锻造,才能炼制出锋锐无匹的灵剑。”因怕打扰铸剑,金衡只带着他们在外围走了一圈,

    “灵剑难求,也就是村中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冶炼秘法,才能供应问剑宗的需求。”江棂摸了摸腰间的曜日剑,道:“曜日便是老村长亲自为我锻造的灵剑。”

    “曜日是爷爷封炉前锻造的最后一把剑。”金衡闻言也感慨道:“不知我何时才能锻造出这样的剑来。”

    江棂道:“老村长的衣钵都尽数传给你,假日时日,你必能青出于蓝。以后我若有了子嗣,他们的本命剑还得请你来铸。”

    说笑之间,他们又陆续上了两层楼。

    五楼的人要比四楼更少,而再往上,则是禁地,除铸剑师本人,外人不得入内。

    他们在五楼转了一圈后,便往楼下去。

    沈弃沉默跟随在慕从云身侧,在离开之时,往楼上看了一眼。

    铸剑房一共九层,五楼之上,还有四层。除顶层之外,余下三层都有铸剑炉。

    透过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的热力,沈弃在其中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

    ——像是火精的气息,又不尽然。

    上一世他是冒险深入蚀雾海才寻到了失落的火精。

    火精常年游走于地脉之中,他查阅无数典籍记载,又四处打听可能与火精相关的异状异相,才推测出了火精在地脉中游走的路线,最终设法将之从地底诱出捕获。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这个时候火精应该还在地脉之中游走。

    只是上一世他发现火精踪迹的时候是在酆都,没想到火精竟然还在西境境内出现过。

    他故意落后半步,指尖有极细的污秽之线悄无声息地延伸而出。

    片刻之后,污秽之线回转没入指尖,沈弃捻了捻指尖,无趣地瞥了唇。原来只是沾染过火精一两分气息的地火罢了。

    铸剑师用以淬剑的灵活,大多是从地底采取。

    火精若是经过司州地脉,这些灵火沾染了火精气息倒也说得通。

    只是不知这个时候火精是否还在司州地界。

    沈弃敛下眼中深沉,加快步伐跟了上去,同慕从云并肩而行。

    参观了铸剑房后,时辰已然不早。

    金衡让人备了好酒好菜招待,众人酒足饭饱之后便回了客栈休息。

    沈弃欲查探火精去向,便暂时没有去纠缠慕从云,安安分分回了自己的房间。反倒是慕从云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反常,进屋之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他很快便清心祛念,将这些古怪的疑问抛出了脑后。

    入夜,沈弃设下禁制,命赤隼兄弟留守后,便隐匿身形、循着那一点火精气息追本溯源。

    灰色蚀雾自周身涌出,拧成细细的长条状,如同蛇类一样扭动着钻入地底,沿着地脉无声无息地展开搜寻。

    无数的灰蛇结成巨网,沈弃通过灰蛇反馈回来的信息,不断往东边去,最后竟抵达了小灵山。

    “是这里?”沈弃低声喃喃。

    他悬于半空之中,俯瞰下方的万剑冢。成千上万柄剑立与冢中,无数微弱剑意联结,交织成磅礴的剑气。

    灰蛇在剑气中游走,有些细弱的灰蛇碰上强横的剑气,被剑气割裂溃散成一团灰雾,飘远之后才又聚集起来。

    沈弃感受着其中残留的气息,确认火精确实在小灵山下的地脉处停留过。但从残留的气息强弱来看,火精离开至少有一个月之久。

    要想追踪踪迹,怕是要费些时日和功夫。

    距离火精在酆都出现只剩下半年不到的时间,他本是想等到火精出世之日再往酆都去取,但如今提前发现火精踪迹,他自然要提前去取。只是事到临头,他却又犹豫起来。

    师兄还在铸剑村,他若要独自离开,很难寻到自圆其说的借口。

    凝眉深思片刻,沈弃拂袖回了村中。

    火精早晚是他的,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

    次日,一行人便前往小灵山万剑冢。

    万剑冢中有万千宝剑,因铸剑师修为性情喜好,以及炼剑所用的灵火矿石不同,锻造出来的剑也都各有“性情”,有些强横霸道,有些春风化雨。

    甫一入万剑冢,感受到其中各不相同的剑气剑意,剑修们便按捺不住兴奋,各自循着自己喜欢的气息而去。

    慕从云已有自己亲手炼制的本命剑,因此并不急切。带着沈弃寻了一处剑气温和又能淬体之处为他护法,让他借剑气淬体。

    一行人在剑宗中待了整整一日,直到金乌彻底落下,还恋恋不舍,不愿离去。

    尤其是玄剑派的一位师弟,几乎成了痴,抱着一柄剑不愿松手。

    只是万剑冢有规矩,除非灵剑主动认主,否则不允许私自将冢中的剑带走。

    玄剑派的师弟用了诸多手段也没能让灵剑认主拔出灵剑,只能满怀遗憾不甘离开。

    因白日万剑冢一行,众人都有不小收获,这日晚间便没有安排其他活动,而是各自回屋体悟剑意。

    就连向来懒散的金猊也十分勤快地修炼了起来,只不过他的勤奋来得快去得也快,修炼了两个时辰,他就犯了馋瘾,偷偷摸摸下了楼,去客栈后厨讨要吃食。

    主人家知道他是少宗主的贵客,亲自出手给他做了两菜一汤。

    金猊吃独食吃得肚皮溜圆,才满足地付了银钱,悠哉地踱步上楼。

    经过隔壁房间时,正逢屋里人出来。

    认出是玄剑派的师弟,金猊便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张师弟,你这大晚上可是要去寻吃的?主人家的手艺不错,你现在去还能赶上……”

    张师弟双目大睁,直视前方,没有理会他的话,直愣愣往下走。

    金猊:?

    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跟上去又叫了一声,张师弟却仍然没有反应,只是继续往前走。

    金猊走到他前方仔细观察,只见他虽动作如常,但神色呆滞,对外界也完全没有反应,似乎是犯了梦行症。

    犯了梦行症的人不能强行唤醒,容易吓丢了魂魄。但都撞上了,也不能把人丢着不管。

    金猊犯难地挠了挠脸,只能暂时跟在他身边,好奇朝着他前行的方向张望,自问自答:“张师弟,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看着不远处的石碑,他皱眉自己回答:“原来是要出村?”

    又问:“你出村做什么?”

    张师弟自然不会回答他,只快步如飞地往前走。

    金猊跟在他身边,走着走着神色就怪异起来——张师弟这明摆着是要往万剑冢去。

    要不是他确定张师弟不是装得,是当真犯了梦行症。恐怕就要以为他这是白日没能哄得灵剑认主,晚上忍不住要去偷剑了。

    可不能小看一个剑修对剑的执着。

    “咱们剑修寻剑,也得讲究一个郎有情妾有意,白日那灵剑显然不愿认你,张师弟你又何必执着,强扭的瓜不甜。”

    金猊絮絮叨叨,开始纠结要不要直接把人打晕了扛回去。

    不然真让他去强行取剑,惊动了村里人可就有嘴说不清了。

    但就在他犹豫的工夫,张师弟竟然直接运起灵力,准确无误地朝着白日里他看中的灵剑奔去。

    金猊过于震惊,反应就慢了些,等他追上去时,发现白日那柄没能拔出的灵剑,竟然已被张师弟握在了手中。

    ——能将剑拔出来,便表示灵剑愿意认主了。

    金猊顿住脚步,又开始举棋不定。既然灵剑认主了,这也不算偷了吧?

    虽然大半夜来取剑说出去不太好听,但张师弟对这柄剑如此执着,看他这爱不释手、又看又摸的模样,都恨不得要把剑吞进肚子里藏起来——

    “张文!你做什么!”

    眼见着张文仰起头来,竟当真举起剑要往口中吞,金猊悚然一惊,飞身上前将对方手中的剑打飞了出去。

    第64章 烈火

    灵剑被打飞出去,撞在其他剑上,激起一阵金戈之声。

    张文保持着吞剑的姿势呆呆站在原地,片刻之后,才呆滞又僵硬地转过身,往跌落的灵剑走去。

    金猊立即将人制住,不让他靠近,眼见他还要挣扎,道了一声“对不住”便干脆利落地一掌劈在他后颈,将人打晕扛起来往回走,顺手将那柄灵剑也捡起来别在腰上一起带回去。

    结果刚走到村口,张文又醒了过来,挣扎着要去够金猊腰间的剑。

    金猊只能又给他来了一掌,风风火火扛着人回客栈。

    动静闹得太大,连客栈老板都惊起来了,急急忙忙帮着去请村里的大夫。

    昏迷的张文被安置在了客房,慕从云探查过他的体内灵脉,又检查了金猊带回来的剑,摇头道:“都看不出异常来。”

    金猊皱眉,又仔细描述了一番当时的场景:“他那样子你们是没亲眼看见,真像是中了邪,举着剑就要往下吞,要不是我反应快,他半条命都要没了。”

    修士虽踏入修行,但忘尘缘境之下的修士,也不过是比肉.体凡胎的人寿数长些,能吸纳天地间灵气为己所用。但要是受到了致命伤,又无续命的灵丹妙药,也是抗不过去的。

    众人正说着话,客栈主人已将大夫请了过来。

    连村长和金衡也被惊动了,跟着一道来查看情况。

    金猊又把张文梦游到万剑冢拔灵剑又要吞剑的过程细述了一遍。

    大夫把了脉,又检查了他的耳鼻口舌等处,问道:“他从前可有发病的情形?”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头说不知。

    张文是玄剑派弟子,玄剑派在西境只能算个末流的小门派,能被选拔入十方学宫的弟子并不多,再分队分薄出去,此行根本没有张文的同门师兄弟。其他人路上与他熟识,但也还没熟悉到连这种私隐都清楚的份上。

    见他们都不清楚,大夫道:“那便只能问问他本人了。”说着便拈起一根细针在他头顶穴位扎了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张文大叫一声坐起身去摸腰间的剑:“何人偷袭?!”

    等看清围在他床榻前的人后,他茫然瞪大了眼:“这是什么时辰了,你们都不睡觉围在我床前做什么?”

    “你不记得了?”金猊将那柄灵剑在他面前晃了下:“还记得这个吗?”他将剑凑近了一些:“还想吞吗?”

    张文用“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他,但看清那剑后,又惊喜地伸手想来摸:“这是金师兄拔出来的?”

    金猊立即收回手不让他碰,嘴角抽搐道:“这是你自己拔出来,拔完就想往肚子里吞。”

    张文:????

    他先惊后喜:“那这剑归我了?”

    他立刻想去够金猊手里的剑。

    金猊无语,退后一步用剑抵着他的肩膀不让他靠近:“先弄清楚今晚是怎么回事再给你。”

    张文这才冷静下来,听完了前因后果。

    他呆呆张大了嘴,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深刻见解时,他道:“我又犯病了啊?”他挠挠头尴尬道:“我以前就有这毛病,但很长一阵子没有犯过了,我还以为好了呢。”

    大夫道:“若他以前就有梦行症,那这次可能是白日里在万剑冢没能拔出灵剑的遗憾太深,留下了执念。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到了晚上就引发了病症。”

    而犯了梦行症的人并不自知,在梦中做出什么来都有可能。

    虚惊一场,众人确定张文只是又犯了病没有大碍后,便各自散去。

    张文眼巴巴看着金猊手里的剑:“金师兄,我的剑。”

    金猊啧了声,将剑收起来道:“你先休息,过两日确定你不犯病了就把剑给你。现在就给你了,万一你转头又犯病了,这回可没人救你。”

    他说得不无道理,张文面色讪讪,只得含情脉脉地盯着他手中的剑道嘱咐道:“那金师兄可得给我保管好了。”

    金猊摆了摆手,这才和其他人一道离开。

    老村长与金衡为此也跟着操心一场,一行人先送他们出去。

    路上注意到远处铸剑房竟还灯火通明,慕从云想起二人来时衣物严整还沾着些许尘灰,便关切道:“铸剑房这么晚还没停工?”

    金衡道:“是啊,失窃的剑器数量不少,为了早日补上缺口,只能日夜赶工。”

    边上江棂闻言道:“若时日太紧,我和叶管事说一声,再宽限一些时日。最近十方结界还算太平,也不着急用。”

    老村长与金衡自然是道谢。

    将人送走,几人折返回客栈,才各自回屋休息。

    慕从云与沈弃的房间挨着,两人一道往前走。

    但沈弃到了自己屋前却仍没有停下的意思,亦步亦趋跟在慕从云身侧。

    慕从云侧脸看他,眼里有疑问。

    沈弃摆出可怜兮兮的神色看他:“张文师兄的事太诡异,我有些怕,可以和师兄一起么?”

    不就是梦行症犯了,有什么诡异可怕的?

    明知道他多半是故意装可怜,但慕从云还是很难抵挡他这幅表情,心先跟着软了下来,踌躇片刻,他没有出生,转身推门进屋。

    如此便是默许了。

    沈弃乖觉地跟在他身后,将门带上。

    见慕从云尚坐在床榻外侧,沈弃自然地宽衣上榻,在里侧躺下。他侧身面朝慕从云,声音低低地问:“师兄不歇下么?”

    慕从云犹豫了一瞬,拂袖灭了火烛,宽了外衣在边缘躺下。

    好在沈弃除了看着他,但是再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安安分分地躺着。慕从云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他这口气到底还是松早了,就在他意识昏沉将要陷入梦境深处时,身边的人忽然试探着朝他靠近,展臂抱住了他。

    慕从云顿时惊醒,身体微僵。

    沈弃的脸也凑过来,唇离他的侧脸不过毫厘。他不仅没有推开,反而收紧了手臂,小兽一样蹭了蹭他,小声叫他:“师兄……”

    呼出来的鼻息火热,喷洒在肌肤上,在慕从云无所适从。

    “师兄,”沈弃又叫了一声,他的声音格外低哑,像叶片摩挲时发出的簌簌之声,有种隐秘的暧.昧:“我想亲你。”

    少年大胆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慕从云身体僵硬,眼睫颤动,大脑已乱成了一团浆糊,甚至没来及出声拒绝他。

    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沈弃嘴角轻勾,撑起身体咬住了他的唇。

    先是轻轻地咬,随后像是怕他疼,又变成轻柔地舔舐。经过几次实践之后,他的技巧已经大有长进,并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挑动慕从云的情绪。

    柔软湿润的舌侵入进去,扫过敏.感的上颚。

    那种感觉很奇异,酥痒之中还会有一种让人脚趾都蜷缩起来的麻,慕从云按住他的肩膀,想要推拒,却因他强势的动作而没能成行。

    胸膛起伏,呼吸凌乱,慕从云眼睫颤抖得厉害。但却没像之前那样坚定地将人推开。

    他在犹豫。

    而沈弃抓住了这一瞬的机会。

    他亲昵地同他纠缠、厮磨,感受到对方软化来的动作,他也随之松了力道,缱绻地啄吻他的面颊、耳垂,喃喃道:“师兄好香,好喜欢师兄。”

    慕从云自欺欺人地闭上眼,有些难堪地抬臂遮住了眼睛。

    但不去看,感受却更加明晰。

    沈弃用行动诉说他的喜爱,湿漉漉的亲吻落在他遮住眼睛的手掌心,又辗转到下方红润的唇,再到下颌、颈窝……

    他像个得到了心爱之物的孩子,爱不释手地亲吻、把玩每一寸肌肤。

    若不是怕做得太过分,会将人吓得再次逃走,沈弃甚至想将人剥光,试一试亲密相拥的感觉,那种感觉想必比现在更美妙。

    他撑着手臂覆在慕从云上方,仗着对方看不见,金色瞳孔肆无忌惮地竖立,唯有语气依旧低柔:“师兄喜欢么?”

    慕从云露出来的肌肤绯红,依旧不语。

    沈弃笑起来,将人抱进怀里,又亲了亲他的鼻尖,掩饰不住欢喜地说:“我好喜欢,恨不得日日同师兄这样亲近。”

    慕从云心如擂鼓,却没有勇气睁开眼睛看他。

    抱住他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比他还高,抱住他时,下巴甚至能抵住他的额头,让人恍惚间生出一种强势的错觉。

    就像一团火,强势地侵入荒芜冰原,灼灼燃烧。

    慕从云感受到了那抹温度,本能想要靠近,却又害怕习惯温暖之后,再忍受不了以后的寒冷和荒芜。

    他闭着眼睛没有挣动,沉默地允许对方的靠近。

    第65章 灵剑

    次日一早,慕从云先一步醒来。

    他欲起身,却发现大片的衣袖压在沈弃身下,难以抽动。他自己的睡姿一向规规矩矩,但沈弃就不是了。整个人贴上来,将他的衣袖压在身下,脸颊亲昵地埋在他颈窝里。

    直到慕从云抽动衣袖,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师兄早。”

    慕从云别开眼看别处,轻轻“嗯”了一声,趁势将衣袖抽了回来。

    沈弃顺势跟着起身,就像从前一样,将屏风上的外袍取来替他穿上,又替他束发。

    以前慕从云尚且不知他的心思时,沈弃也为他穿衣束发过。但现在心境不同,明明是相似的情景,慕从云却难以维持平静,又回忆起了昨夜。

    他抿了下唇,掩在袖中的手指蜷缩又松开,才强迫自己淡然坐在原地,没有失态地起身逃开。

    沈弃站在他身后,用一顶玉冠将黑发束起,轻而易举看见了他微红的耳根。他勾唇笑了下,指尖有点发痒,很想捻弄一下那透着薄红的耳垂。

    那处昨日他才亲过,柔软温热,叫人流连。

    盯着看了片刻,沈弃眼底有金色龙瞳虚影一晃而过,又很快敛下,神色如常地替慕从云束好发。

    慕从云几乎是立刻就起身往外走,走出两步才发觉沈弃被落下了,迟疑着停下来,不甚高明地找补:“用过早饭后,再去万剑冢淬体。”

    沈弃跟上去,轻轻勾住他衣袖下的手指,乖顺地“嗯”了一声:“都听师兄的。”

    这个时候,他又乖巧得不像话。

    感受到对方试探性的动作,慕从云下意识想要抽回手,但又想起昨夜更过分的他都默许了……实在不必再这么扭捏,便垂了眸只当未觉,继续往前走。

    沈弃细细打量他的神色,黑眸缓缓眯起,露出个淡笑。

    万剑冢的机会少有,慕从云不想沈弃浪费。

    用过早饭后,便又带着沈弃前往。

    而其他人显然也有相同想法,一行七人除了向来修行懒散的金猊和不知来过多少次的江棂外,都到了。

    入了万剑冢,几人各自寻了合适的地方修炼。

    一直到了入夜下山时,才再次碰面。

    慕从云注意到青霄门的孔余和归元派的沉海钧面上都有喜色,手中还多了一把剑。

    来时尚只有一把佩剑,眼下却多出一把,显然是两人都好运拔出了灵剑。

    他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张文注意到他的表情,难言兴奋地说道:“先前还说这万剑冢的灵剑难得,但眼下我们三人都寻到了灵剑,看起来倒也没有那么难。”他见沈弃腰间仍然挂着那柄桃木剑,还安慰道:“沈师弟明日再来,说不得就能寻到合适的灵剑了。”

    玄剑门,青霄门和归元派都是小门派,培养弟子的资源不算太差,但也说不上多好。就像张文三人能选入学宫,说明在门派中颇受重视。用的佩剑倒也算不错,但对于剑修来说,却还不足以作为本命灵剑。

    倒是他们从万剑冢寻到的灵剑锻造工艺上乘,又在小灵山经年累月受灵气滋养而生灵,还与各自的剑意契合,是可遇不可求的本命剑。

    慕从云微微颔首,客气道了一声“恭喜”。

    他素来性子冷淡,语气客气有余而亲近不足。虽不至于令张文等人望而生畏,但在对方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即便胸中仍旧兴奋难抑,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多言语,收敛情绪一道回了村中。

    只是进了村子,却发现气氛不太多。

    村民们结成小队在挨家挨户的搜寻着什么,金猊和江棂也在。

    慕从云看向金猊。

    金猊远远就看见他过来,便和江棂一道迎上前。

    “出什么事了?”慕从云问。

    金猊表情复杂,余光瞥到正在搜查的村民,低声道:“金衡说,铸剑房新赶制出来的剑又丢了。”

    上千把剑,存放在铸剑房的库房里,库房中还设有阵法,结果却悄无声息地失窃了。

    老村长得知消息后,便不再低调行事息事宁人,立即让金衡组织了人手,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

    “这贼人也太过张狂了。”张文道。

    “这贼子行事肆无忌惮,恐怕是有所依仗,修为应该不低。”沉海钧想得更深一些。

    众人讨论片刻未果,便分散开来,帮忙寻找贼人下落。

    但一直找到了深夜,每一家每一户都搜查过了,别说捉住贼人了,连那批剑器的踪迹都没发现,只能疲惫地各自回房休息。

    金猊住在二楼从左往右数的第四间客房。

    他打了个哈欠推门进屋,却在迈过门槛后顿住,拧眉看着躺在桌面上的灵剑。

    ——这正是张文放在他这里保管的剑。

    担心张文的梦行症没好全再吞剑,他这才代为保管。知道这灵剑对张文十分紧要,他特意收在了床底的箱子里,为了防止被偷剑贼发现,还设了个简单的藏匿阵法。

    但现在剑却端端正正摆在桌面上。

    他警惕地检查了屋内,并没发现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这才小心上前拿起剑检查。

    这柄剑有三指宽,剑长三尺二,整体呈暗青色,唯有两道剑刃泛着冷白,手指靠近剑刃,能感受到锋锐剑气迫人。

    确实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剑,难怪张文心心念念。

    就连他看了也有几分心生喜欢,这样一柄难得的灵剑,可要藏好才行……

    *

    沈弃骤然看向左边——

    就在刚才,左边客房传来一阵异样的灵气波动。

    那边是金猊的房间,他看了一眼屏风后宽衣的慕从云,转了转腕间的木镯,指尖在表面敲了两下,送了一缕蚀雾过去,无声吩咐:“去看看。”

    在慕从云转过身之前,一点红影迅速闪过又消失。

    慕从云隐约察觉了一丝异样,但待他再仔细去捕捉分辨时,刚才异样又消失无踪了。

    他皱了眉,想起那不知所踪的偷剑贼,谨慎地将房间检查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师兄?”沈弃疑惑地跟在他身后。

    慕从云摇摇头:“无事,可能是我多疑了。”

    沈弃“哦”了一声,殷切地望着他,说:“那我们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想到又要和他同床共枕,慕从云有些微微地不自在。

    但若要出口赶人,昨夜都已经留宿过了,今日再开口赶人,就像已经破了口的堤坝再堵住,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凝眉犹豫片刻,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沉默地上榻。

    沈弃随后,紧挨着他躺下,温热的身体也随之偎过来,和他相贴:“师兄……”

    嗓音低沉,千回百转,藏着叫人听不清辨不明的情绪。

    慕从云耳根微麻,他闭着眼,胡乱应了一声:“睡吧。”

    沈弃本来借机亲昵,只是想到隔壁屋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又暂且按奈下来,只是将人轻拥着,脸凑在他颈侧惬意地轻蹭。同时趁着慕从云放松之际,通过那缕送出去的蚀雾,借用红风的“眼睛”,看到了金猊屋中的情形。

    红风应该是蹲在房中横梁上,沈弃看见的情形是俯视视角。

    ——金猊坐在桌边,怀中宝贝地抱着一把剑,正垂首用布巾仔细擦拭剑身。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形,但沈弃认识金猊的佩剑,他此时擦拭的剑,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佩剑,而是张文从万剑冢拔出来的那把灵剑。

    沈弃眉头微皱,但反复查探过后,不论是金猊还是那把灵剑,都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就在他思索的间隙里,金猊已经擦完了剑。

    他将布巾随意放在桌上,将剑缓缓举了起来。

    动作间他始终垂着的脸抬起来,沈弃才发觉他双目无神,表情呆滞,肢体动作透着一丝僵硬和不协调。

    沈弃暂时看不破其中端倪,索性冷眼旁观变化。

    金猊反手握住剑柄,将剑高高举起,透露后仰,张大了嘴欲将剑身往口中送去——

    是同张文一样的情况。

    沈弃奇怪地“咦”了一声,眼见锋利的剑尖已经快要送进金猊喉咙,他才让红风动了。

    红风振翅卷起细细风柱,正打在金猊眉心。

    表情呆滞的人身体一阵抽搐颤抖后,忽然如梦中惊醒般一震。

    无神的眼珠缓慢转动,金猊茫然地眨动眼睛,费劲地思索他刚才要做什么,但紧接着他就看见了手里紧握着的剑。

    神色骤然大骇。

    混沌的大脑拨开云雾,逐渐清明,金猊回想起自己之前要做什么了——这把剑出现的怪异,他想把它重新放回箱子里,再同大师兄说一声。他怀疑是那个偷剑贼潜入过他的房间,还故意将藏起的灵剑找了出来朝他示威。

    但他拿起剑后发生了什么?

    金猊反复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好像记忆里多了一段空白。

    这种糟糕的感觉让他神色蒙上阴霾,不由想起了张文梦游时的情形。也是这样浑浑噩噩,也是醒来后毫无记忆。

    心中逐渐浮现出另外一种可能性……

    金猊看了看手中的灵剑,表情逐渐凝重——他想起孔余和沉海钧今夜也都各带回了一把灵剑。

    他霍然起身出去,敲响了隔壁孔余的房门。

    屋里响起清晰的脚步声,孔余随意披了件外袍来开门,脸上满是困倦:“金师兄,有事吗?”

    金猊打量着他,并没发现不妥,又不动声色地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一阵怪声,怀疑是那个潜藏的偷剑贼,你听见了吗?”

    孔余疑惑摇头:“没有,我都睡下了。”

    金猊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屋子,正想着用什么借口进去查探一番,却忽然发现了不对——

    他眯起眼看孔余,问:“你的灵剑呢?”

    第66章 大不祥

    兵器架上只有孔余日常使用的那把配件,却不见他带回来的灵剑。

    孔余随着他的目光回头往屋内看了一眼,接着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道:“啊,我收起来了。”

    金猊盯着他的眼睛,突兀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来。

    孔余的言行举止都很正常,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对。但金猊对上他的目光时,总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违和感,就好像和他说话的并不是孔余一样。

    不对劲,很不对劲。

    但若要他具体去说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太出来。只能本能觉得危险。

    他没有再和孔余纠缠,退后一步道:“那我再去问问沉海钧,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金师兄慢走。”孔余直勾勾看着他道。

    金猊没有回头,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后颈的鸡皮疙瘩才退了下去。他如法炮制敲响了沉海钧的门。

    沉海钧的情形与孔余差不多,金猊忍者鸡皮疙瘩应付了几句,便匆匆去寻大师兄。

    经过自己房间时,他本想将那柄古怪的灵剑也带上,但想起孔余和沉海钧的情况,后颈又冒出一片片的鸡皮疙瘩,便也没有再回屋,直接去敲慕从云的门。

    这些情景都通过赤隼的眼睛,落在沈弃眼中。

    瞧见越来越近的金猊,沈弃不满地将脸埋在慕从云颈间蹭了下,轻嗅着清清冷冷的草木清香,心想早知道他这个时候还要来烦人,便不救他了。

    门外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金猊在外面压低了声音唤:“大师兄,你睡了吗?”

    修行之人睡觉少有睡实的,几乎是脚步声一近,慕从云就醒了。

    他轻推了下靠过来的沈弃,轻声道:“金猊来了。”

    沈弃抬起脸,迷迷糊糊地抱怨道:“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慕从云摇摇头,起身披上外衣去开门。

    金猊风风火火进门,谨慎地转身关门:“师兄我跟你说,万剑冢中的灵剑恐怕有问题,孔余和沉海钧都——”他说到一半转过身来,正看见从屏风后出来、只穿着单薄里衣的沈弃,顿时就像被掐住脖子的大鹅一样哑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他愣愣地问:“小师弟怎么也在?”

    慕从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解释。

    还是沈弃接话道:“张文师兄的事有些吓人,我心里害怕,就来寻师兄了。”

    张文的事不是昨晚发生的?

    金猊心中闪过疑惑,但他此时也没有心思去纠结这些细枝末节,胡乱点了点头,又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万剑冢带回来的灵剑好像有些邪性。”他将自己差点被灵剑蛊惑,之后又去寻孔余和沉海钧查证的过程说了:“我怀疑昨夜张文吞剑,根本不是梦行症犯了,而是受了灵剑蛊惑。还有孔余和沉海钧那不见踪影的灵剑,怕也是昨夜张文事件重演。”

    只是他们都是独住,这一次无人拦着,那灵剑说不定已经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至于一个大活人怎么将一柄数尺长的剑吞下腹中而毫无妨碍,还需要他们去查证。

    这事实在有些奇诡,但金猊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慕从云凝眉沉思片刻,道:“先去看看孔余和沉海钧的情况。”

    三人结伴去寻人。

    “金师兄还有何事?”再次被叫醒,孔余面上倦色更浓,还有一丝被吵醒的不快。但他看清随行的还有慕从云后,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慕师兄怎么也来了?”他看向金猊道:“难不成金师兄说的是真的,那个偷剑贼真的出现了?”

    慕从云暗中打量他,无论是神情还是气息都看不出异样来。

    他没有否认孔余的话,而是道:“确实出了点事,需要和大家确认一下。”

    他侧脸让金猊去将其他人都叫起来。

    所有人齐聚在孔余的屋里,神色困倦中夹杂着疑惑。

    本来休息之前大家帮着村里人搜寻偷剑贼的下落就耗费了不少精力,现在大半夜眼才阖上的功夫又被叫起来,精神都不太好。

    “出什么事了?”江棂撑着下巴,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慕从云将金猊编得那一套说辞加工了一下:“金猊替张文保管的那柄灵剑险些被盗,当时屋中还残留着另一人气息,金猊追了上去却没找到人,我们怀疑是那偷剑贼来过。”扫过几人腰间,慕从云看向孔余和沉海钧,例行公事一般问道:“你们二人的灵剑可还在?”

    “我的还在。”孔余道:“被我收在了隐蔽处。”

    沉海钧附和:“我的也是。”

    金猊道:“那偷剑贼来去无踪,说不定就我们小聚的这会儿功夫,灵剑就已经没了,你们还是回去确认一下,将剑随身带着为妙。”

    他说得不无道理,江棂也附和了一句:“你们还是将剑带在身边为好,说不定后头还能做饵引蛇出洞。”

    铸剑村一向依附问剑宗,如今闹了贼,江棂身为少宗主还是十分关心的。

    见他们都如此说,孔余和沉海钧便没有再推辞,起身回去取剑。

    片刻之后,两人便带着剑折返回来。

    灵剑就挂在腰间,两人并没有遮遮掩掩:“剑未失窃,屋中并没有外人行迹和气息。”

    金猊伸长了脖子去看,连眼睛都瞪大了。

    慕从云演这一出,本来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地检查他们的灵剑,眼下见他们将灵剑拿来,确认是万剑冢中带来的那一把后,他就不再纠缠,嘱咐几人小心,便各自散去。

    金猊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等人都走了之后,才小声道:“师兄,我没骗你,他们刚才的表情举止真的很古怪,灵剑也真的不在。”

    佩剑就是剑修的半条命,就算睡觉的时候,他们也会将佩剑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以两人对灵剑的在意,把灵剑抱着睡那才正常。但方才金猊一眼望去,确认屋子明面上并不见灵剑踪影。

    金猊仔细回忆之前的细节,思来想去,觉得并不是自己多疑了。

    那种叫人毛骨悚人的违和怪异感觉绝非错觉。

    他怕慕从云不信,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将那种怪异感描述了一遍。

    慕从云颔首道:“他们确实有些古怪。”

    金猊刚才只顾着去分辨灵剑真伪,却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情。在金猊伸着脖子去瞧他们腰间的剑时,孔余和沉海钧不约而同地用手臂将剑挡了下,面上闪过异色。

    那种神色变化非常微妙,但慕从云向来对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敏.感,便留意到了。

    ——那是种夹杂着不快、担忧,以及防备的微妙敌意,就像是怕金猊会去抢夺一样。

    但金猊的佩剑远比那两把灵剑要上乘,且以他这些日子的观察,孔余和沉海钧都不是这样小肚鸡肠暗中揣测他人的性格。

    眼下忽然生变,必有蹊跷。

    但今夜太晚,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慕从云便去金猊房中取了张文的灵剑,暂且先回去休息,明日再从长计议。

    担心灵剑有异,慕从云将灵剑放在屏风后的兵器架上,自己则在旁运功打坐。

    沈弃不快地瞥了那柄灵剑一眼,只能神色恹恹地独自入睡。

    *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日早晨用过早饭后,慕从云便寻到了江棂,将昨夜的猜测同他说了。

    能蛊惑人心的灵剑,很容易就叫人联想江棂之前所说的那个传说——万剑冢下其实镇压着一柄魔剑。

    不论传说真假,如今他们掌握的信息不多,但凡能搭上边的都要查一查,说不定就能找到些线索。

    江棂摸了摸下巴,道:“我还没真没有把这个传言当真过,不过老村长应该知道得多一些,找他打听一下或许能知道些东西。”

    慕从云来找他也是正有此意,一行四人便去村头寻老村长。

    老村长年事已高,如今村里的很多事情都交由长孙金衡在处理,他自己则趁着清闲时候,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书籍记录等整理登记成册。

    这倒是正好方便了慕从云他们行事。

    老村长趁着日头好,将一些发霉的老书拿出来晒。

    江棂走近,看着那些落满尘灰的古书,起了个话题和老村长聊了几句,接着就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顺嘴提起了万剑冢的传说:“万剑冢下镇压着的魔剑到底是真是假?村里留下来这么多古籍文书,上面应该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吧?”

    老村长回忆了片刻,说:“是有些记载。”

    江棂神色一振:“书上怎么说的?难道真有魔剑?”

    老村长正色摇头:“非是魔剑,那只是一柄生了灵的灵剑罢了。以乌铁为基、地心火炼制,经九九八十一日方才出炉,甫一出世,便引发了天雷……”他神色痴迷,露出向往之色:“但九天劫雷亦只能为它淬锋,是千百年才能炼出一把的绝世灵剑……”

    说起魔剑时,他的语气慷慨激昂,就好像自己亲眼所见、亲手所铸一般。

    就连举止神态也与平时判若两人,而他自己似乎浑然不觉。

    江棂目睹他诡异的变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慕从云朝他摇了摇头。

    老村长的状态显然也不对劲,充满古怪。

    江棂按下重重疑虑,又和他闲谈片刻,见再问不出什么来,才借口离开。

    离开了老村长家,江棂才低声道:“老村长也……?”

    慕从云颔首:“有这个可能。”

    张文、孔余和沉海钧都是因为从万剑冢拔出了灵剑开始才变得异常,其中张文因为发现得及时,目前并未受影响。

    但孔余和沉海钧的状态都和老村长很相似——在涉及到灵剑时,态度会变得十分古怪诡异。

    虽然目前还看不出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慕从云的直觉已经在示警。

    商议一番后,慕从云提出去找金衡。

    为防金衡也有问题,先由江棂出面试探。

    江棂反复确认过金衡在涉及万剑冢灵剑和魔剑的事上态度并无异样,这才放下了心,叫隐匿在暗处的慕从云等人现身。

    “会不会多虑了?”金衡显然还有一丝疑虑。

    “爷爷对先祖代代传来的书籍十分看重,时常研读,也许方才只是将书中的记载复述出来而已。”

    “是不是多虑,等我们查清楚就知道了。”江棂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回忆一下,哪些书可能记载了万剑冢的传说,还有你爷爷常看的那些书籍也可以都列出来。”

    金衡回忆了片刻,报出了好几个书名:“这些书全都珍藏在爷爷的书房里。”

    江棂:“那接下来我们要去老村长书房一趟,你想办法把人引开,给我们制造机会。”

    金衡神色犹豫,但见他们表情凝重,还是咬牙答应下来。

    就是翻个书查证而已。

    “那你们小心些,要是被爷爷发现了可不好解释。”

    *

    金衡负责将老村长支开,慕从云一行四人则趁机潜入了书房中。

    老村长的书房不小,三面墙都是通顶的书架,挨挨挤挤摆满了书籍。有一面墙的书架空了部分,应该就是被搬到外面晾晒的书籍。

    “外面的书我已经扫过一遍,和我们要找的无关。”

    慕从云目光快速扫过三面书架,道:“先重点去看金衡说得几本书,但其他可能有关的书也别放过,说不定其中就有记载。”

    四人各自分配了区域,便开始默契地找书。

    修行之人耳聪目明,看书也是一目十行,金衡提到的那些书籍很快被他们找到并且翻阅完毕。

    四人彼此交换目光,都是摇头:“没有。”

    只能又各自埋头继续去找。

    沈弃眯起眼,目光在书架上快速扫过,最后定在一本书脊格外陈旧,但又没有沾染半分尘灰的书籍上。他将那本书取下来,看见空白的书封时眉头动了下。

    书页翻开,里面字迹凌乱狂放,内容也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像是某个人随手所记。

    他快速翻阅,在翻到其中某一页时陡然顿下来。

    “师兄,你看。”他将那一页摊开,递到慕从云面前。

    慕从云倾身靠近,就着他的手去看书页上的内容——

    [此剑生而有灵……大不祥,性邪,惑人神智……需以福地镇之……]

    第67章 地火洞

    书页有损毁和涂改,大片洇开的墨迹覆盖了原本的内容,只勉强能辨认出小部分字句。但仅仅是这只言片语,其中包含的信息量也足够大了。

    生而有灵,性邪,惑人神智,显然说得就是那把传说中的魔剑。

    至于以福地镇之……四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小灵山。

    铸剑村第一炉剑开炉时必须用最好的那柄剑祭山的传统,据说便是从这位铸剑大师延续下来。

    “魔剑就镇压在小灵山下?”金猊皱眉为难道:“但小灵山那么大,我们总不能将小灵山掘地三尺吧?”

    慕从云思考片刻道:“若魔剑真被镇压在小灵山下,那小灵山中必定有什么与魔剑相克之地。找到这个地方,就能大致确定魔剑的位置。”

    江棂道:“那还得去寻金衡,他对小灵山更为熟悉。”

    将书上内容记下来,几人将一切归位之后,便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开,去寻金衡。

    金衡刚和老村长一道从铸剑房出来,远远看见他们,便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寻了个借口和老村长说了一声,便迎上了慕从云一行。

    江棂顺势揽住他的肩膀,笑吟吟对老村长道:“我们想借金衡一会儿,您这边都忙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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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村长摆摆手:“每天来来回回都是这么点事,你们去吧,我看顾得来。”

    江棂便哥俩好地揽着金衡的肩一道离开。

    等到了小灵山脚下,江棂才将方才的发现说给他听:“你觉得小灵山哪个地方最有可能克制魔剑?”

    金衡拧眉思索,片刻后迟疑道:“小灵山灵气充裕,滋养一方水土,山底更有地脉经过,滋生灵火……要说最克制魔剑的地方,恐怕只有开采灵火的地火洞了。”

    “地火洞?”江棂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地方。

    “这是村子里开采灵火的地方,原本是一处深入地底的天然山洞,后来不知哪一代的先祖在洞中发现了自地脉溢出的灵火,之后便划为了村中禁地保护起来,外面的人很少知晓。”

    铸剑一重矿料,二便是重火。

    越是坚硬的矿石,越需要精纯的灵火才能融化重铸。

    老村长说魔剑以乌铁锻造九九八十一日,出世之日降下劫雷也没能奈何它,可见其坚不可摧。

    “能带我们去看看吗?”慕从云主动询问。

    连亲手将它锻造出来的大师都没能摧毁它,只能将之镇压在小灵山万剑冢下,要说能算得上克制它的东西,恐怕就只有地脉灵火了。

    不论如何,他们都要去地火洞一探。

    “这……地火洞是禁地,不许外人进入。”金衡神色犹疑。

    “是规矩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如今情形不明,谁知道被魔剑影响之后会出什么岔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金猊见他犹豫,竭力劝说道:“我们同是‘金’姓,本家也算上外人是不是?”

    金衡神色变换片刻,最后一咬牙道:“行,我悄悄带你们过去,若无魔剑踪迹,便赶紧离开。”

    一行人便在金衡的带领下前往地火洞。

    地火洞的位置十分偏,恰藏在小灵山一片小瀑布之后,若无人引路,还当真难以发觉。

    “地火洞虽然守卫,但金七叔醉心研究地脉灵火,常年住在洞中,我先去进去打探一下情况,看能不能将人支开。”

    让几人隐匿气息在外等待,金猊悄悄入洞探查。

    半刻之后他便回转,面上神色轻松了很多:“七叔不在,你们赶紧进去探查,我在外面望风,以鸟鸣三声为信。”

    慕从云朝他颔首,正要拾级而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你们要往哪去?”

    那声音带上了灵力,来者不善。

    慕从云回身挡下,看向对方——

    来人穿着朴素灰袍子,脚踩草履,看相貌大约五十来岁,修为应该在忘尘缘境中期之上。

    金衡恭敬唤对方“七叔”。

    金七叔快步走上前来,一双虎目扫过在场之人,加重了声音、一字一顿重复:“你们要往哪去?”

    慕从云抬眼与他对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金七叔说话的方式有些怪异。

    “我奉爷爷之命来取灵火,这几位都是问剑宗的贵客,也随我一道下去看看,爷爷已经同意了……”金衡反应倒是快,只是因为底气不足,听起来透着股心虚。

    “撒谎。”

    金七叔转头看他:“村中禁地,外人不得擅入……”

    “但爷爷已经同意了。”

    金衡还想挣扎一下,但他话音刚落就见金七叔周身气息一震,怒声低沉继续道:“擅入者死。”

    “七叔?”金衡愕然看他。

    地火洞虽然是村中禁地,轻易不许出入。但那是为了保护地脉灵火,若真有人误入了,略施惩戒就是,并不至于要人性命……

    金七叔恍若未闻,已经挡在了他们的退路之前。

    他眼中杀意流转,并非做戏。

    慕从云上前一步,按住了悲天剑柄,护在了众人之前:“我们只是出于好奇才随金衡前来,无意窥探冒犯,若犯了村中忌讳,现在就可以离开。”

    然而金七叔还是只有那一句话:“擅入者死。”

    他双眼发红,露在外面的皮肤隐约有红色经脉浮起,整个人显得十分邪性。

    慕从云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撤,他留下周旋。

    然而金七叔并不给他们离开的机会,已经迅速堵死了去路——进来的路是条小径,两侧是狭谷险峰,他堵住入口,几乎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慕从云握住了悲天,对金衡抱歉道:“金七叔好像有些不对劲,只能动手了。”

    金衡也发觉了,整个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金七叔。

    金七叔双目充血发红,气息陡涨,悍然攻上来。

    慕从云提身上前和他对了一掌,各自退后数步,逸散灵力冲击四周,山壁震下细沙落石。

    “不像是蚀雾侵蚀……”他拧眉肃容打量对方。

    就在他思索的片刻里,金七叔也做出了反应。

    他如同野兽般发出一声低吼,头颅向后仰去,右手猛地插入口中——

    所有人都被他骇人又不循常理的举动吓了一跳,金衡失声叫了一声“七叔”。

    金猊看着他几乎半截小臂都没入口中,抽着气道:“这已经到胃心了吧?他还是活人吗?”

    众人神色难辨,只能严阵以待。

    金七叔的整截小臂几乎都深入口中,皮肤表面红色经络鼓出跳动,面孔狰狞骇人。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搅动手臂,片刻之后,就见他开始往外抽。

    随着手臂一道抽出来的,还有一把沾了血的长剑。

    众人心头一震,不约而同想起了先前张文等人“吞剑”的怪异举动。

    慕从云立即意识到了危险,手中悲天震颤,他挡在众人前方,神色肃穆,道:“我挡住他,你们去地火洞一探。”

    金七叔的异状让他更加确信地火洞中有蹊跷,就算不是魔剑,恐怕也与村中异状有关。

    “别愣着了,带路,我们下去找魔剑,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江棂拉了一把发愣的金衡,便往地火洞退去。

    金七叔见状狂意更盛,当即举剑攻来。

    慕从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不敢贸然攻击要害,只能同他周旋拖延。其他人则在金衡带领下深入地火洞探查。

    只是还未过片刻,就见他们狼狈从地下退了出来。

    “怎么回——”慕从云话未说完便歇了声,看见台阶入口,乌泱泱的村民走了出来。

    一个个神色呆滞,动作刻板,行走间如同傀儡受人驱使,有种难以言喻的诡异骇人。

    其中有老人、有少年,有女人……一张张面孔都很熟悉,他们不久前才见过。

    江棂、金猊持剑护着沈弃和金衡,手中的剑无论如何没法没法挥下去,只能步步后退。

    前方是发狂的金七叔,后方是步步紧逼的傀儡村民。

    一行人夹在中间,束手束脚,进退两难。

    而这个时候,村民已经到了开阔地带,他们直勾勾地盯着慕从云一行人,如同金七叔一样,头颅后仰,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自身体里抽出了染血的剑。

    金猊看得喉咙都开始发疼:“这么多人,什么时候藏在洞里的?村子里……”

    他话没说完,快速看了一眼金衡,又将猜测咽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刚才下去时,什么也没看见。”金猊声音发颤。

    “先回村里看看。”

    慕从云看了一眼地火洞入口,知晓此时已寻不到机会下去探查,只能先撤退。

    他当先迎向金七叔,沉声道了一句“得罪”,之后便不再留手,悲天嗡鸣,斩下了对方持剑的右臂。

    受伤的金七叔发出一声怒吼,不知痛地继续扑上来。

    慕从云以剑封住他周身大穴,将人打昏了过去:“快走。”

    眼见身后村民要追来,悲天以一化五,结成剑阵没入地面,暂时将村民挡下。其余人则趁着这个机会御剑离开。

    穿过瀑布,离开狭谷后视线便开阔起来,金猊还没松一口气,又看见了不远处的景象,眼瞳因为太过震惊而紧缩,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们看那边……”

    他手指之处正是铸剑村地界,此时整个铸剑村被一层淡淡灰雾笼罩着,看不清其中具体情形。但尤为清晰却是地面浮现出的一道道暗红纹路。

    这些纹路纵横交错,将整个村子甚至小灵山囊括其中,形成了一个复杂又奇诡的图案。

    第68章 幻觉

    “你们看小灵山!”金猊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几人循声看去,就见身后的小灵山不复之前灵力充盈的模样,被一层浅淡如纱的灰雾笼罩着,远远望去只见其中剑影诡谲,充斥着不详。

    “是蚀雾?”金衡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这里怎么会有蚀雾?”

    “不一定是。”慕从云将一盏雾灯拿出来:“我们刚从小灵山出来,并未察觉蚀雾气息,雾灯当时也没有示警。”

    听他这么说,金衡惶然的神色才缓和一些,心焦地看着村子道:“得先回去看看村里的情况。”

    那地面上如同阵法一般的纹路太过奇诡,他们没敢落地,直接御剑进村。

    只是一路行去,沿途的房屋、街道俱是空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一行人越看越心惊,将整个人村子都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

    “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人都去哪儿了?”金衡神色悲怆,险些御剑不稳。

    江棂拉了他一把:“先别自乱阵脚,这么多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了。”

    “去铸剑房看看。”慕从云这时道:“铸剑房还未看过。”

    他的话叫金衡升起了一些希望,定了定神,同他们一道去铸剑房。

    到了近前,就听铸剑房里隐约传来敲击之声,金衡面上露了些喜色,匆匆走在前面:“爷爷他们肯定藏在了铸剑房中。”

    只是他刚迈过门槛,喜意便凝固在了脸上,脚步也迟疑着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跟在他身后的江棂走上前,口中的疑问在看清里面的情形后也霎时消弭。

    ——消失的村民确实都在铸剑房中,他们坐在铸剑炉前,如同往日一般锻造剑器。但在听见一行人进门的动静之后,齐刷刷转过头来,连头颅转动的角度都一模一样。没什么表情的面孔在看见来人后僵硬地扭动,定格成一副扭曲怪诞的怒容。

    村民站起身,喉间发出“嗬嗬”声,齐刷刷向后仰头——

    慕从云将呆愣中的金衡一拉,厉喝一声:“走!”

    几人急匆匆铸剑房,身后村民自体内拔除剑,如鬼魅一般矫健地追上来。

    他们绕了几个圈,藏在一间屋子的地窖里,才躲过了追击。

    那些失去了目标的村民动作僵硬地提着剑,如同鬼魅一般四散开来,搜寻他们的踪迹。

    “现在怎么办?”金猊从地窖缝隙往外看,见村民没发现藏身地,才转头去看失魂落魄的金衡。

    江棂神色憋屈:“都是村里人,打也不能打,又不能就这么跑了。实在不行我们回宗求援吧?”

    “现在怕是出不去了。”慕从云摇头,将传讯玉符拿出来:“进村之前我曾向外传讯,没有回应。”

    看见笼罩整个铸剑村的奇诡阵法以及小灵山的灰雾后,他就隐隐约约有了这种感觉。他尝试给留守问剑宗的学宫弟子传讯求援,但意料之中没得到半点回音。

    几人霎时脸色难看。

    金猊道:“那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村里的异状肯定都和那柄魔剑有关,可惜之前没能下去找到魔剑。”

    “村里之前都相安无事,眼下却异变陡生,说明我们已经找到了关键所在。”慕从云神色笃定:“魔剑肯定在地火洞中,我们得想办法再去一趟。找到魔剑或许就能找到破局之法。”

    “但村民守着地火洞,我们根本下不去。”江棂眉头紧皱。

    村民被操控,他们无法下很手只能处处受限,根本难以成事。

    “如今只能分头行事,声东击西。”慕从云心里已有了计策,看向江棂和金猊:“村民丧失神智,不会分辨真假。你们两人修为更高,可以御剑制造动静将他们引开。我、金衡,还有沈弃则伺机去探地火洞。”

    这倒是个办法,五人之中,除了慕从云,就属江棂和金猊的修为最高。金猊性子机变,可以灵活应对,拖上一时半刻应该不成问题。

    几人定下计划,便分头行事。

    江棂和金猊隐匿气息往小灵山潜去,慕从云三人则从另一侧过去,暗中等待机会。

    要吸引这些村民的注意并不困难,为难的是他们人数太多,又都有诡异力量加持,要在众多村民的追击下将人引开的同时还要自保才有难度。

    金猊打了个长长的呼哨,与江棂分头御剑俯冲下去。

    地火洞前的村民瞧见两人,发出愤怒的吼声,纷纷拔剑追了上去。

    等两人将村民引开,慕从云便带着金衡和沈弃入洞。

    金衡对地火洞的情形熟悉,则由他在前带路。修为最低的沈弃走在中间,慕从云殿后,随时戒备四周。

    狭长的石阶一直通往幽深地底,只左右两侧的石壁上点了几盏烛火照明。地火洞便在石阶尽头,要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得多。

    中央一个空旷的石室连接着五条不同甬道,幽深看不见尽处。

    “之前你下来时,可都看过了?”慕从云问。

    “都只是草草看过。”金衡神色也不确定:“地火洞并非人力开凿,而是早已有之。先祖们只是在原先的基础上拓宽道路修建了石阶。洞内四通八达,就是我也没有尽数探索过。”

    地火洞范围太大,他们只有三个人,不可能一个个去探查。

    慕从云问:“距离地脉最近、灵火最为活跃的地方你可知道?”

    金衡思索片刻,点头:“是有一处的灵火格外烈些,金七叔从前都不许我们过去取灵火,说会伤人。”

    “那就先去那里看看。”

    金衡在前方带路,转过几个弯数条甬道之后,慕从云忽然察觉到甬道尽头隐约有一股灼人的热意如热浪滚滚而来,连空气似乎都被这热意扭曲了,泛起水波一样的纹路。

    慕从云一阵晕眩,连忙运转灵力才定住神智,抬手拦下了金衡和沈弃:“前面不对劲,你们在此等待,我过去看看。”

    将灵力环绕在身周,慕从云谨慎进入了尽头的洞穴之中。

    黝黑的石穴中隐约能看到火星飘飞,无数火星飘荡着落在地面,没入地面阵纹之中。暗红色的阵纹明灭不定,如同蛛网一样由四面八方朝着中间汇聚,而在那阵纹中间,插着一柄通体漆黑的剑。

    剑身窄长无镡,通身无一丝花纹装饰点缀,剑刃不似想象中锋锐,厚且钝,无锋。

    若不是周身笼罩着不祥之意,很难叫人将它当做一把魔剑。

    慕从云小心万分地踏入阵中。

    阵法似乎对活人无用,只用来镇压魔剑,他的闯入并未引起任何变化,就那柄漆黑的剑也不见丝毫响动。但慕从云并未掉以轻心,他调动全身灵力,万分戒备地伸手握住了剑——

    “师兄?”

    沈弃见慕从云忽然莫名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便定住,周身灵力涌动,神色也变幻不定,便知道他恐怕是陷入了幻觉之中。

    他微微眯起眼打量尽头漆黑的石室,又斜眼不快瞥了神色茫然的金衡一眼。

    尽头的石室显然有异,师兄陷入幻觉恐怕也和石室里的东西有关,只是碍着金衡在场,他无法前去查探。只能就地坐下,为师兄诵念《清静经》。

    陷入幻觉中的人若是强行唤醒,恐会于魂体有伤。最好的办法便是等他自行堪破幻境。

    “慕师兄是陷入了幻境?”金衡听他在诵《清静经》,终于也反应过来了,在他不远处坐下道:“我同你一起。”

    沈弃没有理会他,只悄然握住了慕从云垂落的手,将一缕灵力渡过去。

    握住魔剑的一瞬间,慕从云发觉自己回到了无妄峰。

    他在明月藏鹭练剑,白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地,冷得厉害,也凄清得厉害。他正琢磨着这是什么幻境时,忽然听见门前传来阵阵嬉笑吵闹声,其中一道声音有些耳熟,他神色微动,收了剑走出去,便瞧见了被簇拥着的沈弃。

    沈弃一身蓝衣出尘,看身量和相貌,似乎长大了些,已经是个挺拔俊秀的青年人。

    他被一众师弟师妹们簇拥着,打明月藏鹭前经过,却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倒是簇拥着他的人朝明月藏鹭的方向看来,语气好奇:“大师兄怎么终日呆在明月藏鹭也不见出来?”

    “沈师兄从前和大师兄最为熟稔吧?能和我们说说么?”

    沈弃似乎是侧脸朝他看了一眼,又似乎没有,他眉目张扬,对身后的景物并不怎么在意,随口答道:“大约又在闭关练剑吧。”

    他的语调透着陌生的疏离,叫慕从云听在耳中,即便明知是假,心口也泛起阵阵波澜。

    “大师兄痴迷剑道,离群索居,我也只是年少时受他照顾数月。”青年嘴角微微挑了下,带出几分讥讽:“他啊,性子太冷,谁都捂不热,你们还是少打听为妙。”

    年少的师弟师妹们并不太信他的告诫,对未曾露面的大师兄仍然充满好奇,还在连连追问。但青年却仿佛连提都不愿再提,只敷衍答了几句,便带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师弟师妹们渐渐远去。

    慕从云的目光定在那道陌生的背影上,握着悲天的手微紧。

    明知是假,但心神却还是忍不住为之牵连。

    他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默诵《清静经》,提剑朝着面前毫无破绽的景色劈下——

    “师兄小心!”甫一睁眼,耳边就传来一声惊喝。

    慕从云回头,就见近在咫尺的金衡竟举剑朝他刺来——

    距离太近,对方的速度又太快,他甚至来不及闪躲。

    但比金衡更快的却是沈弃,他毫不犹豫地扑向慕从云,用后背替他挡下了刺来的剑。

    第69章 情动

    温热的胸膛笼罩过来,沈弃将他密不透风地护在怀中,却没有发出半点痛声,只耳畔一声沉似一声的喘息昭示了他所承受的痛楚。

    隐忍压抑的喘息声像一记重锤砸在慕从云胸口,叫他脑中嗡鸣,几乎是全凭本能才一掌击开神色诡异狰狞的金衡,接住了脱力下滑的人。

    “沈弃……”

    素日清冷冷的声音带上了颤意,看着手上沾染的鲜血,慕从云失了往日的冷静沉着,竟徒劳地用手掌去捂他的伤处。

    沈弃靠在他怀中,此时本该是得意的。

    ——他本该在发现金衡有异的瞬间就直接出手将其解决,但却在动手的一刹那间,鬼使神差选择了以身相护。

    苦肉计他不是没使过,但此时看着慕从云神色慌乱,眼角发红的模样,他却罕见地生出了一丝后悔。

    他补救般地笑了下,去握对方的手:“师兄,我没事,只是小伤。”

    但他忘了自己此刻面色惨白衣衫染血。笑着说“没事”的样子落在慕从云眼中,更觉得他是在逞强。

    “嗯,我先带你出去。”

    用力握了下他的手,慕从云强迫自己找回冷静,将人抱起来,又给受伤昏迷的金衡设下禁制,便匆匆带着他往外走。

    沈弃看向甬道尽头,提醒道:“师兄,魔剑应该就在前面的石室里。”

    “等安置好你,再来解决魔剑。”慕从云脚步微顿,并没有太多迟疑便继续往前。

    魔剑就在这里,总有机会再解决。但沈弃修为不高肉.体凡胎,多耽搁一刻,他就多一分痛苦和危险。

    那剑伤太可怖,慕从云不愿让他冒险。

    “其他的你不必担心,好好休息,我会解决。”

    他肃着脸将人抱出地火洞,给金猊和江棂传讯之后,便带着沈弃在小灵山中寻了一处僻静之地。

    荒郊野外自然没有高床软枕,慕从云只能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将外袍铺上去才让他坐下:“我看看你的伤。”

    边说,他边已去解沈弃的衣裳。

    沈弃盘膝坐在石上,感受到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后背,忍不住回头看他。

    慕从云正垂头处理后背的伤口,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勉强看见小部分侧脸,但微红的眼眶和小心翼翼的动作却无不在诉说对方的担忧和焦急。

    可背上的伤对比他从前受过的那些伤,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伤罢了。

    他从不知痛,也从不惧痛。但此时此刻,他却觉得有细微的痛意从后背蔓延到四肢百骸,同时伴随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躁意,从身体深处涌上来。

    受伤后有人担忧,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就连那蔓延开来的痛楚,仿佛也成了甜蜜。

    沈弃发出低低的喟叹之声。

    “疼么?”

    慕从云以为自己动作太重,弄疼了他:“金衡的剑气有古怪,我需运功替你驱除干净,你再忍一忍。”

    到嘴边的“不疼”咽了下去,沈弃轻声道:“嗯。”

    慕从云的动作越发轻柔。

    驱除了伤口处残留的剑气,慕从云才拿了伤药替他包扎。他的手指明明冰凉,但轻触在皮肤上时,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沈弃便犹如置身在冰火两重天中煎熬。

    待慕从云终于上完药,他忍不住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慕从云疑惑看他:“怎么了?”

    沈弃目光凝在他指尖,趁着慕从云怔楞的片刻,垂首轻舔了下。

    是热的,还带着伤药的微苦。

    慕从云猛地抽回手,手指蜷缩起来,神色无措:“你……”

    “谢谢师兄,我一点都不疼了。”沈弃却仿若无事般笑盈盈同他道谢。

    慕从云转开脸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的睫羽乌黑,像风中瑟瑟颤抖的蝶翅:“不用谢,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下次不要再如此莽撞了。”

    沈弃去拉他的手:“但我舍不得师兄受伤。”

    他神色真挚,乌黑澄澈的眼底写满了赤诚直白的情意,

    慕从云像被烫着一样避开视线,有绯色从耳尖蔓延至脸颊。

    握着他的那只手很用力,真切的体温传递过来,驱散了幻境之中留下的郁结和冰凉。慕从云迟疑片刻,转回眼与他对视,没有再逃避。

    他不愿与沈弃终成陌路人。

    如果这样能相伴得更久,他愿意遂他心愿。

    压下心中的羞赧,慕从云竭力维持镇定道:“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江棂和金猊他们——”

    “师兄……”慕从云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沈弃敏锐察觉了他的松动,自然不可能放他离开。他手臂用力,几乎是带着些强硬地将人拉向自己。

    慕从云怕牵动他的伤口根本不敢用力抵抗,被他拉得踉跄跌坐在大石上。沈弃趁势覆了上去,手臂撑在他身侧,执着地追问:“师兄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师兄其实也心悦我对不对?”

    两人之间的位置倒转,慕从云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心脏跳得快要失了规律。

    他茫然地睁大了眼,嘴唇微微张开。

    是不是也心悦他?

    应该是吧。

    慕从云感受着急促的心跳,眼底充斥怔然。

    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从没有喜欢过谁。这种情感于他而言很陌生。

    但他知道,这世间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像沈弃这样,让他牵肠挂肚。

    太近不行,太远也不行。

    怀中的身躯微微颤抖,沈弃看见那双冰封般的眼眸里,如同湖面冰破,湖底的鱼儿争先恐后地往上游,惹起阵阵涟漪。

    慕从云几番启唇欲语:“我……”

    沈弃期待地看着他。

    但慕从云在他的目光里却越发难以启齿,他羞耻地侧开脸,漆黑的睫羽被泪珠润湿粘连在一起,失了冰冷,却多了几分叫人攀折的脆弱。

    沈弃忽而一笑,低下头去——

    温热的唇顺着修长脆弱的侧颈线条若有似无流连到唇角,察觉到他紧张得几乎屏住的呼吸,沈弃满意地轻舔他的唇角,轻声道:“师兄说不出来,我替师兄说可好?”

    “我好喜欢师兄,只喜欢师兄。”

    沈弃喟叹出声,如愿以偿地亲吻他的唇。

    慕从云自暴自弃般闭上眼,微微颤抖着启唇接纳。

    修长的脖颈脖颈向上扬起,颈侧迸发出好看的青涩经脉,像脆弱的猎物主动献祭。

    沈弃觉得身体中有什么在涌动,他的眼瞳不受控制地竖立,唇齿间也带上了掠夺一般的凶狠。

    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不多,但都说龙性本淫,或许龙族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他轻而易举地就学会了如何挑起对方的情.欲,只是一个深吻,便让慕从云喘息着失神,扶着他的肩,连眼角都染了泪。

    “师兄也喜欢对不对?”他些微退开一些,给了对方喘息的空间。只扶着他腰的手掌不住在凹陷的腰窝处流连着,怀念肌肤温热软滑的触感。

    慕从云大口喘气,声线早不复清冷:“你、你从哪里学的……”

    沈弃得意地亲亲他的鼻尖:“大约是天赋异禀吧。”

    这样露骨的话慕从云接不上,他自欺欺人地别开眼,却在沈弃触到他后腰一处时忽然轻哼了一声,慌乱去按他的手:“别……”

    被触到的地方即便隔着衣物,也感觉烫人。

    那种灼热感从接触的位置蔓延开来,生出许多难以启齿的异样。

    慕从云的反应太大,沈弃微愣,忍不住又在方才的位置多摩挲了几下,却忽然察觉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的手指顿了下,隐约明白了什么:“师兄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露出好奇之色,眼眸微微眯起来,故意问道:“师兄后腰处有什么?”

    他疑惑的神色不似作假,慕从云用力抿了下唇,还是低声道:“不知道,但后腰有些灼烧感。”

    “我给师兄看看。”沈弃应了一句,就要来解他的腰带。

    慕从云吓了一跳,赶紧按住他的手:“现在又没了。”

    沈弃却不肯,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慕从云后腰上的蛇形印记当初得了他渡的一缕秽元,如今竟然重新苏醒了过来。

    那条小蛇在凋亡渊薮里吃他的血肉长成,勉强也能算是他的分.身。但如今它却同慕从云骨血相融,让他有种将师兄打上印记的快感。

    他要亲自确认一下标记。

    今天突破认知的事已经太多,慕从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光天化日荒郊野外宽衣解带,更何况就刚才沈弃那个劲儿,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借机做些别的……慕从云面红耳赤,死死按着他的手不许他乱来。

    两人正僵持时,忽听金猊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大师兄,沈弃没事吧?”

    慕从云急忙松手退后几步,整理衣袍。

    金猊和江棂收到传讯后就设法甩开了村民,急急忙忙赶过来。两人只知道金衡被操控,沈弃受伤,却不知具体。

    眼下终于见到了人,金猊担忧道:“伤得严重吗?”

    沈弃冷脸瞥他一眼,又虚弱地坐了回去,侧身半倚在石头上,看着慕从云说:“不重。”

    金猊:???

    伤得不重你为何这么虚弱?

    他下意识去看慕从云,却发觉大师兄看起来更加古怪,衣裳不整鬓发散乱,脸和脖颈都是红的。

    看上去之前一战似乎十分激烈,连游刃有余的大师兄都如此费力。

    金猊深深担忧道:“金衡被控制后竟然这么厉害吗?连大师兄都难以对付?”

    第70章 取火

    慕从云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避开了他的问题,道:“人还在地火洞下,那柄魔剑就在地火洞的石室之中,只是我当时陷入魔剑制造的幻境,又遭金衡偷袭,沈弃替我挡了一剑,没来及去取。”

    “那我和金猊去取。”江棂闻言道:“这会儿那些村民应该还未返回地火洞,宜早不宜迟。”

    “地火洞情形尚且不明,我和你一同去。”慕从云看了金猊一眼:“金猊留下照应沈弃。”

    “大师兄放心,我必定好好照顾沈弃。”金猊自然是没什么异议,连声应下来。只是说完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旁边的沈弃似乎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他转头去看时,沈弃却只是垂着头一脸虚弱而已。

    他摸了摸鼻子,心想大约是错觉吧。

    好好的沈弃瞪他干嘛?

    没有耽误时间,商定好之后慕从云立即便和江棂御剑赶回地火洞。

    那些村民果然如他们所料,还没来及赶回来。慕从云自储物袋中拿出一串八苦菩提珠串交给江棂,道:“八苦菩提有清心破瘴之功效,应该能抵挡幻境,你拿着以防万一。”

    他经历过一次幻境,要比江棂更有准备一些。

    江棂也没有和他客套推拒,接过菩提珠串缠绕在手腕上,持剑当先下洞。

    地火洞中同慕从云离开时一般静悄悄,两人保持戒备深入甬道,却发现本该困于禁制之中的金衡不见了踪影。

    “禁制被强行破开了。”慕从云蹲下身查看,长眉有些忧虑地皱起:“有些不对。”

    被魔剑影响丧失神智后,修为会短暂增加,不惧伤痛。但金衡本身修为并不高,就算受魔剑操控,修为提升,照理也破不开他设下的禁制才对。

    慕从云顺着地面模糊的脚印望向甬道尽头的石室,朝江棂示意道:“进去看看。”

    *

    两人离开之后,沈弃就盘膝坐在大石上打坐调息。

    金猊却有点闲不住,人一闲了就喜欢乱想,他越想越觉得刚才大师兄的反应有点不对,又联想到大师兄说他入了幻境,就忍不住和沈弃八卦道:“你有没有觉得大师兄刚才有点奇怪?”

    沈弃略微提起兴趣赏了他一个眼神:“嗯?”

    金猊眉飞色舞:“你说大师兄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

    幻境无非就是挑起七情六欲,引人沉溺。但他思来想去都想不通大师兄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才会露出那样的情态。

    “……”

    好歹从前也是盛名在外的羽衣候,沈弃怀疑先前在重阆那一战说不定当真伤了他的脑子,毫无同他探讨幻境的欲.望,重新阖上了眼。

    金猊还在旁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他却没有细听的耐心,分出一缕神魂,悄无声息地循着慕从云的踪迹而去。

    *

    有八苦菩提珠,这次两人都没有再被幻境干扰,顺利踏入了尽头的石室。

    只是里面的情况却完全出乎意料,既没有奇诡阵法,也没有杀机四伏。偌大的圆形石室内,只有一把剑插在中央,剑身入地足有一尺深。

    那剑与他入幻境时看见的也并无不同,通体漆黑,剑身窄长无镡,无一丝花纹装饰点缀,是朴素简单至极的一把剑。甚至就连他在幻境之中感受到的那股强烈的不详都消失了,仿佛就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竖立在那里。

    而破开禁制的金衡就跪坐在剑旁,头颅低垂,看不清面容。

    慕从云按住剑柄,小心靠近:“金衡?”

    金衡毫无反应。

    两人对视一眼,江棂靠近金衡防止他忽然发难,而慕从云则去取剑——

    但就在他即将握住剑柄的一瞬间,腰间的悲天忽然发出长鸣,慕从云动作陡然一滞,不详的感觉萦绕心头,本能开始疯狂预警。

    “情况不对,先退!”慕从云遵从了本能。

    江棂闻声反应极快,当即伸手抓向金衡,试图带他一同离开。但手刚碰到跪坐的人,就见金衡的身体忽然如流沙四散,化作了一捧灰烬。

    他心中大震,曜日剑在地面一撑,借着剑身弯曲反弹的力道退到了石室门口,这才注意到慕从云竟然还未出来:“慕师兄?!”

    慕从云这时已经无法分神回答他,他需要调动全部灵力才能抵挡住魔剑散发的吸力。

    此时魔剑就好像一块磁力无比强大的磁铁,反衬得他四面八方都是斥力,将他不断推向魔剑。

    他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若是他握住了剑,下场恐怕会比那些被操控神智的村民更惨。

    “悲天!”慕从云低喝一声,悲天应声而出,悬于头顶。

    艰难地抽出一分心神操控悲天化影分形。五柄剑在周身结成剑阵,随着他心念一动,齐齐朝着四周无形的吸力斩下——

    沈弃进入地火洞时,看见得便是这一幕。

    他眼眸微眯,瞬间出现在魔剑之后,抬手按住了因为猎物将要逃脱而剧烈震颤的魔剑。

    慕从云只觉得那股如水般的吸力霎时减弱,立即抽身而出,毫不迟疑同江棂一道退出了地火洞。

    见相中的猎物逃脱,魔剑发出嗡鸣。地面的灰烬猛地炸开,在半中重新拼凑成一具身体,赫然是金衡的模样。

    金衡双眼紧闭,却在额头中间裂开一道竖口,绽开的皮肉仿佛眼珠转动,阴邪地看向沈弃。

    沈弃嗤笑一声,手掌下压,掌心秽元倾泻而出,尽数灌入魔剑之中。

    魔剑震颤越发剧烈,金衡发出啸声,悍然攻向他。

    沈弃单手与他过了数招,右手却始终按住剑柄,源源不绝将暴烈的秽元注入。

    然而持续半刻,魔剑却并未如意料之中那样断裂,乌黑剑身反而有暗芒闪过,受它操纵的金衡也越战越强。

    ——注入的秽元不仅没有伤到魔剑,似乎隐隐成为了它的助力。

    意识到不对,沈弃立即收手,凌空打量周身泛起暗芒的魔剑。

    “竟然能吸收蚀雾之力为己用……”

    蚀雾海深处存留下来的怪物能吸收蚀雾之力为己用并不稀奇,但这柄魔剑一直被镇压在小灵山中,却能吸收蚀雾之力就有些奇异了。

    沈弃目光在石室內逡巡,注意到地面的裂纹后,霎时想通了关窍。

    当年的铸剑师将魔剑镇压在地火洞中,试图借由地脉灵火将其化去。但他却未曾想到这些年十方结界一再缩小,结界边境也常不太平。每一次结界动荡,都会有蚀雾顺着裂缝涌入。除了肉眼可见的地表,其实还会有不少蚀雾顺着地脉侵入。

    而小灵山恰好距离结界边缘并不算远。

    魔剑在此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不仅没有被地脉灵火化去,反而吸收了地脉中渗入的蚀雾之力,日积月累下变得越发邪性。

    到了如今,甚至已能操控活人。

    确定无法摧毁这柄魔剑后,沈弃没有再浪费时间,神魂立即归位。

    慕从云与江棂已经折返回来,他睁开眼,便听见三人正在商量再去铸剑村一探。

    ——魔剑已寻到,他们必须尽快寻到摧毁之法。老村长那里或者还藏有记载魔剑相关的典籍。

    而且金衡也很奇怪,他们同金七叔交手时,对方虽然遭受操控,但仍能感觉到对方是血肉之躯,但金衡却似乎和其他村民的情况不同。

    若能找到关键,或许就能破局。

    “我与江棂回村查探,金猊留下照应沈弃。”慕从云安排道。

    “多一个人就能多争取一刻时间,我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我和师兄一起去。”沈弃适时开口。

    “你的伤势还没大好。”慕从云皱眉,并不赞同。

    沈弃见状改口道:“那让金师兄和你们一道吧,这里隐蔽,我独自留下也不会有危险。”

    慕从云略微迟疑,沈弃说得倒也有道理。早一日解决魔剑,或许那些村民就能多一分生机……

    他很快就有了决断,将两样防御性的法器交给沈弃,嘱咐道:“那你在原地等待,若是有万一,不要硬抗,自保为上。”

    沈弃接过法器,指尖与他一触即分:“我知道的,师兄不用担心我。”

    慕从云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对江棂和金猊道:“走吧。”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沈弃才收了脸上的笑,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沉思。

    片刻之后,他霍然起身,召出赤隼兄弟吩咐道:“你们在附近守着,若师兄折返,立即传讯与我。”

    话音还未散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

    沈弃循着地脉中残留的火精之力一路追寻。

    他速度极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穿过司州和西河州两州,直追到了幽州伏虹山。

    伏虹山位于幽州西侧,正在十方结界的边缘,一半山体在结界之内,一般山体则没于蚀雾海之中。

    山体结界之外,蚀雾如浓重的乌云遮天蔽地。

    沈弃闭眸感受火精残留的气息,这里的气息要比小灵山浓郁许多,说明火精离开的时间不久。

    上一世他查阅无数典籍记载,又四处游历打探,才推测出了火精在地脉中的大致走向,最终在酆都地界捕捉到火精。这一世距离火精出现尚有时日,他本不着急去酆都去取。但那柄魔剑太过麻烦,他虽能将师兄一行带出去,但却难免露出马脚。

    而且若是不解决了魔剑,救下铸剑村那些人,师兄恐怕也不会安心和他离开。

    思来想去,只有取了火精才能最简单迅速地解决掉魔剑。

    “真麻烦……”

    沈弃自言自语一句,五指成爪将结界撕开一条通道,身影转瞬便被包裹而来的浓郁灰雾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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