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未待温池雨站住脚跟,带着幽雅青莲气息的男子便后退一步,幸而珍珠白玉及时上前扶住她,稳住狼狈的脚步。
斗篷宽大,经这一撞,兜帽歪斜,遮住温池雨半张小脸,也挡住她的视线。
一番整理后,温池雨微微福身,想表歉意,却只看见男人的离去的背影,及其小厮仓促追赶的脚步,独留幽冷一抹清气。
“何人啊?如此无礼!”白玉帮温池雨理好兜帽,愤愤地说。
温池雨恍惚,这青莲幽香,有些莫名熟悉。
怔愣片刻,被珍珠催促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再不赶紧就晚了。”
主仆三人赶到安和院,果然有些迟了,温老夫人、温夫人和温菀瑶皆已入席。
温池雨一路匆匆,脸色酡红,我见犹怜,温菀瑶心中不畅,故意在温夫人耳边说:“娘,姐姐来得如此晚,是不是不开心,不愿意见我?”
温夫人李氏是李尚书府嫡女,与温国公温明华自幼相识、琴瑟和鸣,温国公府人员简单,无姨娘妾室、庶子庶女。温老夫人和蔼,不过多插手府内琐事,是以李氏性子简单,脑中无过多谋算。
平顺人生的唯一波澜,便是前些日子发现自幼娇养的女儿温池雨不是亲生,亲生女儿在外受尽苦楚。
她生怕亲生女儿再受一丝委屈,听处温菀瑶口中的委屈,转头质问道:“为何这么晚,如今连晚膳的规矩都忘了吗?瑶瑶回来这么些天了,你该收收这娇纵性子。”
从前对自己呵护备至的母亲,不顾外面大雪纷飞,不问青红皂白一顿责问,温池雨心中发苦,好在前世温家三年的不闻不问,她早已习惯这种苦涩,眼眸微垂,温声道:
“池雨有错,定将性子改了,不让母亲忧心。”
温菀瑶坐在李氏身侧,眼底闪着得意,故意趴在李氏肩头说悄悄话,将温池雨晾在一边。
门外雪花纷乱,寒风从紧闭的门缝中钻入,温池雨离门口近,冷风悄悄灌进她的衣袖间,忍不住微微发颤,原先红润的脸颊渐渐失去颜色。
温老夫人开口:“快些落座,你爹和哥哥在正堂陪着客人,就等你了,早晨是我老婆子饿着你们,现下你就来饿着我老婆子啦!”
把身上的斗篷褪下,交给白玉,由珍珠护着坐到温菀瑶身旁。
“小脸都快没血色了,还脱斗篷,衣裳穿少了吧?坐到祖母身旁,这边炭火旺些。”
“多谢祖母,只是风大吹的,缓和片刻便好。妹妹新到,池雨还是坐在妹妹身侧,方便照料妹妹。”
温池雨深知,老太太慈悲。只是血缘亲疏带来的隔阂,不会因为这一时心软而消弭,她不会再如前世般不自量力。
“祖母,我也爱和姐姐相处。”温菀瑶赶紧答话,她不愿意看到温池雨和温家任何人和乐融融的模样,赶紧岔开话头,“今日来的是何人,阵仗好大,连峥哥哥也留下了?”
一声峥哥哥在温老夫人耳里,有些刺耳。
白日里带着温菀瑶去见客前,老太太千叮万嘱,让她在沈夫人面前低调些,可不知道沈夫人与瑶瑶哪里投契,竟然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沈夫人也没分寸,字字句句隐隐要给瑶瑶和沈峥牵红线,还好池雨没在场,否则不知道该如何心伤。
李氏未觉不妥,耐心为新踏入皇城,对本朝权贵一无所知的女儿解惑:“来人是景王周砚景,圣上年幼,景王摄政,今日冒雪前来应是有要事相商。你峥哥哥难得回来,爹爹留他应该是想让他在景王面前露露脸,往后回朝当差时能受些庇护。”
景王是先皇的胞弟,因是老来子,备受太皇太后宠爱,当年先皇登基,若不是景王年纪尚幼,恐怕整个朝堂都得震荡一番。后先皇逝世,只留下当今皇上一位七岁幼子,难担大任,景王自然把持朝政,铁血无情,引得满朝畏惧。
“啊,我来皇城的一路上都有听到百姓议论景王,都说他冷情残暴,手段毒辣,未来皇权落入谁手还未可知呢,万一峥哥哥……唔。”温菀瑶的嘴被李氏捂住,好容易挣脱开来,不满地叫出声,“娘!”
老夫人神情严肃,厉声道:“瑶瑶,祸从口出!”
温菀瑶被训斥,心里不痛快,饭间没再出声。温老夫人和李氏可能想着刚刚过于严厉,惹得温菀瑶心里不痛快,皆面带愧疚,食不下咽。
温池雨安静端坐,心中却起波澜。
听温菀瑶和李氏的交谈,显然是起了婚事换人的心思,且并没想过遮掩,怎地前世婚事竟然没改变。
且回廊上撞到的那位,应该就是她们口中的摄政王,只是前世温池雨与他从未见过,怎会觉得他身上带着熟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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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呼珍阁。
温菀瑶自安和院回来,一直在发脾气,满地狼藉,一屋子的丫鬟不敢吱声。
“你们说,温池雨脸皮怎么这么厚,还赖在温家不肯走!”温菀瑶把所有怒气都归到温池雨身上。
若不是温池雨也在场,祖母与阿娘怎么会当众呵斥她,让她丢尽脸面。而且祖母看温池雨的眼神里明明带着关怀,却总在她面前佯装和温池雨保持距离,让她怎能不在意。
这一切明明都是属于她温菀瑶的,温池雨这个假货,她怎么敢!
往日,温菀瑶还是能保持表面平和的,可偏偏今天随着温老夫人见到了沈夫人与沈峥。
沈峥虽常年驻守边塞,容貌气质却丝毫未被塞外的野风侵蚀半分,依旧朗月清风,还比常年呆在皇城的公子哥们多了些硬朗。
还有沈夫人,她那么亲切,对她嘘寒问暖,生怕她刚回皇城有不适应的地方。
这样好的人家,和蔼的婆母,优秀的儿郎,竟然要被温池雨冒领去,温菀瑶不甘心。
呼珍阁众丫鬟噤若寒蝉,拢溪阁却暖意融融。
“白玉你忙了一天,赶紧下值休息去吧,珍珠你也是,往后便如从前一般,让小丫鬟来守夜,夜间你们都去好好休息。”温池雨坐在妆奁前,柔顺地任珍珠在她脸上涂抹珍珠养颜粉。
白玉心吊了一天,现下精神有些松懈,正坐在一旁打盹,被温池雨一叫,一激灵,反倒精神起来:“不成,今日我也要守着姑娘睡,珍珠日日陪着姑娘,姑娘都快忘了还有我了。”
温池雨捂嘴轻笑:“就你贫嘴。”
“今日我心中所想,都尽数告知你们了。往后我心中也就不藏着什么秘密了,自然不需要你们这般辛苦守夜。我知你们心中震惊,今日咱主仆三人就如儿时,彻夜畅谈,一同规划以后。”
珍珠帮温池雨敷完面,又拿起篦子轻轻帮她放松头皮,说:“姑娘既然打定主意,我和白玉肯定一路相伴,只是离开温府,若按姑娘所说,嫁入寒门,往后锦衣玉食不再有,姑娘可千万要想清楚。”
“在温府多年,我存下不少钱银,过几日通报母亲,外出寻个铺面,做个小生意,应当不难。”
温家放在温池雨名下不少铺面,温池雨不想再占温家便宜,不打算动用那些铺面。至于从前存下的金银首饰,先用些当做买卖的成本,待买卖开始盈余,再讲本钱全部还回来,离开温家时,全数交还。
珍珠心里复杂,姑娘自幼受宠,何时需要思索考虑这些琐事,这些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难怪前些日子难以安眠。
上榻后,温池雨缩在锦被里,只露出一张俏丽容颜,乖巧地由珍珠和白玉细心为她整理被角。
白玉上前吹熄烛火,顺便搬来两张杌子,与珍珠一道坐在床侧,道:“姑娘早些睡吧,我们陪着。”
白玉白天真的累着了,片刻后,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
珍珠听帷帐内呼吸不变,知道姑娘还未入眠,轻声问:“姑娘不想嫁沈家,是因为身世,那沈三公子呢,姑娘对他可否……”
“我同他就隔着屏风见过一面,他于我,宛若大街上随意一个陌生男子。”
即便是前世的温池雨,对待沈峥也是毫无感情。
于她而言,夫君只是一种称呼,就如同她叫温老太□□母,温夫人母亲,只有礼节,无关感情。
不可否认,她对婚姻生活有过向往,可那只存在虚无缥缈的想象中。在她的想象里存在的完美夫君,只是套用了沈峥这个名字。
在沈峥毫无留恋离开礼堂,离开沈家的时候,那个完美形象已经开始崩塌。他出征三年,从未给她写过家书,写过婆母的家书里也从未提过她的姓名。
后来,他出征归来前,她认真期待过,希望他回来帮白玉主持公道。可他从塞外带回来的美娇娘,以及他冷漠的态度,浇熄了她最后一丝向往。
对沈峥,可能连陌生人都不如。至少陌生人还能友好地互相微笑,释放善意。
珍珠得了准话,心彻底安下来,催促温池雨早点安寝。
可能是将心事大半都倾诉出去,今夜心里不再思绪万千,困意瞬间侵袭。
温池雨迷糊睡去,梦中带着一抹青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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