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妻?”谢徊眉心微蹙,看样子是真的疑惑,几秒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感觉他不太想说,隋知担心得寸进尺会惹他生气,松开手坐正:“没、没事。”
她太瘦了,忙起来就没好好吃饭,比之前他们在餐厅见面的那一次瘦了一圈,阳光强烈一些的时候,从背后看,仿佛能穿透她单薄的身体。
谢徊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转到了她刚刚抓过他的手,就是这只手,两千三百年前,托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给她画眉,甜糯糯地叫他太傅。
她的指甲很特别,并不是平顺的,上面一排排的竖条纹,还时不时会冒出几颗白点。别人都是小孩子才长,长大就没了,可她一直到死,手上都还是有那些白点。
谢徊半眯着眼,不知道她最后点了一把火烧死自己的,是用的哪只手?
该不该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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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个木盒里的衣服和头冠如数穿戴在隋知身上。
身穿大红纻丝麒麟通袍袖,团花霞帔,马面绣裙,头戴金翟和珍翟点缀的翟冠,盖上文王百子锦袱。
这其中每一样,都价值连城,胜过赵谨送她的戒指,叠起来,却让人忽略了价格,只顾着感叹美到不可方物。
隋知脚踩十果鞋走进礼堂,隔着锦袱,她看不清满场宾客的脸,只觉得所有人都是红的,好像妖怪。
她知道他们在议论,可她紧张到耳鸣,越是努力想听,越是听不清。
婚礼如一场眼花缭乱的大梦,坐回到化妆间的椅子上,这场梦才算醒了。
她甚至不记得梦里的具体情节,只知道最重要的事,终于完成了。
紧绷了一个多月的神经松懈下来,隋知累极了,但她来不及休息,现在刚好两点半,她得走了。
隋知扯了扯头上的翟冠,却怎么也摘不下来,她不可能戴着这东西招摇过市,没办法还是找人过来给她弄。
她们小心翼翼的,不敢弄疼隋知,也担心弄坏贵重的翟冠,光是卸个头饰,就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眼看时间已经到三点,周末下午正是堵车的时候,隋知急到衣服都来不及换,匆忙把乱糟糟的头发绑成一颗大丸子往外跑。
然而上天就是这样,越是忙乱的时候,越是要给人添点事。
隋知着急忙慌地跑出去,迎面撞到来人身上,这结实的一幢,男人黑衣服上依稀浮了一层她脸上的粉底。
她揉了揉脑门,语速极快:“谢先生,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
“你现在走来不及了。”谢徊面不改色地扯住她的袍袖,“我送你。”
隋知不敢收胳膊,急的直跺脚:“您送我也来不及呀!!”
谢徊:“送你到绥陵。”
像是已经脱手了的风筝被拽住了线,隋知那颗飘忽急躁的心,在他这句话之后,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她以为他说的送,是叫司机送她,但没想到谢徊竟然抛下满堂宾客,亲自开车送他。
他换了身随意的常服,而隋知还穿着大红喜服,一黑一红,一古一今,像是一场错位时空里惊世骇俗的私奔。
谢徊开车很稳,隋知本来就困,又正是春意盎然的五月,她强撑了半小时,最后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是傍晚,他们已经到了平绥村,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太颠簸,把她颠醒了。
她搓了搓眼睛,后视镜里只有葡萄架和田地,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车全都不见了。
这也是隋知回了姥姥家才知道的规矩,他们这些人出门虽然只坐一辆车,但是后面会跟着几辆保镖车,保护他们的安全。像谢徊这样地位的人,保镖只会多不会少。
隋知以为自己睡懵看漏了,偏了个角度,又往后坐了坐……
保镖车没看见,倒是跟谢徊在后视镜四目相对。
他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她在找什么,收回视线开车:“这个地方偏僻,跟着太显眼。”
隋知揉了揉鼻子:“那这样不会很危险吗?”
谢徊:“会。”
隋知揉鼻子的手顿了下,拿余光扫了谢徊一眼,紧接着为了缓解尴尬,更大力揉搓。
毕竟,让他陷入这样危险境地里的人是自己。
车在沉默中到达考古队居住的招待所,这时时间已经很晚,开车回去太危险,隋知便主动邀请谢徊在这里住一晚,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回去。
考虑到招待所的所有房间都已经被考古队占满,隋知把他带到自己房间,这里虽然硬件设施跟庄园别墅差得远,但不脏不乱,挺干净的。
她很自觉收拾了房间,腾出唯一的床位:“您将就住这吧,我跟我闺蜜挤一挤。”
谢徊颔首。
程以岁就住在她隔壁,隋知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她拿手机给程以岁打电话,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隋知刚要再敲,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卧槽”!
她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一个男同事扶着墙,脸上的惊吓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田野跟着大部队先到,下楼买了把剪子刚回来,就在昏暗的楼梯里看见了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的女人,要不是这女的眼熟,他差点拿手里的剪子把这女鬼给捅了!
“隋知???”田野一手捂着心脏,另一手指着她,“你穿成这样干什么啊?!!”
隋知低头,看见这一身红,才想起来她衣服还没换,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忘了换衣服了。”
田野还没从惊吓里缓过来,寒毛倒竖,两眼发直:“我他妈还以为墓里头那个来找我了……”
他们这行虽说是研究人类古代历史的人文科学,但从读书开始,老师就会给他们讲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所以在多数人心中,对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还是心存敬畏。
把同事都吓成这样了,隋知也不好意思再在楼道站着,回自己房间前,她问了田野:“对了,你知道以岁去哪了吗?”
“啊?”田野缓了缓,“你等她?她们地质组的今天回来早不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程以岁把手机落房间了。
等同事念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回房间,隋知也敲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招待所的隔音不太好,她简单说了两句,谢徊也明白。
隋知在卫生间里把衣服换了,就老老实实地坐在简易小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程以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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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
扑面而来的赤红色火焰,边缘围绕一圈跳跃的黄色轮廓。
这里没有风,熊熊烈火越烧越大,黑烟滚滚,窗帘烧得残破不堪,头顶房梁摇摇欲坠。
她跪在地板上,咳得双眼通红。
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再也呼吸不进来,她胳膊一软,整个身体下陷。
胸口好像被巨石堵住,拦住了所有空气,她用力抓着自己心口,想把那块石头拽出去。
可是没用,心口只有一条又一条的血痕,那些血痕在一个点上交汇,触目惊心。
好难受。
好难受。
隋知从噩梦中惊醒,心脏在现实中突突地跳。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发现不通气,才知道是鼻炎犯了。
隋知从床上坐起来,用嘴大口呼吸。
梦和现实一直有种奇怪的联系,就像小时候在梦中找不到厕所,在现实中就会尿床一样,隋知每次梦到那个大火中的女人,都是现实中鼻炎最严重的时候。
好像她也经历了那场大火,被呛得喘不上来气。
用嘴巴呼吸久了,嘴唇周围有种干裂的不适。
她习惯性想打开床头灯接杯水,却忘了现在不是在家里,一伸手,打翻了招待所放在床头的瓷杯。
不远处有了声响,房间灯应声而开,隋知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怎么了?”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隋知才想起来,她今晚跟谢徊睡在同一个房间,水杯摔碎把他也吵醒了。
等眼睛适应了灯光,隋知把手拿下来,小声回答:“是做噩梦了。”
晚上的谢徊好像没那么可怕,也或许是这里灯光暗,模糊了他原本锋利的轮廓,可是声音是真的轻下来:“很吓人么?”
隋知摇了摇头。
“那你哭什么?”
隋知刚想说,没哭,是鼻炎犯了,却在开口前,清楚地看见她碰过脸的手全是水痕。
她抬手,又擦了擦眼睛,才知道自己刚才在睡梦中,早已经哭得满是泪水。
“我就是……就是……”隋知颤抖声音断断续续,强忍着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眼眶,“好……难过啊。”
可她不知道为什么难过。
好像是,梦里那个被熊熊烈火围在中间的女人,很难过。
但是人是能感知到梦里其他人的情绪的吗?
隋知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梦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
是一个旁观者吗?
可是那个房间里的火那样大,只有那个女人脚下的位置没有被烧,如果她是旁观者,她又该站在哪里?
难道她是那个女人吗?
可是为什么,她又能清楚的以第三人的视角看清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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