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卧底(倒V开始)

    但江倦低估了自己对姜惩的感情。

    他以为当家族大义摆在面前时, 自己会毫不犹豫选择彻查父亲的死亡真相,可当受到震惊的姜惩愕然看着他,干笑着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时, 他却犹豫了。

    他知道姜惩是个多么缺乏安全感的人, 从母亲过世后, 他就一直在为害死母亲的疏忽自责, 怎么都走不出那阴影,是自己承诺会再给他一个家才让他艰难踏出了信任的关键第一步。明明是自己最了解他的痛苦,怎么能在承诺还未兑现前抛弃他,将攀附着悬崖边缘艰难求生的爱人再次推回深渊之下?

    他做不到。

    而他所能做的只有在临行前对那人做出短暂的道别:“我会回来的, 要是等不及的话, 就别等了吧。”

    俞副找了个理由给他办了休学, 不知找了什么借口安抚他的家人, 他母亲对此一无所知,是警方说的话便信了, 但他相信江住绝对会和俞副大闹无数场,好在俞副拿命跟他发过毒誓, 承诺绝不会将他在做的事透露给他哥, 否则他们的交易就不成立了。

    临走前,俞副问他能为调查这件旧案付出多少, 他直言道:“全部。”

    事后才意识到这个答案未免太重了,对过往真相的求知欲和执念其实远不及他的家人和爱人, 但话一出口, 他就发现自己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俞副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悲悯, 又泛着一丝哀伤, 但手下的动作却没有犹豫, 一支针剂扎进他胳膊里, 冰凉的药液迅速融入血液,半边身子瞬间就被麻痹了。

    他一把抓住俞副,想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却感到力不从心,头一晕便站不住了,双腿发软跪了下去,视线越来越模糊。

    “你……”

    “抱歉,这次任务太危险,我不能让你害了自己和别人,只有从骨子里成为你所扮演的角色,你才是最安全的……”

    江倦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才恢复意识,睁眼后好一会儿眼前都是白花花的一片,眼睛半天都定不住焦距,只有身上持续不断的钝痛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干渴沙哑,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别动,药效刚过。”有人在他耳边低声道,随后探了探他的脉搏,“俞副把你交给我,让我带你潜入组织,你现在还很虚弱,只能先听我讲,之所以没有在来之前就讲清你所要遭遇的事,是因为俞副和你身边都没有能信任的人,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还算安全。”

    江倦的视觉和感官稍稍恢复了些,身体也慢慢能动了,那人给他喂了些水,将他扶了起来,说道:“你可以叫我三儿,接下来我们的任务是,找到阿难。”

    江倦发现自己正在疑似仓库的角落里苟延残喘,身体的不适让他本能地想护住身体,哪成想一低头就先看到了自己那双骨瘦如柴,不成样子的手。

    他当自己是还没清醒,用力摇了摇头,但无法改变他的身体在他睡了一觉的时间里迅速消瘦衰弱的事实,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样失去了从前的手感,此刻颧骨外突,脸颊深陷,下巴上满是青茬,要不是他还保持清醒,肯定要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什么人身上去了。

    他慌忙查看着自己身上的异状,最后找到了原因——他双臂上竟遍布残留的针孔,有些明显是最近才留下的新伤,而最早的也该是几天前了。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这是什么!”声音都颤抖着。

    “冷静一点,那不是毒品,只是一种特制药,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消瘦,很多卧底都用过。”三儿解释道,“不这样的话是很难取信他们的,不止是你,连我也可能会死,国安再想往组织里安插钉子就难了。”

    “……什么?”江倦敲了敲额头,想让自己更清醒些,“国安……他妈的,俞副那老王八不是省厅的吗,为什么扯出国安了?”

    “这些只有俞副自己能给你解释,我只知道这次卧底任务必须是你来执行,你的任务是找到阿难。”

    “我是来查我父亲死因的,不想找什么阿男阿女,妈的,这和我们之前说的不一样,我要回去讨个说法……”他说着便要起身。

    三儿抓住了他的衣袖,问道:“你父亲是江寻吗?”

    江倦疑惑地看着他,三儿又道:“我知道的,一定是,如今知道那件事的可能只有阿难一个人了,如果他死了,你就真的没机会了。”

    趁着江倦犹豫时,三儿拖着他走出了仓库,长时间处在昏暗的环境下,外界刺目的光线激得他一时睁不开眼,怕被强光损伤视力,他只能用双手挡住眼睛,朦朦胧胧就觉着自己被推进了车后座被迫趴下,一张散发着浓烈异味的毯子盖了上来,把他憋在里面几近窒息。

    三儿坐进驾驶室,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道:“你是第一次吧?别害怕,人总会有第一次的,这次之后有了经验,你就会觉着没什么好怕的了,生死不过就是那么回事,阎王让你三更死,就算到了二更天也还有两三个小时好活不是?反正遗书也都写好了,你要是真出事,俞副会帮忙好好照顾你家人的。”

    “……没有。”

    “啊?什么没有。”

    “没有遗书,他没让我写过。”

    当时江倦从侧后方看到了三儿沉下来的脸色,还以为是他觉着自己太不靠谱了,纠结要不要就地把他扔下。直到三儿为将他带到组织而被人一枪打穿眉心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一瞬的短暂沉凝,是对方为他做出了牺牲的准备和觉悟。

    那灼热的枪口随即顶在了江倦的太阳穴上,平生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人活生生死在眼前的震撼和对未知遭遇的恐惧让他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呼吸与心跳都不再受控制,血液飞速奔涌却带不来丝毫温度,他浑身冰冷,仿佛连耳膜都要被脉动的冲击震破,大脑一片空白,眼中只看得到那漆黑的枪口。

    “欢迎加入猎场,这里是——真正的人间。”

    卧底任务持续了三个月,暗无天日的三个月里,非人的虐待与侮辱几乎逼疯了江倦,他长时间处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靠着稀薄的空气苟延残喘,身上遍布放血留下的伤痕,痛却不致命,每当伤口恶化,他都会得到有效治疗续着一口气,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让他深感绝望,数次在极端心态下做出自残行为。

    他觉着死的痛苦也不过如此。

    对方唯一留情的一点就是没有对他使用任何具有成瘾性的精神药物,氯/胺/酮、海/洛/因、苯/丙/胺这类毒品都适合刑讯和折磨受害者,只要剂量拿捏准了,保持恰好少于致死量的微妙用量,就是阎罗附体也得老老实实交代所有的秘密。

    或许对方觉着他不过是个对警方情报一无所知的可怜鬼,纯粹被推出来挨枪子的炮灰,所以干脆连这一步都省了,他们更像是对待一个低贱的玩物,只想看他丑态百出的滑稽德行,多侮辱人格的下作事都做得出来。

    当身为男人的尊严被践踏,忍耐终于到了极限的江倦心如死灰,终于对那每晚都睡在他枕边,唯一一个愿意帮他解开手铐,给他片刻“自由”的男人哀求道:“杀了我吧……求你看在睡了这半个月,我也让你满意过的份儿上……杀了我吧,求你了……”

    男人生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瞳,意味不明的情绪流淌其中,但江倦却已经无心试探他的心思,抬起瘦如枯骨的手,无力地搭在男人落在枪套上的手,令他拔出枪来,缓缓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开枪吧,求你……”

    “或许……”男人抚着他早就瘦脱了相的脸,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我可以放你走,还可以让你对这次任务有个交代,但我有个要求,可以吗?”

    江倦求死之心坚定,可他在那一瞬从男人的灰眸中看到了一丝希望,想到仍对他的处境一无所知,将他当做余生全部希望的姜惩,还有一定会为此自责的哥哥和无辜的母亲,他觉着自己死在这里对他们来说未免太不公平,犹豫了许久,还是颤抖着放开了男人执枪的手。

    “乖,”男人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在他耳畔低语,似安慰,又似蛊惑,“我放你走,你答应我,记住我的名字——卡索。”

    江倦再次醒来时已经置身医院,满目一片肃白,呛鼻的消毒水味让他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获救的事实,多害怕自己再一睁眼,几乎每天都出现在他梦境中的美好就都成了泡影,他还会再次回到那个阴暗潮湿,弥漫着腐臭的死气,连老鼠都敢大摇大摆踏着他的身体走来走去,给他留下了无数痛苦回忆的地下室。

    他太虚弱了,简直让人怀疑他每一口气吐出后是否还有再次起伏胸膛的力气。

    连他自己都觉着自己快死了,可当看到站在床边,依旧满眼悲悯,略带哀伤的俞副时,他猛地拼着那一口气坐了起来,扯掉身上所有仪器连接的管线,抓住俞副的领子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没告诉我会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完他自己就先没了力气,摇摇晃晃一头栽了下去,俞副忙扶住了他,和身边的便衣一起把他按回床上,把氧气管又给他一一插了回去。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何必再把自己作死一回呢。”俞副无奈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曾经提醒过你的,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是我选错人了。”

    江倦扯掉脸上的氧气罩,眼里拉满血丝,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朝他吼道:“可你没说过会死人!你没说过……没说过他们会……会那样弄我……”他将脸埋入掌心,无法接受这样不堪的自己,捂着剧痛不已的头,狠狠撞向尖锐的桌角,顿时鲜血流了一脸。

    俞副按着他,捂住他头上的伤口,大喊着让便衣去叫医生,一针镇静打下去,片刻江倦就冷静下来陷入了沉睡。

    俞副擦去他头上的血,咬牙长叹一声,吩咐道:“……把江住找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俞副:毒誓就是用来破的。

    回忆里前男(炮?)友也出现了,阿倦真是这个系列里最让我心疼的一个男主,萧始不脱几层皮很难收场。

    最近在想下一部要不要写宋慎思和沈晋肃的猎杀游戏“鬼域”,无限流,上部姜惩参加的“乐园”简化了很多规则,所以只作为一个分卷来写了,感觉这一部可以做点铺垫。

    顺便明天公司搬迁请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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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使命

    江倦在药物作用下昏睡了足足一周, 每次他有转醒迹象,俞副都会让医生再给他补上一针,要不是医生怕这样下去人迟早被打废, 或许对方会让他睡上半个月也不一定。

    虽说镇静剂的作用会让他一直保持中深度睡眠, 但他并不是一直没有意识, 他时常会清醒那么短暂的几秒, 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保持着一个僵硬而难受的姿态,让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骨骼酸痛不已,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抽动手指这样简单的动作,那卧在他身边的人就会立刻惊醒, 帮他调换一个稍微舒适一些的姿势。

    他不敢再妄想那不堪回首的回忆是梦魇了, 或许那短暂脱险的经历才是真正的梦境。

    当真正苏醒时, 他感受到身边还躺着一人, 虽然体温不比印象里那样炙热,却让他怒火中烧, 扯掉氧气罩对着那人就是一脚,把人狠狠踹下了床。

    那人还保持着抱住他的姿势, 在他有所动作的一刻惊醒过来, 刚要开口就被他踢了下去。

    就算是病床的高度,毫无防备摔下去也很难缓过来, 那人却连痛处都顾不得揉一下就爬了起来,握着他的手, 按捺住他躁动的情绪, 红着一双眼抱住他, 凑近贴了贴他冰凉的鼻尖。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与他极尽相似, 让他顷刻间泪如雨下。

    江住抱着痛哭不止的弟弟, 一遍遍安慰:“没事了, 都过去了,哥在这儿呢……是哥对不住你,连你涉险都没察觉,现在安全了……别怕,哥陪着你,总能让你少做点噩梦。”

    那安慰比起江倦,倒更像是给他自己的,江住知道,害怕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那之后江倦恢复了三个月,虽然身体各方面都已恢复,但卧底行动带给他的心理创伤却是长久的,每晚他都会在梦魇带给他的痛苦回忆和窒息中惊醒过来,让他内心认定噩梦早晚会吞噬他,以至于恐惧睡眠,精神崩溃到极点,连心理医生都说他现在跟疯子只有一线之差,再往前分寸,他的心理问题都会恶化成精神疾病。

    所以他不得不长期接受心理治疗,起初效果并不乐观,他拒绝对任何人交心,不管心理医生怎样努力,他都不肯说出自己在卧底期间的经历,导致国安高层对他传递出的消息始终持怀疑态度,这一点俞副也无能为力。

    他接受心理疏导时,江住就在病房外对俞副大吼:“你明知道他经历了这么,为什么还要揭他的伤疤!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情报,不要再伤害他了,就不能把他当个人看吗!!”

    那时他就在窗边望天,无视了心理医生的劝慰,只隐约听见了那声怒吼。

    他叹了口气,终于对江住和俞副之外的人开了口,说的却是:“杀了我吧,求你们了。”

    为了让弟弟活下去,江住尝试了很多办法,带江倦回乡下的老宅住了些日子,见情况没有好转,又带他到了遥远的江南小城散心。

    似乎全世界都在逼江倦开口,唯有江住希望他能缄默,只有他心疼弟弟的遭遇,而不是像大多高层领导一样,从他身上的伤痕判断他出他的经历后,为了榨干他的剩余价值不断对他施压,比起得知真相,更多的却是对受害者抱有的幸灾乐祸的心态,恨不得将他绑上耻辱柱一刀刀凌迟,活像在对献祭的羔羊。

    江住通过俞副向上拒绝了国安的“帮助”,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开导江倦。

    “知道俞副把你搞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我人都快气疯了,可当时我已经没办法阻止了,能做的就只有扮成你的样子去妈面前晃晃,让她别太担心你。说到这个,我还时不时得装成你去安抚下姜惩,他跟你都好到睡一个被窝的程度了,没了你就跟要了命似的,而且……”江住的神情略有些黯然,“自从他母亲过世以后,他的心理状态一直不是很稳定,你跟他关系那么好,我总不能不管他。”

    这个时候的江住还不知道弟弟和姜惩的隐秘关系,直到江倦下一句话说出口才起了一丝怀疑。

    “哥,如果我出事了,求你继续管他。”

    打从卧底回来,江倦的姿态就放低到了卑微的程度,每一句话中都少不了哀求,这让江住心疼不已。

    大概也就是从江住假扮他蒙骗其他人这件事中得到了启发,后来江倦也做了相同的事,并且一做就是十年。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江倦才在江住的努力下有了出门见人的勇气,慢慢恢复到正常秩序的社会生活里,可是很快第二次打击就来了。

    他们的母亲被诊断出肺癌,已经到了晚期,江住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江倦,一直到江倦从逃避状态中走出来,开始接受现实了才让他知道这个噩耗,否则母亲猝然离世,对他的打击绝不止于此。

    意外之喜便是这件事反而成了江倦的激励,他迅速调整心态和情绪,陪伴母亲度过最后的日子,并在母亲的病情相对稳定的那段日子里有了出柜的想法,希望他和姜惩能得到母亲的祝福。

    在对母亲和盘托出前,他先将此事告诉了江住,然而江住根本接受不了他喜欢上了个男人,甚至要与对方携手终生,脾气那样好的人,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他大打出手,怒斥他不知轻重。

    可当时江倦大概是太激动了,只当是哥哥接受不了一个喜欢男人的弟弟,而忽略了江住一直着重强调的那句话: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江倦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和姜惩同居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对江住说明此事才引得他怒火攻心,当时的他完全没意识到江住发怒的真正原因,仍坚持对江住表明愿与姜惩长久发展下去的真心,许是被他的坚持所打动,江住还是犹豫了。

    那件事之后,江住好一段时间都没再见过江倦,他以为哥哥是生了他的气,天天跑去找也不见人影,还当哥哥是不想见他才刻意躲着,在微信上好话说尽也不见那人回应他。

    几天之后他终于觉着不对劲了,以前江住不是没跟他置过气,可那人脾气极好,最多两天就该消气了,现在却失联这么久,难保不是出事了。

    他询问亲朋无果,只能联系了俞副,质问那人是不是把主意打到了他哥哥身上,一再逼问之下才知果然,俞副此前联系他的消息都被江住拦截,为保护唯一的亲人,江住受国安之命代他参加了一场残酷的“猎杀游戏”,已经失联数天,俞副正在安排人手准备救援。

    他连责任也来不及追究,赶到崇明河道时,只见江住细铁链吊在钟楼上,肺部被利器穿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剧痛,颈部动脉也被割了不深不浅的一刀,不至于让他在短时间内毙命,却一直被失血的绝望纠缠,明知将死却又带着那么一丝可悲的侥幸,甚至被救下来的时候还保持着清醒。

    当时的江住已经说不出话了,被抬上担架时死死抓着他不放,竭力翕动着唇,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哪怕他贴到近前也听不到被血哽在喉间的话。

    江住含着歉意朝已经吓慌了神,连哭的本能都忘记了的弟弟勉强一笑,艰难而缓慢地取下了指间的戒指,戴在了他的手上。

    江倦不知所措地摇着头,他已经猜到了在濒死的关键一刻江住做出了怎样的抉择,他徒劳地摇着头,大脑一片空白,盯着满手刺目的鲜血,哭嚎着哀求:“不……不!哥,你别走,你别丢下我,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哥,求你了,哥!”

    他感到手上那捏着戒指的力道在加重,那是弥留之际人回光返照时所能激发的极限,他看到那人艰难开口,无声说道:“……之后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哥,我不要,哥……哥!”

    俞副强行拉起他,令他起身远离了奄奄一息的江住,就在救援人员打算将那人推上救护车时,远处忽然奔来一人,扑在江住身上大哭:“阿倦!阿倦!怎么会这样,阿倦,你别吓我……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阿倦,你别吓我好不好?”

    看着恋人扑在自己的双胞胎哥哥身上大喊自己的名字,江倦不知该作何感想,挥起一拳狠狠打在俞副脸上,扯起他的领子质问:“你做了什么!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俞副握住了他的手,却没有急于让他松开手,而是以抚摸般轻柔力道拭去了他指间那枚戒指上的血迹。

    “……这是他的遗愿,他希望代你去死,而你——替他好好活着。”

    江倦的余生在这一刻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糊里糊涂被推上救护车,糊里糊涂看着他哥以他的身份,留下一道烟烫的伤疤,替他最后亲吻了姜惩的额头,与那人做了最后的道别,糊里糊涂送走了他唯一的亲人,也糊里糊涂成了“江住”。

    在这一刻,江倦就已经跟着江住一起死去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以江住的身份活下去,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们过去的亲朋,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痛不欲生的姜惩和被他哥欠了情债的萧始,甚至他自己才是那个最无法接受现实的人。

    他精神状态堪忧,很可能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对任何人说出兄弟二人身份互换的隐情,为防止他害人害己,俞副只能将他和精神同样不稳定的姜惩分别隔离起来,对二人进行心理疏导,对姜惩只道是“江倦”死后,“江住”接受不了现实,无法留在与弟弟有着太多共同回忆的雁息,于是主动申请调任长宁。

    事实上他的确将当时已在雁息市局任职的江倦调去了长宁禁毒——一个吃人肉,喝人血,足以将活生生的好人变成骷髅脓血的龙潭虎穴,而这也是江倦自己要求的,原因无他,他发现了哥哥非死不可的原因。

    俞副在他的情绪趋于稳定后,将江住一早准备好的遗书交与他,信中表明江住其实从未恨过他辱没家风爱上一个男人,为自己曾对弟弟大打出手而道歉,并祝愿二人能白头到老,此后的人生再不受拘束,能奔赴他们所期待的生活。

    此后不管江倦怎样逼问,俞副都死守秘密,对江住的真正死因闭口不言。

    直到调任长宁后,他在国安的上司换成了人称“沈三公子”的三处处长沈晋肃,江倦以自己为筹码从对方口中打探消息,竟得知江住是为了调查杀害他们父亲的嫌犯才落得惨死的下场,而那个在十几年前让他们的父亲葬身爆炸漩涡,最终死无全尸的罪魁祸首竟是——

    姜惩的父亲,姜誉。

    说句造化弄人绝不为过,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竟又回到了原点。

    虽然江倦清楚这一切与姜惩无关,甚至姜惩也是姜誉恶行的受害者之一,可只要一想到他至今依然深爱着的人身体里流淌着杀父仇人的血,他就恨不得……

    恨不得,亲手毁了他。

    想到过去同床共枕的无数夜晚,他真想再拥有一次将那人拥入怀中的机会,在他熟睡时扼住他的脖颈,十指缓缓用力,慢慢收缩,能感受到动脉血在指腹下奔涌而过的脉动,在窒息的作用下,那人会惊醒过来,绯红着脸抬起一双满溢着疑惑与恐惧的眼眸,微微张口,却只能发出喑哑的气声,最终挣扎着在他怀中死去。

    他反抗的力度会逐渐减弱,心跳的节奏会变得缓慢,最终呼吸断绝,身体的余温散去,在他怀里慢慢变得冰冷。

    好在,梦醒了。

    不知是第多少次梦见姜惩死在他手里,江倦再一次在死寂的长夜里惊醒,浑身冷汗盯着自己颤抖不已,仿佛在梦魇中沾满鲜血的双手。

    他必须为这一切做个了结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江住残破的手机,手抖得几次按错了键,简短一句话,却好似过了百年那样漫长。

    “萧始,江倦没了。”

    不是“江住”,而是“江倦”没了。

    从现在起,他得让自己成为真正的“江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萧始不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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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开始

    萧始得知噩耗后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国, 他担心江住接受不了弟弟已故,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

    当他看到江倦颓然缩在家中的狼狈样,忍不住将他搂在了怀里, 不停地在他额上落下轻吻, 一下……一下……

    “你还有我, 我也是你的家人啊, 你可以为了我活下去吗?”

    江倦抬眼看着萧始,他眼里有疑惑与茫然,那无比陌生的神情让萧始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萧始……”江倦泣不成声,“他走了, 他不在了, 他不要我了……”

    那凄厉悲哀的哭声让萧始也感到无措, 而他所能做的只有一剂镇定让那人短暂逃离这痛苦的现实。

    江倦浑浑苏醒时只觉难受的紧, 睁眼发现自己被铐在椅子上,一盏昏黄的灯勉强照亮逼仄的空间, 室内弥漫着浓烈的烟味,而那个坐在他面前的男人正缓缓将烧到头的烟蒂揿灭在积了满满烟灰的玻璃盘里。

    “醒了?”萧始看了江倦一眼, 毫无温度可言的眼神令人心惊, “醒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

    江倦下意识捏紧了被他扣在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那是他父亲留给长子的遗物,一直被江住贴身带着, 为防止磨损, 那人还特意在指环表面缠了圈黑线, 平时根本看不到全貌的物事, 如今却成了身份的传承。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才让萧始一眼看穿他的伪装, 可在对上萧始眼神的那一刻, 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一双被夺去至爱,生无可恋的眼睛,眼中布满血丝,在此之前不知哭了多久,能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江住,萧始对那人的感情其实早就超过了“救命恩人”这个范畴吧。

    他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

    “他接受过你吗?”江倦反问。

    萧始没有回答,他又问:“我哥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对你做出过回应吗?”

    “……闭嘴!”

    江倦看着气急败坏的人,低哑地笑了起来,看向萧始的眼神竟有几分怜悯。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身在俞副那个位置俯视苍生疾苦是怎样的感受了,难怪他总是怀着悲悯,原来渺小如蝼蚁的他们竟是如此可笑。

    他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我把你叫回来做什么呢……不说的话你还能再幸福些日子,我可以用江住的口吻让你活在那假象里,陷在那温柔里,直到你自己决定回国的时候才发现你所牵念的人很久以前就不在人世了,那样远比现在要痛得多,可能我只是想报复你罢了。”

    “江倦!”

    “可能我只是太疼了,想拉一个恨的人一起下水吧。你一定不会知道,我真的非常,非常恨你,你打破了我哥原本平静的生活,把那些对我们来说无比遥远的真相带到他面前,让他为此丧了命,害死他的人是你才对!”

    萧始冲动上前将他拎了起来,愤怒到极点,却发现他竟然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

    萧始朝他吼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自己了解他什么!这些年他一直把你藏在最安全的地方保护着,可你对他做了什么!”

    “萧始……”江倦疲惫至极的声音时常会让萧始回忆起江住微微蹙眉,无奈地唤他名字时的画面。

    可他知道,江住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刻,萧始的情绪决了堤,狠狠将江倦按在地上,怒吼道:“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

    心如死灰的江倦目光从虚空中不定的一点缓缓游移到他的脸上,无奈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萧始哑然,他瞪着江倦,泪珠子脱了线似的颗颗滚落,砸在那人脸上,似鲜血般烫痛了他。

    江倦心如刀绞,当时的他不知那撕心裂肺的感情从何而来,只当是江住的死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冲击,至今无法回斡。

    可这一刀捅进萧始心口,翻搅他的血肉,让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却丝毫没能令自己好受半分,其实伤害别人也不能让自己舒心的……

    既然如此,那他的刀子又何必扎在别人身上?

    江倦闭上了眼,歪过头去,不敢面对此刻煞如鬼神的萧始,声音小的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或者,你能像其他人一样,把我当成他吗?”

    萧始闻之愕然,旋即恼羞成怒,扼着他的脖子质问:“把你当成他?我对他的感情也能由你来承担吗!我想对他做的事你也能接受吗!”

    江倦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尝试缩手,却无法从手铐中挣脱出来。

    他带着一丝哭腔,卑微道:“我可以的……我可以成为他的……”这话并不是给萧始,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事后过了很久,江倦回忆自己那时的心情,意识到当时他其实只是想向自己、向所有人证明他可以代替江住活下去,可以为此牺牲一切,而迈出去的第一步就是萧始。

    只有那个从心底爱着江住的人也认为他是江住,他才能真正成为江住。

    即使这样做需要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要泯灭本心,扼杀本性,彻头彻尾成为另一个人,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以的……”

    “你永远也比不上他,江倦,你永远只能是个替代品!”

    萧始将他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来不及对江住表达的炽烈感情都化作极端的报复行为发泄在了江倦身上,将他一腔从不示人的欲/望全数给了江倦,仿佛他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可以让他追忆故人,随意倾注仇恨的泄/欲工具。

    他甚至不愿多看那人一眼,粗暴地撕扯着他,逼他翻过身去,狠绝地说出最伤人的话:“背过去!别让我看见你和他一样的脸!”

    那时江倦也曾对他说:“萧始,求你了,你但凡对我哥还有一点感情,就求你看在他的面子上,别再用我践踏你们的情分,放过我吧……”

    摧毁一个人远比救赎轻易得多,有时仅仅是一个举动、一句话就能让人坠入深渊。

    是萧始让江倦学会了不再为任何无望之事哀求,心也在那折磨和煎熬中渐渐死去。

    从那之后,江倦度过了炼狱般的一个月,比起他执行卧底任务时更加痛苦,萧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暴力倾向,要日复一日承受他的悲痛和欲/望,以及身心接连不断的摧残,足以逼得江倦精神崩溃。

    可这些和他从前的遭遇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江倦想不通自己为何会比那时还要绝望。

    他唯一能想到的借口是他自知对不起萧始,将心比心,若有人在他深爱姜惩时夺走那人,他或许比此刻的萧始更加疯狂,更加不可理喻。

    在某个萧始酒醉的夜晚,激烈而痛苦的情/事过后,酩酊大醉的萧始一反常态抱住了筋疲力尽的他,将他已经瘦弱不堪的身子揉进怀里,颇有耐心地吻去了他额头、鼻尖上的汗珠。

    这是自他们重逢以来唯一一次面对面,只是对方始终紧闭双眼,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睁开眼看他,神经质地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江倦想,这道歉绝不是给自己的,就算萧始心里有愧,也该是对那个被他轻易找了玩物替代,至死无缘补偿的故人,怎么可能会是被他痛恨,恨不得销骨蚀肉,连最后一滴血都饮尽的自己呢?

    可借着醉意,萧始却说出了一句足以让他震惊许久的话:“对不起,阿倦,我不想伤害你的,可我得为自己的无能找个借口,否则我无法面对没能保护他的自己……我必须恨一个人,抱歉,我选了你……”

    他说完便昏睡过去,似乎只是梦中从未走心的醉话。

    江倦的眼瞳紧缩颤动,瞬间脸色变得煞白,缓缓回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

    清冷的月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萧始脸上,他眉间折痕深刻,眼睫也随着眼睑的抽动而轻颤,呼吸急促且毫无节奏,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深藏其中的心脏正被碾压践踏,千刀万剐。

    江倦想,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身陷噩梦,被死亡的阴霾笼罩,挥之不去,经久走不出那片死寂的黑暗,咸涩的苦泪如倾盆大雨般倒灌而入,将他们溺毙在那无垠的血海中。

    真可怜,他想。

    不过很快他又讥诮一笑,自嘲他哪里有可怜别人的资格呢?受害者同情加害者,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

    他轻轻翻过萧始满是酒气的身体,从他脖子上扯下钥匙,终于打开束缚他数十天之久的手铐。

    萧始对他相当暴力无情,却偏偏在细节上有着入微的体贴,就好比他会为了防止江倦被磨破皮肉而在手铐内侧垫上绒布,也会在他病情发作,反复吐药时给他嘴对嘴的小口喂水,直到他完全把那苦涩的药片吞下去,表现出了对他从未有过的耐心,如果他能和自己真心所爱的人在一起,江倦相信他的感情一定会幸福美满。

    可偏偏这一切都被摧毁了,他理应去恨个人来逃避这残酷的现实,否则他迟早就像自己一样被逼疯。

    只是很不幸,被他选中的那个人是自己。

    “真巧,我也是。”

    江倦觉着萧始恨他是天经地义,而他恨萧始也是理所当然,他们各自怀着对彼此的恨意,就这样纠缠下去也好,这或许并不是江住愿意看到的未来,却已经是他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江倦叹了口气,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萧始的眉心,抚平了那仿佛刻在肌理的痛楚。

    萧始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时不时发出一声无意识的低吟,他在唤一个名字。

    江倦怔了怔,看着萧始的目光充满哀怜,略带嘲弄地轻笑道:“连梦里都叫不对人,你真是可悲到家了。”

    江倦从床脚边的角落里拿出一小瓶透明药剂,倒在纸巾上蒙住了萧始的口鼻,对方的梦呓几乎瞬间就止了,脑袋歪向一侧,呼吸也愈发深长。

    他翻身跨坐在萧始身上,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了那人许久,一直以来被要求背对且作出臣服姿态的他竟有些不适应,迟疑着伸出手,掐住了萧始的脖子。

    那人正沉在梦中,对此一无所知,这是他一雪前耻的最好机会。

    可十指收紧那一刻,江倦却感到力不从心,许是他病了太久也很少进食,被药物糟蹋坏了身体,此刻连掐住人气管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再用力一点,或许再用力一点……

    江倦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猛致使骨节泛着青白的双手,蓦然意识到并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不想。

    他无奈地轻叹一声,“算了,你死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放过你,可能就是放过了我自己吧……”

    他和萧始同样是需要恨意支撑才能苟延残喘的可怜人,就这样纠缠下去也好。

    江倦反手把萧始铐在床头,换上那人乱七八糟丢在地上的衣裤,狠狠踢了他几记黑脚,把手铐和防盗门的钥匙冲进马桶便离开了。

    行走在杳无人声的街道上,被惊扰的野猫朝他戚戚哀叫一声,弓起背来伸了个懒腰,跳下墙头跑走了。

    明明已经恢复了自由,可江倦丝毫没觉着束缚他的枷锁有松脱的迹象,反之似乎有些更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哽在喉间,令他呼吸不畅,气息凝滞。

    长街尽头,一名英俊的中年男子正靠在一辆黑色迈巴赫旁抽着烟,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明了他的脸,远远听见脚步声便打开车灯,照亮了整条幽暗深邃的巷子。

    江倦驻足,回望着关押了他月余,此刻漆黑一片的窗口,微微翕动着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他与萧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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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吸收

    深夜, 萧始被一阵异响惊醒了。

    像是重重敲击墙面的声音,连他这种睡得很死的人都被惊动了,他蓦地睁眼, 在一片漆黑中回忆自己的处境, 旋即想起了情绪不稳将他赶出门的江倦, 意识到可能是那人出了事, 鞋都顾不上穿就冲去了卧室,猛地一推门,就见江倦正对着落地窗坐在床边。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路灯隐隐透过光线, 他只能听到那人急促的喘息声。

    只见江倦仰起头来, 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 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死死抵着自己的颈部,萧始在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几乎在瞬间体内的血就凉透了。

    “倦!别干傻事!”

    他想夺江倦手里那把警枪, 奈何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身体本就会有僵硬反应,江倦又是存心寻死, 手指勾着扳机握得极紧, 稍有不慎都可能走火。

    他拧亮了另一侧床头的台灯,昏暗的光线没有引起江倦太激烈的反应, 他慢慢迈步靠近,温言劝道:“倦, 你先别冲动, 我知道你恨我, 但我这种人是不值得你搭上命的, 你先冷静一点, 听话, 把枪放下好不好?”

    江倦无动于衷,像是根本就没发现他这个人似的,双眼微眯,似乎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即使双手微微颤抖,仍然没有放下枪的意思。

    他的额头已经被大片的血迹染红了,床边雪白的墙壁也被血蹭的一片狼藉,可见是他夜里又做噩梦把自己逼到崩溃,根本控制不住想要寻死,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干了傻事。

    萧始无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尝试劝说江倦收手,“阿倦,你别这样,就算你恨我,也请你不要恨这个世界,这世上还有很多在意关心着你的人,你不要让他们失望好不好?就算是为了姜惩,为了你唯一愿意视作家人的人,也请你坚持活下来,好不好?”

    江倦忽然咬紧牙关,枪口抵得更紧了些,从齿间溢出支离破碎的抽泣,他缓缓睁眼,将视线挪到萧始身上,他眼中复杂的情绪让后者无所适从。

    他不明白,那人连死亡都能抉择的激烈情感中为何找不到恨意?他都被逼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对自己毫无怨恨,还是说他其实……

    萧始无暇深思,他缓慢地向江倦靠近,轻声细语地劝道:“阿倦,你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把枪给我。”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在那人身体激颤时迅速顿住,复又在那人情绪稍有缓和时继续推进。

    “听我说,阿倦,你现在头脑不冷静,冲动之下会做很多让你后悔的错事,其实你的心里不想这样做的,你只是被负面情绪主导了行为,别让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左右你的想法,我知道你可以控制它们的。”

    “不,我不能。”江倦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水,说出的话却令人深感不安。

    他抬起笼着水雾,微红的双眼向萧始微微一笑,“我理解不了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明明就……没在恨你。”

    这反常的言辞让萧始感到不妙,果然江倦话音刚落,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便动了一下,萧始再顾不得别的,一步上前劈手去夺枪,害怕江倦真就手快那么零点几秒开了枪,迫于无奈,他甚至出手推了江倦一把。

    这一下力道不小,那人被他推的身子一歪,从床上滑了下去,他立刻制住江倦的手腕,将他的手死死按在地板上,但江倦此时仍不肯罢手,混乱中到底还是走了火。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江倦被这意外的巨响震懵了,萧始顺势在他颈子上砍了一手刀,干脆利落地把人打晕过去,随即一脚将那警枪踢到了走廊里。

    他捂着自己左侧肩膀上的新伤,跌坐在地上长出一口气,额上冷汗颗颗分明,也分不清是吓的还是疼的。

    这颗打实了的子弹让他失去了抱起江倦的力气,只能俯下身去轻吻那人的嘴角,重复着:“吓死我了……你可吓死我了。”

    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先用被子把江倦盖了个严实,而后拨出了一个电话。

    铃响几声,对方才接了起来,不等他开口就先抱怨起来:“你知道现在几点吗?没出人命就不要打扰我的夜生活,或者你想要加入我们吗?”

    “别废话!江二情况不大好,你现在立刻过来一趟,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对方收敛了玩笑的语气,“你说什么?阿倦出什么事了。”

    “没时间解释了,马上过来!”说罢他反手发出了定位。

    凯尔赶到的时候,卧室内的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萧始刚处理好江倦额头上的伤,从语气就听得出他相当疲惫,“来的正好,帮我把倦抱到床上去,我实在抱不动他了。”

    凯尔走近一看,墙上、地上、床上,所有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或多或少沾上了血迹,满屋子呛鼻的血腥味差点让人吐出来,他还当是萧始这畜生又兽性大发家庭暴力,走近一看才发现伤得最重的其实是萧始他自己。

    他来不及处理肩头的伤,现在整条胳膊都没法动弹,因为失血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反倒是江倦睡得安稳。

    凯尔帮忙把江倦抬上了床,倒也没急着去看他的状况,从案发现场这个情况来看,很明显萧始才是受害者,而且以他现在的情况,就算豁出自己的命不要了也得先保证江倦的安全,所以凯尔果断把他按在床边,借着他方才用剩下的药箱,熟练地剪开衣服,清理血迹,取出弹头,消毒缝合的动作一气呵成,三两下就帮他处理好了伤口。

    “什么情况,展开说说?好久没见你受这么重的伤了,亏了没伤到要紧地方,不然去医院都没法跟警察解释。”

    看得出来凯尔来的很匆忙,这个曾经享誉世界的特种兵自从多年前的一场阴谋假死之后,就不得不靠精湛的易容术假扮成他人的模样,借以躲过仇家并暗中执行秘密任务。近些日子他隐居在中国,就不得不画一张东方人的俊朗面孔,此刻他的下颌角还能看到没贴严实的面具痕迹,连危及性命的伪装都敷衍了,可见他心里对江倦有多在意。

    “还是那个病。”萧始捂着伤口,倒吸一口凉气,“……从他卧底回来就没好过,江住出事以后就越发严重,可当年的我只会迁怒他,对他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混账事,他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可我没想到他病情稳定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是被我逼的吗?”

    凯尔疑惑道:“你到底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让脾气那么好的阿倦都想一枪轰了你?”

    “他没想杀我,他是想自杀。”萧始看着人事不省的江倦,抚着他额上的纱布,轻轻落下一吻,“他的病是我拖累的,是我一直不相信他的病是真,才会害得他走到这一步,后半辈子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得对他负责。”

    凯尔冷笑一声,“兄弟,别怪我打击你,你觉得自己凭什么对他负责?我就先不提你自己就是个医生,却对他表现出来的明显抑郁症状无动于衷,甚至认为他是逢场作戏,继续对他施压造成二次伤害这一点了。”他指着江倦质问:“你自己好好想想,他身上有哪儿是没被你打过的吗?你还记得当年的江倦是个怎样的人吗?就连你那么对他,让他最痛不欲生的时候都留了你一条狗命,现在他却连自己都没法放过,你知道人用十年都走不出这样的困境是多么悲哀的事吗?”

    萧始无言以对。

    “这也是他和你最大的区别,你会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把自己的痛苦强加于人,借以寻求心理上的逃避,而他只会折磨自己。”

    凯尔叹着气,摸了摸江倦微凉苍白的脸,“他头上的伤是自己撞的吗?”

    萧始无力解释,坐在沙发上垂首不语,只点了点头。

    “伤的严不严重?”

    “外伤比较严重,已经处理过了,至于有没有脑震荡,还得看他醒来之后的反应。”

    凯尔确认过了江倦的伤,焦躁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萧始,你知道人在自杀的时候要有多大的勇气吗?”

    “……别说了。”

    “只是听听就受不了了?那这十多年来一直承受比这折磨百倍不止的他是怎么挺过来的?”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递给萧始,却没有给他点上,坐在他身边把玩着打火机,“你可以用你作为正常人的心态去尝试一下,看看站在几十米高的地方往下看,想着自己就要纵身一跃下去是不是会腿软,面对无底的深渊时会不会害怕溺毙在冰冷的水中,甚至可以更简单,拿把刀抵在自己手腕的动脉上,想想失血、无力、身体逐渐冰冷却无力求救的场景,会不会让你感到恐惧。说实话,这十年里,阿倦任何时候自杀对我来说都不意外,让我惊讶的反而是他活下来这件事。”

    萧始将脸埋入掌中,凯尔的指责让他无从辩解,许久,才哑着嗓子,没头没尾地说道:“他很怕疼……”

    “是啊,他怕疼,所以他不敢死,可你觉着今天他在撞向墙壁,还有把枪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怕吗?”

    萧始除了摇头逃避自己应当面对的现实,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可凯尔丝毫没有可怜他的意思,不停翻搅着他被刺得鲜血淋漓,模糊一片的伤口,“十年了,他孤立无援,被逼无奈不得不成为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却没有人理解他的遭遇,肯多施舍给他一点儿感情,他最需要陪伴和保护的时候,身边却只有你这个把他当成复仇对象和泄/欲工具的牲口,心理问题没恶化成精神疾病已经算是老天保佑了,你还想要什么?如果真的只是担心他遭遇危险,不如换我来守着他,上面派来的人不止你一个,能做这件事的人还有很……”

    “不!”方才还叽叽歪歪的萧始这一句倒是拒绝得干脆利落,可见他这次是铁了心要留在江倦身边。

    凯尔心道这姓江的一家子这辈子到底是倒了什么霉,父兄惨死,母亲早逝,就活了个孤苦伶仃的弟弟,还成天被这条恶狗糟蹋,怎么看都是熬不久的命,可能对他来说最仁慈的方式就是给他个痛快。

    “萧,我希望你知道,你和阿倦的关系跟姜惩和宋玉祗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姜的内心缺乏安全感,别人朝他进一步,他就可能退一步,但他并不排斥宋,宋也会跨过千山万水来寻他,所以他们天生绝配。可你只要走快一步,阿倦就会毫不犹豫纵身跃下万丈悬崖,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就算是为了不让他再后退,也请你不要再往前走了。”

    一看到江倦那张和江住生的别无二致的脸,他就觉着心里像被什么攫着似的,疼得难受。

    “你难道不放心我?我在江住临终前答应会照顾好他弟弟,就算你是和我站在同一立场的队友,我也不能让你毁了我对故人的承诺,在我眼里,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一个已故的江住重要。”

    “再给我点时间,天使,拜托了。”打从相识以来,萧始头一回用如此卑微的姿态请求,“我杀过人,也受过伤,所以我知道,有些东西单凭时间的消磨是远远不够淡化的。”

    被锋利的刀刃切割肌肤,谁都知道疼,但要是用一把钝刀慢慢磨,起初是不疼不痒的,等感觉到痛的时候,伤口已经很难恢复了,愈合所需的时间,所受的痛楚,都不及剔除腐肉,重新生长来得痛快。

    萧始只是想,给自己这片脓血一个重新被吸收的机会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凯尔·勃朗宁是上部出现过的角色,目前还没有细说他的故事,所以这一章就是出来打了个酱油,之后会详写他和萧始的关系以及和江住的渊源。

    虽然江住只活在回忆里,但他可能是这个系列里最大的人生赢家了(拥有最强大的男人,可惜是个直的),也心疼一下从头寡到尾的天使凯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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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梦醒

    江倦是在疼痛和眩晕的刺激下清醒过来的, 额头上的伤隐隐作痛,身体的每个骨节,每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筋疲力尽的酸楚, 就好像被人活活拆零散了又匆匆把肢体拼凑起来似的。

    他目光涣散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许久也没能想起断片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起身环视四周, 房间没什么异样,唯一的怪异之处就是自己一觉醒来莫名其妙换了睡衣和床单。

    他以前好像没有梦游这个毛病,难道又是萧始偷偷溜进他房里了?

    江倦揶揄一笑,觉着这想法有些可笑, 以萧始的性子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做完都懒得收拾, 从前得求上好半天他才肯解开手铐放自己去洗澡, 还要用污言秽语折辱他:“怎么,嫌脏?你联手外人害死自己亲哥哥的时候怎么就没觉着自己脏?”

    他摇了摇头, 把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下地时看到了床头边墙壁上一片违和的色差, 和周围被太阳照射过, 微微泛黄的墙面不同,只有那一片白得反光, 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他用指甲轻刮了一下还没完全干透的腻子,凑到鼻前一闻, 是股清新的薄荷味。

    想到萧始那不知轻重的狗东西居然狗胆包天祸害这天价房产, 江倦心里一股火起, 抬手把床头那杯温水泼了上去, 用手一蹭便愣住了。

    确切地说, 牙膏并不是墙面上的污渍, 被盖在下面的血迹才是,模糊一片,还有蜿蜒流下的血痕。

    他迟疑着摸了摸头上的伤,这时萧始推门而入,“呀,醒了怎么不叫人啊,先别下地,我给你拿牙刷去,你头上有伤,今天就别洗脸了,我帮你擦一把算了。”

    他放下餐盘转头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哼着小曲儿端着盆回来了,就像没看到被江倦泼了水之后牙膏沫乱淌,露出了血迹的狼藉似的,把挤了牙膏的牙刷往那人面前一递,“喏,刷吧,不用担心滴床上,我帮你接着。”

    说着他还真把手心凑到了那人的下颌,看江倦没接,干脆把牙刷塞进他嘴里,轻轻捏着他的双颊,让他张口配合着自己,帮他里外刷了个干净。

    江倦很想推开他,苦于折腾一宿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徒劳地抓着萧始的手腕,像风中枯草般只能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萧始被他这倒霉样逗笑了,在他沾着牙膏沫的嘴角亲了一下,低声道:“在你嘴里一进一出的不是牙刷就好了,你再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可就忍不住了。”

    江倦扭过头去,含糊骂道:“滚开,你有病……”

    “我是有病,病的还不轻,你帮我治治。”萧始把水杯递到嘴边,伺候江倦漱了口,又用温毛巾擦了擦他的脸。

    “萧始……”

    “别闹,乖一点儿,等下把饭吃了再睡一会儿,看你这眼圈黑的,一晚上没睡踏实吧。局里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姜惩说他现在负责抛尸案,让你安心休养,案子的事就别操心了,听话啊。”

    “我有话问你!”一直被萧始转移话题,就是江倦这样的好脾气也憋不住,这一口恶气发泄出来以后虽然有种释然的快感,但很快又觉着心口堵的难受。

    他本就不是个喜欢表达激烈情绪的人,每次动怒都怕伤害别人,到头来疼的却只有他自己。

    他叹了口气,觉着自己有些可笑,就算问了又怎么样呢?知道自己大半夜因为一场噩梦寻死觅活,把别人折腾得不得安生,就因为对方是萧始,所以认为他承受自己的无理取闹和伤害是天经地义的吗?

    其实知道了,反而会让他良心不安,这样自我作践也挺……

    “……挺没意思的。”

    江倦摇了摇头,推开萧始,光脚下地走出卧室,因为眩晕还有些脚下发虚,萧始就在身后颠颠给他拿拖鞋:“别光脚啊,地上凉,你要干嘛一句话的事,我帮你啊。上厕所也不用不好意思的,就我们这老夫老妻的关系,我帮你扶着还害羞啊,前妻你真是……”

    江倦无视萧始,在客厅里转了几圈欲析都没找到手机,只能向萧始伸出手。

    那人还装看不懂,他忍无可忍地攥着拳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把、手机、给我!”

    “没电了,里屋充着呢。”眼看江倦就要回去,萧始搂着他的腰,直接把人拎起来推到了沙发上,“好了,别闹了,我知道你今天跟人约了见面,但你这情况我实在不放心你出去,要不你把人叫来这儿,我出去也行。”

    两人有了肢体碰撞的时候,江倦才发现萧始的动作很奇怪,左臂垂在身体一侧,基本是不动的,回想方才,他也是左手捏着自己的脸,用不擅用的右手帮他刷牙,也不怕失手捅了他嗓子。

    他盯着萧始犹豫了一下,在纠结要不要戳穿这件事,可对方却误以为他又有了什么脱身的幺蛾子,过度敏感地扼住他的双腕,防备他突然动手。

    但毕竟身上有伤,两人半斤八两,江倦还是个莽起来不要命的主儿,双手不能动弹就要用头去撞他。

    昨晚刚撞了个头破血流,萧始哪还敢让他添伤,只能松手放开了他,任他扯开自己睡衣的扣子,露出被纱布包的严严实实的肩背。

    他尴尬地笑笑,“前妻,这么主动啊,现在可是白天,你真要玩这么刺激吗?”

    江倦又不傻,萧始就算再怎么不着调也不是个会没事闲的搞残自己一条胳膊的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除他以外只能是自己干的,况且这么严重的伤,很可能是他那把藏在柜子里的警枪造成的。

    难不成他昨晚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发疯,对萧始开了枪吗?

    他向后退了几步,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你傻吗!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去医院,就这么挺着,不要命了!”

    萧始还想嘻嘻哈哈随便找个借口蒙混过去,听他这话猛的噎住了,怔然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谁关心你!你要是死了,我就是杀人凶手!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跟我去医院!”说着江倦就去拿衣架上的外套,回身往萧始身上一丢,还没得及拿自己的那件,就被那人搂着腰顶在了墙上。

    突如其来这一推让本就晕眩的江倦好险吐出来,“你又发什么神……”

    “别担心,不严重,就是点儿皮肉伤,已经处理过了,去医院可没法跟人解释我一个法医擦/枪走火崩了自己一窟窿这事。”萧始从身后抱着江倦,埋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莫名觉着安心,“你能好起来,别说一枪,搞死我也值了。”

    “……”江倦没能骂出口,“你少胡说八道。”

    “不说不说,你别炸毛呀。”萧始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他的头,声音轻到就算是近在咫尺的江倦也只能勉强能听清的程度,“对不起,是我醒的太晚了,这一枪是为了重新活我朽在淤泥里的枯骨,要是你肯……”

    “萧始,我问你。”

    “你说。”

    “以爱为名的伤害就可以被原谅吗?”江倦拉下了那只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感受到萧始的抗拒,决绝强硬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我不原谅,也没有人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要求我原谅。我不需要再用他的身份活下去了,你也该梦醒了。”

    他嘲弄地笑笑:“别因为觉得跟我睡很爽就找些情啊爱啊的借口相互欺骗,骗我没什么意思,骗自己就太可悲了,我活的已经够荒唐了,别让我可怜你。”

    他推开挡在面前的萧始,回房拿手机拨着120,此时正好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看着显示的号码皱起了眉头,迟疑了一下才按下接听。

    “我现在就在你住处的楼下,方便让我上去吗?”

    江倦咬着牙长出一口气,“老师,记得约定的是今天我去找你,再怎么心急也犯不着亲自上门接我吧。”

    电话那边的沈晋肃依旧温和,“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遵守和你的约定,但你昨天夜里那一枪实在太草率,为此惊动了不少人,我要是不站在这里,你现在很可能已经和那个追妻火葬场的废物一起被关进某个小黑屋了。”

    江倦没指望这事能瞒过去,此时也平静了下来,“我也很震惊,居然到现在还有这么多人监视我,是该荣幸我享受到了一线明星的待遇吗?”

    “但愿你是真的荣幸吧。”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推开,沈晋肃挂断电话走了进来,看了一下被匆匆收拾好的血案现场,目光定在了江倦的额头上,“看来我该早点联系你的,你现在状态太差了,跟他在一起就是个定时炸弹。我又要来问那个让你答烦了的问题了,现在愿意跟我回去吗?”

    “我拒绝。”

    “好吧,我就知道。”沈晋肃遗憾地耸了耸肩,“那现在你的选择已经不重要了,老老实实待在这个房间里,别让我操心,听话。”

    他说完反手带上门,对守在门外的萧始招了招手,“你跟他是没法交流的,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先跟我聊聊,没准儿哪句话投缘,我就决定把这孩子许给你了呢。”

    萧始打量着眼前这位西装革履,却浑身上下透着危险的男人,警觉道:“可以冒昧问一句你的身份吗?”

    “我?”沈晋肃笑了笑,“放我进门的时候你就该猜到了吧。我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评论区有个小可爱提出了关于萧始挨的这一枪会受什么样的伤的疑问,在这里做一下解释:

    首先要明确一下警用枪包括手/枪、自动步/枪和步/枪,文中设定的警用手/枪为□□,即□□半自动手/枪,发射9mmDAP92手/枪弹或9mm帕拉贝鲁姆手/枪弹。

    我查到一些资料,11.43mm手/枪弹可能在击中人体后留在体内,9mm的空尖弹在进入人体后破裂,无法击穿人体,9mm的帕拉贝鲁姆手/枪弹,在近距离击中人体的某些软组织部位能够击穿人体,7.62mm手/枪弹因为较高的初速和较小的长径比具有击穿人体的能力。(以上内容来自知乎)

    当然,枪弹损伤程度是和射击距离、方向以及角度有关系的。

    因为剧情中萧始是因为警枪走火近距离击中肩膀而受伤,目前就只讨论这一种情况。

    弹头射入人体后,穿过人体组织形成射创管后并出体外会形成贯通性枪弹创,由射入口、射创管以及射出口三部分构成。贯通性枪弹创意味着射击距离较近或弹头具有较大的动能。(以上内容来自《法医病理学》)

    也就是说近距离射击可能会造成贯穿伤。

    但同时近距离射击也可能会产生空腔效应,具体大家可以自行百度。空腔效应与子弹的变形状态、弹道轨迹有关,高压气体导致的空腔效应一般出现在大口径狙/击步/枪的射击过程中,而子弹翻滚导致的空腔效应则在射击距离过远的情况下。(以上内容来自百度百科)

    柔软富于弹性、含水量高的组织如骨骼肌产生的瞬时空腔大,但组织弹性较好;肝、脾等实质□□官瞬时空腔也大而组织较脆故损伤范围大;因为脑位于颅内,膨账受限,故瞬时空腔不是很大;肺含气量大、密度低,瞬时空腔小;骨组织瞬时空腔不明显,或出现空腔的同时已发生骨折,只有在骨松质丰富的部位,可产生明显的空腔。(以上内容来自《法医病理学》)

    由此来看空腔效应往往满足三个条件:大口径狙/击步/枪、远距离、骨松质丰富的部位。所以我个人认为手/枪近距离射击并不一定会产生空腔效应。

    在网上看到一种佐证的说法是:近距离射击时子弹动能大、运行速度快、稳定性高,可以击穿人体。

    中远距离时子弹的动能和稳定性都会减弱,击中人体时因为受到顿挫而产生翻滚,这样一来就产生了空腔效应,射出孔会比射入孔大得多。

    远距离时子弹动能已经很弱,击中人体后会形成较小的空腔或不形成空腔,弹头因为不能击穿人体而留在体内,没有射出孔 。(以上内容来自知乎)

    所以综合来看,我个人认为手/枪近距离击中萧始造成贯穿伤,并不一定形成空腔效应是合理的。但是因为没有具体实践过,不敢保证这个结果绝对正确(真的实践过我现在大概在橘子里)。

    非常感谢小可爱提出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如果还有其他疑问可以继续在评论区互动,我自己研究过后也涨了不少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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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明暗

    “准确地说, 也是把他推向深渊的元凶之一。每一场壮烈牺牲的背后都少不了运作,只是碰巧那一次我站在明暗分界线上,难说立场。”

    沈晋肃顾自回到客厅, 萧始颇为顾忌地看了卧室一眼, 和沈晋肃同行的一名虎背熊腰的保镖背着两手进门与江倦相对, 这让他有些不安。

    “放心吧, 他有分寸的,不至于对一个受伤的病号动粗。”沈晋肃全然没把自己当成外人,还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两手交叉着扣在交叠的长腿上, 保持着相当优雅的姿态坐在正位上, 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萧始觉着自己没分析错, 这个人确实来头不小。

    “如果是要对昨晚那一枪问责的话, 我愿意承担责任,但就算真的要追究也该是高局来找我, 你又是谁?”萧始紧绷着守在门边,和对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对方一有动作, 他就可以迅速拉开距离,退回到江倦身边。

    沈晋肃看到他对自己如此防备依旧笑的温和, “高局,你说的是雁息市局局长高进吗?他还没有权限来问责与江倦有关的事, 你该不会以为那把九/二式是市局配发给他的警枪吧。”

    难道不是?萧始心里疑惑。

    “看来你对他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啊, 或者该说他始终没有让你真正了解过自己吧。”沈晋肃平静道, “从江倦回到雁息市局的那一刻, 就注定他在公安不会再有任何提升空间, 为了回‘家’, 他答应了许多丧权的霸王条款,认可市局不为他配警械的决定只是其中之一。”

    “……你说什么?”

    “他昨天打伤你的那把枪是我给他的,那是他父亲的遗物。所以不管昨夜是谁开枪打伤了谁,追究到底都是我的责任。”说到这里,沈晋肃终于关心道:“伤怎么样,不要紧吧?”

    萧始还没从他上一句话带来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恍惚摇了摇头。

    这时沈晋肃的手伸进了西装里怀的口袋里,萧始条件反射向后退了半步,对方衣服的口袋微微鼓起,显然是放了什么硬物,但就轮廓来看并不是枪。

    果然沈晋肃从怀里只是拿出一个狭长的金属盒,对萧始招招手,让他凑到近前,“萧医生有职业优势,相信你对这几种药剂都不陌生,今天来之前,上面的那位把这个玩意儿交给了我,给了我几种处置江倦的选择,现在我想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你。”

    萧始眼角一抽,看不透这老狐狸在玩什么花招,硬着头皮坐到了他对面。

    沈晋肃打开金属盒,里面是一支崭新的注射器和几个安瓿瓶,他把东西一一拿出来,介绍道:“多巴胺,一种能让人产生愉悦和满足的神经介质,可以找回抑郁症患者的快乐和幸福感。氟西汀,被广泛应用于抗抑郁治疗的选择性5-HT再摄取抑制剂。还有这个,氯/化钾和巴/比/妥酸盐的混合溶液,可以让人在安眠中死亡的剧毒药剂,多用于安乐死。”

    萧始咬了咬牙,“多巴胺确实是让人心情愉悦的神经介质,但多巴胺注射液在临床多用于治疗休克综合征。氟西汀不是溶液,而是一种白色的结晶粉末。至于那瓶混合溶液,恕我直言,用于安乐死却一点儿都不安乐,死刑都需要先注射肌肉松弛剂和麻醉剂,等药效发作以后再注射氯/化物执行死亡过程,你这瓶算什么?”他拿着那安瓿瓶轻轻敲了敲桌面,“凶手的自我安慰吗?”

    沈晋肃依旧端着笑意,让萧始有种他把这副笑面焊死在脸上的错觉,“这不重要,我,或者说你,有三种选择,你会怎么……”

    话还没说完,萧始已经拿起了象征氟西汀的安瓿瓶,沈晋肃又问:“为什么选它?”

    “我要他活着。”这个问题对萧始来说没有任何思考的必要,“多巴胺能提供一时的快乐,却无法让他终生幸福,我只是想……让他走出过去的阴影,只要他愿意接受这个曾经苛待他的世界,他就能活下去。”

    沈晋肃不置可否,“我终于能明白他为什么总说你是个自私的人了,为什么你在替他做出选择之前从没有问过他的想法呢?还是说你觉得只要一味给予自己认为是对的东西就够了?”

    萧始犹疑道:“我没有害他。”

    “但未必是他想要的。”

    “难道他不想活,我就放任他折腾自己到死,只为给他什么可笑的自主选择权和自由吗!”萧始一拍茶几,随后一墙之隔的卧室内也传来了几声响动。

    他起身欲去查看状况,却被沈晋肃制止了,“别管他,作不出什么风浪,我的话还没说完。”

    “继续这个话题还有什么意义?”

    “是没意义,所以我要和你谈另一件事。”他取出平板,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调出了一个境外网站。

    只扫了一眼,萧始就觉着网站的版面和交互设计让人非常不舒服,黑底红字,活像邪/教组织的诅咒论坛。

    他觉着这个风格有些熟悉,接过来往下看了看,发现他不止认识这个网站,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熟悉。

    “这个世界知名的猎奇爱好者网站曾经属于一流的雇佣兵组织‘SEVENTEEN’,几年前他们年轻的首领,一个叫做凯尔·勃朗宁的美法混血帅哥在执行任务的途中牺牲后,兵团内部经历了一次动荡,继任的负责人可能有点杀富济贫的大侠情结,在网站上开辟了论坛通道接取来自世界各地的‘慈善’任务,不过这个美好的想法很快就流产了,论坛也逐渐沦为给极端主义者和无底线杀手提供合作的非正常平台,后来甚至被黑客侵入服务端重写了功能,推出了一个类似榜单的新形式,而这个榜单的用途就是……”

    “悬赏。”萧始面色沉凝。

    他看到了目前的榜单,虽然不在标红的三甲之中,但江倦也名列其中。

    他指尖掠过页面上江倦那张一丝不苟穿着警服,面上还带着三分青涩,微笑着与屏幕外的自己相视的证件照,有种难言的悲哀。

    当年那个不知愁的少年,到底还是毁在他手里。

    “你应该记得去年有幸名列榜首的人还是如今身价不菲的姜惩,当时他还对暗网上的出价不满,压根没把这当回事,但后来的遭遇足以证明轻敌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如今江倦步上他的后尘,未来要面对的至少是同样凶险的局面,甚至会更糟糕。原本今天的见面我是打算跟他好好商量这件事的,但昨晚的意外让我改变了主意,虽然他拒绝跟我们交流,不过我们之间针对某些问题应该还是能达成共识的。”

    铺垫了半天,现在才切入正题,萧始一言不发把整个网站浏览了一遍,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晋肃叹了口气,那神态像极了无力管教顽童,却又不得不宠溺的长辈,“他拒绝接受上级的保护,也不肯调任安全的部门,铁了心守在他至亲的埋骨之地,非要留在雁息市局。说到底,公安和我们不是同一个系统,做起事来诸多不便,我不能时刻把手伸在他身边,如果一定要为他找一个‘监护人’的话,我觉得你比姜惩合适。”

    沈晋肃果然是只老狐狸,说话的技巧拿捏得极其到位,把萧始那点心思都看穿了。

    这个时候就算说萧始是最合适的人选,也不及拿前情敌出来比较,雄性生物都爱面子,在感情上又都有争强好胜那点心思,除非是已经丧失了某些天性和功能,否则不可能对内心深爱的雌兽坐视不理。

    见萧始没有立刻作出回应,沈晋肃甚至带着挑衅意味问道:“萧医生,你年纪轻轻,应该没有阳/痿的毛病吧?”

    “放屁,少激我,条件呢?”萧始反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就算是赔本生意,你也一定会把损失控制在最低,我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这话倒是让沈晋肃意外了,他盯着萧始,眼神就想锋利的薄刃,落在身上并不疼,但足以剖开他的皮囊,一眼望进他的内心,“你觉得江倦的价值有多大?而我又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我不知道你们认为他有多重要,但他对我来说是无法取代,也无法用价值衡量的。”

    “那你愿意用同样重要的筹码去交换他吗?”

    萧始摇了摇头,在那一瞬间,空气几乎凝滞了。

    仅与二人隔着一道墙的江倦被保镖掐着两颚捂住嘴,双臂拧在背后死死压在床上,他因萧始的沉默而生的怨愤又燃起了反抗的冲动,咬牙跟人较着劲,看似病弱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狠狠向后踢了一脚。

    可这时,他却听到了萧始的叹息:

    “我做不到。我这里再找不到什么配跟他相提并论了,所以你的问题建立在一个完全不存在的虚拟基础上,我给不了你回答。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把他还给我,我愿意为你,还有你背后的势力提供帮助,一直到事情真正有个了结。”

    江倦一时失神,猝然失力,猛被保镖按了下去,压得闷哼一声。

    萧始听到动静,推门冲了进来,见这场面二话不说,飞起一拳打得那保镖踉跄几步退后,扶起江倦关切道:“没事吧,伤了哪里没有?”

    江倦还没从他刚刚那句话带来的震撼里回神,看了他半天才怔怔摇头,萧始心里一股火起,“他伤还没好你们就这么折腾他!他娘的我在这儿你们都敢虐待他,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晋肃纯属是看夫妻吵架不嫌事大:“这里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就是你,你应该庆幸有人愿意帮你背这个罪名,不管是真心还是虚情,都能让你短暂地逃避内心的谴责。”

    他没有回避江倦,直言道:“别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他还很年轻,面对死亡会有恐惧,也会有遗憾,希望未来你能接替江住,成为隔绝他与死亡的高墙和堡垒。就像他也曾代替已故的英灵,守住了明与暗、光与影之间的分界线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狄箴:你们不要谈恋爱了,快回来查案wdnmd!

    第27章 讨债

    “如果我是你, 我会选第三瓶药。”江倦在萧始用红花油给他揉手腕上淤紫的指痕时说道,“长不痛不如短痛,药打进血管里, 最低难受几分钟就解脱了, 那才是真的对我好, 总好过挣扎一辈子不得安生, 最后缠绵病榻,孤苦伶仃地死去。”

    萧始就像压根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一边揉一边问:“疼不疼啊?操,那狗娘养的怎么下手这么重, 你是不是以前得罪过他, 他才公报私仇啊?”

    江倦的情绪还算稳定, 萧始上赶着伺候他, 他也乖乖任他折腾,连萧始都有些奇怪, 他可好些年都没这么老实过了。

    “我昨天……昨天,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嗯, 说了, 还说了挺多呢。”萧始大言不惭道,“哭着喊着说你爱我, 离不开我,求我跟你复婚呢。前妻, 你说你平时总绷着干嘛, 内心明明那么需要前夫的爱还不敢说, 怎么, 怕人笑话?何必呢, 咱俩都老夫老妻了, 还在乎别人的看法嘛,你看我都死皮赖脸了,你天天跟我摆谱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干脆就点个头,闹腾这么多年就算结了吧。”

    按照江倦的性子,他一向不屑于接萧始的废话,不过今天却一反常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爱你倒不至于,不过我也不恨你。”

    萧始的动作一顿,笑容凝固在脸上,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恨你。”江倦抽回手来,拿过凯尔留在茶几上的烟盒,从中取了支烟点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缓缓吐着烟圈,“如果当初不是我任性,我哥也不会出事,他是替我死的,那么我来做他没来得及完成的事也是天经地义。现在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你觉得如果我哥没死的话,他会接受你对他的感情吗?”

    江倦已经很久都没有正眼看过萧始了,所以当他对上萧始的目光时,两人都有些诧异。

    相视间,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悄然而生,无声在江倦心底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爆裂的种子。

    他知道以萧始一贯的做法一定会随便找个借口岔开这个话题,借以逃避这些尖锐的问题,所以他抽手逼着对方不得不正视自己,用眼神追问他答案。

    萧始知道自己避无可避,眼眸低垂,摇了摇头,“这个假设并不存在,因为我……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

    这话江倦倒是不怀疑,虽然从第一次看到萧始看江住的眼神时,他就知道这人对他哥绝对有些不能明说的感情,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对江住怀着怎样的心思,但江住自己却一直是个对感情很迟钝,而且不相信同性之间还能有除了亲情和友情之外的第三种热烈感情的棒槌,所以他对萧始深藏在心底的感情一无所知,只要萧始不承认,就算全世界都认定他们是爱情,他也能坚信那只是外人的错觉。

    所以萧始的想法,或者说过去的想法是现实的。

    “你就从来都没想过跟他坦白,连那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愿赌吗?”

    萧始苦笑道:“江二,我赌不起。我一无所有,连这一身残骨都是他拼起来的,我哪里有失去他的勇气。”

    江倦似乎明白了他长久以来的坚持,即使明知无望仍要追逐,对光的渴望是人的本能。

    不知为何,理解了萧始对江住的执着,本该释然的他反而心头那一点牵连着五脏六腑都疼得乱颤,凄然道:“那你希望我给你什么呢?”

    “对不起……从前的我没期待过你能给我什么,江住走了以后,我的世界都塌了,唯一支撑我的只有恨,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自己恨的从来就不是你,而是那个没来得及阻止你们,更没能救下你们的那个无能的自己。可我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我恨了你那么多鬻席年,对你做了那么多不容原谅的混账事,我从没有奢望过能得到你的原谅,只是希望能尽我所能弥补你,能让你好受那么一点儿,或者少讨厌我一点儿……”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江倦移开目光,眼神飘忽不定,“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你只是希望我能给你江住还在人世的错觉,帮着你一起骗自己罢了。你现在会悔改,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只是觉着我跟你不死不休地斗下去已经无法满足你对我的需求了,你希望我能顶着这张和故人一模一样的脸,被你驯得温顺听话,营造出他还在世的假象罢了。”

    “不!不是的!至少……至少现在不是这样的。”

    江倦叹了口气,推开了贴近他的萧始,“放在十年前,我会满足你的,不然你真以为我被你监/禁的那六十七天是因为我没办法逃走才被迫留在那里吗?当年我心里对你有愧,不论你报复我的行为是对是错,我自认是对不起你的,所以我陪了你六十七天,偿了你当初以相当拙劣的借口与我哥同居的那六十七天——我想还清他欠你的情债。”

    萧始愕然望着江倦,他从没想过当时江倦的不告而别还有这一层深意,这些年他一直不敢回忆自己在那段时间里对江倦做过的一切,潜意识里早已认定自己就是那个导致后续一切悲剧的元凶,只是心里还偏执地不肯承认罢了。

    他感到内心涌上一股强烈的恐惧,他害怕江倦还尽了这份本不应由他来承担的歉意后就会决然离去,他拼命抓住那人的手,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个否认和挽留的机会,可是面对那人如水般沉静的眼波,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这个只知一味索取的掠夺者,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向一无所有的受害者乞怜呢?

    江倦默然盯着他死命往自己掌心钻,强行与他十指相扣的手,许久才轻叹着问:“萧始,这样的把戏我玩腻了,你什么时候才能玩够呢?”

    “倦,你相信我,从我认识到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强行把你当做替代品去攫取养分的时候,我就知道其实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不是……这个过程我用了十年,的确太长了,可我愿意用余生去补偿你,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这一次如果我做的不够好,就换你来那样对我,好不好?”

    萧始声音发颤,他比任何时候都恐惧江倦尚未说出口的决定。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犯,他愿意十倍百倍地偿还江倦所承受的一切,此刻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机会。

    “倦,你已经找回了自己的身份,你愿不愿意和我再次开始一段故事,或者说,重新开始呢?”

    江倦的沉默让萧始感到无比心慌,既期待着他的答案,又不希望听到任何会让自己绝望的结果。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令人窒息的一刻,漫长的等待几乎让他的生命枯竭在这短暂的犹疑里。

    “可我的人生,能有几个等你回心转意的十年呢?”

    萧始如坠冰窟,随即在畏怯的驱使下一把搂住了他。

    “别走,你别走,给我个补偿你的机会,要是我做的不好,你随时可以赶我走,但求你别在还没开始之前就否定我好吗?倦,求你了倦……”

    江倦推了他一把,竟然没有推动,索性也便省了这力气,放任他肆无忌惮地抱着自己,贪婪地汲取着余温。

    “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过去十多年,我从没有为你迈出过一步,现在我想给你个机会,也是再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重燃希望的萧始就像在绝望尽头看到了新生的曙光,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点头。

    这时睡饱了的哮天从客房里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出来,看着沙发上衣衫不整纠缠着的两个男人颇有些不解,歪着脑袋打量了他们半天。

    看到他的时候,江倦咽下了此前盘算好的“两年”,改口道:“就以哮天的寿命为限吧,我再陪你些日子,它要是不在了,你就放我走,要是我没活过它……”江倦抬起手,哮天便凑了过来,他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勾起嘴角笑了笑,“……那就算是我失约了。”

    萧始很想再为自己争取更多,但他知道,这已经是江倦能为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他们本就没有未来,能得到走一步看一步的机会已经算是那人能给他的最大限度的施舍了。

    要是执着于那理想中的未来,贪得无厌地索要更多,他只会连近在眼前的一切都抓不住。

    “要是大限真的到了,你会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江倦起身,避开萧始殷切的目光,模棱两可答了句:“或许吧。”

    他和萧始生来就是冤家,注定要相互讨债的,见一面便误了一生。

    他后悔自己或许不该心慈手软的,可他偏偏违抗不得。

    江倦忽然想起什么,停步回眸望着萧始:“你有看过《茶花女》吗?”

    萧始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走出来,又听他没头没尾的一句,不明所以地点了头。

    “《茶花女》中,女主角玛格丽特在日记中留下了给她情人的遗言:‘除了你的侮辱是你始终爱我的证据外,我似乎觉得你越是折磨我,等到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在你眼中也就会显得越加崇高。’我们似乎比这对悲剧的恋人幸运那么一点。”

    说完他便走出门去上了平台,吹着冷风拨出了一个号码。

    “是我,目标暂时稳住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电话另一头的人给出了一个简短的回答,江倦对这个说法不甚满意,好半天都生着闷气,没有接上后面的话。

    听筒里传来一声哂笑,“怎么,舍不得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天地良心,这回我没打算把你牵扯进来的,是你自己非要来和稀泥。说实话,你现在消停对我反而有利,你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我是真不想受沈晋肃那老小子的鸟气,今年才刚开了个头,他就跑到上面去参我好几本了,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不,我要参与。”

    “该不会……你真对他动心了吧?”

    “你想多了,任务而已。真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我想看你们几家一起撕逼。”说罢江倦便挂断了电话。

    他望着夜色笼罩下的万家灯火又点起了烟,到了他这个年纪,真是触哪儿的景都会生多余的情。

    他知道再多的托辞都是无用,骗得了别人,又怎么骗得过自己?

    他记得自己梦里的呓语。

    ——萧始,我害怕,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内心深处那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己,其实一直是需要萧始的。

    ……可是为什么?

    江倦吹出一口烟雾,低喃道:“难道感情这破玩意儿,真是做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尸体群演:我凉透好几天了能不能来个人管管?搞对象的真烦!

    明天真的要办案了,不然工资扣光了!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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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舔狗

    “我就说你大晚上的能去找哪个小白脸儿私会, 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天台上去吹冷风,一眼没看住又让你造了一盒烟,我自个儿的瘾头都没你大, 啥家庭啊一天抽一盒?现在好了吧, 终于说不出话你满意了吧, 不用跟我交流你可开心了吧!“

    大早上起来, 萧始就絮叨个没完,前脚把人推进了支队办公室还在数落前妻昨夜的种种不是。

    众人一看,好么,三把火还没烧完的副支队长这第二把火怕是给自己上了, 报到第三天请了假, 隔天来上班就坐着轮椅了, 头上还缠着一圈绷带, 简直像从哪个重症病房给拖出来的,这什么情况?

    一群人围上来嘘寒问暖, 狄箴重重握着江倦的手晃了晃,“江哥, 你要是被家暴了就眨眨眼, 兄弟们虽然管不了你们的家事,但帮你把那禽兽腿打折还是能做到的, 哪条你自己选吧,第三条也行。”

    温幸川充满同情地看着江倦, “江副, 您需要法律援助吗?我有个认识的法医, 伤情报告上给您夸大三个档, 保准儿让他十五天起步, 家庭不是合理提供暴力的场所, 性/暴力也是不行的,您有需要随时喊我。”

    白饺饺偷偷摸摸往江倦衣服口袋里塞了些什么,神似进行毒品交易,江倦拿出来一看,见是罐凡士林,当场脸就黑了。

    萧始接热水的时候嘴都没停,“你们想什么呢,单身狗都一边去!和谐夫妻生活的造人计划还没执行呢,就活活把自己冻出个好歹,在被窝里哆嗦半宿身体都暖不过来,我看你就是逃避幸福夜生活,你是对前夫有什么不满吗?是我在床上没让你舒服吗?你是想再玩点更刺激的吗?!”

    姜惩离老远就听见他这张破嘴又在开飞机,推门进来把文件往桌上一拍,“别让他逼叨了,把隔壁扫黄的黄老二叫过来把人铐走,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美男还口出污言秽语,简直不知廉耻,这不判他个无期还有王法吗?”

    江倦根本不想参与到腥风血雨里,转着轮椅离开漩涡中心,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翻看着仅仅一天没看就堆满桌面的各种报告。

    姜惩和萧始一言不合又斗起了嘴,狄箴掺合在里面跟着和稀泥,一群人大早上起来就闹得厉害,江倦没忍住咳嗽了几声,办公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捂着嘴的江倦,把他看得有些无措。

    萧始几乎是飞过来的,迅速溶了袋豆浆粉给他灌了半杯,“快,暖暖身子,你再这么不知收敛,迟早得把嗓子也搞坏了,戒烟听见没有,今天开始就给我戒烟!”

    戒烟这事其实早在他去年受伤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时候他跟萧始的关系比现在还差,那人勒令他戒烟,他就偏要跟他对着干,萧始也纳闷怎么就管不住他,越管他越能从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搞到烟,结果原本不怎么严重的烟瘾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导致他的病情恶化得更快,要不是萧始重罚了照顾他的护士,他于心有愧不想连累别人,恐怕到现在这烟都管不住。

    江倦依旧咳得厉害,借着喉咙发炎的借口一言不发,摘了助听器无视了萧始的絮叨。

    姜惩说了句大实话:“他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不想理你吧。兄弟,听哥一句劝,别当舔狗,水泥地都让你舔成大理石了,小心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从他进了这个门,办公室里就没安生过,江倦哑着嗓子对萧始道:“你先回科里吧,别总在这儿碍事,中午再过来。”

    萧始眼睛一亮,“嗯?中午过来做什么?前妻,你这该不会是邀请吧?”

    江倦面无表情:“……喂饭。”

    萧始这就乐乐呵呵地走了,刚出门姜惩就在后面叹道:“狗和狗果然是有区别的,哈士奇永远也成不了德牧,要不阿倦你还是考虑一下连骁吧,他至少是靠谱的。”

    话音未落,萧始又探头进来,目光在江倦那边打量了一圈,突然冲过去把那人桌面上的零食盒给端了,临走了嘴里还不干不净:“前妻,你以后少拿那小子的东西,他对你图谋不轨,喂你吃的是假,暗示你搞黄才是真的,这什么甘草杏真是绝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污的东西,又是干啊、草啊,还有什么杏生活啊……”

    姜惩一脚给他蹬了出去,把一众看热闹的刑警喝回了各自的岗位,这才拎着凳子坐去江倦旁边,小声问道:“你这脑袋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他又打你了吧?你别藏着掖着,跟我说实话,他个混账玩意儿敢跟你动手老子弄不死他!你今天就跟我回娘家,咱不跟他过了!”

    “不是。”江倦扭头避开姜惩伸过来的爪子。

    “那你这腿呢?好了没几天怎么又坐轮椅了?”

    “昨晚受了风,今天疼得下不了地,我又不想再在家躺一天。”

    “昨晚?”姜惩一脸“我都懂”的表情,拍了拍江倦的胸口,“你这么说我不就知道了嘛,下次记得把被子盖好啊。话说回来,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

    江倦还没开口,先咳嗽了几声,“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以前你也不是个八卦的人啊,先说案子……”

    “那个不急,你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我昨天听老高说你那边出事了,他不让提,我就先跟其他人打过招呼了,但别人不知道没事,你总得让我知道吧,你这头、这腿,这嗓子,还有他那不能吃力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江倦知道这事瞒不过姜惩,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是不打算让他蒙混过去了,索性如实说了情况。

    关于理由,他也没怎么避讳,直言道:“前天夜里发病了,没控制住,我把他一枪崩了。”

    “你这……”姜惩哽了一下,情绪瞬间低落下去,“抱歉,是我不好,你这个病多是因为我,是我对不起你。”

    江倦觉着很奇怪,包括萧始和姜惩在内,似乎所有人都觉着自己的病和他们有关,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那样的。

    见他迟迟没说话,姜惩又道:“那萧始的伤呢,严不严重,不去医院能行吗?”

    “小惩,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其实我和高局以及更上层的领导有些交易,我回到雁息是有代价的,所以萧始铤而走险这么做其实是在保护我。”他说的没什么波澜,其实内心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姜惩了解他的性格,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渡纠结,“那你和萧始怎么样了?现在的关系总该回温了吧?”

    “算是吧,我和他做了笔交易,简而言之就是在哮天接下来有限的寿命里一直和他保持……咳!炮/友关系,什么时候哮天走了,他就该放我自由了。”江倦淡然道,“虽然我觉得他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姜惩的表情有些扭曲,“德牧的寿命十二年就是大限了,更何况它还是条警犬,早年执行任务留下了很多暗伤,可比不得从小就精心伺候的家养宠物,你这不是为难他吗。”

    “是,我就是在为难他。”江倦毫无顾忌地直言道,恶劣地笑笑,“看着他把一条狗当祖宗,大早上起来自己牙不刷脸不洗也要先给狗请安做饭还挺好笑的,他当初对我都不比对一条狗上心。”

    姜惩知道,他这是还放不下以前的事,想以此折磨萧始,却没意识到自己也在被煎熬着。他并不是没放过萧始,而是放不过自己。

    “哮天是我哥能留给这世界为数不多的遗产,他对我哥有情,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那这个先不提,你说炮/友……?”

    江倦依旧面不改色,“他想从我这儿得到的不就是这个吗?脾性再怎么好的人怕是也受不了每天半夜三更枕边人都在寻死觅活,还随时有一枪崩了自己的风险,何况他还不是什么善类,我赌他都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至于是萧始耐心到头甩手不干了,还是被他又一枪打爆脑袋就说不定了。

    有句话虽然说不出口,但江倦知道,萧始对他的一切评价都是客观事实,他的欲/望的确很强,甚至有时候需要借此麻痹自己,默认这样的关系对他们而言也是各取所需。

    “你一定觉得我很贱吧,其实我也是。但我最近想通了,我已经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不如趁自己还有命享受的时候快活快活,就算对方不是他也可能是任何人,良家少男我就不祸害了,至少萧始他不是无辜的,我心里的罪恶感就没那么强烈了,多好。”

    姜惩看着他,神色非常复杂,半晌都说不出话。

    江倦觉着他大概是在自责,又道:“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就算没有你,我跟他迟早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别说我的事了,聊聊案子。”

    姜惩叹了口气,知道他根本不想谈这件事,也不好勉强,从他桌上翻出一堆报告,稍微整理了一下,“老法医复核了萧始的检验结果,得出的结论完全一致,这证明萧始的专业能力是没有问题的。关于死亡时间的问题,萧始自己也找老法医确认过,两人的判断稍稍有些分歧,不过结果对我们的调查影响不大,他们都认为死者是在遗体被发现前的几小时前死亡的,但尸体内因为什么菌生成的气体却很容易让法医产生误判,老法医也有些打不定主意。这个倒是不用纠结,我们就他体内溺液的成分进行了化验,猜猜有什么发现?”

    “值得你这么说的话,看来一定不是普通的自来水。”

    “没错,通过硅藻含量的对比,实验室发现溺液的主要成分与澜江水一致,这个季节江面结冻,想要取水就必须切割冰面,我让人排查了整条澜江流域,在抛尸现场不远处发现了冰面开凿的痕迹,通过周围监控录像找到了徐静涛搬运冰水的证据,并且在薛嵘住的枫叶苑小区找到了一个被废弃已久的地下室,那里有残留的河水和打斗痕迹,痕检从中找到了死者的毛发还有徐静涛没来得及处理掉的指纹,铁证如山,这案子一点儿难度都没有,就是他杀人灭口。”

    “地下室……”江倦喃喃道。

    姜惩明知故问:“啊?地下室怎么了。”

    江倦摇摇头,心道自己就请了一天假的时间,姜惩就连夜把案子查到这个程度,很明显就是不想给他再回现场调查的机会了,他知道自己在“地下室”这个地方经历过什么,留下了怎样的阴影,所以给了自己这份体贴,那么他也没必要拆穿这件事。

    江倦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他递来的文件都大致浏览了一遍后问:“死者的身份调查清楚了吗?还有作案动机呢?”

    “徐静涛是个硬骨头,轮番上阵审了他好几个时辰了,没看我都一脸肾虚了么,特意从隔壁禁毒借的人来审呢。就是死鸭子嘴硬,证据都摆面前了也不承认,还叫嚣自己背景多硬,连外面的薛嵘看到他那死出都骂他有病,干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

    “说到底,薛嵘就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商人畏事,基本上是能躲就躲的,我要是他老子,就算这次犯事的是亲儿子也该断绝关系了,更何况只是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反过来说,薛家真有什么背景就更不敢蹚浑水了,程氏刚倒台不久,现在上头抓的这么严,谁敢做这个出头鸟就是下一个被天诛地灭的炮灰,他们眯着都还来不及,徐静涛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搞这么一出,不是狗急跳墙,就是……”

    江倦看着照片上死者那青白发灰的脸,忽然陷入沉思。

    姜惩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应,疑惑道:“啊?就是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长得很有特点,有点像……”江倦面色凝重,眯了眯眼睛,“……像个日本人。”

    第29章 初吻

    姜惩拍了拍桌子, “听见了没有?咱江副说了死者可能是日……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国际友人,赶紧传下去,查!谁先查清死者身份, 我就以个人名义赏他今晚的夜宵里多一根火腿肠!”

    挂着两个浓重黑眼圈的狄箴抬眼鄙视地一瞥, “姜哥, 您现在好歹也是身价十一位数的人了, 不至于这么抠门吧,一点儿排面都没有……”

    “那再加俩卤蛋!这下没问题了吧?小同志年纪轻轻,夜宵不要吃太多,早早发福秃顶可怎么办, 快去快去。”

    姜惩絮叨着让狄箴带人去查了, 回头又问:“哎, 你为什么说死者是日本人啊, 我没见他有什么特征啊。”

    “我也说不好,只是一种感觉。”江倦把几张照片平铺在桌上, 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死者这一口牙说不上好看, 还有点外突, 就是俗说的龅牙,这不是岛国人的特征吗?日本人的骨骼结构和不吃硬食的习惯会让他们生出这样的牙齿, 颌骨骨架过小就会导致牙齿拥挤,生的凌乱也很正常。但这只是种感觉, 我也不敢确定。”

    看姜惩哈欠连天一脸倦容, 江倦便让他先回办公室小睡一会儿, 支队的人兵分两路, 一拨由狄箴带队去调查死者身份了, 另一波则留在局里等着换审讯室的班。

    白饺饺就是留守的那一批, 给江倦的保温杯里换了些热水,在旁看了他片刻。

    江倦突然问:“小白,去调查地下室的时候你在吗?”

    “啊?我、我在呀……可是姜队吩咐了,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带你去那里的,而且姜队已经带着我们调查过了,应该……”

    江倦对这无措的小女警微微一笑,那一笑甚是好看。

    还记着刚到市局那一晚,江倦踹萧始的那一脚,白饺饺只纠结了不到一秒就光速倒戈,举手投降立刻示弱。

    不过江倦的身体不大方便,为了避人耳目,只能由白饺饺从后门推了出去,没想到刚到停车场就遇上了拎着狗粮袋迎面走来的萧始。

    “哎哟,前妻,这是要去哪儿啊,咋不跟我说声呢,你这身子怎么能跟丫头瞎混,她就是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也抱不动你啊,还是需要男人吧。”

    萧始一看江倦那没合好的衣领就闹心,平时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跟怕被他非礼似的,连睡觉都把扣子系到最上面的一颗,现在外面冰天雪地,他却露着半边锁骨,气得他只想把那人揪过来在上面留下个鲜艳的红痕。

    “别勾引我,不然回去就把你连皮带骨地吃了。”他在江倦耳边小声威胁了一句,就把人抱上了车,还问:“这什么情况,午饭还没吃呢又张罗往外跑,到底有什么非他不可的事。”

    白饺饺刚要起步就发现后排多了个人出来,江倦略带一丝嫌弃地扒开了紧贴着他坐下的萧始,丝毫不掩饰他的反感,“你跟上来做什么,没你的事。”

    “怎么就跟我没事了,于公我是法医,于私我是你前夫……不不不,是你私人医生,你去哪儿都得带着我,这是职业道德。”萧始放好狗粮,转过身来一揽江倦,这是得意忘形了还想把人往怀里揉,下一秒就乐极生悲,被那人一肘捣在肋下,好险打背过气去。

    好在法医跟着复勘现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江倦想着或许真能找到些别的线索,便捣了在他身上乱摸的萧始一拳,默许他跟去了,到了地方才发现,带着这个苦力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

    那疑似第一现场的地下室是直上直下的设计,出入没有楼梯,只能靠一架垂直的梯子,轮椅没法移动,只能由萧始背着江倦艰难挪了下去。

    江倦被迫抱紧他的脖子,完全没有保险措施悬在两层楼的高度往下看让他有些发晕,只得把自己紧紧贴在那人身上,脸也埋在了他颈后,不想往下看。

    他有点怀疑挨了一枪的萧始能不能撑得住两个人的体重,可偏偏把他打成这样的人就是自己,他有点开不了口。

    如此主动的亲近行为让萧某人生了股邪火,活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刻乐呵起来,“前妻,看在我出力不少的份儿上,今晚愿意临幸我吗?”

    这话就好像突然戳到了江倦似的,一直绷着脸的人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萧始一愣,险些失手滑下去。

    “方才不是给你一炮了,还想着什么?”

    “不不不,那个炮和我要的炮不一样,晚上你就知道了。”

    “行啊,让我看看隔了十年,你这精力还比不比得了当年。”

    江倦轻描淡写也没走心的一句话顿时激得萧始心潮汹涌,要不是白饺饺和物业管理员也在场,他现在就能上下其手,让行动不便的江倦吃个大亏。

    江倦转头就变了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询问管理员一些问题,面不改色的样子就好像刚刚一句话激起火的人不是他一样。

    “听你的意思,这间地下室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里面没放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监控也没特意拍着这边,你们物业根本不知道被人偷偷使用了?”

    那管理员点头哈腰地搓着手,“是呀是呀,这个……这么大的小区,管理起来也有难度,漏掉一些不起眼的地方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这些话昨天我们都已经跟警方说过了,你们……”他满眼怀疑地打量着江倦,也许是觉着这人一身残疾,实在不像警察,又试探着问:“警察同志,能看看您的证件吗?”

    江倦把警察证递给他,便去查看现场了,萧始还沉浸在刚刚求欢被允的喜悦里,美滋滋地勾着那管理员的脖子,一抬下巴指着证件上的照片,“怎么样?帅吧,我媳妇儿。”

    那管理员愣了愣,没搞明白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疑惑道:“可他和照片也不像啊,真是他吗……”

    “他拍这张照片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年轻貌美,现在落一身重伤顽疾,能长的一样么。我告诉你,看人不能光看皮相,还得看骨相,不管高了矮了胖了瘦了,骨相永远是改不了的,所以说都说骨美的人才是真的美啊……”他自言自语似的念叨:“当年一身反骨,如今成了傲骨,世上怎会有这么绝代的人呐……”

    远处的江倦没听见他这话,只是看着他站在一边像没事人似的来气,喊道:“萧始,过来!真把自己当凑热闹的了,合法摸鱼也没你这么个摸法,人民的税款发给你这种吃白饭的垃圾真是糟蹋了!”

    萧始也不气,贴过去揉了揉他的大腿,“知道了,那这个摸法总行了吧?真是,想让前夫疼就直说,低头认个错服个软有那么难么,你一句话的事咱们不就复合了?”

    江倦冷笑一声,“我是挺想让你疼的。”

    完全没明白他意思的萧始不知死活道:“这就对了嘛,有想法别憋着,你可以尽情□□我,绝无二话!”

    “我确实对你有些欲/望,但这种危险的张三行为如果付诸实践恐怕会被判刑。快点过来,看看这个。”江倦一指水泥地面上一道弧形的细痕,“你觉得这是什么?”

    地下室没有窗户,电路管线也年久失修,全靠白饺饺和管理员用手电筒照明,一次性鞋套被踩踏后发出窸窸窣窣的碎响,回荡在空旷的空间内格外明显。

    昏暗的灯光下,能够感觉到颜色发暗的地面泛着明显的潮气,掌心覆上去一摸还湿乎乎的,相关证物大多被拍照留证后带走了,只剩下部分被前一批来勘察现场的警察判定对案件侦破没有太大帮助的琐碎杂物。

    或许是地下室里本就没有太多东西,整个地下室几乎被搬空了,施工时残留的白石灰粉混合着地上的水分呈现出一种不流动的半膏体状态,踩上去一脚都觉着恶心,可偏偏江倦在满地泥泞中找到了那个怪异的痕迹。

    萧始想,怪不得总有人说当某一感官失灵后,其他感官就会过分敏感,现在江倦聋了只耳朵,眼神倒是好了起来,那要是再把这双眼睛遮住……

    “你想什么呢?快过来。”

    江倦对他的罪恶想法一无所知,萧始换上笑脸,倒也不避讳自己的想法,“我想——在床上把你眼睛遮起来的话,你的身体会不会更敏感些。”

    那人满眼怪异地看着他,“你又不是没试过,失忆了吗?你说过不想看见我的脸,又玩腻了后/入,所以用枕头蒙过我,当时你再持久那么一点,我现在都没有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所以得感谢你做完之后还给我做了人工呼吸,我记性挺不错的,还记得那是你唯一一次吻我。”

    看到萧始脸色大变,眼中满含歉意,江倦忽然生出了要令他更加痛苦的恶劣心思,补充道:“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施虐的倾向,只能从暴力中获取快感,还因为可怜你而自我折磨过,后来却发现并不是这样,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傻透了。”

    萧始惊慌失措,“倦,我……”

    “不用解释,不用道歉,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很明确了,希望我们彼此都不要抱有除了□□之外更多的妄想,回想我们过去的经历,你不觉着谈感情太可笑了吗?”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正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来看这个。”

    他招手让萧始靠近,自己也拿出手机打开灯光照着那一处怪异的痕迹,“不到一公分宽度的弧形,你觉得会是什么?”

    萧始被他一激,哪还有心思说这个,顿了好一会儿重整心情,才心平气和地开口:“如果是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会不会是指甲?”他说着还用自己的手比了一下,“应该是个成年男人,甲型比较宽大,能留下这么清晰的痕迹,指甲应该不短。”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刚刚翻看了尸检时的照片,可以看到死者的指甲有四五毫米长,确实不短,有可能留下这个痕迹,但我们在死者的身上并没有发现石灰的残留,说明这个‘第一现场’很可能在他被转移后还经过一次布置。”

    萧始蹲在那痕迹之前,用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这个角度看起来像是死者倒在地上,手指以这个角度贴近地面造成的,但是太僵硬了,正常人不会保持手掌与地面垂直这么僵硬的动作,除非……”他弯折骨节,让手腕贴近地面,只有食指屈着直指地面,做出了一个指向性极其明确的动作。

    江倦愣了一下,随即便要往下挖,萧始立刻按住了他那两只冰凉的爪子,“别闹,全是石灰,沾手上小心烧掉一层皮,我去拿工具,你在这儿等着。”说完他便招呼白饺饺看好江倦,拎着那管理员上楼取工具了。

    江倦听了他的话,没急着动手,只用指尖沾了一点石灰泥在抹开,搓成了细粉吹开,对白饺饺道:“小白,麻烦你一件事,追上那个管理员,让他帮忙查下最近物业的库存管理记录,看看他们库房里的石灰粉数量和账目对不对的上。”

    白饺饺犹豫道:“可是刚刚萧……”

    “放心吧,我在这里等你们。”江倦朝她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亮灯的手机,“我有照明的,去吧。”

    白饺饺没想太多,江倦让她做什么便照做了,她顺着梯子爬上去后顺手关上了落地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密闭狭小的空间里,助听器把声音放大了几十倍不止,使得江倦那只没有完全丧失听力的耳朵一阵剧痛,在黑暗中不慎失手丢了手机。

    他摘下耳机捂着右耳缓了好一会儿,痛楚才稍稍减轻,俯身便想去捡那混乱中掉在地上的手机。

    仅存的微光在满目漆黑中煞是显眼,他伸出手来,恍惚间却没能捕捉到那明光。

    他怔了一瞬,随即寒意顺着四肢百骸攀附上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在顷刻间沦陷于绝望,不听使唤的手贴着地面缓缓蹭了过去,而后遮住了黑暗中那唯一的光源。

    作者有话要说:

    开年先扎萧始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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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归真

    “萧法医, 萧法医!”白饺饺一路跑步追上两人,在后面喊着:“江副让我去查……”

    萧始回头一看见她就怒了,“傻丫头你不好好照顾他乱查什么!你跑这儿来那他呢!”

    白饺饺挠了挠头, 一指身后, “啊?江副, 他在现场啊。”

    “你就放他一个人!丫头我真想……”萧始捏着骨节, 做了个要把人捏爆的姿势,恶狠狠道:“你要不是个姑娘,现在就该躺地上了,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说着萧始就原路跑了过去。

    那地中海管理员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顶, 满头雾水地和白饺饺对视一眼, 发出了灵魂质问:“至于这么担心吗?你那个什么副怕黑?”

    白饺饺这个时候还没多想, 只当是这两人又让她找到了什么好嗑的萌点, 可赶回去之后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

    鬼知道那地下室里面屁大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为什么要装一道带着弹簧的自动锁, 从外面一拧把手就能拉开的门,里面却抵死打不开, 活活把一个腿伤没痊愈的伤员困在了里面。

    白饺饺一看就知道自己惹祸了, 正要道歉就见拉开门的萧始连梯子都来不及踩,直接跳了下去,

    萧始跳进地下室里,打开手电筒四下找着江倦, 他没贸然出声, 就怕不小心吓到他, 走了半圈, 才发现把自己抱成团缩在墙角的江倦, 看他那把自己封闭起来像颗蛋似的样子, 萧始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复勘现场这事江倦要背着姜惩了。

    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怕发出太大的响动吓坏那人,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对方却没什么反应。

    他又试着轻轻碰了他一下,江倦猛地弹了起来,拼命向后退直到身体抵在墙上,胡乱将他往后推着。

    “倦,倦!别害怕,是我,你这是怎么了?”

    地下室里回荡着江倦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甚至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在这么冷的天里,江倦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体筛糠似的抖得厉害,面色也显出不自然的潮红。

    萧始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恐怕是心理问题,他握住江倦攥着冷汗的手,柔声道:“倦,别怕,我在这儿呢,你跟我讲句话好不好?”

    他按着江倦的双肩,轻轻摇晃着,那人涣散的目光稍稍回神,在对上他空洞的眼神时,萧始心道完了,这一下怕不是又要被他推出去。

    然而江倦却做了一个让他震撼无比,甚至在此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都回味无穷的动作——主动抱住了他。

    萧始愣了一下,没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迫不及待将那人拥进怀里,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我在这儿呢,你怎么会吓成这样,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嗯?”

    江倦汗涔涔的脸贴在他颈窝,极大程度激起了萧始的保护欲,他紧紧抱着江倦,还欲开口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忽然一双冰冷柔软的唇瓣覆在了他的唇上。

    萧始怔了许久,才说服自己相信眼前那勾着他的脖子,亲吻着他的人真是江倦,心脏剧烈跳动撞击着胸骨,似要挣脱而出,血液迅速流动冲击着鼓膜,使得他双耳嗡鸣,除了眼前人外再注意不到别的什么了。

    自始至终,江倦都没有跟他说过半个字,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尽了,江倦就像突然惊醒似的,一把将他推开,腿软的差点又跌坐回去。

    “心肝儿,乖一下,我带你上去。”

    江倦其实不大配合,明明那么想离开这会令他窒息的鬼地方,却不是很想顺着萧始的意思。

    他有些懊恼方才神智恍惚,阴错阳差吻了这个人,却也不好自己提起这件丢人事,只能在萧始背起他时泄愤踢了他几脚,那人也不气,笑呵呵道:“媳妇儿,别闹,腿夹紧点儿,别掉下去了。”

    白饺饺一看萧始把江倦背了上来,连糖也顾不上嗑了,赶紧跟着管理员腾出一间没人的办公室,把人往沙发上一按,裹了几张毯子,暖风开到最大,那人的身体才慢慢回温,颤栗也止了。

    萧始接了杯热水回来,张罗着让白饺饺和管理员照做方才江倦安排的事,把两人打发走了。

    他溶了袋豆浆粉,一口口慢悠悠地喂给江倦。许是方才受了惊,他这会儿听话的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萧始逗他:“是不是我现在说今晚想来七次你也不会拒绝了?”

    江倦好半天都没说话,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脸埋在膝间,不想理他。

    萧始揉了揉他被冷汗浸湿的头发,见他没什么反应,干脆连人带毯子抱住了他,“开玩笑的,看你这可怜兮兮的样,我哪儿还忍心。倦,咱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深埋在你心底所有恐惧的根须,我都会一根根拔除的,给我些时间。”

    江倦往后退了退,偏过头去,闭眼道:“我最缺的就是时间。”他抿紧了唇,是不想再多说的意思。

    这个时候按照老规矩,萧始就该自觉退下了,可他却不死心地贴了过去,把江倦往沙发上一按,狗爪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想不想让老公陪陪?你刚才可是挺主动的,害怕了就知道找老公亲亲抱抱举高高,其实你心里还是挺依赖我的吧?”

    放在平时,江倦根本不会把萧始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可这次对方偏偏说中了他的心事,甚至可说是痛处,让他气急败坏想要辩解,狠狠推开了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粘在他身上的人,“走开!”

    萧始还想说些什么,这时白饺饺和那管理员不合时宜地探头进来,不知死活地问:“那个,萧法医,可以进去吗……不可以的话我们等会儿再来?”

    萧始的语气不甚友善,“有什么不可以的,你都能把他一个人扔在地下室,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白饺饺挂着讨好的笑容走了进来,捏着几张文件挤着江倦坐了下来,本来是想着有上司给自己撑腰,也不怕萧始看她不爽,突然暴起揍她一顿,没想到这样的举动反而让萧始心里起了醋劲儿,拍着桌子凶道:“你给我离他远点儿!两米,至少离两米!”

    “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江倦摘了助听器,皱起眉头,捂着有些刺痛的耳朵揉了好一会儿。

    萧始觉着不大对劲,拉下他的手一看,指尖上沾了些血痕,可能是噪音太大导致耳内黏膜损伤,他让管理员帮忙拿了个医药箱,给他消了毒又喂了两片消炎药,顺手把助听器塞进自己兜里,不让江倦用了。

    趁着江倦闭目养神,他一个劲儿地给白饺饺使着眼色,小声道:“劝劝……”

    白饺饺甩了他一个大白眼,撅着嘴朝他吐了吐舌头,好在这姑娘是不记仇的,轻轻拉了拉江倦的袖子,小声道:“江副,你别生气啦,这是在外面呢,多少给他留点儿面子吧,等回去以后你再让他跪键盘也来得及呀,别把自己气坏了。”

    江倦抬眼看了看她,摆手让她凑到近前,“你对着我这只耳朵大点声说,不然我听不清。”

    白饺饺贴了过去,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江倦,讨好地一笑,“我是说您别生他的气啦,我们赶快把案子查完,早些回去您再跟他怄气也来得及呀。”

    萧始一拍大腿,“你这丫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江倦拿过白饺饺带回来的账目,对比了一下和实际数量的差值,叹了口气:“早回去是别想了,打电话给姜队吧,让他多带几个人过来把地下室给刨了。”

    众人都发出一声不解的惊叫,尤以那物业管理员最甚,虽然这地下室基本是荒废的,平时也没什么人出入,但毕竟是公家的地盘,闹出这么大动静对他肯定是不利的。

    他先是追问非这么干不可的理由,强调没有正式公文就损坏公共财物是违法的,在被白饺饺普了法之后又唧唧歪歪说自己不能做主,得联系一下上级领导。

    物业的管理层和姜惩他们是前后脚到的,一群人挤在小小的会客室里,都等着江倦给个解释。

    可那人看起来却是一副没精打采的病容,小口喝着热豆浆,又一杯见底了才幽幽开口:“物业储存的石灰数量和采买记录基本能对上,少个一二十斤都可以忽略不计,这账目里有猫腻。”

    管理员愣了,“账目都对的上还有猫腻?青天大老爷啊,我们可是……”

    “别的不说,你们这些中小企业是什么德行我还是清楚的,从上到下层层剥削层层克扣,资金都进了谁的兜里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我们是为了调查命案来的,没想抓缺斤少两的臭鱼烂虾,你们也用不着硬操什么清廉正直的人设,话说到这份儿上还要嘴硬吗?”

    江倦的话音一直很虚,要不是众人配合着安安静静听他说话,都未必能听清他说了什么,气势上就较人矮了一截。

    但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单是往那儿一坐就有种不可忽视的凛然之气慑得周围人不敢高声言语,这一点和脾气暴躁,全靠不好惹的性格吓人的姜惩刚好相反,后者是让人害怕,而江倦却是让人不由自主在他面前低头。

    十几年前,这份独特的气质是属于江住的,平日里性子温和,常以笑颜待人的他一旦横眉便如金刚萨埵,别具威严,而如今,江倦已在日复一日的伪装中层层销磨本性的棱角与深藏的傲骨,却在彻头彻尾做出改变后又被要求返璞归真,他有迷离与茫然也无可厚非。

    会客室里鸦雀无声,几个物业管理都不作声,算是默认了各自在账目上动的手脚。

    白饺饺出言问道:“可是石灰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呀?死者身上并没有石灰的残留呀。”

    “傻丫头,这你就不懂了吧。”萧始十分欠打地笑着解释道:“生石灰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钙,特性是与水反应后生成氢氧化钙,也就是俗称的熟石灰,并且反应过程中会发热,在尸体及附近撒上生石灰和水就会加速尸体腐败,大大缩短尸体白骨化的时间,使得死亡时间和死因变得很难推断。”

    “这也就证明徐静涛原本并没有打算抛尸在澜江,而是打算在那间地下室里让死者无声无息地朽成一具谁也不认识的枯骨。”江倦骨节分明,青筋微凸的两手交叉着叠在腿上,是一个相当优雅的姿势,仿佛并不是在分析复杂险恶的犯罪心理,而是在品鉴一杯醇美的陈酿,“可是为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实施这一切,尸体就出现在了澜江结冻的冰面上呢?”

    江倦伸手一指下方,做出了此前萧始推测死者留下甲痕时的手势。

    “答案恐怕就在死者身下。”

    作者有话要说:

    大猪蹄子勇夺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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