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手串次日,傅吟惜终于出门赴沈清清之约。
两个人一碰上面,沈清清便注意到了她右手手腕上戴着的手串:“咦,这手串似乎有些眼熟。”
傅吟惜闻言,大大方方将手伸了过去,嗓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这是裴衍之给我的,那日马球赛上他得的彩头。”
“啊,我记得……”
沈清清刚要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双眼一抬紧紧盯着面前笑靥生花的女人:“等等,以他如今对你的态度,怎会突然将彩头给你,过去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吟惜无法细说在宫中的事,只能答道:“算是我与他互换彩头?虽然对他而言或许没有太大意义,但多少也是拉近了我与他的关系。”
毕竟,她可是唯一一个与他互赠礼物的人。
沈清清不懂男女之情,但她能看出傅吟惜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她不由转过身,继续朝前走着,笑道:“某人满面春风,看来,今日我可是有口福了。”
傅吟惜哪里听不懂她的话,唇角轻扬:“就怕你到时候撑得走不出万香居。”
“才不可能!”
两个人笑闹着走在燕京最繁华热闹的盛安街上,名闻遐迩的万香居便坐落于此。
傅吟惜一踏进大堂,熟练地招来一个正在跑堂的小哥:“小二,二楼雅座。”
“好嘞,几位客官楼上请!”
傅吟惜并不差钱,可比起雅间,她还是更喜欢雅座的自由,比如听一听邻座谈起的各种传闻轶事。
“几位客官,可是要先点些什么?”
入了座,小二便开始让她们点菜。
傅吟惜今日是特意答谢沈清清,自然将选择权交给她,便对那小二道:“吃什么,都听这位姑娘。”
“这可是你说的啊。”
沈清清含笑瞥了她一眼,转头就对着小二报出一串菜名,还点了两壶万香居特酿的桂花蜜酒。
等上菜的功夫,傅吟惜单手支颐抵在桌上,和沈清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突然间,身后隔着屏风的邻座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本来,傅吟惜并没有怎么留意,直到其中一人说出了“储位之争”一类的字眼。
几乎是同时间,她和沈清清对视了一眼,各自神情都颇为微妙。
在大楚,坊间谈论朝堂国事并不少见,但像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论及立储之事,也着实太过胆大。
果不其然,就在那人说起这事后,他的同席轻轻地“嘘”了一声,语气谨慎地说:“这事可不能妄议,换个事换个事。”
只是那人仿佛是饮了些酒,语气非但没放低,反而啧了一声:“怕、怕什么,我们又没指名道姓,也没敲锣打鼓,难不成他们有顺风耳,这都能听、听见!”
另一个人大抵也知阻拦不了,只好小声哄着:“行吧行吧,那你想说什么,这件事不管哪朝哪代都不好轻易决断。”
“这是自然,可不管如何,迟迟不立储君就是不利朝堂稳定,我话放在这儿,若半年内此事依旧没有定论,那这燕京定要生变。”
“立储岂是易事,你就说如今几位……谁能服众入主东宫?”
“你既这般问,那我们就辩一辩。在我看来,五郎六郎是断不能成事的,五郎资质平庸,去年不过是让他负责修缮皇家寺院,都能弄出个人命来,更别说将整个大楚交于其手。而那六郎年纪尚小,不谙世事,让他肩负起大楚昌盛延续之重任起码还得再过十年。”
“你要这么说,那大郎三郎也不行。大郎外强中干,仗着自己是长子,行事多有霸道,然而也只是表面威风、内实空虚。再说三郎,急功近利,行事手段阴毒,他如今在刑部任职,听说私下里也闹出不少人命呢。”
“欸,那这么说来,就只剩下二郎和四郎了……这,你如何看?”
“二郎是嫡子,品貌才干无一不有,四郎虽说一直没有太多动静,但细细一想,前年江南水患赈灾还有去年城南河堤决口,这些麻烦事儿他都处理得十分妥当,也深得民心。这两位,倒是难以抉择了。”
“我还是看好二郎啊,这嫡子的位置……分量可不小。”
……
两个人还继续说着,可傅吟惜却没了听下去的心思。
她能听出他们口中大郎二郎所指为何,裴烨恒拢共六个儿子,前五个都已先后封王立府,而第六子,正如他们所言,年纪尚小,才十岁,如今还养在其母妃身边。
起初她勉强有那么些兴趣听一听,毕竟对于前几个王爷的品评算是有理有据,可谁知他们前面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最后却仍是以嫡庶辩成败。
厉王虽有嫡子身份,可在她看来,他却更像是皇后萧氏一族的棋子,是他们萧家企图操控皇室掌权路上的一个垫脚石。
处在如此境地的人若是成为了储君,那这大楚恐怕迟早易姓。
沈清清坐在对面,自然也听见了屏风那头的谈话,她看出傅吟惜的不悦,抬手在她跟前挥了挥:“咳,听说今年春猎就定在下月初,你到时会去的吧?”
傅吟惜一下子回神,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春猎?应当是要去的,我二哥还要负责此次围场防卫部署,姨母也与我说过,让我到时陪着她。对了,你呢?”
“我这次怕是去不成了,祖母近来身体一直不好,我得同我娘回乡陪她。”
傅吟惜不免遗憾,但又无法说什么,只能约好秋狝再一同前往。
这时,小二陆续端菜上来,两个人便没再多言,开始认真品菜吃酒。
桂花蜜酒口味清淡,味道香浓,傅吟惜平时就爱尝两口,今日在外没了爹娘管束一下子放纵起来,一杯接着一杯,在沈清清意识到不对前,她一个人竟直接饮下了大半壶的蜜酒。
“吟惜!你不能再喝了。”
沈清清阻拦不及,只好让云珠和莲玉一同帮忙将酒壶拿开。
傅吟惜一杯饮尽,下意识摸向桌边,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
“……酒呢?”
云珠见她如此,赶忙上前扶着她,看向沈清清说:“清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沈清清抿了抿唇:“她现在这样也走不动道,莲玉,去找小二让他开一间厢房。”
“是,奴婢这就去。”
小二也是见过世面的,瞧见傅吟惜面色酡红,站也站不稳,当即领着上楼。
“姑娘,这边……”
“走”字还未说出口,不算宽敞的楼梯上便走下两三个人。
沈清清正和云珠一起扶着傅吟惜往楼上走,突然这么停下,不由蹙眉抬起头来:“怎么回事……”
话戛然而止,前头挡路的赫然是傅吟惜心心念念的翊王以及其手下。
裴衍之自然也看见了沈清清,当然还有她手里扶着的醉得已经抬不起头的傅吟惜。
小二不明情况,但见对面的人衣着不凡,也只能毕恭毕敬地说道:“这位爷,您瞧后边那位姑娘,喝得不省人事的,须得尽快找间屋子休息,不知道爷可否行个方便让一让路?”
裴衍之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轻轻落在傅吟惜身上,淡淡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指名道姓,可沈清清莫名觉得对方是在问她,她下意识咳嗽了一声,回道:“吟惜她……一时贪杯,不小心喝醉罢了。”
“喝醉便早些送回府中。”
沈清清咬了咬牙:“出来时没带人。”
意思是没有轿辇,也没有马车。
她答完这话,手里扶着的傅吟惜便开始有些难受地挣扎起来。
“……渴。”
裴衍之眯了眯眸,神色间隐约带着点不悦。
沈清清看不懂他这是什么态度,但为了能让傅吟惜舒服一点,只能主动开口:“四爷如果没什么事,烦请让一让,吟惜她的确得尽快躺下歇息。”
裴衍之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像是在考虑着什么。这时,他身后的崇林突然说道:“爷,我们不是带了马车来吗,不如将吟惜姑娘顺路送回府吧?”
沈清清闻言,有些惊讶,但又有些期待,毕竟在酒楼休息属实无奈之举,如若能回将军府,让府中人照顾傅吟惜,她自然能更舒坦些。
“四爷真能送吟惜回去吗?”沈清清试探着问道。
话落的瞬间,傅吟惜又不舒服地哼了几声。
裴衍之一直眉心皱着看着她,最后终是移开眼,平静无波道:“崇林,带她们上马车。”
沈清清面色旋即一松,立刻道:“多谢翊……四爷!”
崇林也是松了一口气,打发小二离开,帮着沈清清二人将傅吟惜扶到楼下,又带到马车上。
“沈姑娘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将傅吟惜安顿好后,沈清清却没有留在马车上,崇林不由有些疑惑,“爷既然已经答应送吟惜姑娘回去,那自然也可以送沈姑娘。”
沈清清瞥了眼即将走到马车边的裴衍之,摇摇头说:“不了,你们四爷好歹也是正人君子,想来不会对一个醉酒的女子做什么,我既然放心,那就不跟着一起了。”
崇林闻言,也不好强求,只能目送着沈清清离开。
裴衍之走过来,看到马车边只有崇林和云珠二人,微微一顿,却并没有问什么,只道:“走吧。”他说着,也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弯腰走进去。
马车里,傅吟惜安静地靠在车厢上,双手乖巧地摆在腹前,脑袋微微歪着,双颊泛红。裴衍之只看了她一眼,便走到另一侧坐下,而后再没有投去过目光。
马车缓缓朝前走去,因为走得很慢,全程都没有太多颠簸。傅吟惜起初睡得很安稳,直到马车走过热闹的长街,刚拐过一个弯,一阵带着些许凉意的微风从窗侧吹了进来。
傅吟惜的脸蛋正好迎着那阵风,这么一吹,立刻不自觉地皱起眉,长而卷的睫毛颤了又颤,最后缓缓睁开了眼——
“唔……冷……”
她低低呢喃着,下意识转过脸避开那阵风,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她的视野里多出了一个身影。
……裴衍之?
傅吟惜的视线并不清晰,好像做梦一般,整个场景都蒙上了一层薄雾,可就算如此,她还是看出了视线里的人是裴衍之。
俊美的眉眼,英挺的鼻梁,还有那总是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薄唇……
傅吟惜无意识地将身体倾靠过去,手缓缓伸向视线所在的那一双唇:“裴……衍之,是你吗?”
裴衍之一怔,刚抬眼准备看过去,唇瓣上忽而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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