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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保护?多么冠冕堂皇的一个词。

    在这宁寿宫中, 更甚至是整个皇城内,她傅吟惜又能受到什么伤害,在这重重禁军守卫下, 竟还要人贴身保护?裴衍之之所以一定要让杨巍跟着她,无非是觉得她还会再偷逃离开罢了。

    傅吟惜不置可否地看了裴衍之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侧过身去。

    裴衍之看着她一副不愿再交谈的姿态,连日来心口积起的烦躁快要压制不下。

    他以为傅吟惜回宫后这所有不同以往的表现,不过是心中还存着气, 只要解开太极殿外的误会, 再多给点时间让她想清楚,一切总会恢复到过去, 可眼下看来, 情况却似乎并没有缓解多少。而除此外,更让他心烦的是他心里对这些变化的反应。

    如今他与傅吟惜之间的相处方式其实正是他曾经设想的样子,她不必时时关注着他, 也无需事事与他提及,这样的她本就是迎合了他最初的期望。可当这一切成真, 傅吟惜在他面前变得沉默寡言, 甚至不再将视线时时落在他身上时, 他却明显感觉到心底无名的不满与焦躁。

    室内寂静无声,本就困倦的傅吟惜很快进入了梦乡,匀速轻浅的呼吸声若有似无地传来。

    裴衍之看着她的背影,竟又忆起过去在王府时的夜晚, 那时饶是她再困,也总会强撑醒着等他回屋, 哪怕最后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傅吟惜一早醒来, 如前两日一般躺在床上睁眼缓了片刻才起身下床, 她懒懒地开口:“云……”

    “珠”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便看见了外间坐榻上的人,那人显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恰好也转头朝这边看来。

    “……你,你怎么还在?”她有些惊讶地开口。

    裴衍之神色极为坦然地与她对望,好像半点没发觉自己这个时辰仍留在这里显得十分突兀。

    之前几次他留宿在此,皆是在她醒来前便离开的。

    “今日二十,正是旬休日,不必上朝。”裴衍之虽然很是淡定,但还是出声给她做出解释。

    傅吟惜一愣,压根忘了今次是几日,秀眉拧着,有些别扭地下了床。

    简单洗漱后正要去主殿用膳,但裴衍之却突然将她喊住,不紧不慢道:“今日就在此间用膳,不必过去温太妃那儿。”

    傅吟惜本想拒绝,可没等她开口,司膳司的人便端着各色膳食从门鱼贯而入。这架势,俨然没有离开的余地。

    “坐下用膳。”裴衍之说着,也起身往桌边走去。

    傅吟惜不想一大早起争执,索性几步走过去坐下。

    她今日依旧没有太多胃口,一拿起瓷匙,根本没有看桌上摆了哪些佳肴,只是默默地低头吃着手边的山药粥。

    她吃得很慢,好半天才动一动瓷匙,这副模样自然落进了对面裴衍之的眼中。他微微蹙眉,刚要吩咐云珠上前伺候用膳,却蓦然被她右手手腕上的掐丝烧蓝手镯吸引住了视线。

    他不由地想起什么,开口问道:“那件黄玉十八子手串怎么没见你再戴?”

    进宫这些时日来,他还没见过一次。

    傅吟惜握着瓷匙的手一顿,抬眼朝他看去,说:“陛下是说当初在马球场赢下的另一件彩头?”

    “自然。”

    “哦,它啊,”傅吟惜笑了笑,复又低下头,慢慢舀起一点山药粥,道,“应是被那场火烧了吧。”

    她说完便抬起瓷匙吃了口粥,神色语气皆格外平静,就好像她口中被烧毁的东西并不是她曾经分外珍视的手串,而是一个随处能见到的小花小草。

    裴衍之心里忽觉得有些不舒服,脸色微沉,转头喊来崇林。

    “派人回王府一趟,找一找当时留在主院卧房的手串。”

    崇林是知道这东西的,当即躬身应道:“是!”

    傅吟惜从始至终没有抬头,慢慢悠悠吃完一小半山药粥便放下了瓷匙,让云珠递来巾帕。

    裴衍之注意到她,目光在她碗里扫了扫,眉心一拧道:“怎么用这么少?”

    傅吟惜的食量虽不至于很多,可以往吃得绝对要比现在多。

    “醒的太早,没什么胃口而已,陛下不必管我。”

    傅吟惜捏着帕子一角擦了擦唇边,心里却想到,似乎从进宫后她的胃口便一直不大好,只不过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一个人整日烦心该怎么离开皇宫,又能有多少心思顾及用膳。

    听她这么说,裴衍之倒是没有再问,只是下意识对她吃东西方面关注起来。

    傅吟惜本以为用过早膳后裴衍之就会回去太辰宫,可谁想他却命人从太极殿里搬来奏折,直接在她卧房中批阅起来。不仅如此,一整个上午他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一直到午膳时间,司膳司再次将膳食送到这里。

    傅吟惜无比后悔昨日和裴瑜安说自己需要休息一天再陪她玩,若是她知道今天会如此,她一定收回那一番话。

    这一顿饭,她照旧没有用多少,即便桌上摆着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肴,可她却像是没有任何察觉,吃了十几口便慢慢放下了筷子。

    这一回,一直紧盯着她的裴衍之终于意识到不对,他担忧地开口:“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傅吟惜正在拿帕子擦拭唇边,听闻此言,不由疑惑地抬头:“什么?”

    “你早上就吃了小半碗的粥,一上午也没见你碰什么零嘴瓜果,现在竟只吃这么些?”裴衍之说着,目光还特意朝她手边的碗碟扫了一眼。

    傅吟惜微愣,摇摇头道:“没有身子不舒服,只是今日胃口不怎么好罢了。”

    “不行,若只是一餐如此也便罢,可你一上午到现在就吃这么些,绝对不正常。”裴衍之一顿,再开口时便欲要宣徐熙过来。

    傅吟惜明白他的意图,赶忙将其拦下:“陛下,我真的没事,只不过是近来暑气盛,突然没有胃口而已,不必大动干戈请徐太医过来。”

    裴衍之仍是不大放心想要去传徐熙,但奈何傅吟惜态度坚持,甚至逐渐有些不满,无奈,最终还是裴衍之妥协放弃。不过他虽答应不让徐熙过来,可次日上朝离开前,他还是专门找了杨巍,吩咐他多加留意傅吟惜用膳的情况。

    这一天,傅吟惜起得有些晚,不过到主殿用膳的时间却也是刚刚好。

    “怎么,是没歇好?”温珍儿看出她眼下的倦意。

    傅吟惜不知该不该点头,只好回道:“昨夜睡得有些迟,再加上今日一早裴衍之天将亮便起身早朝,稍微还有些困意而已。”

    她这话只解释了一半,昨夜睡得迟其实完全是因为她在纠结该怎么向裴衍之要承诺,可或许是他就躺在不远的藤榻上,不论她怎么静心,她都无法专注地去思考这些事。于是最终辗转反侧,一直快到子时才勉强睡去。

    按理说,她绝对可以一觉睡到辰时末,可谁想裴衍之起身时还是吵醒了她。

    “陛下如今这样也不是办法,虽说他是万人之上,可你们次次在宁寿宫见面也多少有些于礼不合。眼下时间还不长,若是再多些时日,朝中定会有人借此指摘,而那些人不敢言陛下,这矛头只怕会独独朝向你。”

    温珍儿说得不免严肃,可傅吟惜却毫无忧色,反而无所谓地挑了个眉,道:“我倒是希望那些看不惯我的大臣早些开口劝谏,说不定裴衍之会因此不再过来。”

    温珍儿失笑摇头:“你啊,到底是被姐姐姐夫保护得太好,真等到那一日,只怕那些人光是每人说一句,那唾沫星子都能淹了你。”

    “姨母就不必担心我了,你知道,我对这些声音素来是不怎么在乎的,况且……我总有一日会离开,既然知道结果,就没必要担心其中会遇到的这些阻碍。”

    两个人正说着话,一早用过早膳出门散步消食的裴瑜安被乳娘领了回来。

    “太妃娘娘,公主去了揽翠阁,听说傅姑娘在此,便怎么都要回来叫上姑娘一起。”乳娘语气有些无奈地说着。

    傅吟惜闻言,便索性起身道:“姨母,那我陪安安出去走走。”

    温珍儿点点头,又拉过裴瑜安,用帕子在她小脸蛋上轻轻一拭,叮嘱道:“不要太过顽皮,跟着你阿姐,知道吗?”

    裴瑜安伸手抱了抱她的娘亲,奶声奶气地回道:“安安知晓了,母妃放心吧。”

    说完,她也不等温珍儿再有什么吩咐,直接松开手,回身拉住傅吟惜的手。

    “阿姐阿姐,我们快走吧,今日该去御花园玩了!”

    傅吟惜匆匆同温珍儿告退,任由裴瑜安拉着自己,离开了宁寿宫。

    裴瑜安平日多是在宁寿宫里头玩耍,偶尔才会到外边的花园逛一逛,因此每次她都极为兴奋。

    傅吟惜不由地有些心疼,这深宫中的人,虽说身份高贵些,可日子也着实过得无趣。仅仅是她自己,幼时便时常会女扮男装,让傅聿傅凌带着自己出府玩耍,看戏听书吃茶,还有逛庙会游湖样样不落,可以说这偌大燕京城,除了勾栏之所外,她几乎都走了个遍。

    也正是有了自己这样作对比,每次裴瑜安央着她带她出来玩,她才会次次心软,若是可以,她甚至会愿意带她出宫走一圈。

    在假山还有荷花池边逛了一圈,春迎不由小声问道:“公主,姑娘,前头便是听澜水榭,可是要过去歇一歇?”

    这水榭就在前头不远,本也是顺路,因此,傅吟惜点了点头:“也好,安安,我们过去先歇一会儿?”

    “好!”

    裴瑜安并不觉得歇一歇有什么不好,反而这意味着她还能再玩好久。

    几个人优哉游哉地往前走,到了一处连廊,又说着笑着继续。

    “公主,姑娘,到了。”

    春迎开口,傅吟惜下意识朝前头望去,却不想透过那临水的鹅颈靠椅,她竟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第一反应想要转身离开,谁知对面的人却也同时发现了她,神色一愣后,启唇唤道:“……王妃?”

    傅吟惜知道这个时候再离开只会让场面变得尴尬,无奈下只能继续往前走去,待到走进水榭,她才重新看向端坐在玉石凳子上的人。

    “……奚夫人。”

    这个称呼,多少有些别扭,尤其是在知道对方并非姓奚后。

    谢奚鸢穿着一身飘逸的月色裙衫,如墨长发依旧简单梳起,只别了一支兰花玉簪,她的身形依旧清瘦,乍一眼望去,根本瞧不出她已怀胎四月。

    “好巧,王妃与小公主竟也来御花园散步。”谢奚鸢面上带着浅笑,不知是不是仇人已逝的缘故,她身上原有的清冷之气稍稍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温柔。

    傅吟惜对她本身并不讨厌,甚至最初还因她的模样与周身气质,一直对她存有好感。如今虽然她心底有些不自在,但对方笑脸相待,语气如常,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奇怪。

    想了想,她最终还是弯了弯唇角,颔首道:“是很巧。”

    谢奚鸢微微一愣,但又很快笑道:“如此难得,不如公主与王妃也都坐下,正巧,这桌上也有点心茶水,小公主应当能坐得住。”

    裴瑜安对谢奚鸢是比较陌生的,但小孩子瞧见漂亮的人,即便心下害怕却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就像之前对着裴衍之那般。再则,她玩闹一路,如今见着桌上那一叠叠漂亮精致的点心,面上毫不意外地露出几分向往之色。

    傅吟惜几人本也是来此歇息的,见此,她索性抱着裴瑜安坐上了玉石凳子。

    坐下后,傅吟惜心中便有些后悔,她与谢奚鸢除了几次见面,根本不熟悉,再加上裴衍之的关系,她就是想说些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气氛莫名僵滞下,她本能地在桌上扫了一眼,结果她意外发现谢奚鸢似乎并不怎么喝她跟前的茶。

    可这茶明明闻着馥郁浓香,茶面清澈,味道应该并不差。

    “奚夫人不爱喝茶?”大概是终于发现能聊的东西,傅吟惜迫不及待开口想要打破沉默。

    谢奚鸢顺着她的视线低下眼眸,笑了下,说:“不,我很喜欢品茶,只是如今怀着身孕,太医多番叮嘱不能喝太多茶,便只能这么放着闻闻味。对了,王妃可以尝尝,这是新产的云雾茶,不论茶香茶味实乃上佳。”

    气氛明显轻松起来,傅吟惜便也不好拒绝,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

    轻轻一啜,味道确是清冽香浓。

    品完茶,傅吟惜顺势夸赞几句,本想着顺势再聊一聊桌上的点心,但谁料谢奚鸢却突然提起了之前王府大火一事。

    “此事本不该我来提,只是有些话除了我之外,恐怕也无人能告诉你。”

    傅吟惜并不愿同她说起这些,可她既开了口,她也不好再拦,只能状似随意地问:“不知奚夫人指的是什么事?”

    谢奚鸢侧眸望向一旁碧波轻荡的水面,缓缓道:“此前王府大火,你意外失踪,陛下虽忙着操持先帝的丧礼,却从没有一刻说要放弃,那段时日不论谁去劝说,几乎都是被他喝退出太极殿。”

    傅吟惜微微蹙眉,竟一时不明白她提及这些是为了什么。

    谢奚鸢并不需要她的回应,顿了顿又很快继续道:“陛下与我相识于少时,这些年我们二人各自隐忍,皆是为了今日他能坐上皇位,可谁能想到他即位后近一个月几乎无眠无休,这一点他虽未说,可我心里却是一清二楚。但即使如此,我却并没有像那些大臣一般劝阻他继续寻你,因为我明白你是他的妻子,这一个位置,谁也无从替代。

    “直到那日潜火兵称自己在王府寻到了你的尸骨,我才不得不为了陛下的身体考虑,第一次开口劝说他放弃寻找你,但很显然,他依旧没有答应。不过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最终还是找到了你。如此,即便中间多有坎坷,比起结果却也算不得什么。”

    谢奚鸢的嗓音清冷却又温柔,一字一句,咬字极为清晰,这让傅吟惜即便不愿听这些事,却也不忍开口打断。

    只是这一番话听完,她心里还是隐约生出些许奇怪的感受,总觉得在裴衍之与谢奚鸢之间还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好像谢奚鸢说的那句“皆是为了坐上皇位”,这话的背后,似乎有着不一般的深意。

    傅吟惜来不及细想,对面的人便又继续说道:“我提这些,并非是为了陛下说话,只是听闻……听闻你进宫后便留在宁寿宫,即使是陛下想见你,也须得去温太妃那儿,这,这实在令人费解,毕竟曾经你如何待陛下,我们都是有目共睹。

    “我想,或许是不是你们中间出了什么误会?”

    傅吟惜听到最后,本能地觉得对方是在试探自己,可对上谢奚鸢的目光,却只能从她眼中看出最为直白的担心。

    她知道,谢奚鸢是在担心裴衍之。

    从她说的这一连串话中,实在不难听出她对裴衍之的关心与在乎,只是她的语气又似乎不像是纯粹的姐姐关心弟弟,眉眼间的在意与忧思仿佛都过了姐弟的那条线。

    傅吟惜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或许正是这一种无法言说的,本能的感受,才让她愈渐觉得别扭与不自在起来。

    和谢奚鸢提这些事,果然是错误的妥协,她早该在对方开第一个口时便打断。

    “奚夫人的好意,我心中已经明白,”傅吟惜抿了抿唇瓣,她知道,她必须开口说什么,“但这是我和……陛下之间的事,不管是再怎么亲近的人,都不可能感同身受替我做出决定,所以就算知道我和他发生了什么,也无济于事。”

    她的回答很直白,但语气很是委婉。

    谢奚鸢有片刻怔愣,不过很快她也意识到自己或许插手太多,朱唇微微勾起,抱歉道:“是我关心则乱了。”

    傅吟惜抿了口茶,还想再客套几句,但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吃着糕点的裴瑜安突然拍拍小手,转头对着她道:“阿姐,我吃饱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傅吟惜心下松了口气,她转头示意春迎替裴瑜安插手,自己则缓缓站起,屈膝福了个身,对着谢奚鸢告辞离开。

    从水榭离开,傅吟惜才后知后觉自己在谢奚鸢跟前整个人有多么紧绷,她感到有些奇怪,明明她不该在意她的,但之前很多事似乎在她心里留下了无法轻易磨灭的痕迹,即便她再怎么忽视,有些时候却还是会时不时让她记起。

    她会想起裴衍之隐瞒了自己与谢奚鸢相识,会想起他转头将自己赠给他的里屋送给谢奚鸢,更是会想起萧娥说的他们二人之间的过去,一段她根本无法插.入的过去。

    “阿姐,我们再去假山玩一次捉迷藏吧?”裴瑜安吃饱了肚子,此刻精力充沛极了。

    傅吟惜也不想这么早回去宁寿宫,便点点头答应:“那只玩一次。”

    “好!”

    主仆四人,春迎带着裴瑜安寻人,傅吟惜与云珠分别躲藏,而杨巍则照旧在假山外等着。

    裴瑜安软糯的嗓子在外头倒数着,傅吟惜靠在一处洞穴.中,不知是不是周遭太过狭窄的缘故,她竟渐渐觉得脑袋发晕,胃里也止不住恶心起来。

    “唔……”她下意识捂住嘴巴,另一只手反复地在胸口前轻抚,好一会儿,才将那一阵恶心压下去。

    傅吟惜没有太放在心上,只以为过会儿离开这洞穴便会好转,然而不等裴瑜安找到她,胃里便再一次泛出一股恶心来。

    “……云、云珠!”

    她意识到有些不对,本能地开口喊人。

    云珠距离她并不算远,最开始几声没有听见,但很快她还是隐约注意到了自家姑娘的声音。

    “姑娘?!”

    她下意识回应,但却再没有听见傅吟惜的声音。

    云珠察觉到不对,也不管什么捉迷藏的游戏,赶忙从自己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大声喊道:“姑娘,姑娘你在哪儿?”

    这动静自然引起了其余人的注意,春迎拉着裴瑜安朝着云珠跑去,而假山群外的杨巍也心道不好,赶忙顺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来。

    傅吟惜听见了云珠的声音,可她头晕得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站着,压根分不出精力去开口回应。但好在她与云珠离得并不算太远,不过片刻,她就瞧见云珠朝着自己跑来。

    “姑,姑娘,你没事吧?!”云珠一见傅吟惜苍白着一张脸,吓得舌头差点打结。她赶忙伸手扶住她,小声说道:“姑娘,你还能走吗?”

    傅吟惜想“嗯”一声以作回应,但那不断泛起的恶心却让她根本不敢张口,没有办法,她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春迎与裴瑜安也找到了这个洞穴,小公主见着自家阿姐的模样,当即吓得红了眼睛,害怕地拉着傅吟惜的裙角,说:“阿姐,阿姐,你怎么了……不要吓安安……”

    傅吟惜虽然也想安慰她,但显然她还是说不出半个字。

    春迎哄着裴瑜安暂时松开手,而后同云珠一起扶着人往外走去,四个人刚走出洞穴,杨巍便跑到了跟前。

    “王妃这是怎么了?”他脸色一变。

    云珠凭着对傅吟惜的了解,猜测道:“好像是有些头晕恶心,杨统领,能不能麻烦你去找一顶轿辇,这样可以快些送姑娘回去。”

    杨巍沉思一瞬,看着傅吟惜的脸色,迅速道:“现在去找轿辇只怕也迟了,这样,我背着王妃回去,情急所为,陛下应当不会怪罪,你抱着公主跟着我们一起回宁寿宫,而春迎姑娘对这宫里的路比较熟悉,只能麻烦你速去太医院将徐太医请来。”

    云珠与春迎对视一眼,也觉得之举最为妥当。

    “好!”

    几个人分头行事,傅吟惜能听见她们说话,也能感觉到自己上了杨巍的背,而后面上生风地匆匆回到了宁寿宫。

    温珍儿一见这架势,直接让杨巍将傅吟惜送到了自己的床榻。

    “太医呢,你们传太医了吗?”

    云珠回道:“春迎已经去太医院了。”

    傅吟惜一躺下,还来不及看清温珍儿,便控制不住起身,趴到床沿痛苦地干呕着。

    温珍儿脸色一变,距离远一些的杨巍也惊讶地眨眨眼,待他反应过来什么,当即不动声色地从殿内退了出去,抬手喊来一人小声吩咐着。

    “知道了吗,快去!”

    那侍卫利落应声,立刻转身跑远。

    殿内,温珍儿一脸肃然地让秋露将裴瑜安带走。小公主哭闹着不肯走,到最后还是温珍儿轻斥一声才噤了声不甘不愿地离开。

    云珠不停地给傅吟惜喂温水,但那股恶心却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能够压下。

    “太妃娘娘,姑娘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会不会出事……”云珠见傅吟惜的样子没有任何缓和,急得也快哭了起来。

    温珍儿坐到床沿,轻抚着外甥女的脊背,发愁道:“但愿不是……”

    “不是什么?”云珠不解地抬头。

    温珍儿没有说明,恰在此时,春迎带着徐熙从殿外走了进来。

    “臣徐熙参见皇太妃娘娘。”徐熙一身浅绯色官袍,抬手对着床边坐着的人作了个揖。

    “徐太医不必多礼,快先过来看看吟惜,她到底是怎么了。”

    温珍儿也不避讳什么,徐熙同傅家也算是熟人。

    “是!”-

    太极殿。

    “陛下,宁寿宫来人,说有急事要禀。”

    裴衍之从一堆奏折中抬头,眸光冷凝:“让他进来。”

    侍卫匆匆从外头走进,刚要行礼便被裴衍之制止:“快说到底是何事。”

    侍卫不敢拖延,赶忙回道:“禀陛下,王妃突然在御花园晕倒,如今已经回了宁寿宫等太医过来医治。”

    裴衍之面色一沉:“你说谁晕倒?”

    “……王、王妃?”

    侍卫突然有些紧张,欲要再解释时,主位上的人却不知何时离开了座位,正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随朕去宁寿宫!”

    裴衍之心里莫名慌张,从听到傅吟惜晕倒的那一刻开始,他所有的反应似乎都没有经过半点思考,全凭着本能行动。一直等到快到宁寿宫时,他才忽然想起,自己甚至忘了问傅吟惜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晕倒。

    “详细说说王妃到底有何病症!”

    侍卫想起杨巍的话,开口道:“回禀陛下,杨统领说王妃娘娘脸色苍白,身体无力,还,还一直在干呕。”

    裴衍之一怔,脑子有那么一瞬间发懵。

    一直干呕?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所有注意力落在这一点上,但若是真算起日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昨日他也发现她的胃口不好。

    傅吟惜她莫不是……怀孕了?

    这个念头突袭进脑海里,裴衍之震惊之余,却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对,他的孩子,傅吟惜的孩子,他们会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转眼来到宁寿宫前,裴衍之无法再深想下去,只能先抛开所有思绪,朝着主殿而去。

    “陛下!”

    殿外的宫人一声声喊着,他也无暇顾及,直奔进殿中。

    “陛下?”徐熙正要桌边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头,立刻放下笔正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裴衍之扫了眼桌上摆着的纸笔,哑声问道:“傅吟惜她是不是……有身孕了?”

    徐熙正想向裴衍之禀告傅吟惜的情况,听到这话,当即呆愣住。

    “身……啊?不,王妃她只是空腹喝了太多茶水,一时头晕犯恶心而已。”

    怔愣的人轮到裴衍之,他皱了皱眉,薄唇一动:“什么?”

    “近来暑气重,王妃应该是因此胃口不大好,而她在喝茶时又未吃一些点心垫胃,如此便容易头晕恶心。”徐熙平静地说着,又道,“臣已经写下一些能够开胃的药膳,届时让膳房每日轮换着做给王妃,慢慢便能将胃口养回来。”

    裴衍之久久无言,一贯疏离冷漠的瞳眸中浮现出丝丝茫然。

    他意外的不是自己竟会因为一些很普遍的症状便生出荒唐的猜测,而是他忽然发觉,当徐熙否认了傅吟惜有孕时,他心底无可抑制涌现出的失落……

    是的,失落,他竟会因一个“可能”没有成真而感到失落?

    裴衍之闭了闭眼,提步朝着内殿走去。

    傅吟惜靠在床头,面上还有些许苍白,床沿处坐着云珠,她端着瓷碗,正在给傅吟惜喂着什么。

    “陛下?!”温珍儿最先看见来人。

    傅吟惜闻声抬眸看去,便见裴衍之神色奇怪地走了过来。

    “……”他这是什么神情?

    云珠匆匆起身行礼,慌乱之间,瓷碗里洒出不少汤水,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奴婢失礼,还请陛下恕罪!”

    裴衍之并未有任何怒意,反而淡淡扫了眼那放在方凳上的瓷碗,问道:“王妃喝的是什么?药?”

    徐熙不是说只开了药膳的方子吗。

    云珠回道:“不,不是药,这是糖水,徐太医说这能缓解一些姑娘的症状。”

    云珠自进宫后便没有改回口,之前裴衍之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可此刻听来却渐渐有些不悦,不过他并未在此时发作,反而稍稍弯下.身,将瓷碗重新从方凳上拿起。

    “陛下?”云珠微讶。

    “你下去吧,这里有朕来便好。”

    云珠有些为难地看向傅吟惜,然而她家姑娘此刻也同样惊讶于裴衍之的话,压根分不出神来告诉她该怎么做。

    温珍儿在一旁看着,索性自作主张将云珠喊到身边:“你随我去小厨房瞧瞧,看看能不能让人做一些你家姑娘爱吃的开胃菜。”

    云珠闻言,也只好听从温珍儿的意思,陪着她一同离开寝殿,朝着宁寿宫自己的小厨房而去。

    一时之间,内殿里便只剩下傅吟惜与裴衍之二人。

    裴衍之端着瓷碗坐到床沿,右手拿着匙子小心地搅着温热的糖水。傅吟惜看着他如此,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你做什么?”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嗓音因为之前频繁的干呕显得有些沙哑。

    裴衍之舀起一勺糖水,抬眼淡淡开口:“喂你喝这个。”

    这一幕本该能让傅吟惜感觉到心动,若是时间回到五月,她此刻一定会忍不住抱住身前的人,可现实是,当裴衍之端着瓷碗靠近时,她竟隐隐想要后退。

    “我,我自己来吧。”她避开他的视线,伸手欲要自己接过碗。

    虽然她身体还有些无力,但人在情急时刻,似乎什么都能做得出。

    裴衍之看着几乎与自己指尖相贴的手,这种细微之处的相碰让他心头一颤,只是当他回过神,他却还是没有松手。

    “我喂你。”他语气坚决。

    傅吟惜皱着眉看向他,冷声道:“你要与我争这个吗?我以为让我尽早将它喝完才是最要紧的。”

    裴衍之的视线扫过她苍白的面容还有不复往日红润的唇瓣,微微一愣:“……抱歉。”

    是啊,让她喝下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他又何必在此事上与她相争。

    傅吟惜感觉到他松了些力道,便赶紧接过瓷碗,也不用匙子,直接捧着碗仰头一口饮尽。

    裴衍之取过方凳上的巾帕递过去,傅吟惜瞥了眼,心里本有些不乐意,却又碍着周围只有这么一块巾帕,无奈接下。

    “……我要歇息了。”她擦拭干净唇角,将巾帕放回到方凳上,而后便转过身重新躺下,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般拉上薄被盖过脑袋。

    又是这个背影!

    裴衍之忽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怕影响到她的休息,最后不得不将原来的话咽回去,只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话虽是这么说,可实际上裴衍之走出内殿后并没有离开,反而像先前那样直接让人将奏折送到了宁寿宫来。

    傅吟惜这一回也算是得了教训,一直以来她的身体都不错,可哪想不过是几日没怎么好好用膳竟就遭了这般罪。

    这一觉,她睡得极为安稳,不像之前那样都是想事情想到身体撑不住,眼睛自发闭上,而后缠困于梦境中,身心俱疲-

    裴衍之正批着奏折,蒋照却突然走了进来,小声禀道:“陛下,您吩咐的十八子手串已经从王府里带回来了。”

    裴衍之紧绷了一整日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他朝崇林看了一眼,示意他将手串呈上。

    黄玉梅竹十八子手串被好好地装在锦盒中,也不知该不该说幸运,还是傅吟惜与这手串真真有缘,这锦盒里头竟有不易毁损的铁制层-

    傅吟惜一直到入夜才缓缓转醒,还未睁眼,她便无意识地喊着云珠的名字,大概喊了三四遍,耳边便渐渐响起了脚步声。

    “云珠,我好渴。”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嗓音沙哑得仿佛像是砂砾摩擦而过。

    很快,有人将她扶起靠在床头,紧接着,干燥的唇瓣碰到了冰凉的水。她像是久旱之人,还没睁眼便迫不及待地张嘴将水饮下。

    “云珠,现在几时了?”

    每次睡了很久,她都会下意识对着云珠问出这句话。

    可是这一回,云珠却并没有立刻开口回答,她有些疑惑,正想要努力睁开眼时,右手手腕处却突然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套在了上面。

    傅吟惜意识到什么,终于慢慢睁开眼来。

    入目的并不是云珠的身影,而是一张极为俊美,又自带着一股矜贵之气的面孔。

    “裴衍之……怎么是你?”

    傅吟惜哑声问道,而后下一瞬她忽然想起什么,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处多出的那件东西赫然是她留在王府未曾带走的黄玉梅竹十八子手串。

    “……你拿回来了?”

    傅吟惜其实并不意外这手串还在,毕竟她曾经十分珍惜这件礼物,收纳它的盒子也都是她精心准备的。

    她之前那么回答裴衍之,只不过是想让裴衍之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意他的东西罢了。

    裴衍之嗯了一声,右手抚向那一颗颗浸润冰凉的珠子,道:“它还在,以后莫要再落下了。”

    傅吟惜不由地皱起眉头,右手手腕处渐渐生出一些不适感。

    她抬眼看向他,道:“我现在不愿戴这个了。”

    她说着,左手却摸向那手串,缓缓将它褪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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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2 章

    黄玉手串被傅吟惜随意地放到床头方凳上, 清脆的一声碰撞,却像是一锤重击敲在裴衍之心头,他目光晦暗地扫了眼那手串, 继而缓缓看向床榻上的人。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很喜欢它吗?”他沉声开口,语气说不清是好是坏。

    傅吟惜神色平静,左手下意识在方才手串触碰过的腕部轻轻摩挲,道:“之前是之前, 大楚律法中也从无规定一个人一旦喜欢上什么, 就得一辈子不改变心意吧。”

    这话明明是在说手串,可裴衍之却听得下意识心头一紧, 来不及深究这种异样的感觉, 他便皱眉问道:“你当真只是因为不喜欢这手串而不愿戴,还是其中有着别的缘由?”

    他顿了顿,也没等傅吟惜回答就再次开口:“是因为这手串算是我赠与你的?你想离开这里, 所以连带着我赠与你的东西也不想再留下,对吗?”

    或许连裴衍之自己都未察觉, 他这一番话带着多么明显的质问与埋怨。

    傅吟惜倒是听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此口吻,实在不该出自裴衍之的嘴中。

    “我不明白陛下为何出此之言,只是若按着陛下的说法, 那我是否也可以问一问当初我赠给陛下的那支紫毫笔去了何处,我记得在王府茶室里, 只有笔盒, 而没有那支笔。”

    她不疾不徐地说着, 视线紧盯着裴衍之的脸色。

    提起紫毫笔时,这个床前立着的男人倒也没有露出太多心虚的模样,与之前她询问的那般,依旧目光镇定。

    “那支笔……我只是让它物归原主了。”短暂沉默后,裴衍之缓缓开口。

    物归原主……

    傅吟惜心中想笑,这话也对,这支笔本是谢太傅所有,几经辗转才落到她手中,追溯本源,自然非她之物。只是,她曾经一颗真心借着这支笔讨好他,他却瞒着她,转头将笔拿给谢奚鸢,以此慰藉其思念父亲的心。

    有心与无心,在意与无视,只一件事便能窥得一二。

    “既然是物归原主,那当初便不算是我与陛下互赠礼物,如此,这手串我也不该留着了。”傅吟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语气也极为轻松。

    裴衍之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得直疼,近段时间来被他刻意忽略,试图不去在意的所有事情一瞬间涌上大脑,他闭了闭眼,终是低声问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从回宫开始,一切都不像在王府一般,你到底还是不是傅吟惜?”

    傅吟惜有些意外他会问出口,笑了下说:“我自然是傅吟惜,只是我以为如今这般,陛下应该不会排斥啊,此前在王府,是我太过放肆,扰了陛下清净,以后我们就这么相处,平平淡淡的,似乎也不错。陛下又为何要纠结这个呢?”

    傅吟惜说的这些,裴衍之何尝没有想过,他甚至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矛盾。

    算上今日,他坐上皇位的时间也并不久,即便手握先帝遗诏,朝堂上下依旧有人存有异心,加之废后已经被送走,萧家还有郑国公府等厉王一派的人便更加蠢蠢欲动,甚至,他也已经收到风声,萧家与荣王宣王旧.党来往愈渐频繁,这些人眼下虽还不至于闹出什么事,可却都是实实在在的隐患。

    他明明有这些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可偏偏总是无法自控地被傅吟惜的一切所吸引,他会不自觉地在批阅完一本奏折后想到她,想她在宁寿宫过得如何,又想杨巍何时将她的动向回禀。

    诸如此类,扰得他连歇息的时间都心神不宁。

    裴衍之隐隐能觉出这般状态并不寻常,可若是让他说出个所以然,他却也不明白自己的异样源自于何。

    傅吟惜从未见裴衍之沉默这么久,她的问题竟这么难回答?还是说……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可或许是出现太多次,这一回,她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可笑。

    别再因为裴衍之一时莫名的举动就误会他喜欢上了你,前两次他的回答还不够明了吗,事不过三,她不该在自取其辱地开口。况且,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又何必在乎他如今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

    思及此,傅吟惜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她没有耐心再等裴衍之的回答,淡淡开口道:“时辰也不早了,此处不是揽翠阁,陛下还是早些离开吧,我……就不起身相送了。”她说着,闭上眼睛,慢慢躺了下去。

    “还有一事需要告知你。”突然,裴衍之开了口。

    或许是他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认真,傅吟惜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看向他,顿了顿,问:“何事?”

    裴衍之垂眸与她对视,大抵是背着光的缘故,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深幽。

    “我已经吩咐礼部开始择选吉日,正式册封你为后。”

    “什么?”傅吟惜原本随意的神情突然一滞,下意识喊道,“不行!”

    裴衍之蹙眉:“为何不行,你是我的正妻,皇后之位本就是你的。”

    傅吟惜的身体明明还有些虚弱,可此刻竟像是突然被诸如什么力量,自己撑着床坐了起来,道:“我还没有准备好,倘若就这么仓促册封,我定会在册封大典上出差错。”

    “册封那日自会有女官随侍在你身侧,她会提醒你该做什么,再则,届时我也会在,你不必担心。”

    除了最开始显得有些情急,傅吟惜之后还是镇定不少,此刻她也只是稍稍一顿,回道:“不,我做任何事都需要自己完全准备妥当,哪怕身边所有人都在帮我也还是不行,而且……而且我如今还在病中,若是陛下依旧不改决定,只怕我从现在就要开始焦虑,胃口也只会越来越不好。”

    裴衍之眉头紧锁,沉默半晌后,竟真的松了口,道:“也罢,那等你调养好身子再说。”

    傅吟惜见他答应得这么快,心里有些意外,但逃过一劫的喜悦太过强烈,这让她没有工夫去细思裴衍之这么快妥协的原因。

    翌日,傅吟惜早早醒来,简单洗漱后,宫人便端着药膳走进殿中。

    她是知道徐熙替她写了好几个药膳方子,本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谁想那东西刚被端到她跟前,她便面生苦色,迅速地捂住了口鼻。

    云珠也跟着掩了掩鼻子,道:“这药膳怎么比药还难闻啊。”

    傅吟惜哪里知道,她以前可没尝过什么药膳,目光在那陶罐上匆匆一扫,柳眉微蹙道:“这些都要吃完?”

    云珠见她面上犹豫,只能宽慰道:“或许……吃起来味道还可以。”

    傅吟惜咬了咬唇,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放下了掩住口鼻的手,说:“罢了罢了,就这么吃吧。”

    云珠闻言,立刻拿起一旁的小瓷碗替她舀了一些。

    汤匙在陶罐中轻动,热气裹挟着□□味等等各种奇怪的味道慢慢飘进傅吟惜的鼻子里。

    “唔……”她脸色一白,心里不由怀疑徐熙给她开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开胃药膳,而是催吐药膳!

    “姑娘,你还尝吗?”云珠歪着脑袋,尽可能地避开上涌的热气。

    “尝,都做好了,当然不能浪费。”

    话落,傅吟惜便先拿着匙子舀了一口汤喝下。

    云珠捧着小瓷碗在跟前,小声问道:“姑娘,如……”

    “何”字还未出口,傅吟惜便猛地趴到床头将喝进去的汤吐了出来,“咳咳……”

    云珠赶忙将碗放回到方凳上,拿过巾帕擦拭着她的唇角,说:“姑娘,这么难喝吗,那剩下的还吃吗?”

    傅吟惜自己拿过一旁的茶盏漱了漱口,好一会儿才缓过劲道:“不吃了,你去将它倒了,记得去远一些的地方处理。”

    下午徐熙还会过来,以他的“狗鼻子”,若是就在主殿附近处理,很难保证他不会发现。

    云珠也不忍逼着傅吟惜吃这些,点点头,立刻将陶罐盖上,说:“那奴婢现在就去倒掉。”

    她说完转过身,抬眼便同一道冷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云珠一惊,倏地一下低头:“陛,陛下!”

    傅吟惜正不停地喝着水,听到动静,下意识抬头,而后举着茶盏的手便僵在了那儿。

    裴衍之一身赭黄袍服,赫然是刚从太和殿下朝过来,此刻,他长身立在飞罩下,目光沉静地正望着这边。

    他都听到了多少,听见她同云珠说要把药膳倒掉的话了吗?

    傅吟惜心里有些不安,以裴衍之的脾气,莫说是调理之用的药膳,即便是普通的吃食,也是见不得随意浪费的。

    看来,这一盅鬼东西,她是不吃也得吃了。

    “……陛下。”傅吟惜放下茶盏,有些不甘不愿地靠回到床头,“云珠,你回来吧。”

    “啊?”

    云珠一愣,心说,这是不处理的意思?

    她大概能猜到傅吟惜的心思,因此没有犹豫太久,转身便要将陶罐重新放下。

    “吃不下也不必勉强,让人送回太医院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裴衍之却开了口。

    傅吟惜微微一愣,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

    裴衍之缓步走上前,说:“既然吃不下这药膳就让人处理了吧,云珠,你去外头同崇林说一声,让他传徐熙再过来一趟,换一些药味轻的方子。”

    云珠目光惊喜,立刻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傅吟惜见云珠快步离去,目露疑惑地看向床前的男人。

    裴衍之触到她的目光,直接道:“你本就胃口不好,硬逼着将这些吃下去,只怕适得其反。”

    这解释倒也合理,只是因为说出口的人是裴衍之,傅吟惜仍旧有些意外。

    毕竟在她看来,裴衍之在某种程度上是极为死板认真的,这药膳对她有益,良药苦口,她这么直接倒掉,显然是任性的表现。在她小时候,连她娘亲都逼着她喝下过极其苦涩难咽的药,如今裴衍之这样的人竟会随着她的意?

    徐熙很快过来替她改了方子,离开前还特意强调这是药味最轻的方子。

    傅吟惜朝他感激一笑,等他离开,便有些躺不住想要出去走走,然而温珍儿见她神色还有些苍白虚弱,就劝她再多休息半日再起身。

    傅吟惜知道温珍儿是好意,于是只能暂时忍下出门的欲.望,听话地重新躺下。然而就在这时,裴衍之却领着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傅吟惜看着二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月姑姑,翠枝?”

    被点到名的俩人一同走上前,朝着床榻的位置恭敬地施了个礼:“参见王妃娘娘。”

    虽然没有多言,可二人面上激动的神色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裴衍之看向温珍儿:“方才发生什么了?”

    进来前,内殿气氛显然有些沉默。

    温珍儿也不隐瞒,无奈道:“吟惜她躺不住,说是要出去走走,可她如今这样,我怎么可能放心。”

    傅吟惜没有说话,旁人的好意,她素来不知怎么回绝,她暗自叹口气,拉起薄被便要重新躺下,与此同时,殿内响起了裴衍之不紧不慢的声音。

    “让她出去走走也好,朕会多派些人在她身边保护,太妃不必太过挂心。”

    傅吟惜再一次因裴衍之而感到意外,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衍之近来对她虽仍旧算不上多么亲近,但在很多事情上却几乎次次顺从。

    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裴衍之突然爱上她,但或许是她这次突然生病,他惊觉自己对她有所歉疚?又或者是前一夜里他们提起了手串与那支紫毫笔,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不起她,想要补偿她?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对于傅吟惜而言,这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一个人若是对另一人有歉疚,那当后者提出要求时,答应的概率也会增大。她若是借着这个机会让裴衍之立下承诺,岂不是因祸得福。

    傅吟惜心中暗喜,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决定先试探一番。

    又过一日,傅吟惜回到揽翠阁,她知道裴衍之今夜会过来,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提前歇下,反而靠在床头认真地看起了话本。

    裴衍之进屋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光景,他微微蹙眉,问道:“怎么还不休息?”

    傅吟惜不像前几日那般冷言冷语,反而刻意缓和了一些语气,回道:“白日睡得太多,想要看会儿书再歇。”

    她这边若是要看书,内室的灯势必不能熄灭,而裴衍之歇息时又是绝对不能点着灯的。

    傅吟惜解释完便继续看向话本,只是她双眼虽落在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上,心思却全在屋里另一个人身上。

    他是会强势命令她合上书,还是顶着烛灯的光就寝?

    室内有片刻沉默,但就在傅吟惜忍不住想要转头去看时,裴衍之却突然提步朝着外间走去。

    这是要直接离开?

    也对,裴衍之不必委屈自己做选择,他直接离开倒也不错。

    然而傅吟惜再次错估了这个男人的心思,他并没有离开,只是开门对着外头的人轻声叮嘱了一些什么,而后就又重新回到屋中。

    傅吟惜余光往外间的方向瞥了眼,就见裴衍之直接在坐榻上坐下,单手支颐靠在茶几上,阖眼不知想着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傅吟惜不解,但做戏便要做到底,她只能继续读着手里的话本。

    也不知过了多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进。”

    裴衍之淡淡开口,紧接着,崇林从外头走了进来。

    傅吟惜侧头看了眼,发现崇林竟抱了一摞子奏折放到茶几上。

    “好了,退下吧。”

    裴衍之一声吩咐,崇林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这是要一起陪着不睡觉?

    傅吟惜默默收回视线,目光不由有些复杂。

    试探并没有就此结束,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傅吟惜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掀开薄被欲要从床上下来。

    她并没有放轻动作,因此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裴衍之的耳中。

    脚步声如期而至,他停在两步之外,问道:“怎么了?”

    傅吟惜抬起头,右手抚上自己的胃,有些尴尬道:“我下午没有吃多少东西,现在……好饿,想要去后边的小厨房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裴衍之默了默,说:“你不必下床,我让人去办就好,你想吃什么?”

    傅吟惜装作思考的样子,“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就面条吧,清淡一些。”

    “好,你先回去躺着。”

    裴衍之转身走到门口,对着屋外的人又低声吩咐几句。

    夜里的小厨房是没有人的,想要吃东西只能临时寻人去做,因此中间要等的时间并不短。

    傅吟惜的试探并未到此结束,她重新回到床上,可渐渐地,拿着话本的手却开始微微晃动,靠在床头的脑袋也慢慢滑落。

    两刻钟后,崇林端着清淡鲜美的骨汤面进了房中。

    裴衍之亲自将面送到内室,结果走近一看,床榻上的人紧闭着眼,不知何时已经睡去。

    一时之间,裴衍之竟生出些笑意,她这么来回来去地折腾,就是为了让人白白做这么一碗面?

    裴衍之替傅吟惜掖好被子,端着面回到了外间。

    他并没有喊人进来将面拿走,而是自己坐到桌边,慢慢将这一碗面用完。

    这一晚,他一直等到胃里不再撑胀才熄灯歇下,彼时,时间已然到了第二天子时末-

    翌日。

    傅吟惜醒来时,裴衍之已经上朝离开,她独自躺在床榻上回想前一夜的试探,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

    与其明着与裴衍之作对,倒不如假意和好,起码明面上不该再与他有任何冲突与争执,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快找到时机开口,向他讨要承诺。

    只不过她也不能一下子态度转变,不然以裴衍之的城府,未必不会生疑。

    这天中午,裴衍之提前派人传话要过来揽翠阁用膳,傅吟惜不像以往一般感到心烦,反而让云珠去厨房吩咐一声,多加几个裴衍之爱吃的菜。

    除了让裴衍之喜欢上自己,迎合他偏好这件事,傅吟惜实在再熟练不过。

    果不其然,裴衍之在看见席面时,视线多停留了好一会儿。

    “这些是你让人做的?”他问道。

    傅吟惜装作才注意到这点,摇摇头说:“不是,大抵是月姑姑去厨房吩咐过吧。”

    屋里除了云珠和崇林,并没有旁人,但傅吟惜也不怕裴衍之去过问月姑姑,毕竟她也说了“大抵”。

    裴衍之并没有怀疑,但显然因为这熟悉的菜色,胃口大好。

    是夜,裴衍之照旧宿在揽翠阁,当然二人依旧分榻而眠。

    夜半子时,傅吟惜下床起夜,刚走过藤榻旁,她就模糊地听到若有似无的几声呓语。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裴衍之说梦话,好奇之下,她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藤榻靠近窗台,因着是夏夜,入睡前她还特意开了半扇窗,好让凉爽的夜风吹进。

    此时,银色月光倾泻而下,正好落在裴衍之俊美的面庞上。

    只是,与往日平静的睡颜不同,此刻裴衍之的脸上明显带着点痛苦之色,他的双眉紧蹙,唇瓣也隐约可见得有些干裂。

    傅吟惜意识到不对,赶忙披上外衫,朝着外间跑去。

    房门外,蒋照和几个侍卫还在守夜,她一出去,众人便要抬手行礼,她急忙打断他们的动作,道:“陛下好像发烧了,你们快去传太医过来!”

    ……

    子时三刻,揽翠阁灯火通明。

    傅吟惜留在外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吴景终于从里头走了出来。

    “吴太医,陛下情况如何?”她走上前询问道。

    吴景语气还算正常,回道:“王妃不必担心,陛下虽是突然高烧,但情势并不算特别严重,以陛下的体魄,好好服药调理,不出两日便能病愈。”

    “那,那吴太医可知陛下为何会突然高烧?”

    吴太医转头看了眼内室的方向,问道:“敢问王妃娘娘,陛下这几日夜里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好?”

    傅吟惜忽觉得有些心虚,轻咳一声说:“可,可能吧。”

    “那便是了,”吴太医点点头,继续道,“陛下接连几日没歇好,再加上这打开的窗口,夜风一吹,自是容易得热病。”

    在吴景过来前,崇林已经将裴衍之扶到床榻上休息,若是他知道裴衍之之前是整个人正对着夜风……

    傅吟惜抿了抿唇,转头喊来一个宫人,示意她跟着吴景去取药。

    待到吩咐完一切,傅吟惜才缓缓走回到内室。

    她似乎没怎么见过裴衍之生病的样子,便是当年大雪寒冬他背着她走出密林时,她都没从他面容上瞧出半点脆弱。可眼下,这个人无声地躺在床榻上,周身所有的疏冷之气都隐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无力脆弱的气息。

    傅吟惜走到床沿坐下,忽然感觉到有些陌生。

    自从她假死从王府离开到今日,这似乎是第一次她这么平静地面对着裴衍之,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睁开眼,她不必再伪装自己,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执着于眼前这个人,她不会因为靠近而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碰他,可同样的,她也并没有像这段时间以来那般排斥痛恨他,当发现他发烧生病的那一刻,她的着急与不安并非是伪装。

    当初她选择什么话也不说默默离开,其实正是因为她无法做到当面斩断所有一切决绝离去,她害怕自己会不舍,可同时她却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与裴衍之没有可能。

    这个人,正如他自己所言,不会爱上任何人。

    傅吟惜沉浸在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翠枝端着药走进房中。

    “王妃,药好了。”

    翠枝将药放到床头方凳上,很自觉地准备给裴衍之喂药。

    傅吟惜此刻已经从那些纷乱的情绪中回神,自然,她也没忘记自己的计划,她喊住翠枝,道:“我来吧。”

    如此一个讨好裴衍之的机会,她不能放弃,即便他现在或许不知,可等明日醒来,她默默照顾他一夜的事总会传进他耳中。

    翠枝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的,相反,她还十分高兴傅吟惜能够主动做这个,这意味着帝后之间的感情并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糟糕。

    “你出去吧。”傅吟惜感觉到翠枝热切的视线,终是没忍住让她退下。

    待翠枝离开,傅吟惜才一点点地给裴衍之喂下汤药。

    服完药,傅吟惜也没有离开,她从樟木箱中取出新的一个枕头放在床沿,直接靠在床边趴睡过去-

    天未亮,裴衍之习惯性地早早苏醒,一睁开眼,余光便注意到了一个乌黑的发顶。他不由地一愣,待看清趴在床沿的是傅吟惜,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哪里。

    “崇林,崇林……”他开口轻唤,嗓音沙哑得像是喉咙里堵满了砂石。

    不过即便如此,对屋里动静十分敏锐的崇林还是第一时间走了进来。

    “陛下,今日可还要上朝?”

    裴衍之皱了皱眉,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陛下昨夜里突然高烧。”

    “高烧……”裴衍之感觉到额头还有些疼,“那王妃怎么睡在这里?”

    崇林其实也有些意外,他想了想回道:“昨夜是王妃伺候陛下服药的,想来服完药后,王妃便直接在这儿睡下了。”

    裴衍之目光怔然,他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什么,却都模模糊糊地无法抓住。

    “陛下,今日可还要上早朝?”崇林再次问道。

    裴衍之回过神来,没有犹豫太久便嗯了一声:“扶朕起来。”

    他一下床,也不急着更衣,弯腰将傅吟惜抱回到了床上。崇林看出他神色有些勉强,可并没有从中阻拦。

    “吩咐外面的人不要惊扰王妃,让她好好休息。”

    “是!”-

    傅吟惜醒来时,裴衍之已经下朝回来,她有些惊讶自己睡得这么深沉,但更多是意外他竟带病上朝。

    用早膳时,傅吟惜终是忍不住劝道:“陛下这几日还是歇在太辰宫吧,宁寿宫离太和殿太远,一来一回实在麻烦。”

    虽然生病,但面色从始至终十分温和的裴衍之一下子沉了脸。

    傅吟惜见此,有些不安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裴衍之看着她担心的模样,如此关切的目光,他已经许久未见,鬼使神差间,他缓缓点了个头。

    傅吟惜立刻转头让云珠去传太医,但没来得及开口,裴衍之却急急拦住:“不必传太医,只是突然有些头疼,缓一缓便好。”

    “真的?”

    傅吟惜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坚持去请太医。

    “吟惜,或许有个办法,能让我轻松些。”裴衍之忽然开口。

    傅吟惜不解道:“什么办法?”

    “你搬到太辰宫,”大概是怕她拒绝,裴衍之又紧接着道,“太辰宫有许多寝殿,你可以自己选择一处。”

    傅吟惜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选择什么,甚至从她决定假意与裴衍之和好开始,她就猜到迟早有一天她得搬去太辰宫或是凰仪宫。

    如今由裴衍之开口,倒也好过她自己来说。

    “……好。”-

    傅吟惜并不着急搬过去,她还需要同温珍儿解释清楚自己的打算,因此她与裴衍之说定,第二天再过去。

    翌日一早,裴衍之尚在早朝时,傅吟惜与徐熙一同去往太辰宫。

    徐熙原是来给她复诊的,知她接下来要去太辰宫,便顺便同她一起过去。

    “陛下为何不让吴景继续医治?”傅吟惜不解,这宫中太医也不是只有徐熙一人。

    “吴太医如今主要负责奚夫人安胎一事,所以若非情急,他一般不会去别的地方。”

    傅吟惜一愣,倒也没有多想,点点头“哦”了一声。

    虽然裴衍之说过,让傅吟惜到了太辰宫后先去太极殿等他,但她对太极殿依旧有些膈应,因此到了太辰宫后她还是领着徐熙先去了偏殿。

    “这几日胃口如何?”

    两个人一坐下,徐熙便“大夫”上身,语气也严肃起来。

    “还好,比前段时日要好一些。”

    “嗯,不求吃得多,但绝不能让自己饿着,否则,即便你没有饮过量的茶水,你也可能会突然晕倒。”

    傅吟惜乖巧地应着,两个人一问一答一时竟也没有停下。

    裴衍之下朝回宫,得知傅吟惜并不在主殿时,也未有多言便转道走去偏殿,谁知,还未走近,他就远远看见殿内两个人聊得极为热络。

    他眉头一皱,脚下不由加快了些。

    “咳。”

    一声轻咳从身后响起,傅吟惜和徐熙停下说话,转头朝着来人看去。

    “陛下?”

    两个人异口同声,紧接着又同时起身朝着裴衍之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裴衍之走进殿中,目光落在傅吟惜身上,“你们方才在聊什么,看起来似乎说得很是高兴。”

    “啊,没有什么。”

    傅吟惜并不是不愿意回答,只是她和徐熙本就是瞎谈,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正要问起来,还真答不出什么。

    倒是一旁徐熙瞥了眼裴衍之的脸色,垂眸回道:“王妃评价了臣给的药膳方子,提起其中几味药材的味道突兀,臣便想着或许能借此机会再重新调善方子。”

    裴衍之看向傅吟惜,淡淡道:“是吗?”

    “……嗯。”傅吟惜老实回答,这些事他们确实聊过。

    “陛下,我与徐太医说了并不重要,还是先让他给你探探脉吧,昨日陛下不是还说脑袋疼吗。”

    裴衍之怔了下,想到自己昨日随口扯的谎。

    “嗯……那便让徐熙先替朕看看。”

    一刻钟后,徐熙诊完脉问完话,他将脉枕收好,而后起身禀道:“陛下并无大碍,昨日头疼应当只是高烧后遗留的症状,只要按时休息,应当不会再复发。”

    裴衍之也没有多问,很是平静地嗯一声表示知道。

    傅吟惜看着他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若是她烧退后还头疼,总是会多问几句,可裴衍之全程都只是在回答徐熙的话,没有一次主动询问过。

    不过她虽然心下生疑,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毕竟不管裴衍之头疼是真是假,她只要表现得关心他即可。

    徐熙离开后,裴衍之便让人带着傅吟惜挑选想要住的寝殿。

    她并没有太多要求,最后选择了一处离太极殿不算远但也绝对称不上近的寝殿,名唤秀水殿。

    住在秀水殿的头一夜,裴衍之就过来了,并且,他还十分自觉地睡在了长榻上。

    傅吟惜其实心里明白,这个时候最佳的选择是开口让他上.床,可一来她没再第一时间开口,二来她内心依旧还有些抗拒,纠结再三,她只能暂时先将此事延后。

    裴衍之听见床榻方向没了动静,微阖的眼缓缓睁开,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失落。

    之后几日,两个人便一直这么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地相处着。起初,傅吟惜只以为两个人恢复到之前王府时的样子,她就能顺势找机会开口让裴衍之承诺她,可很快她发现,即便她有心复刻过去的一切,却也无法真正回到之前那般。

    那个时候她的目光只会落在裴衍之一人身上,不管开心还是难过,她都习惯性想要先同他说,可现在她所有表现为“亲近”的举动都带着刻意,有时候明明看见裴衍之面上有倦容,她也无法在第一时间本能地关心询问,总是需要充分想好措辞她才愿意开口。

    裴衍之对近来的日子却十分满意,虽然他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因着这种感觉极为陌生与微妙,他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这天,朝中休沐,傅吟惜原本答应裴衍之陪他在秀水殿里看书,可巳时初刻的时候,裴瑜安突然带着春迎跑来找她,说是好久未见,想让她带她去御花园玩。

    裴衍之心里有些不愿,可他一个大人,自是无法同娃娃相争,况且傅吟惜自己也很喜欢陪裴瑜安玩耍,他不想拘着她,让她一直困在这太辰宫内。

    “让杨巍跟着,早些回来。”

    傅吟惜淡淡一笑,颔首道:“好。”

    自从住进太辰宫,杨巍便不再跟着她,连着好几日,她甚至都没见到过他,如今再见,竟还觉得有些想念。

    “杨统领,有劳了。”傅吟惜牵着裴瑜安,笑意比之前在裴衍之跟前要明显自然随性许多。

    杨巍被她这明媚的笑容一晃,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匆匆垂眸道:“王妃言重!”

    傅吟惜没再多言,带着裴瑜安便离开了太辰宫。

    这一回,几个人并没有从最大的入口进入御花园,反而绕到另一侧小路从堆秀山往里走。

    “阿姐,我们上去看看吧?”

    裴瑜安指着形状奇异的堆秀山,眼中满是憧憬。

    傅吟惜有些意外,看向春迎,问道:“公主没来过这里?”

    “皇太妃有些恐高,她从不来堆秀山,也因此带着小公主也不让靠近。”春迎有些为难地说道。

    傅吟惜闻言,低头看向裴瑜安,小女娃睁着双大眼,乌亮的眼珠圆滚滚的,随着眼皮一眨一眨,倒像是天上的星星。

    “阿姐,阿姐,安安想去……”

    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傅吟惜哪里受得住这个。

    罢了,就带她去一次。

    “小公主也长大了,总不能一直避着这些地方,我带上她去,有这么多人在,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傅吟惜说着,转头还瞥了眼杨巍。

    杨巍轻咳一声,开口道:“王妃放心,臣下会拼死保护好小公主和您的。”

    拼死……

    倒也没这么严重。

    傅吟惜忍俊不禁,牵着裴瑜安的手说:“阿姐带你上去,不过你必须要一直牵着阿姐的手。”

    “好!安安知道!”

    几个从石阶慢慢走上去,这堆秀山说矮不矮,但真要说高却也并没有那么夸张,还不到半刻钟,她们便走到了山顶的凉亭里。

    “安安,看,这里的风景好看吗?”傅吟惜抱起裴瑜安,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上俯视着周遭的一切。

    “好看,好看。”

    裴瑜安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傅吟惜手上没力还不够尽兴。

    春迎说道:“姑娘,让奴婢来吧,您去凉亭里歇歇。”

    傅吟惜将裴瑜安放到她怀里,但并没有去凉亭,说:“没事,只是手臂酸了一些,不必歇息。”

    春迎见此,也没有再劝,抱着裴瑜安又继续看四处风景。

    裴瑜安很是兴奋,挥着手不停地指着方向让春迎过去,春迎也总是顺着小公主,一时匆忙间也没有去注意脚下的路。突然,她踩到一个圆滚滚的碎石上,原本只是脚下一疼还能站住,可就在此时,怀里的裴瑜安忽然激动地往前倾去,她一时没能控制好力气,手下一软。

    “啊——”

    傅吟惜正站在崖边看着山下的御花园,一声惊叫起,她赶忙转过头看去。

    只一眼,她的瞳孔骤然放大,想也不想便立刻冲了过去——

    “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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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3 章

    裴瑜安整个人挂在崖边, 春迎抓着她的胳膊,上半个身子也几乎落在外面,根本使不上力将人拉上。

    一时间, 整个山顶响起小女娃恐惧的哭声。

    “安安!”

    傅吟惜迅速跑到崖边,蹲下.身就要伸手去抓裴瑜安,然而她的位置距离太低,便是大半个身子挂在外面的春迎也只能将将握住她的胳膊。

    傅吟惜心急如焚,根本来不及考虑别的, 扒着崖边就要探身去抓裴瑜安。

    “王妃!”

    云珠在一旁惊呼, 原本拉扯春迎的手一瞬间慌乱起来,不知道该先拉扯谁。就在这时, 杨巍突然一把将傅吟惜拉起, 语速极快地说道:“王妃,这样不是办法,你先同云珠姑娘一起拉住春迎, 让她尽可能保留力气抓牢小公主!”

    傅吟惜看着面前的人,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在, 她忙反握住他的手, 说:“杨巍, 快,一起帮安安拉上来。”

    “王妃,崖壁粗粝,这样直接拉扯很容易伤到小公主, 你们先稳住春迎,我从石阶一侧爬过去, 试着将公主抱上来。”

    或许是杨巍语气太过镇定, 傅吟惜也渐渐冷静下来, 是,就这么硬生生拽,安安难保不会擦碰出伤口。

    她点点头,没有浪费时间,立刻蹲下去和云珠一起稳住春迎的身体。

    “春迎,你再坚持一会儿,杨巍很快就能来带走安安的。”

    春迎大半个身子挂在外面,如果没有外力相助,几乎只能靠腰上的力量来支撑身体。

    裴瑜安的哭声没有停止过,一下喊着母妃,一下喊着阿姐,最后又喊春迎,一声声的,听得人极为揪心。

    傅吟惜时不时安抚她,又不停地看向杨巍的动作。

    此时,杨巍正从石阶处踩着崖壁凸.起的地方不断向裴瑜安靠近,从傅吟惜的位置看去,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凌空踩下的。她不敢出声打扰,唯恐惊吓到他,走错一步。

    大概过了小半刻钟,杨巍终于贴到裴瑜安附近,他先确认了她有无受伤,而后才轻声开口:“小公主,不要怕,臣下会好好将您送回宁寿宫的。”

    裴瑜安对杨巍并不太信任,傅吟惜能感觉到在杨巍靠近时,裴瑜安本能地往后一缩,她眉心微拧,立刻出声对着裴瑜安道:“安安,你不要害怕,杨统领是带你上来的,你乖乖的不要乱动,等会儿就能回去见母妃了。”

    裴瑜安听见她的声音,乌黑晶亮的眼睛里总算退去几分恐惧。

    “公主,来,将手搭在臣下的肩膀上。”杨巍见裴瑜安情绪稳定下来,立刻又往前半步,让她足以能够碰到自己。

    裴瑜安伸出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试探一般地放在了杨巍肩上,大抵是感觉到对方的可靠,她的动作渐渐放松下来。

    整个过程无比安静,傅吟惜甚至能听见耳边热风拂过的声响。

    “公主,奴婢要松手了,你一定要抓牢杨统领。”春迎的声音紧紧绷着。

    傅吟惜见到杨巍已经完全抱住裴瑜安,想起什么,再次开口:“安安,你闭上眼睛,不要看四周。”

    裴瑜安很是听话,抱着杨巍的脖子,双眼紧紧闭着。

    杨巍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往原路返回,但显而易见,走回路远比来时要难。

    傅吟惜这边并没有干等着,她和云珠二人合力开始拉春迎。少了一个人的重量,在加上春迎懂得怎么护住要害,很快,她们便将她拉了上来。

    春迎的脸因为充血变得通红,呼吸也十分急促,脚下根本站不稳。

    傅吟惜立刻让云珠先带着她去亭子里歇息,自己则继续盯着杨巍那边。

    裴瑜安不哭不闹,双眼因为之前的哭喊变得通红,让人忍不住心疼。

    杨巍虽没有什么绝世的武功,但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当,即便旁人看着很是惊险。

    “安安!”

    终于,两个人有惊无险地回到石阶上,傅吟惜早早走过去伸手便要抱过裴瑜安。

    大概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小公主缓缓睁开眼睛,看清她后立刻松开了抱住杨巍的胳膊,转而扑到了她身上。

    “阿姐,我怕!”

    “不怕不怕,安安不怕。”

    傅吟惜紧紧抱着她,一边哄着,一边赶紧将她抱到亭子里。

    几个人前前后后将裴瑜安检查了遍,确认她没有外伤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傅吟惜担心裴瑜安受惊后怕,没有久留便动身回到宁寿宫。

    一回去见到温珍儿,春迎就立刻请罪,道是自己没能照顾好裴瑜安。

    傅吟惜闻言,眉头皱着,打断了她的话:“此事皆是因去了堆秀山引起的,若是要问罪,也该是我的错,倘若我没有答应安安上去,那之后一切就不会发生。”

    温珍儿不能否认第一时间有些生气,可眼前两个人,一个是从宫外便跟着自己的婢女,一个更是她亲外甥女,两个人不管是谁,她都无法开口指责。

    “罢了,现在没事就好。”

    傅吟惜神色歉疚,抬眼看着床榻上已经睡去的裴瑜安,突然想到什么,说:“姨母,我担心安安会受惊做噩梦,不如让太医过来,帮忙开一个安神的方子?”

    温珍儿一顿,点点头:“你说得有理,秋露,你快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

    “是!”

    秋露离开,温珍儿又看向脸色并不太好的春迎,道:“你今日莫要在殿前伺候了,好好回去歇一歇。”

    春迎垂下眼,愈发内疚起来:“是,奴婢遵命。”

    这个时候裴瑜安又哭闹起来,闭着眼便喊起母妃,温珍儿迅速地坐到了床沿,半抱着她,温柔低哄。

    傅吟惜不愿打扰母女二人,带着云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

    “姑娘,咱们现在回太辰宫吗?”

    走至廊下,云珠不由问道。

    “嗯。”

    傅吟惜正要点头,余光却瞥见身侧的杨巍不自在地握了握手掌,刹那间,她隐隐看见一丝血色一闪而过。

    “等等,”她停住脚步,侧头看向杨巍,问道,“你受伤了?”

    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惊讶,本能地将垂落在腿侧的手背到身后。

    “没,没有。”

    杨巍显然不是会说谎的人,答话磕磕绊绊也便罢了,连眼神都多少着不敢对视。

    傅吟惜柳眉一扬,直接开口:“若是我没看错,那是见了血的伤,这类伤需得尽快清理,若是久了,之后只怕更难愈合。这样吧,你同我过去一趟揽翠阁,那里备着很多伤药。”

    “不,不用了!这点伤算不得什么。”杨巍连忙摆手,却不想正好将掌心露了出来。

    方才划过的血色并不是错觉,他的左手掌心一大半都被血痕覆盖,因是爬崖壁时用力过大划伤的。

    傅吟惜清晰地看见了外翻带血的皮,皱眉道:“我这不是在同你商量,你既喊我一声王妃,那便听命就是。”

    杨巍语滞,只好跟着前往揽翠阁。

    “云珠,你先去取一些水来。”

    到了熟悉的卧房,傅吟惜先示意杨巍坐下,而后一面吩咐云珠,一面自己进到内室拿药箱。

    等到药和水同时取来,她才开口对杨巍道:“手伸出来。”

    杨巍一惊,没有立刻动作,反而惶恐道:“王妃这是要给臣下上药?这,这不妥,臣下自己来吧。”

    “你一只手怎么来?”傅吟惜不容分说地直接抓着他的手到跟前,“你救了公主的命,那便是对温家有恩,对皇室有恩,对待恩人,上个药又有什么不妥?”

    “又或者让云珠来?但在处理外伤这种事上,我要比她更熟练,你若是想伤口早一些恢复,那便不要生出一些有的没的的顾虑。”

    云珠对此只能尴尬一笑,谁让她家姑娘从小同二公子打闹呢,这所有处理伤口的本事可都是在她家二公子身上练出来的。

    杨巍也说不出话,当然他是因为胳膊被人抓着,就算想拒绝也没有了机会。

    “云珠,你将水往这儿倒。”傅吟惜也不等他说什么,干脆利落地开始处理伤口。

    流水冲走大部分血污,顷刻间,杨巍掌心的伤痕愈发明显与可怖。

    傅吟惜心里一惊,面上神色却丝毫未变,只是接下来的动作她不由得便放缓了许多-

    裴衍之得知御花园发生的事,心头莫名一紧,没有太多考虑便带人从太辰宫赶来。

    他本以为傅吟惜这个时候会陪在裴瑜安身边,可谁知进去一问,温珍儿却道她早已经离开。

    他从太辰宫过来,走的是最寻常的一条路,他也确信如果傅吟惜来走,同样会选择这一条。可事实是他一路过来,根本没有看到傅吟惜的身影。

    他缓缓走至殿外,一个猜测从脑海中划过,他立马转头问廊下值守的宫人:“王妃可是已经离开宁寿宫?”

    宫人垂头答道:“回禀陛下,王妃娘娘并未离开这里。”

    “那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好像是揽翠……”

    “阁”字还未完全说出口,裴衍之便立刻转身朝着阶下大步走去。

    自从傅吟惜搬离揽翠阁,此处便不再有宫人日夜值守,因此,当裴衍之径自朝着卧房走去时,根本无人往里头提前通传。

    也正是如此,还没等他走到门前,他便远远看见傅吟惜坐在一个男人的对面,侧脸温柔地握着对方的手。

    刹那间,他根本无暇去辨认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只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一幕分外刺眼,让他心头泛起一股股无法抑制的烦躁与愤怒。

    这种感觉他并非陌生,当看见傅吟惜与徐熙说笑闲谈时,他也如同此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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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4 章

    裴衍之停在原处久久未动, 望着门内的双眼愈渐冰冷幽暗,如若眼神可以化作实质,他此刻定然已经将傅吟惜从屋里带出, 让她不许再对着旁人露出那般温柔的神色。

    崇林眼见着年轻的帝王黑了脸,正疑惑间,抬眼却见到门内一幕,霎时,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陛下……”他忍不住开口, 心下为自家陛下开始着急起来。

    就这么不满地暗自站在门外, 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崇林内心的急切,裴衍之微敛目光, 带着一身的冷冽之气提步朝前走去。

    “怎么回来这边, 也不让人通传一声。”

    刚踏过门槛,他便冷不防出声打断屋内的景象,视线轻飘飘地落向傅吟惜对面那人。

    杨巍从方才开始就隐隐察觉到一道极为冰冷的目光时不时在自己身上扫过, 只是还没等他寻到源头,那本该在太辰宫的新帝便突然出现在了眼前。他微微一惊, 下意识收回自己还在上药的左手, 迅速起身, 拱手道:“臣杨巍参见陛下!”

    傅吟惜也是有些惊讶裴衍之的到来,不过她并没有像杨巍那般神色匆匆,而是不紧不慢地将瓷瓶放回到药箱中,随后才起身看向跟前的人。

    “陛下。”她轻声开口。

    裴衍之看了她一眼, 但又很快撇开视线转而看向杨巍,他并没有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他的目光沉静无波, 可杨巍在对上那双凤目时, 莫名感觉到心上一寒,他不由地匆忙垂眼,道:“臣,臣先行告退。”

    即便是面前这个人带兵闯进太辰宫那日,他都没有如此畏惧过,可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与生俱来般的帝王威压,让他出于本能地想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裴衍之满意地收回视线,然而就在杨巍要退出去时,傅吟惜却突然将他喊住:“杨统领且慢。”

    裴衍之双目一眯,有些危险地再次看向杨巍。

    杨巍察觉到熟悉的目光,下意识一抬眼,恰好撞上了裴衍之的视线,他心下一惊,倏然意识到什么。

    傅吟惜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拿着适才用过的伤药走到杨巍跟前,道:“这药你带上,之后三日记得换药,还有,伤口最好不要碰水。”

    杨巍感觉到自己背上冷汗涔涔地冒出,僵着手接过瓷瓶,哑声道:“多谢王妃。”他说完,匆匆行了个礼便躬身退了出去。

    “怎么走得这般急……”

    傅吟惜看着那迅速消失在门外的身影,眉头有些疑惑地蹙起,不过她并没有深思,转头重新看向身侧的人,问道:“陛下是怎么得知我在此的?”

    裴衍之抬眼望着她,沉默了一瞬才答:“主殿外面的侍卫看见你们朝这边来了。”

    傅吟惜觉得面前这人神情有些不对,下意识想要开口询问,却又忽然想起如今能让裴衍之烦心的莫过于朝堂之事,她不感兴趣,也不愿在这方面表现得太过关心。

    从前她希望知晓与裴衍之有关的一切,想要知道他的喜,他的怒,他的烦恼,可眼下她不过是在演戏,只要不影响到她的计划,旁的她都不在乎。

    再则,以裴衍之的脾性,她若是打听得太多,说不定还会惹得他厌烦,得不偿失。

    “陛下是知道我们在御花园发生的事了?”她捡了个最不会出错的问题开口。

    裴衍之并未回答,反而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傅吟惜一愣,笑道:“我就站在陛下眼前,受没受伤,一目了然。”

    “……”裴衍之默了默,视线扫过茶几上的药箱,又问,“方才,你是在给杨巍上药?”

    “嗯。”

    傅吟惜点头承认,顺道示意云珠将药箱收起。

    “这宫里既不缺医官,也不缺侍人,给他上药还需你亲自动手?”

    傅吟惜听着裴衍之的语气,隐约觉出一丝不满的意味,她不太确定他的态度,只好解释道:“杨巍是为了救安安受的伤,他一开始甚至瞒着自己受伤的事,是我不小心瞧见才说服他过来上药的,而揽翠阁又没有别的人,云珠不太会处理这些,自然只能我自己来。”

    裴衍之眉头轻蹙,语气严肃道:“你这样只会让杨巍心生惶恐,救裴瑜安本是他分内之事。”

    傅吟惜微微一怔,倒是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对于他们而言,臣就是臣,主就是主,臣为主办事卖命皆是理所应当。

    “我明白陛下的意思了。”她淡淡应着,甚至懒得去争辩。

    裴衍之看出她口不对心,也隐约意识到她对自己仍有所保留,他本该开口问,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毕竟如今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要比前些时日好上许多,若是硬要戳.破那一层隔膜,他只怕情况会更糟-

    傅吟惜和裴衍之看望过裴瑜安后便一同离开了宁寿宫,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宫门前的那一条长道,一名内侍形色仓皇地跑到二人跟前。

    “陛、陛下,奚夫人她,她又突然晕倒了!”内侍大喘着气,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但好在能让人听得明白。

    裴衍之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他沉声喝问:“怎么会又晕倒,你们这么多人都是怎么照顾的?!”

    傅吟惜在他身侧,听着这隐怒的质问心中微讶,她很少能见到裴衍之情绪外露,哪怕当初因紫毫笔一事闹到裴烨恒跟前,他也没有半点心虚紧张,甚至是带兵闯太辰宫前一夜,他在她面前都是平静而放松的,谁承想谢奚鸢的这两次晕倒,他竟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内侍被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叩头不停地求饶请罪。

    他也不是医者,除了告罪,又能回答出什么,裴衍之这般震怒,唯有发泄情绪之用。

    “够了!”裴衍之有些烦躁地打断他的求饶,“吴景过去了吗?”

    “已、已经派人去请了。”

    裴衍之顿了顿,而后大步朝前走去。

    “去禧安宫。”

    “是!”

    傅吟惜没有跟上前,她突然好奇裴衍之会不会记得她还在这里。

    一步,两步,三……

    一身锦袍的男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时,视线与她相触:“怎么不跟上?你同我一起过去禧安宫一趟。”

    傅吟惜对他的话感到惊讶,一起去?

    “我?”她开了口,手指指自己。

    “嗯,杨巍不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一句话,解了她心头的疑惑,原来裴衍之还是没有彻底对她信任。

    傅吟惜虽不愿过去禧安宫,但裴衍之如此开口,她为了能让他真正“放心”,还是不得不点头前去。

    他们到禧安宫时,吴景已在谢奚鸢的榻前替她诊脉,而谢奚鸢也已经醒来。

    见裴衍之过来,两个人都欲要起身行礼。

    “继续,不必起身。”

    裴衍之抬手打断,而后低声问吴景:“脉象如何?”

    吴景面有愁绪,摇摇头回道:“脉象平稳,没有任何异象。”

    闻言,傅吟惜不由皱起眉头,谢奚鸢这样接二连三的突然晕倒,脉象怎么可能会没有问题。她不太认可地看向裴衍之,可谁知他却似乎并不意外吴景的诊断。

    难道之前那一次,也是如此?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谢奚鸢自己开了口:“吴太医,还是和之前几次一样吗,当真看不出任何异样?”

    傅吟惜的猜测被证实,可她仍被谢奚鸢口中的“之前几次”给惊到,按这个表述,她这绝非正常。

    吴景也同样不解,他为难地看向裴衍之,说:“按理说怀有身孕者时而体虚晕倒也并非不可能,可夫人这几次晕倒都不像是体虚造成的,再则,夫人的安胎药以及吃食皆有臣与尚食亲自过手,断不可能会让夫人体质虚弱。臣只怕……”

    裴衍之嗓音冷沉:“只怕什么?”

    “只怕还是之前那一胎给夫人造成了太大影响,古医书里曾有过记载,怀胎数月者若是无故自坠,之后受孕亦复如此,如此数坠便称滑胎之象。”(1)

    吴景说完,殿中有一瞬间的静默。

    他这话虽说得有些绕口,可实际上,说的不过就是最后四个字——滑胎之象。

    “吴太医,你是说,说我这孩子注定会……”谢奚鸢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喉咙突然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傅吟惜忽觉心口一沉,她虽没有怀过身孕,可当初也是一点点看着温珍儿怀孕到产子,见着裴瑜安从一个小不点长到如今软糯团子的模样。如此,她但凡受一点点伤,她都心疼不已,她根本无法想象谢奚鸢再次失去孩子该多么痛苦。

    “你说无故自坠,可当初她的孩子并非无故,而是被人下毒所害,难道这也会导致滑胎?”裴衍之沉默良久,再开口,声音明显紧绷着。

    吴景犹豫片刻,回道:“无法肯定,只是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连宫中最善胎产术的吴景都如此含糊其辞,显然谢奚鸢无故晕倒一事实在太过诡异。

    裴衍之定定地看了眼谢奚鸢隆起的小腹,目光沉沉地开口:“吴景,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这个孩子,必须要留住。”

    “陛下,可若是夫人的身体受不住……”

    裴衍之抬眼朝吴景一睨,冷声打断道:“朕要的是母子平安,吴景,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陛下……”谢奚鸢低低地开口,面色虚弱且苍白,“不必为难吴太医,或许是我与孩子无缘吧。”

    “何为有缘,何为无缘,这孩子既来到你腹中便是与你有缘,你难道想就这么放弃?”裴衍之虽是反问,可语气却明显柔和下来。

    谢奚鸢一怔,咬唇摇了摇头。

    裴衍之这才放心,道:“这个孩子必须要保住。”

    傅吟惜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何感受,她隐隐感觉到裴衍之对这个孩子有着莫名的执念,但若是让她选择,她也同样不愿就此放弃这个孩子。

    傅吟惜担心自己继续看下去会忍不住多想,便下意识撇开目光,谁知就是这么一眼,她突然发现床尾站着的那个婢女,眉眼之间的神色有些许不对。

    作者有话说:

    注(1):古医书为《医宗金鉴》若怀胎三,五七月,无故而胎自堕,至下次受孕亦复如是,数数堕胎,则谓之“滑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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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5 章

    这个婢子, 傅吟惜是有些印象的,当初谢奚鸢被害落胎,裴烨恒便另派了两个侍婢到其身边伺候, 身份来历应当清白,先前几次碰上,她们二人也都极为维护谢奚鸢。

    傅吟惜觉得或许是自己多心,毕竟如今谢奚鸢深受裴衍之看重,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当差, 不说大富大贵, 却也可保其在这宫中一生无忧,断然犯不上去谋害能够护佑自己的主子。

    傅吟惜这么想着, 再看向那婢女时, 就又觉得对方似是并没有什么异样,如此,她只能当方才那一眼是自己一时错觉。

    谢奚鸢晕倒醒来, 虽中间说了几句话,可因着身心憔悴, 没过一会儿便又睡了回去。

    休息需要清净, 裴衍之吩咐完吴景这几日继续盯着, 没有久留便与傅吟惜一起回了太辰宫。

    这天之后,禧安宫进出的医官愈渐频繁,送进来的汤药接连不断,到最后煎药的炉子甚至直接置在了谢奚鸢的寝殿中。

    后宫的动静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而禧安宫又本是众人视线所集之处,不过三日, 宫里宫外便再次传出了裴衍之是谢奚鸢腹中孩儿生父的流言。

    那些风言风语说的煞有其事, 比之前那次毫无根据的传闻, 更多了些细节之处。诸如,这孩子其实是谢奚鸢于春猎时与裴衍之偷欢所得,而谢奚鸢久未册封太妃,其实是等着封后大典过去让裴衍之正式册封她为后妃。

    傅吟惜虽身在太辰宫,但对这些传闻却也有所了解,她起初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觉得三人成虎,太过离谱,可直到那日徐熙过来替她改方子调理脾胃,二人意外提起了谢奚鸢的近况。

    “你是说以奚夫人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宜生产?”傅吟惜微微惊讶,“可前几日我同陛下去禧安宫看她,吴景说她的身子没问题啊。”

    徐熙摇摇头:“或许是我与吴太医的标准不同吧,在我看来,奚夫人如今的情况很是不寻常,若不查出原因依旧坚持产下这个孩子,只怕太过冒险。”

    “只是对于奚夫人而言,但凡有机会,便断不会放弃这个孩子吧。”傅吟惜不由想到那日在禧安宫里见到的谢奚鸢,她虽苍白得已经看不出太多情绪,可当得知自己很可能留不住孩子时,她仍能看见其眼中的痛苦与悲伤。

    徐熙轻点下颌,道:“奚夫人不愿舍弃这个孩子,我也是能够理解,母性之强大,若非亲身经历,怕无从体会,可是陛下如此坚决的旨意却是让我有些意外。”

    “陛下?”傅吟惜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徐熙犹豫了下,像是在斟酌该怎么开口。

    “徐大哥,这里没有旁人,你想怎么说便直说吧。”傅吟惜转头,示意云珠到门口守着。

    见云珠离开,徐熙这才缓缓道:“陛下的脾气,你应当比我熟悉,你觉得他行事习惯是冒险还是谨慎?”

    傅吟惜不解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认真答道:“自是谨慎。”

    “是了,谨慎,之前因先帝在围场遇刺一事,他曾来找过我,其实他早就清楚幕后怂恿宣王的人是荣王母妃,可他一直隐忍,直到府中奸细找出,他才将荣王一党连根拔起。他这样的人,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断不会出手行动。”

    徐熙顿了顿,语气稍转:“以奚夫人如今的情况,即便舍掉孩子,也是生死之劫,可最起码此刻做决定,主动权在自己手上,倘若一直查不出其晕倒的病因,等胎儿变大,这其中的危险却是难以预料的。这一点,我想陛下应该清楚,就算他不知,我也敢肯定吴太医定然有禀告过他。

    “我以为陛下在得知这些利弊后会做出更有把握的选择,但他竟然坚持要留住奚夫人腹中的孩儿,甚至……命令下得一次比一次强硬。”

    傅吟惜听到这里,隐隐有些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她抬起眼,问道:“徐大哥是想说,陛下之所以这般坚持,是因为奚夫人腹中的孩儿……是他的?”

    最后三个字,她甚至没控制住变了声调,觉得有些可笑与荒唐。

    “徐大哥,那些宫人还有前朝大臣这般传言也便罢了,你竟也会如此认为?不说陛下与奚夫人当初敢不敢做出这样的事,便是先帝那里,你觉得以他对奚夫人的重视,会没有半点察觉吗?”

    傅吟惜可以不信任裴衍之,但她却能肯定春猎那时的裴烨恒不会让谢奚鸢与自己的儿子有太多接触,那个时候的他可是连进林子狩猎都要带上谢奚鸢的。

    徐熙似是不意外她的反应,眉眼平静地回说:“我并非完全相信,但以我对陛下的了解,确实无法理解他在此事上的选择。你要知道,奚夫人并不是第一次晕倒,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有过这种情况,当时,吴太医便提过流胎的法子,那个时候若做出选择,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可那时陛下也坚持要留下孩子。”

    “……仅仅是这一点,也无法确信。”

    徐熙重重看了她一眼,叹口气道:“你便没想过为何在小公主出世后的几年里,后宫无一个妃子怀上身孕吗?”

    闻言,傅吟惜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什么?”

    “当初后宫这些事,皇太妃应当也同你提过一两句吧,在小公主之后,可没再有妃子怀孕。”

    过去的一些记忆不断涌现,傅吟惜想起了温珍儿曾经同她吐过的苦水。

    是的,在裴瑜安之后,这宫中连着数年都没再有人怀孕,谢奚鸢是第一个人。

    “你是想说先帝他突然患了不育之症?可奚夫人并不只有过一次身孕。”

    “有些不育之症只是暂时的,短则一两天,长则一二年,奚夫人第一次或许是碰巧。”

    傅吟惜一直以来的坚定在这一刻隐隐现出裂缝,可在徐熙面前,她仍旧没有表现出什么。她知道徐熙对她说这些,无非是基于过去二人的情谊,否则以他的性格断不会跟人谈及帝王私事。

    到最后,她只能说自己心中有数,让他不必因她太过挂心,毕竟,不管真相到底如何,说白了,都与她没有太大关系,倘若传言是真,也不过是将她曾经的心意再次丢在地上。

    这样的次数也算多了,如今她倒也懒得再捡起。

    只是傅吟惜可以不在乎,朝中上下对谢奚鸢的议论却日渐增多,越来越多的老臣认为应该遵循礼制将谢奚鸢册封为太妃,搬离禧安宫,否则其生下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

    裴衍之来秀水殿的时间越来越少,几乎一下朝,便有数个大臣跟着他去了太辰宫议事,连个用早膳的时间都挤不出。

    这些大臣多是两朝以上的老人,其中几位在过去,甚至还能被太子时期的裴烨恒称上一声“老师”。

    裴衍之每每应付完他们,都须得赐宴让其在宫中用完早膳再离宫。

    傅吟惜清楚这些事,但连着几日却都没在裴衍之面前主动提及,有时候他自己说起,她也只是轻轻地“嗯”几声以作回应。

    裴衍之见她反应平淡,只以为她不喜听这些心烦之事,到最后也终是不再说及。

    这天,傅吟惜待在寝殿中看书,突然,云珠从外面进来,说太极殿那边派了人来,让她过去一趟。

    傅吟惜心底还有些意外,这个时辰放在前头几日,裴衍之应当还被那些老臣纠缠吧,今日竟有工夫喊她过去?她暗自腹诽,但并未怠慢,这些天她与裴衍之相处得少,偶尔见几次可得表现得积极一些。

    傅吟惜很快来到太极殿,畅通无阻地进入到殿内后却意外发现里头并没有人。

    她没有回头去问外边的侍从,下意识地往内殿方向走去,然而方才走了几步,却忽听得里头传来一道音色清冷,语调柔和的女声。

    这声音……

    傅吟惜并不陌生,记得最初听见这声音时,她还惊艳了许久,就如同她看清她那张面容时一般。

    谢奚鸢怎么也在这里,裴衍之是同时将她们两个人喊来的?

    心里的疑惑划过,傅吟惜皱了皱眉,本能地想要回头离开,但没等她转身,耳边便突然捕捉到几个熟悉的字眼。不知受了何种心思的驱使,她莫名停下身子,甚至,还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

    “……我不想让你被他们为难,若是非要选择,我宁愿放弃这个孩子。”

    谢奚鸢的声音,柔软中带着一丝坚定,傅吟惜心下一惊,双手不由自主地揪起了袖口。

    “没人可以让你放弃孩子,不管是朕还是朝廷里的那些人,”裴衍之很快开口,不知是不是这两日说了太多话,嗓音显得有些沙哑,“姐姐,这个时候选择流胎,你可知会有多么大的风险?”

    “可你日日被这些人烦扰,若是不给出一个结果,他们怎会善罢甘休!”

    “朕已经是皇帝,若连姐姐的孩子都护不住,那当年我何不同姐姐一起离开。”

    裴衍之这话让傅吟惜当即愣住,当年,是说谢奚鸢被皇后送出的宫的那年?那个时候,裴衍之竟生出过与谢奚鸢一同离开皇宫的念头?

    那一年,已是他背着她走过密林之后,也就是说,当年,在她心里已经惦着那个少年时,她曾差点再也见不到他。

    而她之所以还能与他再见,甚至得偿所愿嫁给他,无非是他想要有朝一日能够护住谢奚鸢,他需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来保护他所在乎的人。

    傅吟惜忽觉有些茫然,明明她已经下定决心忘记裴衍之,不去在意与他有关的一切,可当很多与之有关的过去在她面前揭开时,她依旧无法轻易从那些低落的,复杂的情绪中攀扯挣扎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恍惚,是不是从十岁那年的那场大雪开始,之后与裴衍之纠缠的这些年都不过是她的幻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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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6 章

    傅吟惜突然生出退却之心, 她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听这些本该与她再无瓜葛的事。她闭了闭眼,就要转过身, 但就在此时,内殿中的谢奚鸢却再次开了口。

    “衍之。”

    女子的嗓音稍稍低缓下来,语气似轻松,却又带着点认真,她道:“若不是我曾失去过一个孩子, 心中有愧, 我本就不愿生下那个人的骨血,你知道我有多恨他, 可是, 即便我现在对这个孩子已经生出感情,但与你相比,他仍不如你重要。”

    傅吟惜眸光一闪, 那个人的骨血……所以,谢奚鸢腹中的孩子的确是裴烨恒的, 近来宫中纷纷扬扬的传闻不过是捕风捉影, 胡乱猜测罢了。

    傅吟惜说不清自己是何感受, 但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谢奚鸢一番话说完,殿内有短暂的沉默。

    “……姐姐,如今这个世上,只有你腹中的孩子与你血脉相连, 哪怕是我,也不该比他重要。”裴衍之声音低沉舒缓, 比平日少了几分疏冷, “至于朝中那些老臣, 他们并非容不下你与孩子,只不过在他们看来,不论你还是孩子都必须要有一个名分。”

    “那你准备如何?”谢奚鸢似乎有些痛苦,“你知道的,我不愿意当什么太妃,我也不想再同那个人有任何关系。”

    裴衍之顿了顿,说:“此事,我会想办法解决,这段时日,你只需要配合吴景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好。”

    傅吟惜听出二人对话将要结束,回过神,没再任何犹豫地转身往外走,等到走出大殿,她直接对着一旁的侍卫道:“我突然有些不舒服,若是陛下问起,便说我先回秀水殿了。”

    她匆匆说完,径直离开。

    云珠愣了愣,赶忙追上去,担忧地问道:“姑娘,你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可要奴婢去喊人将徐太医找来?”

    她语气着急,却不想前头的傅吟惜突然停住脚步,使得她也不得不急急刹住脚。“姑娘?”她一脸不解地看向身前的人。

    傅吟惜无奈失笑,摇头道:“我没事,只不过有些累了,想回来休息而已。”

    “只是如此?”云珠依旧担心。

    “只是如此,”傅吟惜肯定道,“若不是你在这里问我,我现在已经回到房中歇息了。”

    云珠闻言,撇撇嘴,小声道:“奴婢只是担心姑娘在陛下那里受委屈罢了。”

    “……”

    傅吟惜倒是没想到这丫头现下心思变得这般细腻,她勾勾唇:“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好了,我们回吧。”

    “嗯!”

    傅吟惜回到秀水殿,装着样子躺倒了床上。

    裴衍之肯定会得知自己去过太极殿的事,她瞒不住,也不想瞒,只是她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听见了他与谢奚鸢的对话。

    甚至哪怕他有所怀疑,她也要咬定自己什么也不清楚。

    他和谢奚鸢之间的事,与之有关的所有决定,她都不想他同她提及-

    如傅吟惜预料的没有太大差别,在她回到秀水殿不到半炷香的工夫,裴衍之匆匆到来。

    “王妃呢?”

    疏冷清冽的声音从屋外响起,傅吟惜合上眼,而后听得云珠答道:“姑娘身子不大爽利,正在屋里歇着呢。”

    这是她特意吩咐云珠说的,她希望裴衍之能考虑她的身体,不进来打扰她休息。只是,裴衍之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主意的人。

    傅吟惜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动,接着,脚步声走近,停在她的床榻前。

    “来了太极殿为何不出现?”

    侍卫肯定已经把她的话转告,但裴衍之还这么问,显然是不信她的借口。

    傅吟惜缓缓睁开眼,乌黑的瞳仁盈着些许水色,她露出点疑惑,嗓音中带着沙哑与疲倦:“什么?”

    裴衍之立在床边,高大的身姿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道:“你来了太极殿,发现奚鸢在,所以连面也没露就走了,对吗?”

    傅吟惜前一刻还觉得裴衍之这般质问今人心烦,但听到这里,她心里忽然一定。

    裴衍之并不确定她到底待了多久,是否真的看见奚鸢,他这么问不过是在试探。

    思及此,傅吟惜蹙眉抿唇道:“我确实进了太极殿,但那时殿中没有任何人,恰巧我又突然有些头晕,索性就先回秀水殿了。陛下说什么奚夫人,我并不清楚。”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手还时不时在太阳穴处轻轻揉.捏,这副架势,还真有几分头晕不适的样子。

    裴衍之定定地看着她片刻,道:“怎么不传徐熙过来看看?”

    虽逆着点光,傅吟惜看不怎么清楚他的视线,可她知道裴衍之信了她的话。

    “不必那么麻烦,应该是暑气太重才这样,歇一会儿就好。”她说着,眼皮一眨一眨,像是下一瞬就要睡过去。

    她希望裴衍之能看出她面上的乏意,赶紧离开,但似乎天不遂人意,床边的这个男人不仅没有走,反而缓缓在床沿坐了下来。

    “有一件事我需同你说。”

    他一坐下,视野瞬间明亮许多,傅吟惜也看清了他在说这话时的神色。加之他平静得有些不寻常的语气,她忽然想到方才在太极殿,他同谢奚鸢说自己会解决所有事时的样子。

    这副模样,这种语气,让她心里隐隐生出一些不算好的预感。

    傅吟惜本能地想要拖延时间,她扯扯嘴角,看着他道:“陛下能有什么事是必须要同我说的,难不成与我有关?”

    裴衍之顿了顿,目光一抬,与她在半空交汇,说:“我想,册封奚鸢为妃。”

    低沉的声音一止,屋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傅吟惜明明睁着眼,可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面前这个人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像是有一层薄雾挡在了她的眼前。

    她不由地眨眨眼,那一层薄雾又兀然散去。

    她看清了裴衍之,也倏地反应过来他口中“册封为妃”是何意,嘴角轻扯出的弧度未变,她“哦”了一声:“为什么?”

    三个字,虽是一个问词,可她的语气却平静得根本听不出任何疑惑的味道,与其说不解追问,倒不如说只是客套地顺嘴一问。

    裴衍之微愣,他预想过开这个口后傅吟惜会有何种反应,是质问,是不满,还是像前段时间那样吵闹着要离开皇宫,每一种可能他都有所准备,唯独眼下的情况,他从未设想过。

    “只是……为什么?”他不急着解释,反而任凭心头一股隐隐的冲动,问出这话。

    傅吟惜轻眨了下眼,似有不解道:“什么只是为什么,陛下在问什么?”

    她的神色没有任何异样,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里只有诧异,裴衍之看着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荒唐。

    他在做什么,傅吟惜如今的反应虽在他意料之外,但却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他又何必多问。

    “……没什么,”他淡淡开口,视线从傅吟惜面上移开,“这段时日宫里各种传闻,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想要堵住那些朝臣的嘴,要么册封奚鸢为太妃,搬离禧安宫,要么就只能封她为妃,以新君后妃的身份继续在禧安宫住下去。

    “奚鸢的身世你已经清楚,她并不愿再担着先帝妃子的名义过活,我们只能走第二条路。”

    傅吟惜默默听着,这些话倒是同太极殿上她听见的内容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裴衍之听到她的回答,重新垂眸看向她,默了默,接着道:“你放心,她的册封礼会在封后大典之后,但若是你……你仍介意,我会再想其它办法。”

    后边两句本不存在,可不知怎么,当他看见她平静无波的眉眼时,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或许傅吟惜此刻的冷静皆是伪装,若是有选择,她未必不会说出真心话……

    “陛下说笑,我为什么会介意,这既然是目前最好的办法,那自然应当这么做。”

    傅吟惜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口,那带着明显浅笑的话语,让裴衍之飘散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怔了怔,面上没有丝毫因事情谈妥而该有的喜悦,反而他忽然觉得胸.口发堵,像是有什么东西挤压着他的心,一下又一下,隐约传来钝痛。

    很快,裴衍之欲要册封谢奚鸢为妃的消息在宫内外传开,那些原先一直逼着裴衍之做出决定的老臣也总算不必再追着他频繁出.入太辰宫。

    而在那之后,傅吟惜一直表现得没有任何异样,该睡觉睡觉,该用膳用膳,甚至胃口还比前几日要好了许多。

    “胃口真的变好了?”徐熙照例来给傅吟惜复诊,听闻云珠谈起近两日的情况,他不由地有些意外。

    傅吟惜将右手搭在脉枕上,另一只手则懒懒地翻着书页,回道:“是啊,大概是这段时间调理吃的药膳起了作用。”

    徐熙没再说什么,确认脉象正常后,他便开始收拾药箱。

    傅吟惜见她不说话,反倒从书上抬起眼,问道:“徐大哥,这几次怎么都不见姜夏跟在你身边,她不是你的学生吗?”

    徐熙将药箱合上,顿了顿,说:“她今日都在吴太医那儿,帮着奚夫人调理身子。”

    “……”

    傅吟惜一愣,“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见她如此,徐熙终是忍不住开口:“册封奚夫人为妃一事,陛下真的决定了?”

    “嗯,决定了。”傅吟惜唇瓣翕动,眼睛慢慢扫过那几行小字。

    徐熙皱起眉,又问:“你当真同意?”

    “嗯,同意。”

    徐熙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突然伸手盖住了那一张书页,将她的视线挡住。

    “为什么,你明明不是一个能接受这件事的人。”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不该,也不可能会这般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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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7 章

    傅吟惜柳眉一扬, 抬起头看向徐熙,语气平静道:“为什么?因为即便没有奚鸢,只要他还是皇帝, 那这后宫里的妃子就会越来越多,至于我愿不愿意,又有什么重要。”

    她说着这话,心里却在想,她左右都是要离开的, 何必还要做恶人阻拦裴衍之呢, 说不定谢奚鸢当真是裴衍之的命定之人,她成全一次, 倒是给自己积了德。

    徐熙听得一愣, 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反驳。

    历来皇帝三宫六院再寻常不过,没有奚鸢,也会有张鸢王鸢, 哪怕你是皇后,也不可能将皇帝独有。

    “你后悔帮他走上这个位置吗?”徐熙喟叹着开口问道。

    傅吟惜轻眨了下眼, 勾唇道:“没有必要后悔, 因为即便没有傅家助力, 他最终也还是会成为皇帝,傅家只不过是让他走得更顺利一些罢了。”

    若是以前,她断不会用这般肯定的说辞,可自那日她于太极殿中听见裴衍之与谢奚鸢的对话, 她方才明白,不管有没有傅家, 裴衍之都势必是要夺下这帝王之位的, 无非是时间或早或晚的区别。

    徐熙闻言, 无奈地点点头:“倒也确实如此。”他没再继续问,转开话题,又叮嘱了傅吟惜几句。

    要离开时,傅吟惜突然想起什么,喊住他,道:“对了,你之前说姜夏去了吴景那儿,难道奚夫人的晕厥症很严重?”

    可那日太极殿里,她听着谢奚鸢的声音,并没有太多异样。

    徐熙回道:“奚夫人的病症其实很简单,就是时不时会突然晕倒,按脉象看,也没有任何异常,但就是太过正常,才显得可疑,需更加谨慎。姜夏过去禧安宫帮忙,是因她平日就爱钻研一些疑难杂症,吴太医希望她待在奚夫人身边,能帮着看出些端倪。”

    “我记得吴景是宫中最善胎产的医官,怎么会在此事上如此犯难,难不成这世上只有奚夫人有过这样的病症?”

    “我虽未精读过此方面的医书,但按着眼下的情势,这确实前所未有,不过……”徐熙一顿,凝着眉,没有立刻说下去。

    “不过什么?”傅吟惜察觉到他有想法,“你发现了什么是吗?”

    徐熙谨慎道:“前两日姜夏在看奚夫人的脉案,我闲来无事便也看了几眼,发现……发现其中其实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傅吟惜追问。

    “一个人突然晕厥,很大可能是自身体弱,染病而致,但还有一种情况,并且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晕厥多少次,其脉象中都是很少能觉出端倪的。”

    “这种情况是指什么?”

    “毒。”徐熙轻轻吐出一个字。

    傅吟惜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

    “没错,下毒,如果是有人下毒暗害奚夫人,那么很可能出现眼下这种情况,即是下毒的瞬间导致晕厥,而不论之后观神色还是探脉象,都查不出异常。但毒性入体,日复一日,只会越积越重,到那时,即便我们有所察觉,也来不及再做什么。”

    傅吟惜仍觉不可思议,她摇摇头道:“怎么会被人下毒,若说从口入,可奚夫人一应吃食皆是专人负责,陛下甚至还亲自叮嘱了尚食要特别关照禧安宫,若要说衣住行方面,也同样安排得谨慎稳妥,禧安宫周围的禁军数量都快超过太辰宫了。”

    她一一思索着,竟意外发现裴衍之对谢奚鸢当真是照顾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这般心思细腻的裴衍之,她还是第一次发觉。

    傅吟惜心中忽然又生出一个念头,莫不是裴衍之其实早就喜欢上谢奚鸢了,只不过他只以为自己将她当作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姐,倒是爱而不知了。

    她垂下眸,眼中泛出一丝不知是苦还是乐的笑意。

    徐熙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因她所言点了点头,道:“你分析的不无道理,以陛下对奚夫人如今的看重,就是有人想下毒也难以靠近,或许,这一点确实是我想多了。”

    两个人之后又说了几句话,这一回徐熙没再多留,将新的药膳方子留下后便离开了秀水殿。

    傅吟惜在殿里待得无聊,想到有两日未去看望温珍儿和裴瑜安,便索性带上云珠出门去宁寿宫。

    二人从秀水殿往外走,方行至太极殿附近,傅吟惜却突然注意到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地停下脚步,视线下意识凝在那人身上。

    “姑娘,怎么了?”云珠察觉到不对,也跟着停下,开口问道。

    傅吟惜目光未动,她迅速开口:“你看那边往太极殿走去的人中,最前头那个是不是有些眼熟?”

    闻言,云珠抬眼望去,她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是啊,那不是奚夫人身边的凝霜嘛。”

    “凝霜……”傅吟惜低低地念着,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什么,她心下一惊,忙提着裙裾往前走去,“快,随我去一趟太医院。”

    云珠一愣:“太,太医院?不是去皇太妃那儿吗?”

    傅吟惜根本来不及回应她,无奈之下,她只能先紧跟上前-

    徐熙前脚才回到太医院,还没来得及坐下喝一口茶,外头一个侍人便突然进来传话道:“徐太医,王妃娘娘来了。”

    如今这宫中能被这么称呼的也只有一人,徐熙微讶,但还是迅速起身,说:“请王妃进来。”

    “是!”

    侍人出去没一会儿,傅吟惜便同云珠匆匆走了进来。

    “怎么来太医院了,是药膳方子哪里不对?”徐熙说着,一边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

    傅吟惜却像是没看见他眼中的意思,直接说道:“先前我们否决了奚夫人被人下毒导致晕厥,但或许……这并非不可能。”

    徐熙听到这话,神色微凝:“什么意思,你知道了什么?”

    “不是我知道,而是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奚夫人晕倒,我同陛下一起去禧安宫后,有注意到一个婢女神色有异。你不是说以如今陛下对奚夫人的重视,不可能会让贼人靠近吗,但若是那贼人不是外来之人,而正是奚夫人身边的人呢?”

    徐熙语气沉了沉:“此事非同小可,你当真感觉到那婢女不对劲?”

    “我……”傅吟惜有些犹豫,她当日确实察觉到那个凝霜神情有些不对,可没凭没据,她也无法真的断言什么。

    徐熙并没有要让她一定说出个结果的意思,他稳了稳语气,道:“这件事,我们还是应当先同陛下禀告,不管有没有可能,先注意起来总不会出差错,但此事暂时还是要隐秘一些,除了陛下外,还是莫要惊动太多人。”

    傅吟惜觉得他的话有理,两个人约好,最终还是让徐熙借着给裴衍之定期诊脉检查身体之名,私下同他提起此事。

    事情商定,傅吟惜没有在太医院久留,她很快离开,依着原先的计划去了宁寿宫看望温珍儿和裴瑜安。

    这天夜里,裴衍之照旧在秀水殿歇下,但从始至终,傅吟惜都没有说起有关谢奚鸢的事,直至第二日,徐熙来太辰宫为裴衍之诊脉。

    傅吟惜如同往日一般用过早膳后在小花园里散步,才走到一处池塘边,秀水殿外的婢女便跑来说陛下请她过去太极殿一趟。

    她面上虽很平静,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但心底其实多少有些意外。

    难道徐熙没将事情说清?

    傅吟惜打发婢女离开,自己则带着云珠前往太极殿-

    太极殿的正殿中并没有人,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傅吟惜是由崇林领着进来的。他道:“陛下和徐太医正在内殿谈话,王妃这边走。”

    傅吟惜微微颔首,沉默着朝一侧走去。

    内殿中,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她微垂下眼,神色平静。

    “陛下,王妃来了。”崇林说完,便躬身退到一旁。

    傅吟惜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她稍稍屈膝,对着坐榻上的人施了个礼:“陛下。”

    “过来朕身边坐下。”裴衍之很自然地开口,语气也十分寻常,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头。

    傅吟惜抬眸看去,他所示意的位置正是坐榻的另一端,而徐熙此刻则坐在裴衍之左手侧的紫檀玫瑰椅上。

    她只看了一眼,也没有拒绝,提步走过去坐下。

    裴衍之一直看着她坐下,而后才开口:“凝霜的事,徐熙都同朕说了,你既有此想法,为何昨夜里没同我提起?”

    这个问题,傅吟惜早有预料,从那婢女过来传话起,她就知道裴衍之肯定会先问她这个。

    她抿了抿,没有犹豫太久便道:“我既没有凝霜下毒的证据,又不是负责医治奚夫人的太医,此事由我开口,听着总是有些不靠谱。而徐太医虽也未直接接触奚夫人的病案,但他与吴太医同在一处当差,且他的学生姜夏如今也在禧安宫照顾奚夫人,有这么些个关系,此事经他之口自然可信一些。”

    裴衍之眉头轻蹙,她难道就这般不自信自己会相信她吗?

    这件事本可以由她直接同他说明,谁想中间竟还隔了一个徐熙,她意识到凝霜不对劲后第一反应不是来找他,而是去太医院告知徐熙,是因为她心底本能觉得徐熙会更愿意相信她?

    这一念头在脑子里划过,裴衍之的双眸便不由暗了暗。

    “以后遇上这样的事,你直接同我说便可,即便最后真相不是如此,我也不会怪罪于你。”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了一番。

    傅吟惜眸光微动,轻扯起嘴角,淡淡道:“是,我明白了。”

    她面上挂着一个笑,可内心却毫无波澜,以后吗?

    应该没有什么以后了吧。

    徐熙察觉到气氛走向有些不对,轻咳一声,问道:“这件事陛下既决定调查,但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做?”

    裴衍之闻言,这才将视线从傅吟惜身上缓缓移开,他顿了顿,说:“既然这个人贴身下毒,想要查清便也需一人在禧安宫盯着她。”

    “那……姜夏如何,她如今本就在吴太医身边帮忙,她进出禧安宫应该不会打草惊蛇。”

    “不,”裴衍之很快否定了徐熙之言,他淡淡道,“姜夏是医女,即便官职低,却也是太医院的人,下毒之人在她面前定会刻意收敛,只怕短时间根本找不着机会揪出她。”

    “可除了姜夏,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裴衍之听此,嘴角微扬,转头看向身侧之人,说:“还有一人,她是朕的妻子,也是未来国母,若是她借着陪奚鸢谈心解闷之由进出禧安宫,想来不会引起下毒之人的怀疑。”

    傅吟惜双目一抬,正好对上裴衍之的视线,他的眼中倒是满满信任,还有……自信。

    自信她会答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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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8 章

    徐熙有些担心地看着傅吟惜, 不由劝道:“王妃身份尊贵,我们如今尚未知晓那个害奚夫人的人目的为何,倘若就这么让王妃过去, 只怕太过冒险……”

    “不,我去,”一道轻软却又坚定的声音打断了徐熙的话,傅吟惜看着裴衍之,微勾起唇角道, “此事本就是我最先察觉, 或许冥冥中上天已经注定该由我将那个人揪出,再则我闲来无事, 替陛下分忧, 也是应当。”

    徐熙噤了声,他心下虽还有些顾虑,可傅吟惜自己都这么说了, 他也无权去干涉她的决定。

    傅吟惜的话并没有说完,她不等身侧之人开口, 便紧接着又道:“不过陛下, 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衍之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他丝毫不意外她会应下,但确是没想到她会顺势提出要求。

    “什么条件?”他先是问了这么一句。

    傅吟惜却神秘笑笑,说:“我现在还没想好,等以后再提可以吗?”

    裴衍之看着她眼底不加掩饰的笑意, 这种轻松愉悦,甚至还带着点玩闹意味的笑, 他已很久没在她眼中瞧见。

    他没有太多犹豫便点下头:“可以, 朕答应你。”

    他说着, 一双深邃凤眸中,是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放纵与宠溺。

    傅吟惜见他答应,旋即撇开眼看向徐熙,问道:“徐太医,此事你最好与姜夏提一提,或许我倒时也会需要她的帮助。”

    “这是自然,王妃放心。”

    事情商定,傅吟惜便回了秀水殿,她眼下也不急着去做什么,只需静等裴衍之传话再过去禧安宫。

    回到房中,她将大概的情况同云珠说了一遍。

    “那会有危险吗?”云珠紧张地问道。

    傅吟惜不愿撒谎,但她心里又的确没有任何不安,她说:“会有危险,毕竟那个人用的什么毒,手里是否还有别的毒,都未可知,但你不必担心,一个人想害人不难,不过若我对她本就有所防备,她想要害我的机会便少之又少。况且你家姑娘我也不是吃素的,哪里会平白让人害去,你就安心吧。”

    “还是奴婢贴身陪着姑娘一起吧,这样也多一双眼睛盯着那个人。”

    傅吟惜摇摇头道:“不,人越多,她反而更加谨慎,迟迟不露马脚的话,对我们更为不利。到时去了禧安宫,你就同姜夏一样在外守着,总之不要跟得太近。”

    云珠依旧无法放心,但自家姑娘发了话,她也得应下。

    下午的时候,裴衍之派人来传话,说是要去禧安宫看谢奚鸢,让傅吟惜一同前去。

    傅吟惜自然明白这其中深意,没有浪费时间,直接点下头跟着离开。

    走到太极殿外时,裴衍之正好从阶上走下,见到她,便问:“午膳可好好吃了?”

    傅吟惜先行了个礼,而后才点头应道:“谢陛下关心。”

    裴衍之其实不太喜欢她这样满是礼数却又疏离的口吻,但碍着场合不对,他也只得先将此事压下。

    “走吧,先去禧安宫。”

    傅吟惜垂着眸,全然没发觉他的神色变化,嗯了一声,走在他身侧。

    来到禧安宫,裴衍之就像往日来探望谢奚鸢一般同她说了会儿话,殿内并没有刻意屏退侍人,自然,那个被傅吟惜怀疑的人也在其中。

    “对了,姐姐前些日子不是说觉得宫中烦闷吗,正好吟惜近来无事,她同朕提起,说可以每日来禧安宫陪着姐姐说说话,到园子里散散心,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话聊到最后,裴衍之顺势开口。

    他们并不打算将此事先行告知谢奚鸢,她如今身怀有孕,难免情绪不稳,若是被贼人瞧出端倪,只怕会暴露计划,让贼人起防备之心。

    也正是因此,谢奚鸢在听闻裴衍之的话后明显一愣。

    傅吟惜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而后便听得她轻声说:“这样是否太麻烦王妃,而且……似乎也于礼不合。”

    傅吟惜琢磨着她口中最后那四个字,想了想,她口中的礼莫不是指将来她们一人是皇后,一人是嫔妃,让皇后陪嫔妃谈心解闷,才“于礼不合”。

    她勾了勾唇,主动开口:“奚夫人不必多虑,这宫中日子单调无趣,我来禧安宫陪你,应是互相排解烦闷,怎会于礼不合。”

    裴衍之听到这话,眉峰不由轻挑,目光紧紧锁在傅吟惜身上。

    傅吟惜感觉到他的视线,也不回避,大方地与之对视相望,问道:“陛下,您说是不是?”

    裴衍之的眸色迅速转浓,复又渐趋平静:“嗯,是。”

    两个人算得上一唱一和,饶是谢奚鸢心中觉得莫名,也不好当着傅吟惜的面直接问裴衍之这到底怎么回事。她维持着面上的浅笑,看向傅吟惜说:“那就只好麻烦王妃来回走动了。”

    “不麻烦,奚夫人莫嫌我叨扰就好。”傅吟惜说完客套话,便到了告辞离开的时候。

    不过她却是不急着走,时辰尚早,她顺势提出要留下陪谢奚鸢说一会儿话。

    这本不在她与裴衍之原来的计划中,果然,在她提出要留下后,裴衍之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她身上。

    “陛下,您政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去吧。”她浅笑盈盈地看着他,嗓音温柔。

    裴衍之定定地看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也莫要太过贪玩,陪姐姐说一会儿话,不要太闹。”

    “嗯,我知道。”

    傅吟惜桃花眼微微弯着,起身与谢奚鸢一道将裴衍之送了出去。

    殿内很快就只剩下她们与两个婢女,谢奚鸢对着其中之一道:“轻雪,去准备一些糕点来。”

    “是。”

    “凝霜,沏茶。”

    “是。”

    谢奚鸢吩咐完,这才转头看向傅吟惜,说:“这个时候殿外日头正盛,王妃,我们便在殿内说说话吧。”

    “好,一切按着奚夫人的意愿来就好。”傅吟惜无所谓地点点头。

    谢奚鸢一愣,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只笑了笑便领着傅吟惜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王妃,陛下怎么……”一坐下,谢奚鸢面色就犹豫起来,“怎么突然让你过来陪我呢?”

    傅吟惜余光往正在沏茶的凝霜身上一瞥,果不其然发现她拿着茶盏的手轻微一抖,她弯了弯唇,没有立刻解释,只道:“奚夫人不必唤我王妃,还是叫吟惜吧。”

    “……吟惜?”

    “嗯。”傅吟惜笑笑。

    谢奚鸢愣了愣,像是才反应过来,颔首道:“好,但是为什么……”

    “奚夫人不必觉得奇怪,”傅吟惜知道她要问什么,轻声打断道,“陛下不是已经说过吗,我们就当是互相解闷,有什么想说的,都不必顾忌。”

    她说完,谢奚鸢显得有些许沉默。

    傅吟惜有一种感觉,这次见面后,谢奚鸢在她面前似乎拘谨许多,远没有像以前那样大方坦然,这实在不像是她平日的性子。

    傅吟惜本想开口询问,凝霜却恰好端着茶具走了过来。

    “王妃,请喝茶。”

    她听着这句不轻不重,颇为恭敬的声音,垂眼看向身前的桌面。

    茶香浓郁,茶色澄净,茶盏上方浮起幽幽一缕轻烟。

    一切似乎很完美,除了那青瓷茶盏底端于桌面处晕出了一圈水渍。

    傅吟惜柳眉微扬,抬眸朝着身侧还未来得及退下的人看去。

    凝霜一下对上她的眼,心头一惊,抱着托案便仓皇跪了下来,嗓音抖着:“王、王妃恕罪,奴婢,奴婢这就把茶换了!”

    “凝霜?”谢奚鸢浑然未觉,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傅吟惜转头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人,扬起唇角,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不过是溢出些茶水罢了,我又不是吃人的野兽妖怪,你不必这么怕我,起来吧。”

    谢奚鸢闻言,下意识转头看向桌面,她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奈一笑道:“凝霜,你这是怎么了,以前可不是这般粗心大意的,不过……也就是溢出点茶水,王妃她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你起来快收拾妥当便好。”

    凝霜叩了叩头,忙道:“多谢王妃,奴婢这就收拾好!”

    傅吟惜看着她起身将桌上的茶具收掉,嘴边的笑渐起,眼中的笑意却淡了下去。

    一个从来谨慎小心的人突然粗心大意出了差错,不是得病恍惚,那便是心中有鬼,害怕的分了神。

    看来凝霜此人确实可疑,若是真有人下毒,那八九不离十便是她了。只是现在看来,以她的胆量,绝对不可能自作主张想要害谢奚鸢,她的背后定然还有人指使。

    或许,她还需要想个法子引她背后的人出来。

    傅吟惜不知不觉思绪放远,谢奚鸢见她出神,犹豫后出声打断:“吟惜,怎么了吗?”

    傅吟惜倏地一下回过神,下意识回道:“什么?”

    谢奚鸢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怎么突然晃神了?”

    “没,”傅吟惜反应过来,微敛神色,“只是没想到我竟会让人这般害怕,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为没倒好茶水对着我下跪。”

    她说得自然,语气里也带着一点点惊讶。

    谢奚鸢果真没有怀疑,顿了顿,淡笑道:“宫里都是如此,你以后自会慢慢习惯的。”

    “是吗。”

    习惯吗?傅吟惜点点头,或许吧,不过她不必去习惯这些。

    虽说是随口扯出的一个理由,可方才她心里确实也意外凝霜的反应。

    凝霜那般慌张的神色,不像是茶水没倒好,反而更像是下毒害人被当场抓了个现行。

    大概是找到了一个能谈的话题,谢奚鸢抿抿唇,又道:“其实除了这一点,这宫里还有很多让人一开始无法习惯的事,我虽也算不得清楚所有规矩,但若是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傅吟惜客气回道:“那吟惜就先谢过夫人了。”

    谢奚鸢原本淡淡笑着,听到这话,突然笑意轻敛了些:“吟惜,我,我还有一事也应当同你说清楚。”

    傅吟惜来这禧安宫,本就是为了陪谢奚鸢谈心散步,听到这话,很自然地点点头:“夫人请讲。”

    对面的人没有立刻开口,放在桌上的右手在她毫无知觉时已经紧紧揪起袖口。

    “我,我想说的是,”她顿了顿,昳丽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尴尬,“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会与你争宠的!”

    “争宠”二字一出,傅吟惜有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在她看来,谢奚鸢从来不是个眼界狭窄,甘于世俗之人,与这后宫中大多数只为争得帝王恩宠的嫔妃来说,她简直就像是淤泥中一朵清丽冷艳的莲花,让人忍不住高看一眼。

    可谁知竟有这么一天,这般不可思议的人会同她提起“争宠”一事。

    “夫人,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傅吟惜没有掩饰自己话里的惊讶。

    谢奚鸢大概也是鼓足了勇气才开的口,说完之后甚至一直没有抬眸,直到傅吟惜问出第二遍。

    “我已经知道陛下准备册封我为妃,但我一直明白,不,应该说从你们的婚旨正式下达的那一刻起便明白,只有你才是陛下的妻子,不管现在还是将来,他的正妻只能是你。”

    这话听着颇为耳熟,傅吟惜想到了裴衍之,他曾经也是这么允诺她的。

    她默默想着,并未打断谢奚鸢的话,反而抬眼缓缓看向她,像是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陛下这么决定是为了我的孩子,朝中那些老臣绝不会允许先帝的孩子出生无名,可因为一些……原因,我不愿再被冠上先帝后妃的名头,陛下便只能将我册封,好让我有个正经的名分。”

    谢奚鸢说到这里,咬了咬唇,道:“其实我大可以离开这皇宫,甚至这原本是我最好的选择,但,我做不到……

    “我如今无父无母,唯一的祖母在数年前也已经患病而去,在这个世上,陛下便是我最后一个亲人,我无法离开,哪怕我厌恶脚下这一片地方。可以说,只有留在能看见陛下的地方,我才能够有片刻的安心。”

    傅吟惜微微颔首,她其实能明白谢奚鸢的意思。

    不论是萧娥所言,还是裴衍之与谢奚鸢自己不小心透露出的意思,她对先帝裴烨恒可以说是深恶痛绝,或许这两年待在他身边,她都需要万般的忍耐力才不至于崩溃。

    而支持她走过这一路的……自然便是裴衍之了吧。

    他们两个,一人因为对方坚持走到今日,一人则因为对方誓死都要坐上皇位,这怕就是所谓的互相奔赴吧。

    这样的关系,这样的感情,难道两个人都对对方无意?

    她曾经便以为裴衍之是她不必言语便心灵相通之人,可谁知,与他心灵相通的并不是自己。

    “夫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傅吟惜困惑了这么久,她不敢问裴衍之,但现在或许可以问问眼前这个女子。

    谢奚鸢顿了顿,点点头道:“你想问什么?”

    “你……”傅吟惜心口忽然狂跳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更希望听见什么答案。

    或许,不问才是最好的办法,但话到嘴边,再想收回已然来不及。

    傅吟惜索性闭了闭眼,缓了口气,直接开口:“夫人你,是否喜欢陛下?”

    她不讨厌谢奚鸢,甚至她作为女子,在看见谢奚鸢的第一眼都忍不住为其惊叹。以至于后来发生这么多事,她心底依旧对其存有不明显但切实存在的好感。

    她问出这句话,也并不是想因为她的回答去做什么,她只是想给自己的交代。

    毕竟,当初让她下定决心离开的,正是谢奚鸢与裴衍之在太极殿外的相拥,那是让所有一切走向另一条路的引子。

    谢奚鸢对这个问题并不算太吃惊,她微微一愣后,漂亮的双眸便溢出一抹苦笑。她道:“你觉得我如今能喜欢他吗?”

    一句话,傅吟惜便听懂了所有。

    不是不喜欢,而是能喜欢吗。

    谢奚鸢稍稍一顿,继续说道:“从我成为那个人的妃子开始,我就知道我和陛下再无可能,所以哪怕现在他要册封我只是为了给孩子出生有个名分,我心里其实有藏不住的窃喜,可我不敢表露出来,甚至必须尽力掩藏。”

    傅吟惜皱起眉头:“为何?”

    谢奚鸢一笑,这笑容依旧冷艳绝色,可偏偏她的眼睛里只有苦涩。

    “陛下从来只会叫我姐姐,在他心里,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他。”

    “吟惜,你知道吗,其实我曾经特别羡慕你,羡慕你的勇气,羡慕你不必掩饰自己的喜欢,更羡慕你能正大光明地跟在陛下身后。”

    傅吟惜没有说话,原来在她注意谢奚鸢的同时,她也在观察这自己,她说的这番话,几乎就是当初她追着裴衍之跑的样子。

    谢奚鸢爱慕裴衍之,这显然毋庸置疑,那裴衍之呢?

    哦,他这辈子都不会爱任何人。

    如此,或许谢奚鸢是幸运的,她清楚裴衍之不会爱自己,而她也只是要留在他身边,她甚至不介意他还有一个正妻。

    可傅吟惜做不到如此,她无法接受一个永远不爱自己的人,也无法接受与旁人分享她的所爱。

    这是傅吟惜所有矛盾与痛苦的症结,但凡她看开一些,或许她现在也不必走得这般艰难。

    她大可以安安心心坐在凰仪宫中,凭着傅家对裴衍之的恩,只要她不犯什么大错,一辈子荣华当是数不尽,但……她做不到-

    傅吟惜在日落前离开了禧安宫,她没有坐裴衍之派来的轿辇,而是与云珠一起慢慢地走回太辰宫。

    两个人刚走至太极殿附近,一个内侍便从一旁跑了过来,语气焦急道:“王妃,您可算回来了,陛下正在秀水殿等您呢。”

    傅吟惜目光淡淡,“哦”了一声,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内侍看着着急,却也不敢再出生催促,只得跟在身后,不停地擦着额头冒出的汗。

    走到秀水殿时,远处天空泛出一片火红,那是日落前夕最漂亮的谢幕。

    “陛下,王妃回来了。”

    卧房外,崇林守在那里,看见来人,立刻进屋通禀。

    傅吟惜眨眨眼,在走进屋前,终于将一路来面无表情的脸挤出一个浅笑。

    她提步踏进门内,甫一抬眼便正好撞进一双凤目中。

    “……陛下。”她愣了愣,有些迟钝地行了个礼。

    裴衍之眉头轻蹙:“这里没有旁人,你还要行这些礼做什么。”

    大概是前段日子二人争吵期间,傅吟惜无礼的样子看惯了,如今这般恭恭敬敬反倒看不顺眼。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秀水殿?”傅吟惜没有接他的话,反而开口问道。

    裴衍之似是这才忆起正事,嗓音微沉:“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离开时不是同你暗示了吗,让你早些回来。”

    “……”

    暗示?什么暗示?

    傅吟惜记不得什么,真真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裴衍之见状,有些好笑又无奈地无声叹出口气,道:“罢了。”

    傅吟惜见他没想再追问,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道:“陛下用膳了吗?”

    若是用了,那就先离开吧。

    她这么想着,可谁知裴衍之却大掌一抬,对着崇林道:“传膳吧。”

    “是!”

    傅吟惜:“……”

    用膳时,屋里十分安静,裴衍之默默看着傅吟惜,渐渐生出一些不太好的感觉。

    “你怎么了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放下筷子,出声问道。

    傅吟惜没想他会注意到自己,只能趁着没抬头时眨眨眼,换了个神色。

    “嗯?什么?”

    裴衍之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掩饰,皱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他的语气一重,傅吟惜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随口能扯出的谎,这下也说不出口了。没办法,她只能迅速从接下来准备要做的事情里选出一样当做麻烦告知。

    “今日我在禧安宫有收获。”

    她一说起正事,裴衍之的神情也认真起来,他问道:“什么收获?”

    “那个凝霜十有八九便是下毒害奚夫人的人,但她绝不是真正的凶手,在她背后一定有人操控。”

    裴衍之倒是不意外,他微微颔首:“连太医院都查不出毒性的毒药,一个普通婢女自然不可能拿的到,她背后自是还有其他人。”

    “陛下心里有猜测?”

    “嗯,或许……也是八九不离十。”

    傅吟惜听他这么说,倒是放心下来一些,不过她还是接着问道:“那我们继续按照原计划行事?”

    “嗯。”

    “不过如果按照原计划,会不会太过拖沓,毕竟我们现在已经基本肯定下毒之人是谁,或许我们用一些法子激一激那个人,会更容易将她揪出。”

    裴衍之一笑:“说得不错,听你的口吻是有想法了?”

    傅吟惜也不瞒着,她“嗯”了一声,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们虽还不知道他们下毒害奚夫人是什么原因,但有一点,他们定然是不希望奚夫人顺利将孩子生下的。既是如此,我们便可以从这点出发,来给他们下套。”

    裴衍之眼中有些许赞叹之意,他微微颔首:“你是想顺势将凝霜背后那个人也一并揪出?”

    “是,既然要设套,那便物尽其用,多套几个人。”

    傅吟惜眉头一挑,继续道:“我们可以让奚夫人配合演一出戏,一出落胎的戏码。”

    两个人连晚膳也顾不得,认真地商讨起之后引蛇出洞的计划。

    待到商定结束,傅吟惜也没了胃口用膳,索性去小花园里走一走消食,回到屋中沐浴歇息。

    这一晚,裴衍之宿在了秀水殿。

    傅吟惜也阻拦不得,什么话也没说,还是一床一榻分开而眠。

    裴衍之沐浴出来后,床上已经隆起一个身影,安安静静的,隐在暗中。

    裴衍之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将内室烛火熄灭,上了长榻休息。

    夜,一下子静了下来,只余窗外隐隐约约的虫鸣。

    “你今日在禧安宫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突然,一道低沉喑哑,听不出是喜是怒的声音从长榻上传来。

    裴衍之看着床榻上的身影,他知道她没有睡下,她的呼吸声,他如今已然熟悉于心。

    可是过了很久,床上的人都没有给予他回应。

    他并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反而又问:“你当真觉得这皇宫烦闷,单调无趣?”

    “……”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裴衍之的眼眸犹如夜色一般深重,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床榻的方向,但依旧等不到回答,最后,不知过了多久,舒缓匀速的呼吸声响了起来。

    傅吟惜歇下了-

    第二天醒来,裴衍之已不在秀水殿中。

    傅吟惜也没多问,她按部就班地梳洗,用膳,又同云珠在花园里走了两圈。

    “姑娘,你作夜没歇息好吗?”

    两个人刚走到一处凉亭中休息,云珠便开口问道。

    傅吟惜顿了顿,说:“怎么了吗?”

    云珠撅噘嘴,答道:“今日你都走错两次路了,还有方才,你差点一步走了两层台阶。”

    傅吟惜回想刚才走来一路,轻咳一声道:“是有些没睡好,窗外的虫子太吵闹了些。”

    “虫子?”云珠一惊,瞪大了双眼,“有,有这么严重吗,奴婢怎么没听见?”

    她是最害怕虫子的,光是听一听,都觉得头皮发麻。

    傅吟惜笑笑,意味深长道:“放心,那只虫子只会在我的窗外乱鸣。”

    “那只……”云珠一脸纳闷。

    可傅吟惜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昨天夜里,裴衍之那几句问话,她都听到了耳中,可她没有回答过一次。

    她当然不是给不出答案,而是,她的答案并不是裴衍之想听的。

    下午的随口一言,他便能记到夜里,若是再回答一个他不满意的答案,只怕作夜就不必闭眼睡觉了。

    回秀水殿的路上,云珠嘀咕着要找人将殿外的草地除一除虫子,傅吟惜嗯嗯嗯地应着,时不时还扯出一种不知名的虫子吓一吓她。

    下午的时候,傅吟惜照旧去禧安宫陪谢奚鸢说话,这一次她们倒是没有再聊裴衍之,取而代之的是谢奚鸢腹中的孩子。

    傅吟惜对这些事一窍不通,但去了一趟禧安宫回来,却也明白了许多有关怀孕的事。

    不过她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于她而言,这件事还离她太远-

    是夜,裴衍之匆匆来到秀水殿,开口一句话便说他已经让姜夏将他们的计划告知给谢奚鸢。

    傅吟惜知道裴衍之已经等不得要将那幕后之人揪出,便应了声,同他说好明日行动。

    虽说所有事都已经准备妥当,但这一晚,傅吟惜仍旧没有怎么睡好,只不过她想得并不是禧安宫的事,而是在此事过后,她便可以对裴衍之提出一个条件。

    并且,或许很快,她就能彻底离开这里。

    翌日一早,一切如同往日无异。

    傅吟惜用过午膳后,带着云珠去到禧安宫。

    她与谢奚鸢一碰上面,两个人便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她的眼中是放松的喜悦,可谢奚鸢却多少有些不安。

    “怎么了,是午膳吃的不好?”她随意扯出一个问题,希望能转移一部分她的注意力。

    谢奚鸢果然神色变了变,她下意识地回道:“嗯,不是特别好,天儿太热,孩子也有些闹腾,若不是为了孩子,只怕我一点也吃不下。”

    “让司膳司做些开胃的吃食来,不过记得必须要让吴太医确认可以服用后再吃。”傅吟惜很自然地提醒。

    谢奚鸢“嗯”了一声,而后便开口让凝霜和轻雪两个丫头暂时退下。

    “夫人,不需要就一人伺候吗?”轻雪问道。

    谢奚鸢笑笑,说:“不用,有王妃在,她会顾着我的,你们就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夜里还需得你们帮着守夜呢。”

    这话,傅吟惜是知道什么意思的。

    自从谢奚鸢腹中的孩子上了月份,不论睡觉还是出行,她的身边都是必须要有两到三人守着的,夜里自然也不例外。

    这段时间都是凝霜,轻雪还有一位宫中惯会伺候月子的姑姑轮流给谢奚鸢守夜。

    凝霜与轻雪离开后,傅吟惜便对着谢奚鸢示意了一眼,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姜医女已经把东西放在我的床榻下方。”

    傅吟惜朝内殿方向看了眼,说:“待会儿味道会有些难闻,你务必要忍一忍。”

    谢奚鸢抿唇一笑,也不知道是苦涩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道:“忍这个字我还是很熟练的,不过之后……就麻烦你了。”

    傅吟惜能从她眼中看出一股与寻常人不同的坚韧,摇头道:“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嗯。”-

    一刻钟后,禧安宫主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喊叫,殿外守着的侍卫还有婢女吓得赶紧上前拍门。

    “夫人,夫人怎么了?!”

    傅吟惜揽着谢奚鸢的肩膀,咬了咬唇,继续对着外头喊:“快,快来人,奚夫人又突然晕倒了!”

    话音落下,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最先跑进来的是一个内侍,其后是轻雪,而在她之后才是凝霜。

    傅吟惜眼中满是惊慌地看着众人,喊道:“太医呢,快去传吴太医过来!”

    轻雪一面吩咐内侍去传人,一面跑到傅吟惜跟前,看着她怀里的谢奚鸢,哭着问道:“怎么,怎么会又晕倒呢,这都是第几次了?!”

    傅吟惜一面摇着头说不知,余光却看向迟了一步上前的凝霜。

    她的眼中赫然闪过一丝惊讶。

    她还没下毒,怎么会……晕倒呢?

    凝霜心里不解,正在这时,门口挤进来一位身形纤瘦的女子。

    “你们都抛开,不要挤在此处!”姜夏平日轻声轻嗓,却不想这么喊着也颇有气势。

    傅吟惜与她对视一眼,顺势便对她喊道:“姜医女,快,快来救救奚夫人!”

    殿门外的人散去,姜夏几步跑到她跟前。她极为迅速地看了眼周遭,厉声道:“夫人不可一直这般躺着,王妃,轻雪凝霜,我们必须先把夫人扶到床榻上躺下。”

    “好。”

    傅吟惜很快应下,与三人一同将谢奚鸢往内殿床榻扶去。然而才走出三四步,傅吟惜身后的轻雪便突然一声惊呼。

    凝霜似是被吓了一跳,斥道:“轻雪,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不,是血,那是血!”轻雪指着谢奚鸢方才走过的路,那干净得纤尘不染的地面,此刻却留下了一条刺眼的血痕。

    傅吟惜装作震惊地看向姜夏,余光却又再次瞄到凝霜。

    她同样惊愣得僵在了原地,这一次的症状与前几次相似,却又并不完全相似。

    依旧是晕倒,可这一回,却更像是毒素累积太多,谢奚鸢的身体再支撑不住,彻底爆发。

    姜夏“稳住”心神,沉声道:“凝霜,你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巾帕,轻雪,你去将风姑姑喊来。”

    “是!”

    两个人齐齐应声,又同时转身跑开。

    傅吟惜见她们身影消失,转头立刻对姜夏道:“开始吗?”

    “嗯,”姜夏点点头,从床榻下方拿出剩下一部分假血,她小声地凑到谢奚鸢耳旁,说,“夫人,这一次倒的血会更多,您一定要忍耐一下。”

    床榻上的人没有睁开眼,只是抿着唇,苍白着一张脸,隐隐约约地发出一个“嗯”字。

    扎眼的血迹浸染了谢奚鸢的衣裙,傅吟惜因那血腥味皱了皱眉,咬着牙出声再次喊道:“不好了,孩子……”

    话还没说完,该回来的人已经到了。

    凝霜提着水桶走进,见到床榻上一幕,“啪”一声,水桶直接摔在了地上。

    滚烫的热水一下子蔓延开,生出浓浓一团雾气。

    “夫,夫人的孩子……”凝霜吓得说不出话。

    姜夏已经开始“施针”医治,她跪在床榻边,与傅吟惜一起将谢奚鸢的身子挡了个大半。

    “凝霜,吴太医怎么还没到,你快去看一看,若是不行,旁的太医也可以。”傅吟惜转头吩咐。

    凝霜似是这才回过神,匆匆“哦”了一声转头往外跑去。

    待跑出禧安宫的宫门,她下意识要往太医院方向去,可脚步还未迈出,她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咬了咬嘴唇,转头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她不停地跑着,正要路过一道宫门时,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响,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被一把拉了进去。

    “啊!”

    她本能闭眼尖叫,而后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睁开眼。”一道清润的男声缓缓响起。

    凝霜倏地睁开眼,待看清眼前的人,双眸不由放大。

    “你……崇林,怎么会……”-

    禧安宫主殿的门紧闭着,除了太医之外,谁都不能随意进出,包括原先在禧安宫的婢女。

    傅吟惜和姜夏已经将谢奚鸢身上清理干净,那沾染着假血的衣裙被丢到一处,等待着被取走烧毁。

    “如何,可还恶心?”傅吟惜低声问道。

    谢奚鸢摇着头,可身体却很诚实,捂着嘴不知第几次趴到了床沿。

    姜夏倒来温水给她服下,好一会儿才终于有所缓和。

    “吟惜,外面还没有消息吗?”谢奚鸢不再那么难受后,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审问总是需要时间的,况且这些事都是秘密进行,即便审问人是陛下亲自派去的,也不得不隐蔽行动。”

    他们的目标并不仅仅是凝霜,所以有关对凝霜的审问,也需要秘密进行。

    崇林掳走凝霜的那个宫门,里头进去其实是一处废弃已久的染布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好慌。”谢奚鸢不停地抬手抚着心口。

    傅吟惜轻声安抚着,这时,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殿门终于被人从外头推开。

    裴衍之一身赭黄锦袍,踏步而入,身后跟着才审问凝霜回来的崇林。

    “问的如何?”傅吟惜从床沿起身,立刻问道。

    裴衍之缓步走到一侧玫瑰椅上坐下,抬眼示意崇林开口。

    后者会意,走上前半步,恭敬回道:“凝霜已经认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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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59 章(结尾修改)

    谢奚鸢一直到此刻才终于相信自己身边竟出了叛徒, 她撑着床面坐起,看向崇林,哑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先帝……”

    凝霜与轻雪皆是当初裴烨恒派到她身边的,起初她有过防备,可日夜相处中,她能看出二人待她的真心, 怎会出现背叛, 甚至还要下毒害她!

    谢奚鸢一提起裴烨恒,眼中便迸发出恨意, 她已经顾不得隐藏自己, 只想确认是不是裴烨恒留了一手,要在他死后,让她也不得独活。

    崇林赶忙否认道:“不, 不是先帝,凝霜招供的是萧家。”

    傅吟惜闻言, 下意识朝裴衍之看了一眼, 端坐于椅子上的他神色沉静, 丝毫未有变化。

    他之前心中便对这幕后指使之人有所猜测,现在看来,应当便是这萧家无疑。

    “萧家……萧娥?”谢奚鸢一下想到那个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的女人。

    崇林摇摇头:“废后早已没有任何实权,从进冷宫到离开燕京, 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凝霜。且这背后指使的人,意图并非在夫人本身, 而是……夫人腹中的孩子。”

    “孩子?”谢奚鸢下意识抚上小腹。

    “凝霜接收到的要求明确提的只是让夫人您落胎, 他们所下的毒, 无色无味,能够在无形中让胎儿失去呼吸,最终成为死胎。”

    崇林每说一个字,谢奚鸢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到最后她甚至忍不住开始轻颤。

    姜夏在一旁将她扶住,下意识转头问道:“这是什么毒?”

    “失魂散。”崇林很快回道。

    “失魂散……”姜夏低低念了一遍,一贯平静的眼中生出几分冷意。

    傅吟惜见她如此,不由问道:“怎么了,你听说过?”

    姜夏抬眼看她,抿唇点点头:“我曾在一本医书孤本中瞧见过,此毒只需一点撒在熏香炉中,过一夜,便会让人毫无预兆地晕倒。这药对普通人其实没有太大害处,顶多睡一觉,唯独对腹中胎儿伤害极重。”

    症状相应,谢奚鸢便是如此。

    傅吟惜皱起眉头:“那之前奚夫人闻过几次,可会对身体有害?”

    “只要之后不再接触,体内毒性应当会自行减退。”

    谢奚鸢的脸色并未因姜夏的话而放松,她看向崇林,犹豫着又问道:“凝霜一直是萧家的人?”

    “并不是,她也是被萧家胁迫,在先帝崩逝,废后入冷宫没多久,萧家便找上了她。她道自己本是不愿,但其父母兄妹都在萧家手中,她唯有听从,方能救其家人性命。”

    这话一出,谢奚鸢终于好受了些,最起码背叛并非一开始便存在。

    “陛下准备如何处置凝霜?”傅吟惜抬眼看向裴衍之。

    他一直未说话,可她能看出,他心中已有决定。

    裴衍之抬眸回看向她,开口反问:“你觉得眼下如何处理为好?”

    傅吟惜还没回答,谢奚鸢便忍不住急道:“陛下,凝霜被人胁迫对我下毒,虽对我孩儿造成伤害,但反过来说,她的家人也因我受牵连被萧家所威胁。她有罪,却也是无辜,还请陛下留她一命。”

    裴衍之未言,静静听完谢奚鸢的话他又一次看向傅吟惜。

    这眼神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不管旁人怎么说,他都是要听她的想法。

    傅吟惜帮着姜夏将谢奚鸢安抚好重新躺下,略一思忖后才开口:“奚夫人所言不无道理,凝霜有罪,但罪不至死,况且……”

    她微微一顿,语气沉了沉:“萧家才是幕后真凶,我们若就这么处置了凝霜,那又有谁能替我们将萧家搬到明面上呢。”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将计就计,顺势把萧家安插在宫内的人揪出?”裴衍之眉峰一扬。

    傅吟惜颔首,道:“没错。奚夫人流胎的戏码还未结束,如今这寝殿之外的人都以为奚夫人的孩子不保,既是如此,不如便让凝霜去联络萧家的人,让她顺利‘通风报信’,找出这宫中剩余眼线。我们可以给凝霜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她帮我们演完这出戏。”

    直至她说完这番话,裴衍之依旧没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撇开了眼。

    “……就按你说的办。”裴衍之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愣怔,轻咳一声,转头吩咐崇林,“务必派人很紧凝霜,不管接头的人是谁,都要活着带回来。”

    崇林躬下.身,拱手应道:“是!”

    崇林一离开,姜夏便开口道:“陛下,王妃,奚夫人现在情绪不太稳,恐怕需要好好静养,休息一番才行。”

    傅吟惜听出其话里的意思,从床沿站起身,点头说:“也好,那我就先离开吧。”

    她只说了“我”,并未替裴衍之做出选择,甚至,她还缓步走到他跟前,主动告退:“陛下,我先回太辰宫了。”

    “等等,”裴衍之皱着眉,“你不同我一起回去?”

    傅吟惜一顿:“陛下也要走吗?”她以为他会再多留一会儿,毕竟发生这么多事,他应当有话会想与谢奚鸢说吧。

    可裴衍之在听完她的问话后却很是不解地看着她,道:“留下能做什么?”

    “……”

    傅吟惜答不出,不过她其实并无所谓他是走是留。

    到最后,两个人一同离开。

    回到太辰宫,裴衍之便直接同傅吟惜去了秀水殿。

    “今日你做得很好。”一进屋,他便忍不住开了口,那自然的语气,仿佛已经在心底回转了数遍。

    傅吟惜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时,不由轻扯着嘴角:“不过是按照计划行事罢了。”

    “但能做到如此顺利,光靠计划却并不足够。”裴衍之抬眼看着她,眸中带着喜色,“而且之后你的决定也做得不错。”

    傅吟惜还是第一次听他这般不掩饰地夸自己,她没有飘飘然,反而心里本能地生出些警惕。

    正当她准备开口问什么,裴衍之便又紧接着说:“之前说过的条件,你可已经想好了?”

    傅吟惜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犹豫了下还是回道:“还未想到,陛下再给我一些时日。”

    谢奚鸢的事情未处理好,眼下并不是提起自己那些事的最好时机,再等一等,等此事过去……

    “也好,不急,再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到那时再向我提也不迟。”

    裴衍之一句话,倒教傅吟惜面上一怔。

    什么,生辰?

    她后知后觉,这才记起再过两日便是八月初八。

    “你这是忘了自己的生辰?”裴衍之瞧出她眼中意外,不由好笑地问。

    傅吟惜也不隐瞒,点点头:“是,我一时忘了。”

    她说着,又想到方才裴衍之说什么生辰再提,面色一变,赶忙道:“陛下适才说什么让我生辰再提条件,莫不是将生辰心愿与这次的条件算在了一起?”

    她故意扬了扬声,似有不满:“若是如此,那我可不依。陛下答应我一个条件,那是我替陛下做事应得的好处,至于生辰时许的心愿,那是另一回事了。”

    裴衍之已是许久未见她这般小女子情态,失笑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便当我欠你两个心愿罢。”

    傅吟惜没想到自己的生辰会这般凑巧,她原本还有些顾虑该如何将裴衍之承诺自己的条件用到极致,现在看来,或许她还能再为自己争取一些优势。

    “陛下,既然两天后是我的生辰,那么到时我能见我爹娘兄长一面吗?”

    自从王府离开她便再没有同爹娘见过面,即便这中间曾让沈清清替她传过话,可那到底是隔了一层,彼此的思念依旧无法排解。

    这段时日,她刻意不去想爹娘兄长,但事实上,她时时刻刻都记挂着他们,担心爹的身体,怀念娘亲的怀抱。

    而且,这次离开,她不会再自作主张,背着他们远走,她会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

    裴衍之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或许是面前女子的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期待,“不”字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好,到那日,我会在宫里设下家宴。”

    傅吟惜喜不自胜,在发生这么多事后,第一次在裴衍之面前露出了没有任何掩饰与伪装的笑。

    是夜,正当傅吟惜二人准备休息时,崇林与蒋照到来,称与凝霜见面的萧家人已经被抓到。

    接头的人名叫何福,是原先凰仪宫萧娥身边的内侍,早在萧娥第一次被裴烨恒淋雨禁足时,他就已经从凰仪宫调离。

    这是萧娥父亲的先见之明,他认为在凰仪宫之外必须要有人替他与自己的女儿传话。

    何福本就是替萧家的人通风报信之用,只是没想到这次却正好撞上谢奚鸢的事。

    “他承认了?”裴衍之在听完简单的禀报后,淡淡问道。

    崇林与蒋照沉默了一瞬,二人摇摇头。

    “不,何福只承认自己原是凰仪宫的人,但并未应下自己与萧家的关系。他的嘴巴,要比凝霜难撬得多。”

    裴衍之默了默,说:“何福是萧家出来的人,对萧家自然忠心。”

    “慎刑监的人还在审问,但小的估计不会顺利。”崇林犹豫道。

    “陛下,或许,我们可以直接带着何福去与萧家对质?”蒋照出声提议,“何福既是萧家家奴出身,那他们之间肯定有来往的证据,何福或许销毁了这些,但萧家那边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何福既然不承认,那便是相信萧家不会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身份。”裴衍之却很快否决了这个办法。

    “那我们岂不是还是陷进了僵局?”崇林有些不甘。

    哪怕没有失魂散一事,萧家也一直都明里暗里地和裴衍之作对,本以为这次能顺势抓到萧家的把柄,可现在看来,依旧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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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 60 章

    裴衍之不似崇林一样懊恼, 他眉眼沉静,双目定定地望着地面上空荡荡的某一处,说:“何福既然想舍弃自己的性命保全萧家, 那么我们就如他所愿。”

    他的语气很是很平静,听得崇林本能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开口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裴衍之目光一抬,凤眸之间盛满了凌厉冷肃之气:“何福谋害先皇子嗣,明日辰时行凌迟极刑, 不得留其尸首。”

    他一顿, 又迅速看向崇林身侧之人,吩咐道:“蒋照, 即日起, 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紧萧家,哪怕出去一个仆人,也要确定其去向。”

    蒋照应下命令, 但他同崇林一样都有些不太肯定自家主子的用意。

    “陛下,小的有些不解, 此举难道能引得萧家自露马脚?”崇林犹豫地问。

    裴衍之轻睨了他一眼, 嗓音舒缓低沉:“萧家让他来往宫内外通风报信, 显然是极为信任他,恐怕此人的亲眷也正在萧家当值,若是他的死讯传到这些亲眷耳中,朕相信, 他们必然会有所动作。

    “一群人的忠心或许牢不可破,但这些人里总会有那么些意志薄弱的, 找到这些人, 让其为我们所用。”

    崇林恍然大悟:“小的明白了, 还是陛下英明。”

    ……

    傅吟惜一直没有睡去,她被裴衍之拦着没能一同出去听回禀,只能先行上床躺下,但听着外间时不时传来的说话声,她却根本无法入眠。

    哪怕她拉起薄被盖过脑袋,也还是没法阻止那些隐隐约约的声响传入耳中。

    “还未歇息?”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傅吟惜闻声一怔,顿了顿将薄被拉下。

    裴衍之不知何时已经从外间回来,此刻他脱去外袍,只着一身单薄里衣立在她床侧。

    “……崇林和蒋照走了?”她出声问道。

    裴衍之“嗯”了一声,淡淡道:“我们吵到你了。”

    是个肯定句。

    傅吟惜索性也懒得否认,她点点头:“事情好像还是不太顺利?”

    他们三人说话时其实刻意压了一些声量,所以傅吟惜并没有怎么听清,但即便如此,她却也猜到事情遇到了难处。毕竟若是所有事顺利,他们根本不可能商谈这般久。

    “此事到这里已经算告一段落,之后的问题也不是你能解决,所以你不必再操心这些琐事了。”

    裴衍之不紧不慢地说着,可这话却听得傅吟惜深深皱起眉头。

    她原也没打算继续插手,毕竟她想要的提出条件的机会已经到手,但难道没了能用她的去处,便是连问一句也不可吗?

    傅吟惜心里一时生气,可很快她又转念一想,也罢,此事本也与她无关,若不是为了要裴衍之一句承诺,便是之前那些事她也不必参与其中。况且她的生辰即将到来,对她而言,更重要的还是想清楚该怎么同爹娘开口离开燕京一事。

    “哦,好。”傅吟惜极轻地应了一声,借着内室光线昏暗,还偷偷朝床边站着的男人瞪了眼才转过身。

    裴衍之听得她的语气,眸光一凝,眉心微蹙。

    她这是不高兴了?

    裴衍之有些纳闷,想要开口问什么,可看着已经背过身,呼吸逐渐平稳的傅吟惜,最终还是将所有的疑惑暂时压了回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能分辨出傅吟惜喜怒哀乐的变化,可大多数时候他却还是看不明白这些变化的因由。

    明明曾经都不需要他去观察分析,傅吟惜便已经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他眼前。

    这样的过去,他如今想起,竟已觉陌生。

    裴衍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里却莫名不安起来。

    这一夜,裴衍之并没有在秀水殿歇下,他独自安静地看了会儿傅吟惜,最后还是更衣离开了寝殿。

    崇林在外头当值,见他出来,不由意外走上前:“陛下,可是有急事要处理?”

    裴衍之没有立刻回答,直到走出两步后才轻嗯一声,淡淡道:“回太极殿。”

    崇林愣了愣,赶忙追上前,问道:“陛下是突然有事回去,还是……不准备回秀水殿了?”

    “不回。”

    依旧是平静得略显怪异的两个字。

    若是以前,崇林定会琢磨一整日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可如今,他几乎敢断言,这位新帝的异样定是源自于秀水殿的那位主子。

    只是即便他心中清楚,却也无法改变什么,以他们家主子的脾气,根本不可能会主动同他说这些事。

    崇林心下感叹着,结果一回到太极殿便被正主打了脸。

    裴衍之并未如往日那样主动吩咐他退下,反而在他开口告退时,突然出声喊住了他。

    “慢着。”

    “陛下还有事吩咐?”他下意识停住脚步问道。

    主位上的人紧绷着一张脸,神色间多有几分犹豫。

    崇林心下一紧,暗道不好,莫不是萧家那边又出了什么难事?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划过,裴衍之便突然开口,有些生硬地问:“你说,王妃生辰,朕应当送些什么?”

    崇林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他不可置信地确认:“陛下是问王妃生辰要送些什么礼物?”

    “……嗯。”

    男人有些不太适应地应着。

    崇林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家主子铁树开花,甚至还主动提及生辰一事,喜的则是他家主子竟知晓该送贺礼,讨妻子欢心。

    这进步属实大了一些。

    “陛下难道从未听王妃说过想要什么吗?”这是崇林第一次被问这方面的意见,自然万分用心,立刻便开始思索起来。

    裴衍之默了默,说:“朕欠了她两个心愿,但心愿是什么,她还未说。”

    “生辰贺礼自是不能拿心愿替代,”崇林摇摇头,又问,“那平日里王妃可有表现出对什么东西比较喜爱?”

    裴衍之目光一沉,薄唇紧抿着,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崇林见状,便知自己白问一场,得不到答案不说,倒教面前的帝王感觉到了失败与懊恼。

    “咳,其实离王妃生辰还有两日,陛下或许可以在这两天里再考虑考虑,不必着急。”崇林只能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裴衍之黑着一张脸没再说什么,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傅吟惜醒来没见着裴衍之也并不意外,毕竟往日她起身,这长榻上的人也多是去上朝不在。

    所以一直到云珠提起,她都以为裴衍之是早起去了早朝。

    “你说陛下是半夜离开的?”傅吟惜秀眉皱起,目光从眼前的镜台中看着身后的云珠。

    “是,殿外侍卫同奴婢说的,好像是子时初刻走的。”

    傅吟惜有些意外,她昨夜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这中间根本就没有机会注意到别的动静。

    “对了姑娘,”云珠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昨儿宫里那个害奚夫人的内侍抓到了,两刻钟前已被凌迟处死。”

    傅吟惜握着发簪的手一顿,凌迟……

    虽说何福罪有应得,可她没想到竟会是这般折磨致死的法子,倒不是说残忍,只是以裴衍之的手段,他应当倾向于更干净利落的刑罚。

    难道……

    傅吟惜眸光一动,难道裴衍之是想杀鸡儆猴,这一场极刑是特意做给萧家看的?

    此念头一经想起,傅吟惜心中便已然有了结果。

    裴衍之绝不是会随意泄愤的人,他这么做定然有着更为重要的意图,只怕接下来等着萧家的,就是无止尽的监视了吧。

    “姑娘,头发梳好了。”

    云珠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傅吟惜的思绪,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微微一顿,笑道:“后日,你便给我再做一次这个发髻吧。”

    “后日……”

    云珠一惊,手拍了下脑袋,喊道:“姑娘,后日可是你的生辰!”

    傅吟惜挑眉:“是,陛下会在当天设家宴,届时,爹娘兄长应该都会过来。”

    “什么?姑娘是说我们能见着将军,夫人还有二公子了?!”

    “嗯。”

    傅吟惜看着云珠兴奋的模样,本该觉得好笑的她却并没有笑出来。

    这都是她们最亲近的家人,可眼下却仅仅是见一面便值得如此激动。

    “云珠,你还记得我说过我们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吗?”

    傅吟惜唇瓣翕动,嗓音低而缓。

    云珠被她沉静的语气所感染,也不由地静下声来。

    “……记得,姑娘是已经找到机会了吗?”

    傅吟惜想了想,点下头:“应该算是吧,如果不出意外,生辰过后半个月内我们一定能离开。”

    云珠闻言,一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语气认真地说:“姑娘,不管你去哪儿,云珠都会跟着,将来是好是坏,也都有云珠陪着姑娘一起度过。”

    傅吟惜会心一笑:“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之后两天,裴衍之并没有在秀水殿过夜,听崇林的意思,他这两日皆在忙着处理与何福有关的一应事宜。

    表面是与何福有关,说白了却还是同萧家密不可分。

    何福那不完整的尸首被人丢在了乱葬岗,萧家当夜便去了人去寻。

    去的人是萧家的管家,裴衍之派人查实后才知,那人正是何福的亲爹。

    如此关系,裴衍之自然不会就这么放过。

    时间很快来到八月初八,也即是傅吟惜的生辰。

    这天一早,云珠便替傅吟惜梳了个极为温婉精致的发髻,搭配着一套芙蓉花簪还有极淡的妆容,顿时让她多添了几分婉约柔美。

    傅吟惜偏爱紫色,生辰这日的衣裙便选了紫藤萝纹的雪青色曳地裙。

    “姑娘真美。”

    云珠不免感叹。

    傅吟惜眼中也难得有几分喜色,不过她并未留恋镜中的自己,转过头便问:“外面来消息了吗,爹娘他们何时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1 13:04:06~2022-05-02 22:0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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