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盛强眉毛一拧,手立马按住腰间的鞭子,粗糙的鞭子磨的人掌心疼。

    他正欲抽鞭,握着鞭柄的手却被另一只细白的手止住。

    虽轻柔但带着阻止的力道。

    偏眸看去,在飞动的发丝中是一双冷静的杏眸,眼角眉梢染上的是紧张的肃然。

    薛青先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盛强依言将跃跃欲试的手放了回去。

    经过之前妖蛇幻境的并肩作战,薛青和盛强已有了一同作战的默契。

    他们不仅是朋友,更是从凶险幻境中出来的战友伙伴。

    哪怕过了一段时间,但此时同时面对危险,原本深藏在身体中的本能重新翻涌出来。

    见盛强将手放回,薛青才将眼神收了回来。

    他与盛强在幻境中磨练,早知盛强虽容貌昳丽,瞧着弱不禁风,但与容貌截然不同的是他咋咋呼呼的性子,在幻境后期被妖兽频繁骚扰更是被惹到看到妖兽便不管不顾的抽鞭而上。

    若不是薛青每每扯住他,让他冷静些许,两人再一起智斗武斗并上,不然两人迟早与妖兽疲斗而死。

    飞舞的尘土随着风慢慢落下来,眼前的身影逐渐清晰。

    在碎裂哭泣的巨大佛首前,他的身形显得瘦小,薛青看到他露出来的皮肤,就像缺水而失去养分的树皮,皲裂枯瘦透着掩藏不住的衰老的气息。

    但宽大的金色僧袍披在他的身上,在跃动的烛火下僧袍上的流动金线就像一脉脉涌动的光。

    ——宛若是金玉掩其身,却从中露出塞满其中的棉絮来。

    薛青直视着这人,向来温软如春水的眼神含着警惕化作了锋利的冰。

    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明显并非善类。

    况且虽其身形枯槁瘦小,却无法忽视其周身难言的气势和法力。

    眼前的人……

    是静玄?!

    这就是传说中的灵隐寺住持?

    年迈的僧人缓缓转过了身,在千万盏烛火的映照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掩在黑暗中的脸像缺失的伤口,而被照亮的一半脸却慈眉善目,连垂下的花白眉毛都透露着慈悲的怜悯。

    薛青却蓦地绷紧了脊背,全身上下都被调动地紧绷起来。

    ……像一把蓄力拉弯的弓。

    沉重到难以喘气的空气中,老僧低垂的眼倏的抬起,浑浊的眼球映着烛火折射出一瞬光芒,几乎要将人刺伤。

    “你们来了。”

    苍老的声音在空荡的神殿回荡,满殿神佛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老僧的回音,一阵阵宛若潮水水波覆压。

    将阶上的火焰都惹得跳动三分。

    老僧似是等了他们许久。

    还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初次见面大礼。

    还未等薛青做出动作,老僧的细瘦的手一挥,宽大空荡的绣金如同沉重的旗帜挥扬。

    用猎猎的袖风发布了一次无声的号令。

    被陈列在一阶复一阶台阶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烛火随着袖袍挥动扇起的风而明灭几分。

    殿内的光明暗交陈,佛前灯一盏盏乘着这无形的风从阶前缓缓飞下。

    一盏接一盏,像一条龙的节节脊柱,逐渐环绕于老僧身边,形成一个旋风似的结构,将老僧包围。

    ——明明是承载万民祈福与祝愿供奉给真佛的东西,此刻却被此人窃取为自己所用。

    薛青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捏了一个法诀。

    淡青色的妖力便像袅袅青烟一般从指尖泄出,活了一般流向身后紧闭的殿门之中的门缝。

    轻易被烈火拢住而燃烧不尽的灵隐寺,空无一人的寺庙。

    今日佛殿这场景,显然是一个局。

    ——一场专门请君入瓮的陷阱。

    显然,这个局并不只针对他与盛强。

    所幸法海还在殿外没有进来,也不知是阴差阳错还是天注定,又或是另一个计谋。

    也不知此时在门外的法海情况如何。

    薛青试图朝门外传递信息。

    可是妖力才刚触上沉重坚硬的殿门,便犹如脆弱的薄纸片,不过一瞬息便全然消失殆尽了。

    心下一窒,薛青猛地抬起头。

    老僧于明灭跳动的烛火中朝他露出一个笑。

    下一秒,那莲花底座燃着不灭灯火的佛前灯便如同飓风席卷而来。

    裹挟着不尽的真火和焚烧一切的力量。

    薛青来不及抬手,灼热的痛感便撞上了他的手臂-

    佛殿外表森然威严,在寺中沉沉矗立。

    法海站在紧闭的大门前,一遍遍用法力去试图轰开这紧闭的佛殿大门。

    前面薛青与盛强甫一踏入佛殿,法海便立马飞身而去,然而殿中不知是谁似乎早有预料,眼前的大门紧紧关上。

    与此同时,殿外的景象开始渐渐变动起来。

    天一下便沉了下来,所有的光一瞬被汲取了个干净。

    幽冥的河流蜿蜒流淌而上,岸边种着花叶永不相见的花,无风自动着。

    一座桥横跨宽窄的河面,上面热闹通行着数不清的魂。

    看不清,也听不明。

    ——这是冥界。

    黄泉流淌,奈何桥上。

    又或许说,这是冥界的镜面幻象。

    身后忽的传来一声亲切的问好。

    转身过去,是一个黑脸黑身持着笔的判官。

    “嘿,来了。”

    他熟着声朝法海问好。

    面前的高大僧人却面容冷漠,竟比奈河桥下的黄泉水还要并冰凉上三分

    “如何出去?”

    僧人眉眼不掩锋芒,他横挑凤眼,带着沉沉的压直问这位黑脸判官。

    黑脸判官上上下下打量了僧人几眼,面上毫不顾忌地露出“原来是你”的惊讶与诧异。

    只不过他的面孔颜色实在乌黑,以至于他所作的表情还有神态变化在此刻近乎于夜间的环境中看不出。

    这不怪他,因为僧人眉间的朱砂痣实在明显特别,让他不由想到那个在奈何桥前不肯饮用孟婆汤,而在奈何桥前苦守千年的年轻人。

    “嘿,这是什么鬼,怎么站着不过奈何桥?”

    鬼判官这日难得批卷完成堆的文书,沿着黄泉河散一散步,舒络一下筋骨。

    却看到向来守序的奈何桥边突兀地站着一个人影。

    男子身量高大挺拔,容貌俊美,但眉间却有一个巨大的血洞硬生生破坏了这副完美的相貌。

    红肉翻绽,有鲜血还在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来往地府的鬼都会保留生前的死状。

    想必这男子就是被这样这剑一剑穿颅而死。

    只是……

    走近了些,鬼判官才发觉出更多的不对来。

    “小鬼,何许人士?”

    鬼判官询问。

    但是眼前的魂像是生锈凝滞的机械,许久才挤出两三个微弱的字来。

    “等……”

    “等……”

    什么等?

    难道这鬼叫等等?

    鬼判官凑近了些,才发现更多。

    眼前这鬼竟不是完整的魂魄,站在这的仅仅是人的三魂七魄中的一魂。

    怪不得男子会站在这不上奈何桥,无法进入轮回。

    看来这男子生前不仅被人一剑戳穿,还被人使了阴邪的失魂三魄术法,目的是为了让男子再无轮回,永生永世都无法转世。

    但是光站在这显然也不是个办法。

    鬼判官从袖中抽出他的判官之笔,笔尖朝着男子虚妄的身形一点。

    笔尖所触漾开圈圈涟漪,但是随着泛上来的涟漪逐渐闪现出金色的光来。

    鬼判官猛地收回了笔,往后退开许多步。

    这明明是……

    不应属于阴曹地府的法力。

    ——纯净至阳,光亮夺目。

    这个男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怎么来到地府还会受这不同寻常的法力庇护?

    还未等他掏开袖中的生死簿查询眼前男子的身份,突有一阵金光下至,将阴冷的地府都照的亮堂起来。

    被金光照到的鬼魂纷纷四散开来,逃窜不已。

    金光是阳光般的温暖,可是也能照阴暗与妖邪于无形。

    地府阴冷的鬼魂经不起这样的照耀,尖叫地逃成了一团。

    连鬼判官都忍不住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头顶。

    只有眼前的残魂依旧安静地站立。

    金光将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解救似的圣洁的光。

    他眉间一直流血的血洞缓缓收紧,宛若春草复生,最终成了一个红痣大小。

    “这……?”

    鬼判官惊叹。

    残魂却乘着金光飞升而上。

    “来罢。”

    从无穷无尽的苍穹传来一声绕着梵音的呼唤。

    金光裹挟着残魂远去,鬼判官却久久未曾回神。

    究竟是何人,竟得了佛的庇护。

    来黄泉奈何解救。

    此刻再看眼前冷漠的僧人,鬼判官却觉得惊人的熟悉。

    只是眉目冷然。

    他再次询问:“如何出去?”

    僧人的掌间燃起不尽的金色法力。

    是熟悉的金色力量,将诸邪众妖都除尽的法力。

    他显然已经等不及答案,要硬闯一番了。

    金色的法力如飘扬的火星踊跃而出,却瞬然聚成一片灼亮天空的光-

    “唔——!”

    薛青咬着唇却还是止不住这一声疼极了的痛呼。

    盛着法力的佛前灯重重砸在他抬起到一半的小臂上,烛油带着火泼洒皮肤。

    立刻在他雪白手臂上留下一道狰狞的灼烧伤口。

    ……竟是难以愈合。

    “薛青!”

    盛强急着气唤了一声,转瞬鞭子已经抽出,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手上的伤口在剧烈地疼痛,但是疼到一定程度,这痛感反倒落了下来。

    运转着的佛前灯如一场突如其至的冰雹,一盏一盏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

    带着消灭一切的法力。

    薛青与盛强飞快地对视一眼。

    他与盛强在幻境中曾碰到过许多难缠的对手。

    两人本就是半斤八两的水平。

    有一只庞大的妖兽发现了弱小的他们。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他们甚至都来不及逃窜,只能硬着头皮与之一战。

    妖兽如移动的巨楼沉重地行走,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地激起尘土,但却能轻易抬脚碾碎他们两个。

    薛青盛着妖力手持青剑而上,他腾空飞跃,束起的发丝扬起了一个漂亮利索的弧度。

    地上的绯衣少年绕着妖兽急速的奔跑,用坚韧的鞭子伴着妖兽的腿。

    妖兽晃动,抬动了硕大脑袋。

    “就是现在——”

    薛青蓄力提剑像一把锋利的箭发射而出。

    带着惊鸿妖力剑意而下。

    青色身影于无穷无尽的佛前灯的坠落中灵活穿过。

    游龙剑影,宛若少年郎提剑斩长鲸。

    薛青手持长剑,朝着老僧坐定的身影刺下。

    第92章

    明灭的烛光将老僧僧袍上的金线映的若隐若现。

    像供人驱使的毒蛇,也像环绕自身的束缚。

    一条又一条缠绕而上。

    面对轰然而来带着不绝妖力的一剑,老僧依旧安定地坐着,不动如钟。

    宽大的僧袍因为袭来的剑风而激的衣摆微动,那张苍老的面孔却漠然。

    他甚至没有撩起眼,只是手指微抬。

    一股强大的冲击便抵上薛青,仿佛一堵坚硬的墙将他朝外压去。

    薛青凝起眼眸,急速运转妖力试图抵御。

    妖力凝成的青剑几乎要被折弯。

    千斤重的力坠在了他的身上。

    要撑不住了……

    薛青用牙齿咬着自己的唇,以从中传来的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

    “天真。”

    静玄终于撩起眼皮,眼神却还是不屑落在咬牙的薛青脸上。

    他话音刚落,在半空中抵剑的薛青就再也坚持不住,被无形的法力带着力道往外弹开,重重撞在实心的殿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

    “咳咳——”

    撞在门上的薛青又坠在地上,仿佛激起了一片因他而起的尘土。

    五脏六腑痛几乎要翻搅移位,痛的薛青说不出话,一张嘴就是支离破碎的咳嗽。

    薛青艰难地转动头部。

    在这个角度,地面翻转,他终于能平视倒在地上的巨大佛首。

    这个角度着实奇妙,薛青甚至觉得自嘲。

    佛像眉目狭长,半垂的眼隐露着对于世人难言的慈悲。

    只是此时和他一同倒在地上,破碎着身躯。

    老僧慈眉善目,抬起眼皮露出的眼珠中却显然不是那么慈悲。

    盛强手持长鞭在佛前灯雨中穿梭,躲过一盏又一盏的灯。

    扬起的衣角勉强从灯上擦过,所幸没有沾上火舌。

    长鞭犹如滔天而来的排山海浪,携带着千钧万势之力朝着身形枯瘦的老僧狠狠抽去。

    老僧仍旧未动。

    鞭尾尖即将碾上老僧的面孔。

    就要碰到了——!

    握着鞭柄的手更加用力,从中输送的妖力更多几分。

    看盛强这架势,是要将静玄的脸狠狠抽烂才好。

    然而下一秒,那去势汹汹的鞭子却如同软掉的细绳,在触及静玄面孔之前就被弹开了。

    不好!

    盛强还来不及动用妖力,就如同薛青一样被重重弹到紧闭的殿门上,直直坠落下来。

    薛青努力用眼睛往盛强落地的方向瞟过去,就看到盛强痛的龇牙咧嘴但还是掩不住惊怒的表情。

    他猜测盛强也一样和自己痛的发不出声喘不过气来了,可是薛青还是能从盛强微动的嘴唇上读出了——

    【妈个蛋。】

    好吧,这很盛强。

    看盛强还有力气骂人,薛青本来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来一些。

    薛青紧提着脑中绷着的弦,望向高高的雕着花纹佛语的殿顶,脑中鲜少的放空了一瞬。

    在殿外的法海,此时还好吗?

    他俩躺在地上毫无动静,原本一直端坐着的静玄却终于起身。

    静玄从蒲团上站起,烛火环绕其身,僧袍金线流动。

    鞋履踩在佛像破碎的碎片上。

    破碎哭泣的佛首被他毫不留情地抛弃在身后。

    静玄枯瘦苍老的身躯和他体内所止不住膨胀的野心实在诡异的不配。

    仿佛这部身躯已经容不下这强大的欲望。

    他缓步走向倒地的薛青和盛强,在他们前方的一段距离停下。

    两人此时已经在地上动弹不得,像是死了一样的安静。

    薛青垂在地上的手臂上的灼烧伤口还在不住的冒着血。

    将光滑如境的地面擦出一道逐渐加深的血痕。

    像是哭泣流血的映山红。

    “不过蝼蚁。”

    静玄怜悯的眸看向两人,声音淡淡。

    眼前的妖,又或是其他妖,确实在他眼中微弱如尘芥,脆弱如蝼蚁。

    他的眼神落在自己微抬的手上,隐晦地闪过一丝厌恶的光。

    手掌上面布满因缺少生命活力而干涸的纹路,从掌支出的手指如横拨而出的枯树枝,刻着岁月的痕迹。

    枯树桠一般的手指微动,指尖轻拨,眼前千盏万盏的佛前灯便又动了起来,连原先砸落在地上的佛前灯也一起漂浮起来,像是受到了看不见丝线的牵动。

    在静玄的指尖操纵下,九千九百九十九盏佛前灯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

    以佛前灯为引,指尖作牵,两只妖为祭品的一个法阵。

    不灭的烛火在幽幽地闪着光。

    静玄已经不记得在他的掌下曾有多少妖痛苦挣扎过了。

    最后都被他剖去妖骨,夺走妖丹,吸纳为自身的法力养料。

    妖的妖力本就是从上天那窃取来的机缘,妖才得以修成人身。

    以其妖力招摇撞骗,欺瞒人心。

    畜生就应该好好待在畜生道,不是吗?

    妖本就该死。

    能以妖丹妖骨献上,助他修行,便已经是其唯一的价值。

    只是……

    静玄的眼神微眯,看着眼前一青一红的倒地身影。

    悬在上空的佛前灯就像即将斩落的磨的锋利的刀。

    他想要现在就要杀死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妖。

    就像碾碎两只蚂蚁那样容易。

    他还要等他的好徒儿过来-

    法海入寺是一个冬天。

    那年的钱塘难得落了大雪。

    雪厚的犹如遭了严重的雪祸,雪大路滑马车难行。

    从京城来的马车便卡在了一个转弯的郊道上,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只能于漫天的风雪中从马车下来。

    天气很冷,只是这小公子竟然连件厚的挡风披风都没有。

    雪路难行,他一个小孩却爬上了灵隐寺高高的台阶。

    走的鞋履都浸湿了雪,露出来的脚腕冻的发红发青。

    直到终于走到寺门口时,他已经因雪白了头发。

    成片的青丝落下,坠于地上。

    “从此以后,你的法号便是法海。”

    静玄看着被冻伤的小公子,含笑着赐名。

    这是他千挑万选的弟子,这是他寄予厚望的弟子,这是他付出了代价交换而来的弟子。

    他教导着他,如同教导着自己。

    就算小公子知道了家门惨烈的真相又如何?

    终究是灵隐寺……收留了他呀。

    而一切的帮助,都是要收取代价。

    寻得火莲打入法海的身躯,小孩在痛哭嚎叫。

    可静玄嘴角的笑却越来越大。

    佛骨,终将属于他的佛骨。

    随着自己的身躯渐渐衰败,而法海的身躯如树渐渐茁壮。

    静玄的野心便也越来越按耐不住。

    只要再长几年,只要再几年……

    他就能摆脱这副衰老破败的身躯。

    修佛为何?

    地上佛首面上的裂痕越来越深。

    为不灭,为永生。

    一切本应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行。

    只是……

    静玄的面容冷了下来。

    卧躺于地上的青色身影身姿曼妙,弯扭的腰勾住了一个柔韧的削薄弧度。

    放在血色中的雪白皓腕犹如落了红梅的玉。

    光是在那,便已经是一种失魄美色。

    怪不得能诱得他这无心无情的徒弟破了戒,连元阳精血都一并丢了。

    还想出寺,与他作对。

    自己教养了他那么久,还救他一命,把他的佛骨给自己助自己修成不灭金身。

    不是应该的吗?

    静玄心绪不平,五指操纵的佛前灯便晃动几分。

    灯影也跟着摇晃起来。

    但在明灭的灯火中有青影红鞭急奔而来,一道白光闪电似劈开了天地。

    亮的晃人眼。

    静玄只眨了下眼,那白光便瞬然至他面前。

    带着足够割裂一切的剑意和妖力。

    他动了动,瞬间躲过袭击而来白光。

    可是白光消失,面上却传来了隐隐的痛感,火辣辣的似要将皮肤破开。

    痛觉越来越明显。

    “静玄住持,别忘了。”

    原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薛青长身直立,手持青剑,衣袍猎猎地晃动。

    “蚂蚁也是会咬人的。”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一滴滴往下滴着血。

    可薛青还浑然不觉似的。

    笑意晏晏,眉眼微挑,一双向来温润的杏眸中此刻是未曾掩盖的惊艳锋芒。

    ——连殿中的千盏明灯都无法比及其光亮。

    “呵。”

    静玄不气反笑,可是布满皱纹的脸刚一笑开,便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他伸出手去触碰自己的脸颊,碰到了一手的血。

    脖上也被缠上了似蛇的粗糙鞭子。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毫不留情地绞断。

    在幻境中,薛青和盛强并不能直取妖兽的性命。

    有时妖兽太过强大,而他们也确实弱小。

    可是万丈深渊前,往往也会有一线生机。

    趁强大妖兽自以为尽在掌握,他们积蓄着不够强的力量,抓着这一线生机腾空而起。

    千帆过尽,局势反转。

    死而复生。

    静玄终于正眼看了面前的两只妖。

    显然这两只妖,给了他太大的“惊喜”。

    薛青不欲与静玄多费时间。

    他与盛强使了个眼神,两人便齐齐而上。

    悬在空中的佛前灯又开始轰然运转起来。

    薛青踩在一盏佛前灯上借力腾跃而起。

    几瞬间已过数招。

    然而静玄虽已到暮年,但多年修炼的功底依旧还在。

    随着时间的过去,薛青和盛强慢慢感到力不从心来。

    在一击又被挡住后,薛青看向自己手中的青剑。

    因为妖力的不足,青剑几乎快变成了一片薄薄的影子。

    手臂上的血已经将衣衫都浸透。

    他抿了抿发白的唇。

    可是根本来不及让他喘气,面前的佛前灯便数盏齐齐落下来。

    那佛前灯正要砸到他身上,却传来一阵奇异剧烈的晃动。

    灯砸在薛青的脚边,他几乎能感受到法力的热意。

    “轰——”

    巨大的佛殿开始颤动,宛若地动山摇。

    晃动间有佛珠相叩的声音轻响,却带着不可忽略的穿透声。

    一直紧闭的殿门终于被人从外重重轰开。

    第93章

    原本沉重不可撼动的殿门,竟在此刻一下化为齑粉。

    随着殿门的轰然破碎,门外泄进的光涌进了佛殿,无数的尘土也散花似的落下,在光中像一粒粒微亮的星子。

    殿中悬着的佛前灯的灯火都因此暗下去许多。

    在未完全落尽的尘中,薛青回首看到一个逆着光的高大身影。

    尘埃落定后,来人在明暗交杂的光中抬眼。

    ——眉间一点如血的红痣和冷然威凝的凤眸。

    “好徒儿,你来了。”

    静玄凝视着站在殿门口的身影,非但没有害怕,浑浊的眼中反而泛起一层层诡异的兴奋来。

    尤其是目光落在那富有活力与年轻的躯体上时,静玄更是显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

    仿佛这副躯体,本应就是他的。

    一身绯衣的盛强还气喘吁吁的用手捏着鞭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静玄。

    他自然没有错过静玄眼中的精光和其中暗含的意味。

    “我去!你们灵隐寺的住持,这么恶心的吗?”

    安静中,盛强忍不住开口吐槽打破了这片寂静的沉默。

    虽然这一声吐槽十分不合时宜,但是确实有道理。

    而薛青看着面前的人影哑然失语。

    待到高大的僧人走至他的面前,那张唇几乎要抵到他的额头。

    直到额头上感受到乍然而来的温热吐息,他才缓过神来。

    下意识的,他将被血泅成了深色的衣袖连带手臂藏在了身后。

    可是手还是被握住,以不容拒绝的强势力道从身后拉至身前。

    被血浸湿的沉重衣袖滑下,带着重量和湿度在逐渐露出的手臂皮肤上滑下明晃晃的血色痕迹。

    连带着那还翻着口的灼烧伤口,都显得狰狞难辨起来。

    看起来血肉模糊的一片,在本来就雪白无瑕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刺目。

    薛青想要将手抽回,再将这一时半会好不了的伤口盖住,可是男人的手犹如铁钳,将他的手腕紧紧箍住,让他动弹不得。

    法海沉沉的眸光落在伤口上,似有实质一般的微凉与威压。

    握着他手腕的大掌抓的更紧了。

    “唔。”

    薛青忍不住轻轻痛呼一声。

    若是法海此时松开手,他的手腕上肯定已经留下鲜红的指引。

    听到薛青的声音,紧紧握着的手掌忽的松开了些,这次给了薛青手腕一些空间,好让薛青能转动手腕。

    但是仍握着没有放手。

    薛青一边转动手腕,没有去看手腕上隐约的红痕,反而一边偷偷瞟了垂眼看着他手臂的法海一眼。

    法海怎么光看着不说话?

    明明前一刻还在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法海一来,这一场殊死搏斗全都停住了。

    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不知为何,在法海这样的目光下,薛青的心中涌上来难言的心虚。

    仿佛他犯了弥天大错似的。

    为受伤而心虚,为担忧而心虚。

    “一会儿会自己好的。”

    大不了等下抹点药便是。

    薛青顶着法海的目光小声地开口,说着便又再次尝试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

    可是他的手才刚往回一动,便被法海往前一拉,手被迫往前送的离法海更近了。

    “别动。”

    男人的声音轻轻,却带着压抑着的情绪。

    温和的金色法力出现,轻柔地覆盖在了薛青手臂的伤口上。

    明明都是能诛灭妖邪的法力,法海的却和静玄的法力完全不同。

    燃着静玄法力的佛前灯只沾上了一点就能在他的手臂上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痕。

    但是明明是至纯至阳所过诛邪皆焚的法海法力,却可以温柔至极地包裹着他手臂上的伤口,慢慢治愈。

    “不是吧——”

    站在一旁的盛强被迫围观了全程,他看着两人这黏黏糊糊,千拉万扯的动作,脸上的表情都变得难以描述起来。

    这两人,就这么叫堂而皇之吗?

    现在是干这些事的时候吗?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妖心都不古。

    盛强沉沉地叹了口气,再看下去他的心都要梗住。

    然后他转过头,和僵硬着姿势,岿然不动的静玄对上了眼睛。

    盛强:……

    这情况似乎不大对。

    下一秒他警觉地扑腾到了薛青身边,努力无视薛青对面极具存在和压迫感的法海。

    “静玄那老和尚还看着呢!”

    他大声在薛青耳边说悄悄话。

    薛青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被这一声给震聋了。

    但是盛强的提醒不无道理。

    法海在面前,他差点就忘了还有个棘手的敌人还未解决。

    那就是静玄还在这。

    薛青收回前面因为出神而四处飘忽的心思,偏头去看自法海进门起就蓦地站在那不动的静玄。

    说来奇怪,静玄为什么收手了?

    还未等薛青仔细看两眼,高大的僧人便挡在了他的身前,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

    “不愧是贫僧的好徒儿。”

    静玄仍是那个僵硬的姿势,只是从干枯的嘴唇中挤出一句似真似假的感叹。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恼恨。

    法海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步一步缓缓逼近。

    回荡在殿中的脚步声就像死亡前的沉重倒计时。

    “贫僧忘恩负义,反目成仇的好徒儿啊。”

    看着法海接近的身影,静玄的眼中闪过什么,但随之而说出的依旧是情绪不明的感慨。

    他养的徒儿,自然就应该帮他做事。

    静玄看着自己的徒弟,就像看一只被他圈养的牲畜。

    聪明的,就为他所用。

    不聪明的,那就化作他功力的养料。

    “师父,你不该这样对我——”

    在血肉分开的声音中,红衣僧人哑着声音泣喊。

    声声泣血,带着温度的血肉还在跳动。

    可静玄不为所动。

    他将来自另一人的法力抽取,渐渐化为自身所用,而一切功成,原先在祭台挣扎的红衣僧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蠢货。”

    静玄连眼神都不愿再落上一眼,他理了理僧袍,将尸骨一并埋在后山焚毁。

    走出后山,他又是那个光风霁月,慈眉善目的灵隐寺住持。

    只是寺中人不会发现,念慈僧人怎的不见了。

    “你不该将其他人带进来。”

    迎着静玄似要生吞活剥一般的眼神,法海只冷冷地回了几个字。

    呵。

    静玄刻满皱纹的脸上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万万没想到,他机关算尽,反倒百密一疏。

    低估了他这冷心冷情的徒儿。

    静玄尝试调动指尖,但是身后不属于他的法力犹如抵着他的一把剑,让他不敢轻易动弹。

    看来他的徒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达到了一个强大的修为。

    佛前灯的灯火不稳,光影在法海俊美的脸上变幻。

    他浓密的睫毛微垂,在面颊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他比地上的哭泣佛像更像一个佛。

    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未曾染上半分的人间烟火。

    就应该这般高高在上,以垂眸示人。

    这就是他想要的身体,他专心设计而完美契合的身体。

    狂热与兴奋让静玄苍老面上松弛的肌肉忍不住颤抖。

    一双眼更是妖异,几乎要现出不住的光来。

    疯子。

    真是疯子。

    静玄不正常的目光让人感到胆寒。

    薛青心下一跳,止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静玄嘴角咧开,猛地破开束缚他许久的法力,原本凝滞着的佛前灯开始飞速地旋转开来。

    “既然不听话,那就都死——”

    地上的佛首眼下的泪痕越来越大,随着一声响亮的破碎声,整个佛首乍然破碎。

    完完全全碎成了碎片。

    静玄枯瘦的面上因为使用法力崩起了条条青筋,整个人就像狂化了一样看起来十分怪异。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慈悲的模样了。

    甚至看起来都不像一个人。

    反而像某种可怕的怪物。

    他吸纳炼化的法力与妖力太多,太杂。

    已经悄然间在他的身躯中进行了变化。

    以至于静玄现在非人非妖。

    薛青对着盛强使了个眼神,在法海抬手时,他们一起飞身迎上去。

    第94章

    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直至薛青醒来时,他还觉得自己陷在温柔又沉溺的混沌里。

    薛青借着这点混沌,望着头顶安然的竹编屋面难得的小小发了一个呆。

    大概是因为此时的岁月静好与前两日的遭遇对比太过强烈,所以才让这份美好显得不真切来。

    薛青才眨了一下眼,就首先感受到身边沉稳的呼吸还有难以忽略的热度。

    浸在熟悉的檀木香中,薛青舒服地眯了眯眼,只觉得自己都被这香味腌透了。

    可是并不讨厌,檀木香总能让他感到心安。

    在仅剩的一点混沌中,薛青没有选择就此起身,他反而在榻上转过身。

    那檀木香就更浓了,浓到想让自己深深贴近。

    就像沙漠中渴水的鱼,突然跃入大海中的狂喜与不敢置信。

    ——差点就要醉在其中了。

    薛青抬眼,可是近在咫尺的面容安静无波。

    向来淡漠冷静的凤眸此时紧闭着,浓密的乌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两片阴影。

    连眉间一直鲜红的朱砂痣都黯了颜色。

    自从灵隐寺那一事已经过去两天了。

    可法海还陷在沉沉的休眠之中。

    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薛青就这样窝在法海的身边。

    尽管法海还在无归期的沉睡着,但是只要法海在这,他便不想离开。

    他的目光从法海的眉间痣,一直描到男人发白的双唇。

    眼神顿了几秒。

    然后薛青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法海的唇。

    宽松的青色衣袖随着他的动作自手腕滑下,直至堆在了他的肩头,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

    在嫩生生的青绿色中显得格外白皙莹润,隐隐的柔光镀上,就像一个绮丽而迷幻的梦。

    只是手臂上突兀地留下了一块圆形的红色疤痕,似是还未完全恢复,是深红转浅的颜色。

    ——是上次在佛殿中被蕴含着法力的佛前灯砸到而留下的伤痕。

    还未完全好全。

    明明从灵隐寺中出来才两日,但处在这安定的日子中,薛青便下意识的也觉得那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日,静玄体内由多方修炼而成的法力蓦地发生了异动。

    或许因果轮回间,身上所负孽债太多,终究会得到反噬。

    “呃——”

    悬在空中千盏万盏的佛前灯火焰乍然剧烈燃灭,整个佛殿陷入了漆黑一片。

    宛若久用生锈的机器卡顿了几秒,那佛前灯的火焰才勉强燃起,但是微弱的像是马上就要熄灭。

    静玄的动作变得迟滞,如同没有蓄上力的弓箭。

    此时薛青与盛强已经颓然无力,体内的妖力几乎要枯竭。

    但他们不敢松懈,试图从体内压榨完最后的法力。

    这是难得的机会和破绽,他们必须要抓住。

    法海轻叩手中佛珠,从中释放出不尽的法力。

    僧人长身直立,一身僧袍庄严高洁,他的唇中吐出佛语。

    ——仿佛是来度化世人。

    正是这般云淡风轻一直从容的法海给了薛青和盛强咬牙坚持的底气。

    然而直到尘埃落定,薛青才刚松了一口气,但是看上去强大不可摧的法海却骤然倒地。

    “你怎么这么傻啊。”

    什么都瞒着他不说。

    薛青想到这,还是心中愤愤,憋着气伸出手指间戳了戳法海的脸。

    只是面前的人仍然处在沉睡中,对薛青的小小“虐待”毫无反应。

    要不是近日与慧源见了一面,薛青还不知法海背着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法海本身法力就因反噬的火莲而压制不住。

    却还是不管不顾,哪怕透支自身也不管。

    静玄身体的异动并不是突然而至。

    原来一切都在法海的筹谋中。

    薛青想,法海并不是不清楚静玄的意图。

    只是……

    薛青轻轻呼出了胸中郁结的闷气,他落在面前人睡颜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了点心疼。

    只是不知道对于法海来说,救他于水火之中抚养他成长的师父,对他的这点施舍般的好,也不过是想要杀他取骨重铸金身。

    法海得知的时候会伤心吗?

    想到这,薛青握着法海手掌的手更紧了些。

    房门响起轻叩两声,薛青从床榻下来,离开时还细心的将盖在法海身上的被角掖好。

    他拉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是薛白。

    因为之前的事情,薛白看向薛青的目光还带着下不去的愧疚。

    要是那时她不着急着再进去钱塘城,青青就不会被那宁世子带走,更不会经历之后的事情。

    她无法想象,若是青青不能安全回来,那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薛青对着薛白点了点头,他走出房门,将身后的房门关上。

    “姐姐,怎么了?”

    薛青走出了几步,问询薛白。

    “青青,无双找了些大补之物,你体内旧伤未愈,先去再疗伤一番。”

    薛白说。

    薛青他们的伤势还需要再仔细疗养。

    那日薛青和盛强扶着已然昏倒的法海走出破败的一塌糊涂的佛殿,才行了几步,便就难以往前。

    他们实在是已经到了极点,仿佛只要再往前迈出一步,就会立刻死去。

    以至于薛白和无双赶到时,看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三个人,差点就要当场也昏过去。

    尤其分辨出血染红青衫面色惨白的是自己两日未见的弟弟后,薛白直接腿一软,要不是无双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竟要直直地跪在地上了。

    所幸三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薛白和无双将他们带回无双的住宅医治。

    薛青虽然是三人之中醒来最快的一个,但他的伤势也并不轻。

    若非薛白无双治疗及时,薛青一身的修为都可能因此被毁,打回普通的小蛇。

    还好……

    一切都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察觉到薛白的小心翼翼,薛青心中无奈,他知道薛白心中的自责与愧疚。

    但其实他不怪姐姐。

    毕竟这发生的事情,谁又能料到呢?

    薛青跟着薛白走向另一个房间。

    已经坐在那的除了无双还有一身绯衣的盛强。

    “薛青,你啥时候醒的!”

    一见到薛青,盛强便咋咋呼呼地站起来,伸出友手想狠狠拍一拍这位生死与共好友的肩膀。

    然而他一下没伸出手,只感到一阵疼痛。

    身边的无双提醒道:“你小心点动。”

    盛强这才想起来他的右手因为脱力已经被包起来休养了。

    见薛青疑惑的目光落在他包的和蚕茧一般的有受伤,盛强只能默默又坐了回去。

    假装无事发生。

    “对了,之前都忘问了,那静玄最后如何了?”

    无双在薛青和盛强边上坐下,他岔开话题。

    若不是薛青口述那日情形,无双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竟是灵隐寺德高望重的住持静玄主导。

    之前也只是知道妖界横难与灵隐寺有些关联。

    如今看来,或许还与这人面兽心的静玄脱不了关系。

    不过无双只知道薛青与他们说了联手最后击败了静玄,但是静玄的下场如何,他也无从得知。

    “他?”

    盛强冷嗤了一声。

    现在想起那老秃驴,他还是来气。

    “他所求长生,那便如他所愿。”

    薛青表情未动,嘴中却吐出毫不留情的话。

    静玄既然已化为了一个怪物,因法力自困无法行动。

    所以那日殿内破碎的佛首复原,只不过这次其中多了血肉。

    风光的永求长生的住持,那便待在容器中,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吧。

    听完薛青的描述,无双眼波流转,红唇勾起。

    止不住拍了拍掌:“做的好。”

    他才不管这法子残不残忍,这都是那静玄应得的。

    薛青冷冷说完后,端起无双为他准备的补药喝了一口。

    才抿了一口,入口的苦涩让他的脸立即皱了起来。

    没想到这药这么苦。

    但为了伤口的恢复,薛青还是强压住呕吐感又吞了一口。

    “有这么难喝吗?”

    盛强注意到薛青的表情,忍不住嘲笑出声。

    没想到薛青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怕喝药哈哈哈。

    没理会盛强的“嘲弄”,薛青懒得反驳,只催促他快点喝。

    “我倒是不信,这药有什么难喝,呕——”

    盛强刚喝下去一口,便忍不住因为这药辛辣的苦味呕出了声。

    他好不容易缓过这药冲天的滋味,抬起眼便看到对桌的薛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盛强:……

    是他天真了,他不应该那么早就嘲笑薛青。

    无双看到他俩的反应,忍不住捂嘴偷笑。

    他笑道:“这药虽苦,但治疗修为上的损伤有奇效,必须要饮完哦~”

    “对了青青。”

    无双想到了什么,这几日他还在为法海找药,只是凡人用药与妖不同,他需仔细斟酌几分,“法海大师可醒了?”

    这两日薛青和盛强都陆续醒了,只有法海依旧沉睡着不见醒的迹象。

    薛青正端着药碗的动作一顿。

    他将口中的药液咽下,苦涩的药味还在喉中。

    “还没有。”

    他闷闷地回答。

    无双刚一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被薛白往外一扯。

    房门刷的一下关上,隔绝了屋内的薛青与盛强。

    “你好好的问青青这些干什么?”薛白揪着无双的领子问。

    青青今日好不容易看上去心情好些了,但是一提到未醒的法海时,青青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

    薛白舍不得看弟弟难过。

    “我的错我的错。”

    无双连连举手投降。

    这次确实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薛白瞪着眼正想说什么。

    他们身后的房门突然在他们面前打开。

    站在门口的是薛青。

    薛白和无双两人都动作一僵。

    而后薛白赶紧松开扯着无双衣领的手,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朝着薛青柔柔地问道:“青青,喝完药了吗?”

    “已经喝完了。”

    薛青乖乖地点了点头,嘴角还轻轻勾起,仿佛没有听到前面薛白和无双的对话。

    这几日因着受伤的缘故他看上去已经瘦了许多,一双原本就大的杏眼更大了。

    那双眼光是望过来,便能在观者心中覆上一层淡淡的忧郁来。

    “我先回去了。”

    薛青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薛白和无双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经过长长的走廊,一步步都走的魂不守舍。

    在另一个房门前停下,薛青推开雕花的木质门。

    屋内寂静,空中飘着淡淡的檀木香,就像焚了香一般。

    薛青在榻前坐下了,望着男人俊美的睡颜出神。

    他将脑袋倚在法海的身边,但又怕压到法海,只敢碰着被褥。

    泼墨似的乌发垂下散开,和柔顺的衣料揉在一起。

    看上去他也睡着了。

    “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呀。”

    “好想你。”

    在一段沉默后,薛青轻轻地开口。

    薛青偏头,看向法海的唇。

    法海的唇形看上去和法海本人一样锋利冰冷。

    可是,再冷硬的人,他的嘴唇也是软的。

    薛青无厘头地想,法海是变成了睡美人吗?

    或许需要薛青王子的一个吻,才能将他吻醒。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笑到,他终于提起了点精神。

    可是这一点提起的精神还没多久,薛青又感到了困意。

    大抵是重伤未愈,大抵那药也有安神的作用,薛青总是醒一阵睡一阵的。

    他站起身,准备上榻与法海一同入眠。

    只是法海躺的太过外面,在床榻里头才有位置留给薛青。

    薛青也不挑。

    能与法海躺在一起,便也安心。

    他脱下鞋袜,雪□□致的足踏上了床榻。

    这几日消瘦的太多,连脚踝都比原先瘦了许多,仿佛轻轻一握便能折断。

    但带着不可否认的纤细美感。

    尽管知道法海陷入的是昏迷而并非寻常睡眠。

    薛青的动作还是放的轻轻的,屏着呼吸和心跳,似乎是害怕打扰到法海。

    他另一只脚跨过法海的身躯,动作缓慢,正要将剩下的一只脚也挪过去。

    可是床榻上的被褥实在缠人,薛青本身也是伤势未痊愈,那药效发作,困意蓦地涌了上来。

    薛青神色恍惚了一瞬,挪到一半的脚就和被褥缠在了一起,他才一动,便重心不稳,直直的往下摔了下去。

    薛青:!

    根本来不及稳住,薛青竟直接坠下重重坐在了法海的腰间。

    就像一个跨坐的姿势。

    看起来格外奇怪。

    完蛋了。

    薛青在心中绝望地想。

    不管自己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薛青赶紧去看了一眼法海的脸。

    好在法海看上去还是安静地睡着,让他止不住松了一口气,原本高高提起的心才稍稍落下了一点。

    薛青这才双手撑在法海腰的两侧,借力想要站起来。

    可是才动了一下,站起了一点,薛青便感到不对来。

    他灵敏地抬起眼,却对上了一双眸光不明的熟悉凤眸。

    正牢牢地注视着他。

    仿佛一切都在这眼前无所遁形。

    薛青:……

    第95章

    空气一瞬凝滞住,薛青觉得自己的大脑也跟着一起宕机了。

    他和那双似乎还含着雾的凤眸愣愣地对视,一碰到这种情况,薛青只希望时间就此静止罢了。

    可是臀压着的肌肉温热触感提醒着薛青此刻的他所面临的窘状。

    灼热的几乎要烫人。

    薛青想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呆到不行。

    他在心中疯狂质问笨手笨脚的自己。

    可是法海并没有移开目光。

    他渐渐褪去雾气变得清醒的凤眸依旧凝视着一脸呆滞的薛青,仿佛用目光网成了一个笼,将薛青拢在里头。

    法海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薛青此时的尴尬,可还是坏心眼地欣赏着,不肯移开一点目光。

    目光似有实质,薛青觉得自己的面上都要因此发起烫来。

    不能指望这个臭和尚。

    薛青在尴尬了几秒过后,终于成功做好自我建设。

    他就这样顶着法海明明当然却让他感觉像是促狭似的目光,慢慢从法海的腰上起来。

    薛青挪了起来,像是仓皇逃跑似的,几乎要翻滚到床榻的里侧。

    脱掉鞋袜的精致赤足顺着法海的大腿擦过,像撩开了一池涟漪。

    脚上似乎还有那温热的触感,缩回被褥中的薛青偷偷蜷起了脚趾。

    “你醒了?”

    见法海看着他没说话,薛青将前面的别扭抛到一边,出声询问。

    哪怕他确定此时法海已经醒了,但还是习惯性的放轻了声,怕惊醒面前的人。

    法海的唇色还是不健康的失血的白,难得的弱化了他凌厉雕塑般的面容,添上几分难得的脆弱病弱气。

    他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什么。

    薛青没听清,便凑得更近,想听清法海说了什么。

    他将耳朵贴近了法海的唇,却只感受到了喷洒在皮肤上的温热吐息,烫的他止不住一缩。

    可是下一秒,一个微凉的接触碰上了他的耳垂。

    明明一触即离,薛青却感到自己耳垂被碰到的地方燃起了燎原大火,生出热意。

    是法海吻了他的耳垂。

    薛青别扭着扯过被褥的一角盖住自己的脑袋,挡住自己的脸。

    臭和尚。

    总是让他这么担心。

    当那被褥再次掀开时,薛青一头柔顺的黑发已经变得凌乱,几缕发丝贴在他柔软的脸颊上,一双清亮的杏眸微抬着看着眼前的僧人。

    雪白的脸上已染上了桃花般的红意,像揉碎的胭脂在美人面上晕开,俏生生的艳。

    仿佛只是一个落在耳上的轻吻,就已让他方寸大乱,面红耳赤。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丢脸,薛青将脑袋又靠了上去。

    尖俏的下巴枕在法海的肩头,担心把法海压痛,薛青还是放的轻轻的.

    “感觉好些了吗?”

    薛青偏了一下头,还发着热的耳朵便贴到了法海的肩上。

    他能在这听到法海胸膛中心跳的声音。

    ——沉稳有力。

    从灵隐寺被薛白带回后,法海的伤势不可谓不严重。

    并且由于法海法力的缘故,薛白与无双无法将自己妖力探入法海的身躯查探伤势和治疗,无双仅试探性地探入了一点,便差点被这身至阳至纯的法力缘着焚烧殆尽。

    这让无双感到大为棘手,况且这个昏迷时都冷面冷清的和尚排斥着一切的接触。

    无双没办法,只能先将一些可能用到的灵草灵药准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薛青醒来,无双终于能在薛青的帮助下为法海疗养伤势了。

    薛青还记得无双与他聊天时的吐槽。

    这几日因为忙碌难得没有上妆的无双面上是难得的素净,但本就生的浓艳的脸依旧艳丽。

    他盯着薛青的动作,也没有错过薛青帮法海换完药后还顺手摸了摸法海的脸。

    上挑的狐狸眼中流露出几分兴趣与好奇来。

    而在沉睡时都冷硬着气息抗拒着所有人接近的和尚居然就这样对薛青毫无保留,任其触碰。

    无双忍不住挑了挑眉,在心中啧啧。

    “青青。”

    见薛青忙完,围观的无双突然出声。

    “怎么了?”

    薛青回头,疑惑地看着无双,正要问无双是否有其他事情。

    刚一转过来,就被无双拉到一边。

    似乎害怕还躺在塌上昏迷着的法海听到,无双的声音压的轻轻的。

    他问:“这和尚在床笫之间,也是这么冷硬的吗?”

    “那岂不是不解风情,毫无风趣。”

    还没等薛青回答,无双就先自己给自己回答了。

    他乍一想象,若是在床笫间还要面对这张无欲无求冷心冷情的庄严佛相,那定是正处红潮也要被这冷冷淡淡的清心佛咒给浇灭,冷静许多。

    可是他实在好奇青青怎会看上一个闷闷的和尚,定是少了许多乐趣。

    这问题犹如重雷砸在薛青耳边。

    而薛青的表情从听到无双的这句问题后就放空了一瞬。

    床笫之间……

    冷硬,不解风情,毫无风趣?

    这几个词拼在一起,薛青乍然懵了脑袋。

    他眼睛迟钝地眨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

    一张呆滞着脸瞬间飞上了如云的红意。

    仿若万朵如雾桃花在他面孔上瞬间盛开。

    无双这是在问什么东西啊喂!

    这是能直接问出来的吗?

    向来放浪惯了的无双当然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问题,他没脸没皮地盯着薛青,等待着薛青的反应。

    “嗯……”

    薛青不知道说什么,便只是僵硬地岔开话题,“我去姐姐那一趟。”

    然后同手同脚地走出了门。

    看着薛青逃窜似的身影,留在原地的无双无奈地耸了耸肩。

    青青还是太纯情了,纯的都不像个妖。

    无双转身,目光扫过还在沉睡的法海。

    他径直出门。

    还好这和尚没醒,不然看到青青这样,还以为是他欺负了青青呢。

    而仓皇走出门的薛青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才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降下来了些。

    在成片清凉的树荫中,他停下脚步。

    床笫之间是否冷硬……

    前面无双问的问题又浮现在脑海中,薛青原本降下来了一点的热度又在脸上泛了起来。

    虽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确实很奇怪,可一些画面还是克制不住地出现在薛青的脑海中。

    在阴暗的山洞中,他只能看到一点从洞外斜射进来的光。

    而伏在他身上的男人俊美的容颜逆着光,宛若被落下凡尘的堕仙,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一直冷心冷情的面孔看起来虽然依旧禁欲,可从额间划过脸颊在下巴凝聚的汗滴为这冷的面庞镀上了欲。

    那双凤眸冷静,清醒,却带着让他想遁逃的灼热。

    在狭窄无处可逃的空间中,薛青只能听到男人哑着的音。

    冷淡,从容。

    可他对薛青说的是——

    “把腿分开。”

    说来也是幸运,法海的伤本伤及元神心脉,可法海眉间蕴藏着的原本一直折磨他的火莲却恰好起到了护脉作用。

    以至于一切皆有转机。

    从死处而逢生。

    薛青想,或许上天都感慨他们命运多舛,久经风波,便挥手洒下善光。

    给予他们转机。

    所幸尘埃落定,接下来所行皆是坦途大道。

    法海的一双凤眸专注地看着他。

    不知是否是薛青的错觉,他从这双眸中看出深情来。

    面对着法海,薛青总是会染上羞赧。

    他听着男人的心跳,又轻声询问:“感觉好些了吗?”

    曾想过若是法海就此沉睡不醒了怎么办,那他就要变成睡美人和尚的寡夫了。

    还好没有让薛青担忧太久。

    “嗯。”

    因为太久没说过话,法海应了一声,但声音还哑着。

    但大手握上薛青的手,扣的更紧了些。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纸窗缓缓洒落温暖的金光。

    经过纱质的帷幔,在床榻上洒下漂亮的光影。

    被褥凌乱随意地放着,床单都因为动作褶皱。

    骨节分明的大掌与另一只纤细骨感的玉手在浅灰色的床单上紧紧相扣。

    在几经风波后,他们终于在床榻上安心地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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