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面(倒v开始)
遮天蔽日的阴翳下, 长蟒游走在树梢枝头,丛林之中,叶片间隙, 到处是隐匿的毒物。
辛妄果真如他所说, 背着沈栖霜一步步走在林间,踩着厚重的落叶朝着偷漏的日光前行。千万里屏障不是说笑的, 寻常走便也要数年才能出去。
【你是不是说错了?】77问,他明明说的是朝着影子方向, 沈栖霜却跟他全然相反。
这会儿辛妄也在,沈栖霜没回话。
【你走错路了, 快回去重来!】77不由着急上火,【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这里很危险的, 你们不该来, 你更不该来。】
林间树叶簌簌颤动,一点小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沈栖霜装作睡着了一般,头一低趴在辛妄肩上, 77说的什么他全当没听见。
他要回什么呢?
沈栖霜想,这就是一个试探,他不想挑明的试探。
温热的鼻息贴在脖颈,两人离得很近,甚至辛妄转头侧脸就能碰到沈栖霜。
两人各负心事。
走了许久还在林子里, 不仅没有半点儿要到头的意思, 还招来了一些虫子。
行至古树下,辛妄将沈栖霜放在树根上让他的腿能垂放下来, 坐得舒服些。这里的树木少说几百年, 枝繁叶茂, 根部也上了地面裸露在土地外,贡献生机。
一放下,沈栖霜就“醒”了,他睁眼只见辛妄站在面前。说起来,辛妄年龄不大,也没沈栖霜高。只是沈栖霜总将他当主角,偶尔会忽视这一点。
“怎么了?”他问。
辛妄环顾四周,抽出长剑立于身侧,警惕道:“有东西过来了。”
沈栖霜“哦”一声,他以为是什么,值得辛妄这么小心,一些小虫子而已。他轻轻抬起手,食指伸出就那么向下一勾,斜伸出头的长蟒即刻被斩成两段,绿叶红了,大腿粗的蟒蛇残躯从树上掉下来,发出一声巨响。
“你说的这个?”沈栖霜问。
听到声音,辛妄不为所动,他依旧保持背对沈栖霜的姿势。没有出声,没有交流,他眼神紧盯着前方。
这可让沈栖霜不明白了——77该是气到了,没插话,他只好自己看。顺着辛妄的目光过去,放出的神识让他发现端倪。
一团漆黑在林间枝梢窜动,时而钻进叶子里看不见了。估计是飞禽,具体的不清楚,只能看到留下的残影,速度很快。
蟒蛇的味道吸引了其他生物,但都不足为惧,两人紧盯着方才看见黑团子的地方。
他们向远了看便是低估了那东西,事实上它已经绕过了一个半圈来到两人身后。一道黑影闪过,在老鬼的提醒下,辛妄猛然转身,却发现那东西停在了沈栖霜身边。
那东西是一只鸟,通体乌黑毛色很正,看起来有点绒绒的视觉效果,独独面部是白的,像是人脸的模样,并不会吓人,反而有一张嫩黄的喙,看起来很是可爱。
它体型不大,跟抱枕差不多。
小鸟对着沈栖霜一歪头,他抑制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
“师兄别碰它!”辛妄见状大喊,这鸟不寻常。
沈栖霜也反应过来不对,野生生物未知品种上手极容易受伤。思考反应不超过一秒,他要收手却来不及,那鸟一口啄在他手背上,血顿时就冒出来,整只手都疼。
与此同时,辛妄挥剑驱赶。
鸟一啄之后被逼退,张开翅膀飞向半空,它尖锐地叫了声,声音又尖又利,却让未开化的猛兽退避三舍,不敢造次。
它比猛兽还要凶。
趁着它远离,辛妄快步上前,单手揽过沈栖霜,带着他从树根上下来。
“师兄,抱紧我。”
这话让沈栖霜面色变得古怪,他没说什么,毕竟如今像个残废,多少有点碍事。
小鸟叫也不是一般的叫,它招呼来了七大姑八大姨,都是家里长辈,一个个比它大上不少,能有半人高。
一息之间,几张人脸挂在枝头,说不出的惊悚。
辛妄不敢过多停留,观察到可以逃跑的路线毫不犹豫冲着那里奔去,沈栖霜试着用灵力攻击禽鸟,意外的是,他能轻松斩断大蛇,却只伤了那鸟的几片毛。
这东西不可能是鸟。
沈栖霜心想,从没有这样的。
要么就是妖物,不过几百年前神魔之战后,世间已经没有妖魔了,原先存在的魔兽也跟着魔族一起被封印起来。这东西又会是什么,东荒帝被奉为神,他的埋骨处怎么会有这东西。
林中光线本就少,大鸟展翼更是遮得不剩什么。几声尖利的啼叫冲上云霄,黑团如乌云一般如影随形。奔跑、碰撞、啼鸣、他们和林中的生物都在躲藏,只有大鸟占据优势。
这东西靠近了便带着一股腥风,几次来往过后那股味道郁结不散。
辛妄不知跑了多久,他听见流水冲击岩石的声音。
能听到水声,这水小不了。
闻着水声过去,还是一片大湖,飞泉瀑布直流而下才发出如此大的水声。
没有丝毫犹豫,辛妄带着沈栖霜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平静的湖面如同被砸碎的镜子,几缕鲜红跃上镜面,似添上花纹。镜面倒影中一只大鸟掠过,打碎了花纹,顷刻间就消失了。
爪子能下水翅膀却不敢,这是鸟类的天性。
它们几番低空巡查也没有抓住两人,或是盘旋等待,或是落于湖边,执意不肯离去。
湖中,两人出于惯性下沉。
所有的声音都在此时远离,沉闷的水涌上将他们淹没。无声的清透之中,沈栖霜不小心呛住,他伸手下意识挣扎,辛妄拉住他的手渡气过去,随后带着沈栖霜向着瀑布入水的地方游过去。
顶着一片水帘过去,有个山洞。
“你这太巧不过,你师兄怎么就随便一念,便来了这?”老鬼话里透着阴森,姜还是老的辣,若是他有实体,恐怕这会儿要盯着沈栖霜不放了。
见了人面鸮他才想起年轻时来过这里——这种生物领地意识很强,尤其不熟悉的气息。老鬼想到那时候他和同伴也就元婴,却自以为英才,区区一片林子困不住他们……
不同的是,他们当初从外围进,辛妄他们一来就在腹地深处。
这里是东荒帝的墓冢,东荒帝毕竟是成神的人,他留下的东西就是件陪葬都有人好奇,一开始引得不少人来寻,但是这些人大部分都出不去,喂了鸟兽,作了养料;能出去的传得神乎其神,渐渐也没人来探险。
后来各家一商量,将外围圈成试炼场,每年都会送弟子来此试炼,同时也会叮嘱他们,不能往里走。百年来,几乎成了默认俗成,东荒帝盛名也不复曾经。
山洞由漆黑的石头构成,位置不大,勉强够他们容身。
辛妄环着沈栖霜,见他咳得难受伸手拍了后背给人顺气。对于老鬼的话他自然是不信的,只当做巧合,毕竟他师兄连路都记不住。
“好点了吗?”辛妄问。
两人身上都是水,衣服湿透了,发梢也有水珠不断下滴。好在避开了危险,能喘口气。
“那是……”沈栖霜按着衣领处问。
“是人面鸮,”辛妄解释说:“人脸鹰身,传闻是魔族豢养的猛禽,攻击性强食腐肉。按理说,应该在百年前一起被封印了才对,这里的人面鸮也不知是哪来的。”
“说不定漏了几只,藏在这林子里。”沈栖霜没问多的,他跪坐在地,生硬的石头硌得膝盖难受,干脆改为坐下。
衣衫湿透了,伤口泡得发白,凉水浸得皮肤更白,**的足无力搭在地面。
辛妄拉起他的手,低头看手背的伤,一看就忍不住皱眉,语气都带着抱怨。
“先上药吧,这手总也不好……”
可不是吗,每次伤都在手上,也是幸亏了还没废。沈栖霜懒散应了声,浑身哪都疼,他一句也没吭。
辛妄浑身湿透了给他上药,沈栖霜念了个诀就把身上衣服弄干了,正感叹学对了东西,这时候湿漉漉的辛妄抬头看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说,比人说了还厉害。
沈栖霜瞅了他一眼,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拎着辛妄的衣角,灵力运转同样弄干了。
辛妄笑了下,在上药的闲暇中问老鬼,“现在怎么出去?”
“拉倒吧,我当年元婴还九死一生。瞅瞅你们,”老鬼半点不客气,“你们俩?一个金丹,一个还没金丹,废物凑一对了还想跑?喂虫子得了。”
“那好吧,”辛妄无不惋惜,“麻烦前辈陪着我们一起喂虫。”
“你威胁我?”
“没有,这只是没办法的事实。”
老鬼咬牙,“你学不来,我们众人合力一场恶战,抓了只人面鸮驱使它带出去的,可惜它离开这里就自杀了——你们就是想伤它都难,怎么可能抓得住。”
“这样啊……”
林中不知设了什么禁制,修士不可御剑,这对鸟类却没影响,它们能飞多高就飞多高。
让人面鸮带出去确实是个办法……
手上上了药还没完,先前绑的固定脚踝的木头还要再重新绑一次,好在辛妄收了些木头在储物戒中,现下都用得上。
他们在洞里生了火,取暖照明都有用。
沈栖霜向后退时,无意中按上一物差点摔了,拿起一看,竟是一根白骨。
“没事,说不准是前辈的尸骨,这个山洞多半也是人为。”辛妄收敛尸骨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转头看见沈栖霜有些发呆的样子。
“怎么了?”
“在想怎么出去……”沈栖霜随口道。他唯一想了的念头应该是,辛妄就没一点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云顶天宫感觉小东西挺别致,拉过来玩一下,设定改掉了。
(这种场景不会写,所以就拖了几天orz
第25章 魔息
“你会不会怪我?”沈栖霜自责道, 毕竟这一切都起源于他记错路,即使被怪罪也是应当的。
但这个人不能是辛妄。
驯养其实很有意思。
沈栖霜会“教”辛妄成为想要的样子,同时允许保留天性, 可以有小小的反抗或是不听话, 这都无伤大雅;但是他养的小狼倘若敌视、怀疑、责怪……他随时会抛弃这个计划,不是非养不可。
失败的驯养除了剩下的利用, 将不再值得他费心。
沈栖霜不动声色观察着。
好在辛妄没有丝毫犹豫,他否定了, 甚至拉着沈栖霜的手说:“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问题。师兄要是这么说, 应该怪我才对,是我修为不够没能保护你。”
真乖,
沈栖霜想, 他越发喜欢了。
他伸出手如同先前想要抚摸人面鸮那般,不同的是辛妄不会伤他。辛妄很听话, 任由白皙的指尖触摸发丝,从头上到脸侧。
沈栖霜穿的衣服颜色淡, 冷白的肤色更白,像是笼罩在柔和的白光中。不远处的火堆燃烧跳出火星,这又给他增色,同时在他身后石壁上拉出一道狰狞扭曲的黑影。
两人处于难得的安逸中,
待久了, 辛妄感觉火燃得有些大, 他想到老鬼说的话试探着问:“如果我们出不去呢?”
“怎么会出不去?”
沈栖霜心想,原文中辛妄进这里的时候修为也不高, 还不是拿到了传承出了林子。更关键的是, 沈栖霜不担心能不能出去, 在事情没完成之前,出去了也是白费。
他眉眼轻轻抬起,将目光落在辛妄脸上,“那就等等。”
沈栖霜手指蜷着,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食指按在了中指指根,那里之前戴着储物戒,他在水下趁乱取了辛妄没发现。
“等它们走了我们再出去找找路,”沈栖霜说:“总也不能一直等着。”
当炽热的火焰映在沈栖霜脸上,辛妄对他给予完全的信任,他说什么,辛妄听什么。
两人在火堆旁休息,这一等就是两天,不是因为人面鸮走了,而是沈栖霜发病了。一切来得突然,77也没有出声。
沈栖霜先是抱紧手臂,身体不受控地发颤,当辛妄没有在他手上找到戒指时,才后知后觉原来是弄丢了东西。
辛妄脱了外衣揽住沈栖霜,“什么时候丢的,师兄你还记得丢哪了?”
“……逃跑的时候吧,不要去,我不想你冒险的。”沈栖霜难受,声音放弱了会给人他在撒娇的错觉。他畏寒,缩着手脚偎在辛妄身边,连眼睛都慢慢闭上。
已经走到这里,他不可能让辛妄在山洞里等着。若是等敛尘发现两人出事找过来,这一趟就白跑了。
发病在意料之外。
此时沈栖霜在另外三个“人”的眼皮底下,77不能跟辛妄说什么,瞒过了那位就没问题,再者,拿住辛妄还需要管其他人?这局毫无意思,胜负已分,他只要小心一点,不要露出马脚。
巧合啊,确实是巧……
看他多善解人意,辛妄听得沈栖霜这么说,怎么忍心。
“我去找,你等我,我会尽快回来。”辛妄扶着他的头轻放下让人躺好,正要走就发现自己衣摆被抓住了。他狠心掰开沈栖霜的手,几步走到边猛地扎进湖里。
辛妄以为,储物戒在湖中的可能性最大。
*
【你究竟想做什么?】77很少有这么冷淡的时候,【我知道戒指在哪……你打算怎么收场?他没找到的话。】
沈栖霜双腿弯曲环在身前,他吐出寒气,勉力牵起嘴角。他真的很想笑,却因为太冷了难以做出这个表情。
“有什么关系,”沈栖霜说:“我骗骗他,突然好了就可以。他就是会信我啊……”
似乎很无奈的样子。
储物戒里的法器丢掉可惜。
整个过程并不复杂,只要在换气时取下戒指,借着环抱的动作塞进衣袖深处。衣袍宽大,戒指很容易掉进怀里。这时候他只要隔着衣服按住戒指,表现出适当的体力不支……
【那你先吃药吧。】77沉默半晌还是提醒说。
按照沈栖霜原先的打算,实在难受他自然不会委屈自己,经过77这么一说……
“着什么急,我都不怕……”
他可以用药,却止不住吃过药后的困倦,沈栖霜想不让人起疑,那么他最好不要服用。眼下还算清醒,他说完话便更紧得环抱住胳膊,手指抓住辛妄留下的单薄外衣忍耐着。
77见他这样,气得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之后就不吭声了。
潮湿的山洞里留下一捧火堆,温暖明亮都来自于这小小的一处,犹如饮鸩止渴。
冬去春来,刺骨的凛冬过后是绵长的春意。
*
湖中,辛妄摒气坚持了很久,他抬头能看见湖面上盘旋的人面鸮。找不到戒指,又在水里耽搁这些时间,他放心不下沈栖霜,心里挣扎着最终带着一身水气回到洞里。
山洞里还是他走时的样子,也不太一样,眼前的一切让辛妄愣在原地。
他没读过什么书,若真要形容大概能用一句玉枕浮上胭脂,人间姝色都不及沈栖霜。
不由上前几步,
“凝神!”老鬼察觉不对大喝,“你这师兄有问题,别被他迷惑了。”
“你在说什么?”辛妄看着那双迷蒙的眼,他还在上前。
“你没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跟那些人面鸮相似!”老鬼急道,他除了提醒一时也无计可施。
魔气未加掩盖,身份骗不了人。
至少老鬼认出来了。
辛妄恍若未闻,他停在沈栖霜身侧蹲下身,原本要将人扶起来——地上凉又潮湿,皮肤接触到不会舒服。这时,一只手搭在膝盖向上,拽住了辛妄的衣领。
沈栖霜眼神迷蒙像初生的幼雏一般纯粹,却带着湿漉漉的水光,浸泡了碾碎的桃花晕开染在眼尾,仿佛遭受了折磨,好不可怜。
“师兄……”辛妄想问他怎么了,沈栖霜没给他机会,拉着衣领向下顿时堵住了剩下的话。
老鬼:“……”
77:“……”
洞口瀑布下淌水声哗哗作响,掩盖住山洞里动静。
人面鸮原本就是魔族豢养的宠物,它们感知到魔息开始躁动四处寻找,蹲守在湖边的人面鸮乱作一团。
一只小一些的循着气味钻进了水帘,笨拙的小鸟成功摔在山洞里,它一阵抖动甩掉身上的水,羽毛一撮撮立起来,像炸开的刺猬。它眨着豆豆眼,眼底映出两个人交叠的身影。
沈栖霜身上的魔息让他喜欢,抱枕大的人面鸮轻跳着到了两人身边,还没来得及靠近,辛妄从沈栖霜脖颈间抬起头。
他抬手间正要将它拍走。
“等等,”老鬼喊道:“你还记得火灵花吗?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有人面鸮在,巢穴附近极可能生有火灵花。你冷静点,这魔息不压下去,他以后整个人这幅样子,你……”
老鬼忽然哑声,辛妄这幅耽溺的样子,人如果一直这样,说不准也合他心意。
“我知道了。”辛妄坐起身,整理好沈栖霜的衣服,“我该怎么做?”
“他身上有魔息,人面鸮不会伤他还会亲近他。要我说,直接把人扔出去让人面鸮带走,是死是活全看他造化了。”
“不可能。”辛妄皱眉,按下沈栖霜的双手问,“我师兄到底怎么了?”
老鬼到底是活得久,知道的东西不少。
他问辛妄,“你可知道半魔?”
“知道,”辛妄答,“听说是魔族和人诞下的孩子。”
辛妄问的是沈栖霜,老鬼说起半魔,他猜到了一些,低头看着沈栖霜。传闻半魔天赋比普通人高,血脉中有天然优势。
“可,我听说,这世间已经没有半魔了。”
“光后必有阴影,那些个百年宗门,藏污纳垢能让你知道?不说别的,我还活着的时候就听说过有宗门专门饲养半魔。你再看这人面鸮,早百年,它也该消失了。”老鬼声音不好听,“你师兄指不定是哪的漏网之鱼,血脉这东西不会都查出来。”
倘若半魔没有丝毫魔化特征,他的血脉中魔血单薄,目前是没有法器能够测出“一个人”究竟是纯种的人还是半魔。
“行了,尽快决定。”老鬼催促,“你越拖,他越不好受。”
辛妄听了他的话,抱起沈栖霜出山洞,小小的人面鸮跟在他们身后蹦了出去。
湖边立着,湖面飞着,那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也是人面鸮。辛妄不会将沈栖霜一人留下,他们最好一起被带走。
如果不能……
也不知道两人方才那么近,他身上有没有沾上魔息。辛妄胡乱想着,他垂下头目光落在沈栖霜的脸上。
他想了很多,一边在心底庆幸沈栖霜的病并非真的绝症;一边又想,如果他不幸死在这里,他的师兄该怎么办?
*
辛妄出来后站在湖边,
人面鸮找到目标,纷纷看向他们。它们身躯庞大,展开墨黑色羽翼时,好似要将天也遮下去,遮得晴转多云。大鸟张开嘴啼叫,叫声里带着凄厉,一只就足够刺耳,数十只人面鸮的叫声交相呼应直冲云霄。
此时林中若是有人,恐怕方圆十里地都能听见。
它们的叫声里像带着血。
辛妄无法理解这叫声的含义,若是能交流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曾听闻人面鸮本性凶残,听闻它以腐肉为食,听闻它会带来厄运和灾祸……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传闻中的人面鸮,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辛妄将沈栖霜放下,他担心自己之后站不稳,会摔了人。
辛妄:“再忍一下,我带你去找火灵花。”
从他选择踏出山洞的时候,外面有什么、他要面对什么早就清楚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除了更胜一筹、运气极佳,其他都是被碾压的命。
辛妄这命,没什么好说的。
跟这个世道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幼时没了双亲,半大点跟着人伢子四处游荡居无定所,之后兽牙口下讨命夺食。
唯有的好运气,都落在沈栖霜一人身上,将他命捡回来的人就在他怀里。
叫声代表着威胁警戒,它们在示意,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警告辛妄将人交出去——这就和老鬼骂人一样,都是一个意思。
放手。
老鬼生前位高权重命,不听他话的没几个,辛妄如今算一个。人面鸮更不用说了,尚未开化的禽类“提醒”他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辛妄没动。
所以,当他再次抬头时,大鸟发威了。
它们扇动羽翼、卷起一阵狂风,它们一律立于山间云霄,林叶无辜脱离,鸟作的大风忽起、烈阳也挡不住变天。
俯冲、鸣啼、争夺的号角声起。
辛妄知道它们不会伤害沈栖霜,却下意识想护住对方。人面鸮超速低飞而来,撞开辛妄停在两人之间——它们只护身上魔息是由内及外的人,沾染上的太假。
出于惯性,辛妄被撞飞出去,险些将树木撞断。他摔在地上,起身时吐出一口血。辛妄支撑着树木站起来,擦掉血污抬眼看过去,只见那些人面鸮落下,竟将沈栖霜围在中间。
理智告诉他不会有事,冲动则催促着辛妄将人抢回来。
老鬼见他吐血,骂得更厉害了。
什么不听老人言……
“前辈,”辛妄很少有这么郑重称呼老鬼的时候,他说:“我想借用你的力量。”
老鬼愣了下,随后骂骂咧咧,“你问我有个鬼用!都被你抢去了,你还问问问……你想好后果,要用就用,还是当时说的,使用时间越久,身体负荷越大。年轻人悠着点,老头子这么大岁数不容易,要是被你拖累去,我冤枉死了。”
既然这些鸟不承认他身上的魔息,辛妄又不愿意让沈栖霜孤身一身,他便只好动手了,又不是没有底牌在,谁还不能疯一场。
引神识之力汇于己身,以命为契,越通境界,为所求所念不落于空处……
辛妄闭上眼做出法诀手势,此行有违天道,异象突生、阴云蔽日平底起风。同时他眉间显出一红色印记,那是契约成立的标志。
洞虚境界有多强?
一剑劈山,一念填海。已是立于山巅,难得一败。低头俯视之时,万般皆在下,无人可比肩——除了再上一层,渡劫之下。
这两个也比不得。
辛妄所习皆自敛尘,他同样习惯使剑,于是从储物戒中抽出佩剑。这剑不过普通,沧阳派弟子人手一把,只是他跨了数级,装备跟不上还需要一个媒介。
他并未挥剑,反而令长剑悬空,两指并拢竖起支持着剑身。
一剑幻化出数十把光剑呈环状排布在辛妄身边,其中只有一柄实体,剩余皆由灵力虚化。辛妄面对着速度过人的人面鸮更不能耽搁。他手腕前倾,长剑一应飞出,各有各的目标,即使大鸟要跑,也会始终如影随形。
都是林中鸟,这时候不过四散飞逃。
哀鸣声四起,人面鸮凄厉的叫喊衬得此处如同炼狱一般。辛妄充耳不闻,头顶乌云满天,风雨欲来,他迈步走向沈栖霜——能伤到人面鸮他毫不意外。
倒不至于要了它们性命,皮外伤总是有的,正如他的代价。
境界骤然提升,疯狂吸取着周围的灵力,此时灵力处于一种滋补和耗用交替的状态,汹涌的灵力拉扯着经脉,不会太难受。
辛妄能感觉到强大的实力,也更清晰明白自己的弱小。
“啾——”
一只小的人面鸮挡在辛妄脚边,它真的是小,辛妄腿一动,飞的就该是这小东西了。小鸟似乎不怕他,试图阻拦着辛妄的脚步。
是为了沈栖霜?
辛妄不明白了。他想,人有傻的,鸟说不定也有傻的,如果有大概就是这只了。小小的阻碍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来到沈栖霜身边。
对方闭着眼,状态也不大好。
辛妄动手到走过来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是这样快,还是免不了付出点代价。
血从唇角、鼻腔溢出……
不全是境界带来的伤害。天道固有秩序,此行逆天而为,必然降罚。
最重的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辛妄还算轻的。
他捂住半张脸,血捂不住了会顺着手掌滴落,边上的小鸟凑过来啄他落下的血……
料想方才足够震慑,辛妄顺势收了灵力,在他解除契约时,眉间的印记颜色也在变淡,与此同时追着人面鸮不放的光剑破碎,化成星星点点的光亮,逐渐熄灭。
等这些被赶着飞的人面鸮回来,它们早已不复最初的凶悍。掉毛的记性让这些大家伙没再做出危险行为,一个个降落下来,十几张脸一错不错看着辛妄,做不出表情的脸上统一写满了“敢怒不敢言”。
乱飞的曲子戛然而止,林中又恢复寂静。
辛妄弄干净血迹,在众鸟的怒视下抱起沈栖霜。他看中了一只体型大的人面鸮,载他们两人也可以。
辛妄这次不会被拒绝——除非它们想再修一下羽毛。
正要走,脚边那只小的叽叽喳喳叫起来,它叫声脆一些不如大的凄惨。小鸟挥着翅膀飞起来,似乎在跟其他鸟交流什么。
两方语言不通,辛妄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最后他没费什么力气上了人面鸮的背。
第26章 探路(倒v结束)
正如老鬼说的, 有人面鸮的地方生长火灵花——围绕着一条暗河,凭借头顶洞口那点光亮,再加上人面鸮身上的魔息, 火灵花从洞中石缝间挺了出来。
而人面鸮将他们带来之后仿佛完成了任务, 各自躲上石壁不再搭理人。
辛妄收回看花的视线,问老鬼,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他知道火灵花是做药丸的引子,但辛妄没接触过, 让他像敛尘那般炼药并不现实,他也做不到速成。
老鬼指挥着他将沈栖霜安置在火灵花边上, “火灵花吸取魔气生长,对应的也能抑制魔气。将他们放在一起有点用, 见效却慢, 等不急你就直接喂给他吃。”
他们在这着急,沈栖霜睡得却安稳, 衣衫也有人收拾干净。只是丢了储物戒,穿的还是原先那件, 鞋也没有。他手边一枝火灵花盛开,颜色鲜红美不胜收。
辛妄每每遇上他的事都束手束脚,“可我听说是药三分毒,直接用会不会……”
“怕什么?”老鬼说:“又吃不死。早点叫人醒过来,等回去找你那个什么师尊不就完了。”
话是这么说。
辛妄眉头一颦, 伸手摘了火灵花, 老鬼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直接扯了花瓣吃掉。
等到辛小白鼠觉得没问题了, 才喂给沈栖霜——他不知道沈栖霜先前偷偷吃了药, 这会儿正睡得熟, 喂不进去,他便学了土法子,想要嚼碎了哺进去。
“……你用灵力,碾碎了和着水喂不好?非得这样!”老鬼惊得嗓子都哑了,又不是非亲不可,关键是他还在就这么不知道避讳,“老头子最讨厌你们这些年轻人亲亲我我,没劲。”
辛妄被他这声喊得呛了下,口中的花瓣不慎又吞了下去。
确实是个办法,辛妄听话照办。
*
过了好一会儿,沈栖霜醒了。
没睡时的记忆一股脑涌上。
他伸手,第一时间摸向脖颈处,而不是找腰间的储物戒。
“师兄,你醒了。”辛妄一直守着,见他醒过来便自发靠近。
“嗯,”沈栖霜借着之前留下的记忆,很快理清两人的处境,他眯起眼问:“这是哪?我脖子怎么有些疼。”
前面那个问题很简单,辛妄选择先回答。他简要将这一段告诉沈栖霜,至于后者,这问题问得好,他答不上来。
目光缓缓转向那处,
皮肤越白,有些痕迹越是明显,虽然辛妄想为自己辩解,说当时他并没有用力,但看到那处皮肤,显然没有说服力。
他不吭声了,
沈栖霜当然记得,这么说是故意让人……羞愧。更过分点,他还能指着痕迹装做不知道。实则也是他自己别扭,看见对方比他更加不自在,心里才舒服。
离的不远就是一条暗河,起身都不必,转个身,向前挪一下就到了。
沈栖霜刚转过去,辛妄将人拦腰拉回来,“没怎么,大概这里睡得不舒服落枕了。你好些了吗?火灵花能抑制一时,我们还是尽快……”
“你慌什么。”沈栖霜一语打断,拆穿他的伪装。
辛妄噎住,“我不慌。”
收紧的双臂没什么说服力,沈栖霜挣了下,却被拉得更近。他不允许小狼造反,冷下脸正要训,肩上就被咬了。
不疼,
只是毁尸灭迹的做法惹得沈栖霜不愉,他的借口没有了,这件事也能被辛妄掀过去。
沈栖霜咬着下唇,此时辛妄又将下巴靠在他肩上,眉眼低落,好像有人委屈了他,“师兄怎么会这么想?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我可以改。”
做的可真好。
沈栖霜觑了他一眼,硬生生道:“不是,没有……你松开。”
某人真是越发得寸进尺。
“明知道”有什么,他也不好再去看。
等辛妄手一松,沈栖霜转身就踢人,随后自己站起身离辛妄远远的。他心情不好,装着事、还带着些复杂,无意纠缠。
洞口落下日光,余晖附身在那道唯一的光柱上,沈栖霜一瘸一拐走近它,任由它撒在面上。
日阳月阴,
东荒帝的墓其实很有意思,书里提过,说是朝着日光走到尽头。
朝着日光不难,哪里有日光哪里就是正确方向。但是阳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追着它走估计得踏遍整个林子。
沈栖霜觉得这句话是一个概率事件,他不可能朝着不同的方向走,最后到达一个地方。前者他无法解释,后者说的尽头,他似乎明白了。
尽头,边际……
日光东升西落,它的尽头在地平线,看不见寻不到,不能再跟进,这便是尽头所在。而眼前这个岩溶山洞是在地下,这种深度远低于地平线。
“师兄,你别乱跑。”辛妄小心走过去,“今天晚了,我们明日再走。”
秋冬日头落得快,说时迟不过转眼的事。沈栖霜静立着,他的面容失去光彩,逐渐被阴影盖住。当月亮升起,山洞覆盖了一片黑暗之下时,眼前的一切作证了他的想法。
墓,就在这里。
“倏——”
辛妄拿出一颗照明珠竖在两人中间,山洞里悄然无声,四壁栖息着人面鸮,底下两人相对站着中间有点光亮,自下而上照亮两人。
他们大概想吓死人面鸮。
“你别对着我。”沈栖霜瞥了辛妄一眼,一把拿走他手中的照明珠。
天意让他来了这里,空手而归太可惜了。
【完了——】77骤然出声,知道沈栖霜发现地方,他放弃劝说声调里止不住的疲惫。
“确实是完了。”
沈栖霜应道,有些事情不必说明,一旦想通了关窍,接下来都是怀疑。
辛妄:“什么完了?”
沈栖霜不理人。
洞穴暗下来,偶尔传来人面鸮的叫声。此时唯一的光亮来自照明珠,那条地下暗河反射出粼粼波光。
沈栖霜举起照明珠,踩在坚硬的岩石上四处走到处看。
东荒帝在即将飞升成神之时,他如果要留下传承会选择什么地方?人面鸮是魔族的宠物,从没听说东荒帝是魔族,这里怎么会有人面鸮?
像是某种守护。
得不到回应,辛妄一把将人抱起来,“没穿鞋也不疼?想要什么,还是掉了东西?我帮你找。”
沈栖霜在寻机关或是特殊的东西,一时没防备让他得逞。他没过多挣扎,辛妄愿意代劳就让他来好了。
“如果我要你的东西呢?”沈栖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问。
辛妄:“师兄要什么?我有的都给你,没有的我可以找来。”
听听这话说的,若是想要他的传承,他的气运也给?
沈栖霜心道:这可是你说的。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还能是什么地方,当年东荒帝在此羽化飞升。老鬼说可能留有宝物,他也不知道藏在哪——不过人面鸮的巢穴有很大可能,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有可能藏东西。
沈栖霜眸中带着深意,“我早该想到,人面鸮在这里,普天下再挑不出第二个地方。”
“你说是吗?”
他挑过辛妄的下巴,眼里审视的味道很重。
“师兄是要找传闻中东荒帝留下的宝物?”辛妄说:“几百年没人寻到的东西,我们……”
补充的很好,
沈栖霜捏着他下巴,顺着他先前的话接上,冷笑,“你果然在哄我,怎么,好玩吗?”
“我没有,”辛妄一脸无辜。
两人对视的当口,
老鬼骤然出声,说:“你们能到这地方,说不准真是和那宝物有缘,万一?”
“我们能拿到?”
“至少当年,人面鸮可没带着我们回巢。”老鬼拆开了说:“传说东荒帝早年养过这东西,后来大战封印魔族,人面鸮也销声匿迹。”
“传闻不做真,但如果说谁最有可能留下人面鸮,那还得是东荒帝。他留下人面鸮做什么?仅仅是养出了感情?”
老鬼这话出口,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
他猜测人面鸮带人回来是有一些条件的,否则怎么解释,当年他们怎么做也不能如愿。
“那,不如试试。”辛妄话说得慎重。
沈栖霜虽不清楚他怎么突然改口,不过正合意。
*
这洞穴很大,毕竟能容纳下十几只人面鸮,辛妄就这么抱着人在山洞里走着,顺着河流一路过去,除了在外界不多见的火灵花,类似于宝物的却是没见到。
两人绕了一圈,糊里糊涂回了原地。辛妄停住,沈栖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将目光投向头顶。
要问对洞穴最熟悉的,还是石壁上那些鸟,可从它们的态度来看,带着两人过来不代表它们听话,想交流更是隔了一道天堑。
“你有什么想法?”沈栖霜问。
过了半晌,辛妄低过头说:“我想抓一只来。”
抓人面鸮?这不容易。
沈栖霜皱起眉,他被放下,随后视线跟着辛妄到石壁边上——他攀上石壁,划破了手掌把那手抬高,血味散发出去,引得一只小一些的人面鸮飞来。
辛妄一把抱住它,从石壁之上一跃而下,他举着小抱枕过来。
“你看。”辛妄说。
大鸟发出警告声。
“啾啾啾——”
那是小鸟在叫唤,它看上了辛妄的血,而辛妄当真拿自己喂人面鸮。割开的口子流出血一滴滴冒出来,鸟嘴啄人有点疼,辛妄不许它啄便压迫着小抱枕张嘴。
“能有用吗?”沈栖霜随口问道。
辛妄也不清楚,他觉得这东西聪明或许真能听懂,小的比较好骗攻击力又低。
喂饱的小抱枕蹦着给他们带路,从这个山洞到另一个,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山洞彼此相连。最后停留在一个极为宽敞的地方,这里没什么特别,唯有山洞中央,一面镜子悬空浮在那里。
“啾——”
人面鸮提醒他们到了,随后挥挥翅膀飞到辛妄肩上。
“是这里!这是,东荒帝留下的法器?”老鬼掩盖不住激动的心情,好似是在做梦一样。
【你不要再靠近了,这不是你的东西。】77像是换了个人,一夕之间成了大人语气。
*
镜子呈圆状,做得精细。边上有一圈繁复的花纹,若不是镜面清晰如水还带着微弱的光芒,都要看不清那圈花纹。
人面鸮待了没一刻,转身就飞向镜子。
它在镜子前,镜面倒映出他的模样,小鸟左右闪躲上下逃开,跟镜子里的自己游戏
“放我下来。”沈栖霜靠在辛妄耳边轻声说道。
方才差点给人惹毛了,这会儿说什么也不能得罪,辛妄蹲下身将他放下。
沈栖霜走近,正要观察有什么玄机,此时此刻不经意间,他在镜子里看见了一张脸,他都快忘了这个人。
再次见到这幅面容,沈栖霜站在原地愣了许久。随后伸手去摸镜面,手指意外摸了空,毫无阻碍伸了进去。停留片刻,他没有向后退,而是向前几步,整个人进了镜子,消失在山洞。
镜子依旧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
“宝宝,早上好。”
一张端庄秀美的脸出现在眼前,沈栖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沉默。这依旧不是他的身体,说的更准确点,这是他小时候的身体。
手又小又短,孱弱而无力,这种感觉很不好。
沈栖霜默了片刻,他跳下床,发现自己的腿好了不过也短了,身上的衣服是给小孩穿的,一件背带牛仔裤挂在小衬衣上……
几百年没穿过这种衣服,沈栖霜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这是他目前为止仅有的表情,过后一语不发。
视线转回到女人脸上,这不是别人,是他妈。
沈栖霜跟着女人来到餐厅坐下,桌上放着一份早餐,他一句话也没说,拿起筷子就吃,难得的平静在碗碟与筷子的碰撞中度过。
他清醒地知道眼前都是假的,也明白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发展。为什么不走呢?他想,大约还想再看一眼。
门锁处传来动静,大门一开有人进来了——家里的男主人。
沈栖霜抬头看了一眼,
这两人过日子都是凑合,没有多深的感情,再多的情也该消磨干净了。他等着男人走近跟女人说话,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会吵起来,男人让女人去吃药——精神病,还是遗传性。然而女人不犯病的时候,跟大多数母亲一样温柔耐心,待自己的孩子更是没话说……
言语最能伤人,是绝佳的凶器。
就像一场看过许多遍的老电影,每一幕会提前几秒出现在脑海里。
沈栖霜毫不意外接下来会上演的:男人激怒了女人,两人用柔软的刀插在对方心口,不到鲜血淋漓没人停手。
男人走进门,不知道从哪回来的,他说自己很忙,公事上耽误了,只来得及回家陪妻儿吃饭。不巧,没有做他的份。
沈栖霜放下手里的筷子,他在位置上坐好,等待一个信号,可能是一句吼声,可能是碗碟碎裂的清脆……
男人却走上前,温柔地搭在女人肩上,询问她今天好不好。女人也没有责怪,反过来担心他的身体。
太假了,
沈栖霜歪着头想,他们怎么会这样?他们不可能会这样。
“宝宝,爸爸有礼物给你,快过来。”女人不发病,不歇斯底里的时候很温柔,单看沈栖霜的长相也知道那是个美人。
他自己下了凳子,迈着小短腿来到两人跟前。
男人从没有这样摸过他的头,他们见面不是父子是对阵敌方。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沈栖霜仰着头,只感到一切太过荒谬。
“你看,这是我给你带回来,你之前不是想要吗?”男人拿着一架模型飞机。
是他想要的,也是后来生日收到的,更是在一场争吵中砸得粉碎的……
那时候,有什么也跟着一起碎掉了。
沈栖霜伸出小胖手,再一次接过模型。
*
“师兄!”辛妄急忙喊停,眼见着对方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他才松了口气。
伸手就摸东西是个坏习惯,要好好改改。
沈栖霜抱着镜子站在原地,辛妄走上前去,知道人走不得路便蹲下身,后背一重,他背起沈栖霜跟在小鸟身后走出这个山洞。
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很顺利,就像老鬼说的,他们坐在人面鸮身上被带出了这片林子。
师兄弟都已经回山,
两人刚在山门落下,便有人迎了上来,还有跑去报消息的。晚到的这几天大家都很着急,尤其是敛尘,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结果还是断了联系。
刚来到两人面前便是好一顿说教,看在他们平安的份上才放过。
辛妄一路背着沈栖霜回屋,身边师兄弟想帮忙,他一个也不许。
换药、喂药,做好之后看着人困倦睡下,辛妄才打算回自己屋里。
临走前,他不经意瞥见沈栖霜怀里抱的那面镜子,觉察到些许不对,这镜子远不如当初在山洞里看到的那般富有光华,倒像是极普通的镜子。
他没有多想,转身轻轻带上门。
等到辛妄休息好之后,再次踏出房门,外面仿佛换了天地,师兄弟人手一盏红灯笼,小的拿着玩儿,大的合力往屋檐上挂。
辛妄重新闭上眼再睁开,恍惚间还以为没有离开幻山门。房檐瓦下悬挂着大红色,灯笼绸缎……
一时之间怔愣在原地。
“辛妄师兄,你怎么才起来啊?快去准备准备,别耽误了吉时。”一个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的师兄弟向他走来。
辛妄不明所以,他有一些猜测却不敢置信,“什么吉时?你说……跟谁?”
“还能有谁?”师弟怪道:“除了沈师兄,你还想要谁?”
辛妄被这个忽如其来的惊喜冲晕了,他还记得沈栖霜说的不让别人知道。
极有可能就是师兄说的,
辛妄想,这是打算给他正名了吧。
“多谢师弟,”辛妄从没有这么高兴过,他想找些东西送给对方,却身无长物。
师弟很是善解人意,见此恭贺又约了要多喝几杯,便催着辛妄赶紧回去准备。
他进屋,转身就看见摆在桌上的吉服,大红长袍还放着一顶冠帽。辛妄年纪其实不算小,按照他们家乡的规矩,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
换好衣服又有人指引着辛妄朝沧阳派大殿走,他知道那儿,平常有什么大的庆祝活动,才会安排在这处。
空间宽敞,能容纳的人多,这座大殿也是精心修筑历时有百余年,几次翻新。
跨过门廊,辛妄脚步停留在门槛外。
他遥遥望去,正堂上坐皆是师长,观礼宾客都是师兄弟,内外左右无一外人。再看那正中站着一人,身上穿着与他相差无几,却在衣襟袖口多添了几朵花。
辛妄呼吸停了片刻,他师兄这身已经没法用言语来形容。
按照司仪喊礼的顺序,两人并排而立,中间有一段红绸牵着。
一天地,二高堂,三对拜……
礼成,沈栖霜被人簇拥着回房。
一切都顺利的不像话。
辛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一皱,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随即有师兄弟举杯而来,他便笑着应了,寻常待人冷漠不善言辞的仿佛不是他。
喝多了也没有醉意,辛妄一步步走回房间,还没进屋就见烛光摇曳,台子上搁着一对花烛,彻夜不能熄,是要燃到天明的。
屋里红帐喜被,沈栖霜坐在床榻间,听得有人推门而入,他掀起眼皮看过去。
*
手里端着一架飞机,这个模型比沈栖霜的双手还要大。
男人不断询问他,“你喜欢吗?”;女人期盼地看着他。
在这样的注视下,一般人都说不出太过火的话。
沈栖霜抬起眼,只问了一句,“先给我,找机会再砸碎?”
他用最稚嫩的声音,说着不符合外表的话。
“怎么会呢?给你的就好好收着,没有人会弄坏。”男人蹲下来跟他保证。
女人则心疼地抚着沈栖霜的脸,“怎么会这么想?是出了什么事,有话可以跟妈妈说好吗?”
沈栖霜抓着她的手腕,微微侧过头视线对上手腕内侧,皮肤光洁平滑。
“这里的疤呢?”
“什么?”女人顿时不知所措,“你怎么了宝宝?要去医院看看吗?”
“我不去。”沈栖霜还是一脸漠然,“知道吗?你已经死了。”
他从不喜欢沉迷于虚幻的美好,现实没有魔术布,揭开只剩下笑话。为什么要留着这些虚假的人,他们早就离远了,他们不该再扰乱分毫。
这句话让两个大人都慌了,他们担心地看着沈栖霜准备带他往医院去,男人这才进屋没多久,就又要出门,他拿着车钥匙出门开车,女人则抱起沈栖霜。
沈栖霜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抱起来之后他在女人脸上亲了下,说:“不用担心,我已经走出来。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说,妈,我不怪你,我还是爱你。”
他透过眼前的女人在看另一个人,虽然他心里清楚这句话永远都来不及,在那个他还不懂事的年纪,早就丧失了说这句的机会。
揭开魔术布,虚幻的一切消失在黑暗中,留下沈栖霜一人,他是这片世界唯一的色彩——还有手里的那架模型。
他没有太多犹豫,抬手摔碎了又低头看了很久,直到抬起头,周围开始变化……
*
辛妄站在床边,手指按在沈栖霜染过口脂的唇上。
他渴盼的,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他的辗转反侧,欲求而不得。
沈栖霜按住他的手,仰起那张美艳的脸,眼里都是辛妄,“喜欢吗?我是你的。”
“喜欢,”辛妄承认,这是他喜欢的样子,“可你不是他。”
说完,他便甩开手,辛妄弯下腰盯着对方的眼睛。
“我很想告诉自己这是真的,可惜没办法,这怎么会是真的?”
“这种感觉就像,我踩在云间,会有脚下悬空的不安。我知道师兄眼底并非都是我,他给我机会就够,我会让他眼里心里都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辛妄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他直起身出了房间。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倘若说一点都没看出是不可能的。他当然可以选择留下,拥有一切他想要的。
风月合适,人也顺意,却不是那人。就凭这点,人与风月两相负。
辛妄身后,同样的漆黑包裹住房屋,浓墨色蔓延开,他转身回头时曾犹豫了一息,终究是看着布置喜庆的房屋和宾客都消失在黑暗里,一去不复返。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久等了QwQ
第27章 亲缘(三合)
沈栖霜睁开眼正对着就是那面镜子, 他还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指尖距离镜子还差些许。这意味着,在他伸手的时候, 已经被拉入了幻境之中。
镜面之上有景没人,
【你不可以碰,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传承的力量。】77惊怒交加。
可他说多少也没用处, 沈栖霜想要的,不择手段也会得到。
77话音还没落, 沈栖霜便抬起手,径直伸向镜框, 稳稳按在那浮起的雕花纹路上。
接触的瞬间,一道光圈以镜子为中心水平散开, 像是解除了封印, 镜面上显现两个金色大字“浮生”,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钻进他身体里。
身体受不住不是说谎,
沈栖霜当即吐出一口血来,生生将镜子染红半边, 人也不由得弯下腰,指尖仍用力扣住悬浮镜稳住身体。
他咬紧牙面色泛白,身上疼了想不起别的,满脑子都想着抓住手里的东西。
【快放手,你根本承受不住, 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栖霜扯出笑。
他唇角血迹未擦, 照明珠掉在地上,将他的脸照得半明半暗, 那抹鲜红刺目, 衬得他如同鬼魅一般。
他心底藏着一头凶兽, 关在樊笼,躲在虚伪造作的皮下,一丁点的逗弄都有可能致使凶兽发狂,方才的幻境让他很不舒服。
辛妄醒得晚些,睁开眼就看见这一幕,他不由想起了当初两人遇到险境时的情景,惊惧之下喊不出声,张开口话未出,腿已经几步跨过去要把人拉开。
一下没拽动,
“松手!”
辛妄顾不得耐心哄人,他满目都是鲜红,衣角足下手指眼前……瞬间红了眼,好像自己也在流血,于是心一狠咬牙打晕了沈栖霜。
*
辛妄说他进入幻境,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至于什么内容则隐去了。
“浮生镜,传闻其可窥天道、通阴阳接昏晓。你所说的幻境皆是你想要的,这一切会绊住你。”老鬼说:“若是你不能抛弃自己的渴望,多半会被留在幻境里,直至生命终结。”
他振振有词,解说着知道的一切。
此行凶险,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够放弃想要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已失去。而老鬼口中可窥天道的浮生镜,凄凄惨惨躺在地上,比寻常的镜子还不如,连个安放的台子也没有。
辛妄一手按在背后,一手扶在沈栖霜肩头帮他引导乱窜的灵气。
老鬼说:“趁着你师兄没醒,你将传承接下不好?这可是东荒帝留下的,还有你想想你比他还弱,这以后日子怎么过?亦或是你想居于人下,任由他欺负?”
老鬼不兴这个,但也不至于孤陋寡闻,活了多少年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
话说得不中听,辛妄更不愿意理睬。他一门心思扑在沈栖霜身上,他师兄想要传承,他就给对方留着,只要不伤到他自己一切好说
倘若再出这样的事,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辛妄一边输送灵气,一边低头去看。
沈栖霜头靠在他肩膀上,血迹擦干净了,他睡着的时候很乖,不像醒着的时候那么气人。睫毛长长的,搭出一道阴影,脖子上的印子还没消掉,自小金尊玉贵养得细,估计要留个两三天。
就这么个玉做的人,一碰就碎了,他怎么敢……
仿佛蝶翼扇动,沈栖霜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先别动,还没好。”辛妄按住他想撑起身的动作,沈栖霜还没起来就被更深得按了回去,手掌抵在背上。
这动作可谓很不听话。
刚醒过来就遭到这待遇,更别说沈栖霜身上疼的厉害,他缓口气说:“当初说好要听话,你就是这么听话的。”
谴责,训斥,或者都有。
辛妄闻言,目光沉沉锁住他,不说话不吭声,沈栖霜想抬头也不让他看,下巴一压挡在他头顶。
这凶的啊,
冷暴力?还真挺能唬人的。
沈栖霜似笑非笑,他也不抬头,伸着手在辛妄领口喉结慢慢划过,一字一句训道:“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这都不是你该管的,不听话就滚,学乖点不好吗?”
许久没有回应,辛妄的灵力还在往他身体里渡,躁动的灵力缓下来,沈栖霜舒服了不少。
“那你杀了我,真刀子痛快。”
就在沈栖霜以为辛妄不会回答的时候,手底下喉结滚动。
“没人忤逆,我也不必再看到你那副样子。”
沈栖霜怎么会杀他呢,他都还没玩够。
不听话,就训到听话为止,这样才更有挑战性。他张开口要说点什么,一滴冰凉的水珠滴在他脸上,嘴唇微开,话没了。
他伸手抹掉,捻在指尖晕开,本来就心烦这么一来更烦了。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向来机关算尽鲜少遇上棘手的事。
“杀人不过诛心,你专往我心肝上捅算什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多快啊。”辛妄胡乱擦了脸,言语中的谴责不可谓不明显。
他何曾是谁的心肝了。
沈栖霜暗嘲,闭上眼就当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自己不知道那模样有多吓人,脸色苍白、血红得刺目,人都站不住了又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命不久矣……
再加上辛妄早先留下阴影了,更见不得。
老鬼教他催动浮生镜接受传承,辛妄没应,等调养的差不多沈栖霜再次睁开眼,看他眼睛还是红的,活像被谁欺负了。
那个谁有理没处说。
“你要的东西,都留着了。”辛妄捡起浮生镜擦干净递过去,声音明显发颤,“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师兄不喜欢也正常。”
沈栖霜将他患得患失的样子看在眼里,接过镜子后低声道:“……下不为例。”
抛开主角的身份,辛妄比他还小上几岁。沈栖霜蓦然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转念又一想,分明是77让他学原主,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拿过镜子低头摆弄,却没有一点反应。比寻常的镜子还不如,人也照不出来。
“这不就没用了?”沈栖霜咛喃,镜子扔回给辛妄,“你收起来,回去拿给我。”
两人出洞,辛妄边走边捡了暗河旁生长的火灵花,背上还有个人,弯腰的动作很不方便,沈栖霜没有搭把手的意思,眼睛一闭就睡了。
他们回到人面鸮聚居处,石壁上的人面鸮发现他们出来,一个个展开翅膀在山洞里乱飞。黑影交错不清,有一点点光的时候更是吓人,若不是知道是什么,还以为满洞都是鬼魂。
“……”
沈栖霜适时睁眼,仰起头时他莫名觉得悲哀,这很像是一场特殊的仪式,叫声听得人难受。
人面鸮凄厉的啼叫充斥着整个洞穴,并非是要攻击,至于什么意思,两人都不清楚。离开是它们主动送的,没走太远送到林子外面,剩下一只小的似乎赖上了辛妄。
按照原计划他们该回沧央山,却在林外遇上生人。
沈栖霜脚没沾地,趴在辛妄背上看向那一对男女,他暗中放出一缕神识去探两人的深浅。
他看不出来,多半是对方隐藏了修为,要么就真的是普通人。
普通人来这儿?
“走。”沈栖霜轻声耳语。
辛妄警惕看着那两人,听了他的话就要绕开。
“你要我亲自来,如今我来接,你就这么走,不太好吧?”男人一开口,已然表明身份。
“你就是燕长风?”沈栖霜问。
很直白,燕长风眼皮直跳,他这些年来不问世事甚少出现在人前,但好歹也是一代宗师,谁见了不是毕恭毕敬称一声尊主,敢直呼其名的还真没几个。
“没大没小。”燕长风揽着妻子,“别耽误时间,跟我们回家。”
回家?
这说法有意思,跟他们非亲非故,沈栖霜自然不答应,他目前对这人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对方目的为何,就这么跟着他走,等着被人卖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沈栖霜真心实意的问道。
燕长风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妻子,女子听到他不想跟自己走,脱开燕长风的怀抱,提着裙快步过来。
她走近,辛妄就带着沈栖霜后退,一脸的戒备。
女子站住脚不知所措,
此时燕长风跟了上来,揽着女子的肩膀唤她“阿妩”。
她手指攥住衣服,声音发颤便是自己也不确定,“是栖栖吗?”
称呼很亲密,跟原主关系不一般。
可沈栖霜不认识,他没什么表情着着对方,约莫二九年岁,正值青春美艳精致的脸上没留下丝毫痕迹。
他暗自猜测对方的身份,或许又是哪个亲戚,如方兰因那般?
随后听得对方说,“我是你娘。”
……
小姑娘的样貌自称是他娘,放在别处沈栖霜多半要笑,这人不是吃了防腐剂就是傻了,放在这个世界观下他只好闭嘴。
几人都不再说话,女人期盼地看着他,在等一个回答。
方兰因到底是表兄弟,之间隔了一层。
亲生父母这个身份,沈栖霜自己都要摇头应付不来。真让他上一场“母慈子孝”,他怕当场就要下台罢演,一场明知道演不出、扮不好的戏还是别唱了,台上台下都不舒服,何必。
“不记得。”
沈栖霜说。
书里的原主见没见过他不知道,女人这么问了至少说明他们不常见。如果真是原主娘,这剧情也挺乱的。
又是一场变故,沈栖霜想。
他这话一出口,女子瞬间绷不住落下泪来,有愧疚,有心酸,但面对自己亲生的孩子,多年没见还是想亲近的。
她先前失忆了不记得,直到上次燕长风主动提起……在孩子面前哭总是不太好,女子头一低慌忙擦了。
燕长风又是安抚又是威胁,一边拍背将她抱在怀里哄,背地里传音入密威胁沈栖霜听话,附带冷冷一眼扫过去。
这态度一点也不像做父亲的,不过不得不说,他哄人的功夫倒是顺溜,赞一句口若悬河不为过。
辛妄默默记下,转念又一想,可能不会有用上的那天。
沈栖霜则冷淡看着,威胁也掀不起波澜。燕长风若是会动手早就下手了,这种强者想把他们俩弄走也不麻烦,威胁恐吓才是纸老虎。
女子忍住眼泪,转过身近前几步,美人哭起来也是漂亮的,她脸上流露出那种近乎祈求的神色,轻声说:“是娘亲不好,不该留着你一个人,你那会还小不记得也正常。”
沈栖霜静静看着她,过了一阵还是应了。
“跟你们回去也可以,但我们出来有段时间,还未给师尊传信。”沈栖霜说:“阁下大能,这件事应该很容易。”
他夸人没什么诚意,普通的客套话而已,让对方办事才是真的。原本他身上也有能够传信的法器,不能再拿出来,有些可惜了。
眼下莫名出来一对父母,沈栖霜仿佛被占了便宜,他当然要在其他地方找回来。
这点小事,也不麻烦。
燕长风原本不多待见沈栖霜,人一来他跟阿妩二人世界都被破坏了。可是他想拒绝吧,转头看着妻子的目光,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传信给敛尘。
洞虚的强大不需要夸张,他们就是很夸张的存在。如右护法那般递消息还是次一级的,传过去再快也需要一段时间,燕长风直接拿出一面镜子——舍不得给别人用,他也就给过妻子。
这东西找人方便速度快,知道具体地点更是轻松,只要敛尘不拒绝他便可以看见对方。原本两人闹得僵,燕长风都做好了要被拒绝几次的准备,没想到敛尘接了。
“诶?”燕长风奇道。
“我有件事,”敛尘的声音传过来,他的面容也出现在镜子上,有些忧心,“我不管你现在做什么,让你的人去找栖霜。他们快三天没传消息回来,你那边关系网……”
“不用了,”燕长风打断,“我已经找到人了,准备带他们去我那住一段时间。”
他说着话,注意力还在妻子身上,见她欲言又止,了悟递出镜子。
敛尘不待见燕长风,是因为当初他跟妻子成婚。
“小舅舅,”女子叫道。
两人多是话家常,关切问了些许多,身体好不好,过得怎么样……
“长风待我很好,你别担心。”
敛尘闻言“嗯”一声,“他也就照顾你这一桩,干的算是人事。”
这段插曲听得沈栖霜有些茫然,镜子递给他时,脸上还是一片空白。
沧阳派是名门正派,沈栖霜知道以敛尘的性格不会对魔教有什么偏见,万万没想到敛尘跟这个魔教中人熟悉,更意外的还是方才。
娘亲,娘亲的舅舅。这按照亲戚关系来换算,他师尊岂不是。
沈栖霜愣住,放弃思考。
“栖霜,你不用意外,接不接受都可以……不告诉你,也是有我们自己的考量,原本我打算找个时间带你去见你娘。他们来接,你就跟着去住一段时间。”敛尘见到人也松口气,他没想到,燕长风接人竟会越过他。
沈栖霜犹豫下还是叫的师尊,他试探问:“我们无意中得到一些火灵花,不知道怎么处理。”
“干花?”
“没有,才摘的。”
敛尘闻言皱起眉,“你们去哪了,能找到这东西?”
即使是他也是几经波折收集来的,偶尔有火灵花的消息,他总会第一时间得到,这并非无价之宝,即使珍贵,大多数人也用不上。
多半都是存放很久的干花,宜保存。
沈栖霜面不改色,“不知道。”
“迷雾林。”
称呼挺多的,正儿八经的名字是这个。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栖霜抬起头眼神冰冷看向燕长风,两人按理说也是名义上的父子,还没相认就对上了。
这场景幼稚极了。
待沈栖霜重新低头,敛尘果然责怪,他还没有问具体的,仅仅知道他们冒险就生气。那是什么地方,他心里也清楚。
温柔的人一旦不高兴,很凶很凶。两个弟子鹌鹑一样不出声,等着敛尘说完,他们也是一声声“嗯”。
“火灵花不好保存,枯死就没用了,”敛尘想了下说:“交给燕长风,他会收拾。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听得他这么说,沈栖霜没什么怀疑的了,只等着人过来,将一切摆在台面上说。
沈栖霜还了镜子,正要问怎么带他们走。
燕长风拂袖一挥,划出一道裂口。缝隙逐渐扩大,形成一道半人高的开口,透过开口可以看到一片桃花林。
裂隙连接了两处地方,风过,几片桃花花瓣从开口飞出。
燕长风带着妻子率先踏进那道裂缝,身后两人跟上,那只小小的人面鸮扇扇羽翼紧跟着他们飞了进去。
撕开的缝隙不断缩小最后合拢了,在这片空中消失。送走他们,迷雾林迎来一轮死寂。
*
夫妻两人将他们送到住处,也是在桃花林中,单独的一座木屋占地挺大,离两夫妻的住处有段距离。一切都足够沈栖霜看出,燕长风有多不想他们住在一起。
甚至有可能,连屋子都是新建的。
沈栖霜莫名想到。
“栖栖想跟娘亲一起住吗?”女子一开口,燕长风慌了,媳妇陪儿子,那他呢?
他可不愿意。
辛妄也不想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可他不能说什么,沈栖霜不喜欢**涉。
“不了,我师弟怕黑。”沈栖霜说完,指尖戳了辛妄下,示意他配合。
手指和衣服摩擦的声音很小,辛妄肩上几乎没有感觉。
机会摆在面前,他忙接口,“嗯,是……师兄不陪我,我睡不着。”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就别担心这么多了,让他们自己睡。”燕长风也劝。
女子有些落寞,孩子长大了不需要她,到底是来晚了。
“好,”她笑得有点勉强,声音轻柔,“屋里东西备好了,都是新的,还缺什么跟娘亲说——还没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是跟辛妄说的,他愣了下,“辛妄。”
“兴旺?”女子说:“是个好名字。春生万物兴,秋高岚气旺。”
听着不错,辛妄垂下头没说话。他那个似乎是辛劳的辛,妄念的妄。
“好了,人都送到了,我们回去吧。”燕长风半推着妻子离开,将两人丢在门口,扔下一句,“我让人去准备药浴给你们致伤,你们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有什么要说的等敛……你们师尊来。”
两人不是身上脏,都是修士谁还不会清污的术法,只是衣裳都破破烂烂的,挺寒碜。
“愣着做什么,进屋去。”沈栖霜又戳他,不比刚才做的隐秘,力气用的小。
实打实的戳。
辛妄背着人进屋,等到说要分房间,沈栖霜指着隔壁让他过去。
“师兄……”辛妄委屈道:“我怕黑。”
“你怕个鬼,自己过去。”沈栖霜不愧是利用完就扔,他眉头一挑坐在床上睨了他一眼。
辛妄只好不情愿得离开,临走了,又折回来了从门口探过头说,“有事记得叫我。”
屋里没有回话,门带上,他这次是真走了。
屋子很大,辛妄一走显得空旷。毕竟先前没人入住,少了几分人气,周围都是桃花树,树影落在窗上。
沈栖霜不开口,屋里有种阴森的感觉,他手边放着干净衣服。
“77宝贝,”沈栖霜抬起手穿衣服,说:“你隐瞒我的事情不少。”
他知道对方在,慢条斯理梳理着思路。
77早先提到过,“剧情如果真的改变不是由他来罚”。
沈栖霜可以认为,这个系统的背后还有其他的存在,比如上司或者某个“神”。再进一步,甚至可以认定77没有绝对的权限,所能决定的事情有限。
确实自始至终,77都没有采取强制性手段。即使是沈栖霜想要拿到传承的时候都一样,除了警告劝诫也没别的。
这就意味着,他的行为没有太大的限制。他早先有过猜测,也正是这一猜测促使他产生想法。
只需要一个契机用来实践。
幻山门剧情被抓,77说只要在剧情结束前完成应有的戏份。
这其实不是什么严谨的说法,一段剧情的开始和结尾界限又是什么,都靠着77说的来定?
如果沈栖霜认为“取得东荒帝传承”,这段剧情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直到书里写的两年后的辛妄来到这片林子为止,这中间的一段才是时限呢?
那么,他前往迷雾林的这一举动完全可行。看啊,他又没有改变剧情的节点,不过是提前了一些。
但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意义,将此事提前,甚至沈栖霜也能将之后有意思的剧情都提前。为了迁就他短暂的生命,赶上那场变故。他可以让原主从籍籍无名的命运中脱出,在修真界扬名。
当话语之间产生漏洞,沈栖霜起了心思,即使可能性渺茫,他也会不顾一切去试一场。
“我记得之前你曾说过,不能改变剧情。现在怎么了,剧情不重要,还是,这种程度的改动不算?只有我将传承拿到手了,才算做真的改变剧情?”
“你虽然阻止我去迷雾林寻找,却并没有强制我离开。一直到最后发现浮生镜,也是在告诉我不能拿。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你不是有惩罚的权利吗?还是说权利是假的,你什么也做不了。”
沈栖霜试图激他开口。
“我想起来你说过,对他好是为了让他救我,事到如今我也没发现有什么需要救的。你待辛妄不错,这么为他着想……只因为他是主角?”
“你做不好一个系统。”沈栖霜换好衣服,系上腰带,“想好之后告诉我实话,你可以相信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
这处浴室不是露天跟屋里差不多,池子建在室内,引了温泉水灌在池子里,四季都是暖的。刚进屋,蒸腾的白气就扑上来。
说是药浴,走过去看跟熬汤一样,放的一些乱七八糟叫不上名的东西,颜色不干净竟是红的……沈栖霜坐在池边内心抵触,腿已经放下去,感受到暖意他才勉强接受。
辛妄站在他背后,看到外衣脱离原位。
衣服是白的,脱离了还是一片白。两者并不相同,池子里水气氤氲,衣裳沾了便拖沓又显脏;沾染上皮肤却好似蒙上一层润泽。
雾蒙蒙的,是看不清的镜子,辛妄想擦干镜面的水。那肩颈他最熟悉,上过药指腹磨过伤处会有些许轻颤,他也曾作弄过,红得星星点点,缀在白夜上。
不是控制不住,不过不由自主……
辛妄原来听说,互相喜欢的人热衷于接触。他并不能理解,也没有吸引他的,直到一见眼前人,如入了魔一般。
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辛妄说不好,或许跪在床边会有怨气,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如今倒是牙口发酸,恨不得装作魇住了,犬齿狠狠咬住那处,再红了伤了,咬得人哭出来,他挨打挨骂给人上药。
亏吗?并不算。
白皙向下,薄薄的肌肉覆在背上。他身子单薄得不像话,辛妄莫名想到弱不禁风这个词。若是让沈栖霜听见了,估计又要生气,辛妄打定主意不告诉他。
这个动作下来其实快,落在辛妄眼中却放慢了,似乎它本身就是这么慢。
难耐,勾人……
两类白,搭在界限上,收在窄腰间,辛妄隐约看见一处下落,比梨涡还要会藏也更漂亮,带着某种暗示。他眸光微闪,侧过头。
“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栖霜似乎察觉到,他转头时头发垂下遮住白,越发显白。
像是被抓了现行。
辛妄脸上霎时烫得不像话,呼吸比水汽还要热,他正想离开。
“过来,抱我下去。”沈栖霜说道。
他腿脚上有伤跟残废差不了多少,不是不能直接跳,不过没必要,能使唤的人现成的,何必折腾。
辛妄走过来,那肢体僵硬的样子,也就比上刑好一点。
“委屈你了?”沈栖霜皱眉,这慷慨就义的神情是闹哪样?
“……不委屈。”
沈栖霜转过身手腕一收,衣裳堆在身后。
辛妄猛地闭眼,动也不动站着,在对方催促下慢慢睁眼吐出口气,把在他腰上帮着下水。
“到了吗?”
“还没,慢点。”
沈栖霜手臂撑在池边,脚试探着接触池底,踩到实处后让辛妄放手。
总算看不见了。
辛妄松口气,他袖口湿了大半还穿在身上,比手上沾的水还要热的是他的脸。
沈栖霜扶着池边挪开位置,见他还坐在原处勾着腰,视线向下,逗弄一般:“你不下来?”
“我不下来。”辛妄说得很坚决,转眼看到他手上又叮嘱,“伤没好就不要沾水。”
“说不定好得快呢?”沈栖霜笑着举起手给他看。
明显是没好,结了痂才算快好了。如今让水气一蒸更是难。辛妄想起上回伤在左手,这算是凑成一对,一左一右。
他上身前倾抓住沈栖霜手腕,本是想拉着他,不让他沾水。
不料沈栖霜一个用力,直接扯了辛妄下来。
顿时水花四溅而起,破开水面的声音掩盖住沈栖霜一声轻笑,等辛妄从水里钻出来,他靠在池边悠闲扯过头发玩。
辛妄敢怒不敢言,
沈栖霜侧过头,勾起唇角看向他,黑色的发丝飘在水面上,池水中药染了一片红,红与黑交缠着看起来诡异又和谐。
“过来,”沈栖霜勾勾手指。
辛妄犹豫犹豫还是过去了,站在沈栖霜面前乖得很没有乱看,他低头看见水里有个药材像树根一样,又看见有几朵花……
突然对此产生浓厚的兴趣。
沈栖霜伤处没沾水,他将手抬起来点在辛妄眉心上方发际线做了界限,手指顺着轮廓滑下去。
他常在欢场作乐,有些东西不学也看会了,随便拿点过来对付人,简直不要太容易。沈栖霜打量着他的面容,少年还没长开,眉目间少了几分锋利,轮廓也更加柔和,看上去好拿捏也好掌握……
手指勾起头发挂在耳后,沈栖霜转而去捏他耳骨,辛妄不由偏了头想躲。
沈栖霜将胳膊挂过去挡住他逃开的动作,微微靠近了,呼吸打在侧脸,“别动,我会摔的。”
听了他的话,辛妄不看人也不动,他视野里没有人。越过水面看向一扇窗户,发现那处有一枝桃花斜伸了进来。
隔了这么多远,辛妄也闻到了桃花香,他喉结滚动,桃花气柔软地游移在腮边。
“师兄……”
“听话。”
沈栖霜见他听话,手按在辛妄后脖子,胳膊向下……
【我我我我……你干嘛!】
“没什么。”沈栖霜低声回了话,垂下头就咬,直到见了血才松口,抱怨的口吻说:“谁让你不理我呢?”
这话是对着77说的,他当然不会让77躲着,知道剧情心里有数才好走下一步。
苦了辛妄,受这无妄之灾。
“我没有不理你。”辛妄抽口气,感觉疼低头却看不见,伤在视线盲区。
“嗯,你没有。”沈栖霜笑了下,沾了水的手抹掉血迹,随后便退开靠在池边。
又待了许久,沈栖霜意外发现腿脚能活动,他们踩着木屐穿上衣服出了屋。
*
桃花林中花朵腾空而起,桃树枝薅秃了头,丑的不像话。沈栖霜他们来早了,正巧撞上两位当世大能打起来。
桃花林中架起了一座八角亭,桌椅俱全,点心茶水都备上了。
“栖栖,你来了。”女人站在亭中看着两人打架,这个淡定的模样好像已经快要习惯了。
沈栖霜带着辛妄来到她身边,问:“这是……”
“小舅舅和长风在过招,”女子叹口气,“长风接你来没告诉他,正生气呢。”
敛尘生气这种事儿也挺稀奇的,那向来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不沾世俗就算了,情绪也淡……也就他们受伤那次看到不同寻常的一面,平时都一个样子。
沈栖霜抬头看过去,肉眼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利用神识还能感受到一些。
这境界差距很明显了,他们这种跨了几阶的起不了什么作用,在一边看都碍事——那边打着架,还要顾及着不伤到他们。
何必呢?
沈栖霜心想。
“师尊,”沈栖霜仰起头喊到。
两道光分开,落下时两人已站在林中对峙,随着他们一起的是整片飘飞的花瓣,没了灵力依托,纷纷扬扬坠落下来铺了满地,漫天花雨。
人都来齐了,这时候有话不问还等什么,打架太耽误时间。
“师尊,有些事我想问问。”沈栖霜来到敛尘身边,他也不磨蹭,直接说出自己想问的。
“我这病是怎么回事?”沈栖霜说:“我总觉得不像是普通的病症,太过特殊了。”
燕长风将妻子劝了回去,他们接下来要聊的,有些东西不适宜她在场——辛妄承担起照顾人的任务。
*
“真想知道?”敛尘看着他。
三人围坐在亭中,
沈栖霜颔首,回望过去,“嗯,人死也得死的明白,不清不楚怎么行。这不是简单的病,师尊应该知道得更清楚。”
“这从哪说起?”
燕长风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扇子,这快要到冬天的时候还晃着扇子带起一阵凉风,他扇了两下,忽然将扇子拍在掌心。
“就从半魔说起吧。”
当年魔族还没有被封印的时候,也有部分魔爱上了人,他们二者结合生下了半魔。
在半魔中,哪方血脉占优势,便会显出哪方特征。他们原本相处的也算融洽,只是后来魔族为祸人间,引发了一场战争。
燕长风补充,“不过这都是传闻,几百年前的事儿,谁说得清楚。”
后来一场神魔之战,魔族被封印,半魔遭遇了一场捕杀。那些显出魔化特征的,一律抓走当众行刑,就连被看出身份的偏人族半魔都不能幸免于难。
沈栖霜示意他继续说:“所以?”
“直到现在半魔也会被排挤,侥幸藏起来的都不敢入世。”燕长风停了片刻让他消化,随后指着他,“你是,阿妩也是,你师尊就更不用说了。”
他在说,沈栖霜是被人排挤的半魔。
沈栖霜眼睛一眨,就像他当初接受穿书设定一样,这个设定他也一并接下,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可为什么我要吃药?”沈栖霜问。
生病不一样,那是实打实的难受。倘若说所有半魔都会携带这样的症状,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面两人闻言,面面相觑,
燕长风诧异道:“你接受这么良好吗?”
他这么大一块石头砸下来,居然一点反应都不给?
“唔,”沈栖霜象征性停顿一下,“还好,有点突然。”
挺没诚意的,表情都不到位。
燕长风感叹,真不是一般人,随后看向敛尘传音道:你担心多余了,看这不是挺好的。
“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诉你。”燕长风折扇一开,上面写了一句,
执子之手,与子同穴。
沈栖霜瞥了一眼移开视线,听得燕长风解释说。
“其实,你不只是半魔,你有点返祖,很有可能会成魔。”
沈栖霜:“……”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这番解释下来意思就是,他虽然是半魔,表现出来的也是人的样貌,但是体内魔族血统出现苏醒的迹象——返祖,他极有可能在未来会成为魔。
半魔尚且不容,何况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魔族已经被封印,这个多出来的会有什么下场不难猜。而没有成魔,他就会跟所有的半魔一样短命,这也是原主死得早的原因。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沈栖霜双手搭在石桌上,这个消息他确实要想想。
抬头时,他看见燕长风有话想说,嘴张开停住了,这才说了一句,“没了。”
*
辛妄陪着女子一时还没回来,沈栖霜独自回到住处,他想知道的答案有了,也不用再问77,本该轻松……
【不要想了,你不能成魔。】77说:【没这个部分。】
“嗯,现在知道出来了?”沈栖霜问:“想好怎么糊弄我了?”
【想好了,】77不经意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急忙改口,【没有没有,我坦白,你问什么都说。】
作者有话要说:
秋高岚气旺——《念昔游四首其一》
执子之手,与子同穴。——诗经,改了下
感谢支持!!
ps阴间更新,宝贝们不要等我Orz
第28章 追寻
沈栖霜:“先把你编的说来听听。”
77默了片刻, 忸怩道:【这个我之前也说过,是完成你的剧情,严格来说不算破坏剧情。至于不动手, 那是我舍不得——再说最后一个, 当然是因为他是主角!】
【事情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哦, 那再说说半魔怎么回事?”沈栖霜将手伸向床铺下摸索,他先前换衣服随手将储物戒塞进了床铺夹层中。
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物体, 沈栖霜勾出来,他藏了一路的戒指。
他想, 这东西留着棘手,不如销毁。
77:【就是他说的那样。】
“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沈栖霜目光落在戒指上, “所以, 你现在的信誉很低,说话要考虑清楚。”
【……】77思考了一阵, 【跟那个人说的差不多,除了命短些。】
“继续。”沈栖霜动作丝毫没有影响, 要不是他嘴唇动了声音放出来,这就好像不是他说的话。
似乎并不满意。
77一阵窒息,他觉得好像没什么要说的了,除了……他试探着问,【你是想知道自己的情况?】
【你跟他们不一样, 敛尘修为高, 即使最初只能活几十岁,到了他的境界, 一两百年也没问题。你是因为凡人躯体承受不住魔气, 即使境界抬高, 抵不住还是抵不住。而且你的时间太短,达不到他们的高度。】
别人命短是他们寿数到此为止却有始有终,沈栖霜命短是注定活不久。他这种情况属于特例,本是不该存在。
“还有呢?”沈栖霜之前留意到燕长风的表情,明显还有话没说完,他这样问不过是在诈77。
【还有什么!】77哀嚎,分明最初没有这么难应付,就因为他说错了话?
悔恨,心痛……
他一哭,沈栖霜顿时皱起眉,感觉身边的人越发爱哭,辛妄原本不哭,也不知道被谁教坏了。
77想到什么瞬间收回哭声,很是自如,【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问,那天为什么会抱他?】
沈栖霜:“……”
他不提,沈栖霜现在已经把这一段给忘记了,这话一出来,他戒指也不看了,捏在手指间。有关那件事他怀疑过,现在想来扯上血脉也能解释。
77:【这个跟血脉有关系,两边血脉争斗会难受,魔族血脉占据上风……嗯,就是这样。】
怎么说都是想表达,他不能成魔,到了时间便只能死。
“没了?”沈栖霜五指合拢,将戒指握在手心。
【我想不起来了,还有什么?】
“剧情,”沈栖霜说:“继续吧。”
*
“再跟我说说,还有什么?”女子笑起来很温柔。
她从辛妄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沈栖霜的事,这让她仿佛看见了自己没有陪着长大的孩子,弥补了记忆中的空白缺失。
辛妄回想,“师兄有一回让我做了很多吃食,说是自己饿了。东西特别多,有这么大。”
他说着拿手比划出一个球,大致模仿将食物装起来之后包袱的大小。
女子笑了下,她还真没看出来沈栖霜是个小馋猫。
“其实不是他要吃,那时候他已经辟谷,不会饿了。”辛妄目光飘忽,“之后我才知道,师兄是想让我带给其他师兄弟的,可他一句都没跟我提。”
“每个人都有自己待人的方式,栖栖或许有些别扭。”女子对自己的孩子充满善意,“有你照顾他也是件好事。”
女人将辛妄当做沈栖霜的师弟,辛妄却不这么想,他面前站的人是长辈,是沈栖霜的娘亲,这话是否算承认了?
两人相处的不错,
辛妄记得老鬼的嘱托,他见时机恰好,便试探着问:“那个燕前辈是欢喜宗的宗主吗?”
“是尊主,”女子咬重这两个字,“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他会较真的。”
辛妄了然点头。
老鬼得到想要的消息,猜测说:“或许那狗东西也老到退位了,这就换了别的人。”
“也有可能,他死了。”辛妄还记着老鬼最初找他是想报仇,对方几次提起欢喜宗情绪都不太对劲,他多少也猜到了——仇人在欢喜宗。
老鬼凭借报仇这个念头苟活了这些年岁,辛妄说人可能死了。
他怎么能接受这种情况?
“不不不不……他不会死,”老鬼狠声说:“我要亲手刮了他,他怎么能死?”
辛妄不再多话,往往都是事实摆在面前,才足够让人信服,多说无益。
他陪着女子在桃花林里散步,穿梭在树林间,随着树木种植位置改换方向,没有目的,只是随意走动。
老鬼不断暗示他询问那人的下落。
正要问,燕长风寻了来。没看见人,老远就听见声音。
他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么快?”女子说:“你们要说的说完了吗?”
燕长风大步流星,一过来便隔开辛妄和他妻子之间的距离,也不管周围还有没有地方可以落脚,堂堂尊主一幅小心眼的样子。
“他需要自己独处,一说完我们就让他回去了。”燕长风拉着妻子的手说:“阿妩你好不好,这么久有没有想我。”
“没有,”女子无奈抽手,提醒他,“还有孩子在。”
“好的。”燕长风带着笑看向辛妄,他可能觉得自己挺和蔼。
辛妄看懂他脸上的神色,默默低下头。原本也没想好理由探问,燕长风一来更是直接被赶走。不过这时候沈栖霜也回去了,辛妄走得没丝毫犹豫。
他一路不肯放慢脚步,直接往沈栖霜那里去。
“师兄。”辛妄停在门外喊了一声。
屋内,
沈栖霜正坐在琉璃塌上,一时不防手一抖差点将戒指摔地上,稳下心神冲着门外道:“进来。”
门推开,光线争先恐后涌进屋内。
辛妄路上走得急,带了点凉风过来,停住后在门口散开了,他一进门草木的气息闯进屋,撞上微暖的桃花气。
“去哪打滚了?”沈栖霜看过去。
他没想到人回来的这么早,也没想到他直接来找自己,手里捏着的戒指没来得及藏。
早知道就不拿出来了。
沈栖霜心说,他合着手放在身侧,倒不多么引人注意。
“没啊,”辛妄不知道他指的什么。
打滚?
以为染上了污迹,他低头看自己衣服是否有什么不妥。实则沈栖霜只是看他这副样子毛毛躁躁得像小动物,顺嘴就说了一句。
“没脏,找我有事?”他淡淡问道。
辛妄抬起头,几步走上前拉住自己领口,弯下腰示意说:“我想上药。”
他指的是在浴室里咬的那一下。
沈栖霜下口凶,愣是等出血了才松,当做之前的礼尚往来。
可怜辛妄没意识到沈栖霜咬他是为了什么,还当做闹脾气,凑过来就让人上药。
想得美,
沈栖霜自然不答应。
他拍了拍身侧说:“坐,眼睛闭上,不许看。”
辛妄转身就直接坐下,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了药递给他,乖乖闭上眼。
若是细看,会发现辛妄在笑。
沈栖霜一手拿着药,一手攥着戒指。趁着此刻,他手一动将戒指压在腿下,半侧过身勾着辛妄衣领看他了片刻。
原本想再补一口,最后倒了药粉撒在伤口。
“我竟不知道你这般娇气。”沈栖霜做完这些将药塞在他怀里,“好了,回你屋去。”
“我可以睁眼了吗?”辛妄问。
这话有故意的嫌疑,沈栖霜眉头一挑,“不可以,闭着出门。”
“啊?”
辛妄很听话,他摸索着起身,站起来半天不知道往哪走,沈栖霜推了他一下,言语指挥他往门外走,走几步都一一说了。
顺利指挥着他到达门口。
沈栖霜扫了门口一眼,说:“一步。”
辛妄抬腿,恰好踩在门槛上。
门没关,他一脚踩空受惊了一般伸手扒住门框,动作倒是敏捷,惹得沈栖霜笑出声。
“可以睁眼了。”沈栖霜说。
辛妄坐在地上,哀怨看过去。
沈栖霜见状,没点愧疚的意思还在笑,“看我干什么?难不成还怕黑?”
怕黑是辛妄之前用过的借口,分明是沈栖霜先提出来的,却拿这个笑话他,辛妄气恼之下站起身就离开。
两间房隔了道走廊,走几步就到。
“都跟你说了有门槛,”老鬼带着恨铁不成钢口吻说:“你还要踩上去。”
辛妄没在意,话也没回,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推开门。
他就这反应,老鬼更没眼看,转口说:“晚上出去看看,我要找到那个人。”
辛妄回来那路上他认清楚了,这里不是别的地方,就是欢喜宗后山,他想先找到仇人,至少确定人没死也是好的。
这么些年的漂泊无依,积攒的恨意让他快疯了,倘若恨没了寄托,又该放在哪?
“之后呢?”辛妄皱眉。
“当然是,血债血偿。”老鬼声音嘶哑,含着怨恨话里都带着腥味,“我就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也要拉着他。枉我当年待他不薄,没成想养出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若是初时,辛妄不会理睬。不过这段时间下来,他跟老鬼关系缓和不少,这点小忙辛妄也愿意帮。
第29章 跟踪
沈栖霜将储物戒又收了回去, 转头对77道:“继续说。”
【刚说到哪来着?哦……】
他们方才在说辛妄离开沧阳派,
从那段剧情之后,沈栖霜回了皇宫, 辛妄独自一人修行……他们遇上分水岭, 从这起水域两分,再没有干系。
沈栖霜想知道这一段发生了什么。
他当初看书不够仔细, 隐约记得文中写谁死了,过了这许久才想起是敛尘, 便更是要问。
77讲起,修真界曾经有过魔族重临的预言——未来会有不属于封印界的魔打破界碑的封印, 将魔族从烈火深处解救。
预言出自一位大能,他窥探天道没多久便陨落。拿命换来的消息让各宗门防备了百年, 却总也没出现这么一个人。
他们逐渐放松警惕, 直到百年后,凡间出现祸患, 各种证据指向是魔族所为。
循着莫名的线索他们查到沧央山,又不知从哪知晓敛尘血脉不正, 纷纷要求沧阳派给出交代。为了平息众怒,敛尘揽下罪责。
其中具体77也说不明白,很多细节地方模糊其词。待沈栖霜追问,他便回答说书里没写这些——辛妄回去时,一切尘埃落定。
敛尘不在了, 他们的纽带断了。原主和辛妄都跟师兄弟之间没太多感情, 说走也痛快。
沧央山恢复了以往的安宁祥和,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77:【反抗不一定能拯救, 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这是最好的结局, 一个人的牺牲换来沧央山上下, 足够了。】
最好的结果,只需要一个人而已,但那个人是敛尘。
沈栖霜一言未发。
人心本就是偏的,真要去找一个人牺牲,或许会觉得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可一旦选定身边亲近的人,那么答案就要改写。
*
星垂檐下,月上梢头。
屋外冷风正刮着,带起灵力流动,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够感受它到被吸收、为己所用。
沈栖霜得到了部分东荒帝传承,他隐约感觉离突破仅一线之遥,半夜里仍盘腿坐在床上运功。
没人像他这样随意将神识外放,不过有好处,双目闭着也能感受到屋外动静,哪怕是一点儿轻微的关门声。
木门开合的摩擦声让沈栖霜略微偏了头,这个距离,住得近只有……辛妄。
大半夜出门做什么?
沈栖霜睁开眼,下床跟出去,出了门人还没走远,他离得不远不近,却是越走越不对劲。
看这方向,是要下山。
一路跟着辛妄穿过桃花林,进了一处密道。本就是晚上,一进来更是连光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沈栖霜手里没有照明用的东西,他也不能用便只好摸着黑,凭着神识指引缓缓在密道内走动。
不知走了多久,视觉恢复用处。
眼前赫然是付云带他们走过的那条路,周围景致跟记忆里有所重合。
想也是,燕长风总不能离欢喜宗十万八千里,他想找人容易,别人有事寻他就麻烦了。
辛妄半夜里去欢喜宗?
沈栖霜没想太多,一路跟上行至某处住所。那里似乎没人住,否则也不会让辛妄这么容易进去。
*
屋子进去没有老鬼那间迎面扑来的灰,可见平时有人定期打扫。辛妄将门关上,回过头打量屋内陈设。物件摆放整齐也干净,半点杂物也没有,确实很久没有人住。
“这是哪?”辛妄问。
初次遇见老鬼,辛妄对那间院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破屋烂瓦是前任宗主的住处,那么眼前屋里住的一定是在欢喜宗有一席之地的人。
“不应该啊,这就是他从前住过的地方,真没人?不过也说不好,兴许他抢了我的位置后换了住处。”老鬼纳闷,“你再四处走走,替我找到他。”
辛妄皱起眉头,他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从何找起?再说欢喜宗存续至今规模不小,即使是大门派也比得上。
他犯了难,“除了这样漫无目的到处走,还有其他办法吗?”
这样耗费时间,等一夜过去说不定也找不到人,甚至就连找遍都做不到。
老鬼也是太心急了,冷静下来想想辛妄说的对。
他从记忆里挑出几个可能性较大的地方,一一指了让辛妄去找。都是地理位置好的住所,在这些地方住的人,多半位高权重……
辛妄“嗯”一声应了下来,一点没耽搁依着老鬼指的方向去。到了地方,老鬼放出灵识感知确认住的人不是他要找的,便让辛妄离开去下一处。
沈栖霜立在屋檐,月光从身边扫过,没沾染到他。不知道辛妄用什么法子隐蔽了气息,神识追不到,他便站在高处向下寻,很容易找到人。
欢喜宗夜间有巡逻的弟子,各个手里拿着一盏灯,他们轮番换岗,位置也暴露在沈栖霜眼皮底下。
穿过假山,转过墙角,辛妄差点撞上巡夜的人,沈栖霜及时踢了瓦片下去。人被引开,弟子吓了一跳。
待他们看清了,才舒口气道:“兴许是哪来的猫闹的。”
夜色的掩映下,辛妄一路不停,连带着沈栖霜也跟着没一刻歇息。
好不容易走了几个地方,还要往下一个地方去,沈栖霜动了动腿,面无表情,凉夜里风吹得过分,心头火却烧得厉害。
他一定是疯了,
沈栖霜心想,大半夜陪着人来绕圈子,赏景?他咬着牙头也不回离开了,边走边深刻反省自己今晚的行为——不对,昨晚。
天光乍现,
辛妄也待不住了,尽管老鬼不甘心,还想要再寻一会儿,他也不得不离开。等天亮之后人会更多,想要避开耳目已经不容易,更别说找人。
再者,沈栖霜若是要找他……
没法再耽搁,辛妄匆匆忙忙按照原路又赶了回去。
老鬼几番叫嚷,也没让他回心转意,快要走到屋门前,老鬼幽幽道:“何必呢,你师兄早就知道你今晚做了什么,倒不如再多留一会儿,将最后两个地方找完。”
辛妄察觉到不对,顿时僵住,准备推门的手也停在半空。
他气也生不出来,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微光破开窗户跟着进屋,顺着目光一道,照在床上。
那里坐着一个人。
也许是由于一晚上没睡,脑子有些不清醒,辛妄以为走错房间,正当他要出去。
屋里的人开口了,沈栖霜轻声说:“你过来啊,不是怕黑吗?我也好怕。”
“我……”辛妄脚步僵立在原地,进退不得,半晌来了一句,“天亮了。”
第30章 解释
天确实亮了, 透过窗纸照进屋里明明白白。两间房布局差不多,进了门拐个方向,隔着两层帘向里看去, 正对着床。
辛妄转过身, 远远见沈栖霜坐在床边歪着头看他,头发披散着约莫先前正休息。他顿时脚步停住, 站在原地没动。不动声色远比发怒更让人窒息,好比头顶悬着一把刀将落未落, 撩拨着神经。
“亮了怎么了?还不准备过来,一晚上没疯够?”
“我师兄看着有些凶, 我就不过去了……”辛妄眼皮直跳。
“这就凶了?”沈栖霜薄唇开合,轻描淡写, “你不过来, 他会更凶。”
闻言,辛妄艰难迈出两步, 踩在刀子上一样磨蹭。沈栖霜视线从脚下向上看,轻飘飘睨了他一眼, 顿时一个激灵,辛妄几步跨至沈栖霜面前。
他也不傻,刀架在脖子上知道争取一下,主动交代说:“我昨晚丑时出门,拂晓时归。早先受人之托去欢喜宗看看, 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老鬼的存在匪夷所思, 辛妄当初没说,现在开口岂不是罪加一等——还是不说了。他说完观察着沈栖霜, 没什么反应, 神色也淡淡的, 却将他撂在一边,半晌没理睬。
他不追问不做评价,这是不在意,还是不满意?
辛妄忍不住拽了沈栖霜衣袖,轻声道:“师兄,我错了。”
“你错哪了?”沈栖霜垂眸,衣袖边角由两指捏着小心得过分。
刀子暂时下不来。
辛妄抓住机会,神情严肃毫不犹豫数落起自己。托老鬼的福,他今晚的事沈栖霜一清二楚。至于错处,要么回来晚了,要么是他一声不吭半夜跑出去……
由此入手,他站在高处将自己的举动从头到尾批判了一番,末了添上一句。
“我不该半夜出门,都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就原谅我一回?”
这人越说靠得越近,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床边去了,手指从袖子绕过,两手圈住沈栖霜,脸也埋在他肩头,连带着呼吸落在脖子附近。
好像他在撒娇一样,却又不太明显。
好一阵没有声音,他鼻尖萦绕着甜味,肩旁伤口愈合,带着一阵痒意让人想伸手去抓。
辛妄闷闷道:“好不好?”
呼吸凑近了,
沈栖霜眼皮都没动一下,一幅柴米油盐不进的样子。
他这样,辛妄也没辙。沈栖霜有多难哄他早知道,可谁想到老鬼会以怨报德,坑他到门前,但凡早一些……
辛妄叹口气,想着哭会不会有用,沈栖霜似乎很吃这一套。
“我没怪你。”
沈栖霜晾了他一阵,再开口时语气放得温和。
这跟辛妄方才听到的隔了天地。他见沈栖霜眯起眼看向自己,颜色浅淡的唇动了动。
“不是怕黑吗?那就跟着我睡。”
这是件好事。
茫然、惊诧过后,辛妄脑子没转过来,张口已经应了。他还特意告知老鬼,“万分歉意,恐怕我晚上不能出门。”
听不出歉,撂摊子的意思倒是很明显。
老鬼怒道:“臭小子!”
辛妄充耳不闻,晨光仿佛进了眸中带着光,直勾勾盯着沈栖霜。
然而,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
沈栖霜腿一动踢了他,目光下移毫不犹豫说:“下去。”
辛妄:“……”
他面色复杂,独自缩在床边,可怜兮兮的样子没引起一点动容。沈栖霜占了他的床,瞥了他一眼,翻身背对着辛妄扯了被子盖上。
原本想着一起睡……
辛妄叹气。
老鬼笑他,“老话说,人不能高兴的太早。”
“鬼也不能。”辛妄补充。
这话似乎将老鬼气到了,半天没吭声。
他虽那么说,实则打算换个法子,四处兜圈子太难了。老鬼当年是宗主,宗门的权利更迭,还有谁能比宗门里的人更清楚?
过了午后,辛妄见沈栖霜醒了,试探着说:“有件事我需要找燕前辈问问……”
“问什么?”
辛妄不答,看着他坐起身问:“要跟我一起去吗?”
教训还在眼前,他可记得要知会一声。
*
午后太阳最好,阿妩坐在阴凉处做针线活,燕长风站在屋顶上,瓦片上摆的都是火灵花,要晒干了用。
燕长风站在高处,很明显的位置。
沈栖霜过去就发现他,仰头望去,对方眼神在他跟辛妄之间盘旋,好似发现了猫腻。这日头阳光烈,沈栖霜抬头没一会便撇开目光。
“栖栖,”
阿妩让燕长风纵了十几年,性子也像少女一般,沈栖霜来了,她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过去。
“睡得还舒服吗?有什么缺的告诉娘,我给你准备。”
“……挺好的,没缺什么。”沈栖霜神色乖巧应下。
阿妩跟他多少年没见,更多是补偿的心思,沈栖霜却很难将她当做母亲看待,即便是演。在他那里,有一段母子关系太过浓烈,日久难消,以至于他不会处理这种关系,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
乖吧,所有人所有关系都适用。
燕长风落叶一般,轻巧从屋顶下来,在他眼里,阿妩看谁都让他不舒服,下来便自然伸手揽住她。
“有事?”燕长风挑眉。
辛妄适时开口,“我想向问尊主一个人。”
“嗯?”
“欢喜宗可曾有过一位姓葛的宗主。”
燕长风想了很久,他们这鬼地方一向是谁拳头硬谁上位,正常人谁来欢喜宗?不同于一般宗派代代相承,在欢喜宗上一代宗主几乎都是被逼退位,留名的更是没几个。
他们的规则就是这样,随心所欲、强者为尊。
不过,姓葛?
“好像听说有这么个人,似乎是那一辈最有可能飞升的。”燕长风卖了个关子。
就等辛妄问他,“然后呢?”
“突破渡劫的时候疯了,自毁根基,人也跟着陨落。”燕长风叹道:“如今怕是一个渡劫期都没,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能飞升。”
“不可能不可能!他说谎,老夫怎么可能会疯?我留在人世定然有私怨未解,这根本不成,不可能!”老鬼勃然大怒,他感觉到了欺骗。
辛妄又问:“那当年那些人还在吗?”
老鬼要报仇,总是要先找到人。倘若人都不在了,究竟是怎么死的还看他是否在意。
“两百年了吧,死的死,陨落的陨落,现在还活着,得天下第一了。”燕长风玩笑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对欢喜宗这么有兴趣不如改拜我为师?”
辛妄一愣,“谢前辈,我师尊很好。”
“那太可惜了。”燕长风哪是真心想收徒,不过随口问一句。
“没事的话,就……”
不打扰。沈栖霜打算告辞,
阿妩开口留住他:“别急着走,娘想给你做身衣服。”
“什么?”燕长风大为震惊,“我的都没做好,怎么就轮到他了?”
阿妩嗔怒,拍向搭在腰间的手背,“这能一样吗?你跟孩子比,要不要脸了。”
燕长风一边怒视,一边传音给沈栖霜,“她做衣服很慢,原本也不会是特意学的……”
语气酸溜溜。
两人夫妻十载,如今学这些,为了谁太明显了,燕长风面上不高兴,却还是希望沈栖霜能接受。
见沈栖霜点了头,女子笑起来,格外明艳动人。
两人相貌相似,眉眼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妩娇艳,沈栖霜却多沾了些风雪,偶尔看着凉飕飕的。
量体裁衣,
燕长风却拉住阿妩怎么也不肯让她动手,转身跨步将石桌上的软尺一手扯了,丢给辛妄扔在他怀里。
沈栖霜见辛妄目光询问似得看过来,便张开手示意。
辛妄上前几步,软尺绷直了按压在肩头,比着胳膊拉至袖口。围在背上合拢在胸口,他低下头站在沈栖霜面前,忍住往衣裳里看的念头。
由上至下,围在腰间。手指隔着软尺和衣裳按在胯骨,很快松开。辛妄依次将肩宽、腰细、腿长报给女子。
阿妩记下之后又转头看辛妄,“栖栖给你师弟量,你们一人一套,都喜欢什么颜色?”
“我……我不用,谢谢。”辛妄受宠若惊,慌忙推了。
“是我做的不好,”阿妩染上愁容,“你们都不喜欢。”
沈栖霜在背后撞了辛妄一下,“没有。”
“没有!”辛妄连忙反驳。
话音落,手里的软尺就被对方拿走了。沈栖霜跟他不一样,没什么避讳,动作也随意,手重一些轻一些都像撩拨一般,受苦的还是辛妄。
“我都可以,不喜欢绿的。”沈栖霜报完数放下软尺。
原主青绿色的衣服不少,沈栖霜对颜色没意见,不过单纯不喜欢做陪衬,那一句红花需以绿叶衬他记了许久。
辛妄只说:“我都可以。”
女子记下之后便去准备了,如果来得及至少会给他们都做一套。
三人目送她离去。
“也别急着走,”燕长风脸色一变,说道:“迷雾林里,你们见到了人面鸮,还有呢?” ”等等,我找你们师尊来!”
他手一挥,半空中悬浮出一面如镜子般的虚影,敛尘的声音传过来。燕长风大概觉得自己的话不够有重量,干脆搬出敛尘来。
“迷雾林里,走到哪了?”敛尘问。
燕长风补充道:“我觉得这就不用问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诺,那只鸟不就跟过来了。”
人面鸮不住在屋里,山林之间到处飞,即便它还小也能在林间称霸,没几天就让其他动物退避。
有关东荒帝飞升成神不是个秘密,燕长风他们知道的只多不少。除了人面鸮,浮生镜的事也需要解决,沈栖霜将两者和盘托出。
敛尘叹口气,果然跟他们猜的一样。
他说:“浮生镜不好拿,不只是一件法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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