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兄弟
一个公子哥一手拿着酒壶一手举着酒杯, 醉醺醺走到沈青梧面前。他兴许喝多了,说话都结巴还带着酒嗝。
“殿,殿下……我敬你一杯。”
先前沈青梧已经喝过, 他酒量浅容易上脸, 眼看着已经有了醉意——双目失神,迷迷糊糊看着对方倒酒, 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连忙站起身挡住酒杯,同时推脱说:“我不能喝了, 下次……”
“殿下是嫌草民身份低微,不愿意喝吗?”那人抬起头, 脚步微微一晃似乎也醉了,手里端着的酒杯洒出不少酒水, “草民难得见到殿下, 听说二殿下性情温良,这才壮着胆子来敬。
还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我回去也能跟家里的庶兄弟夸谈。”
沈青梧听他说完,垂下眼脸上神色淡了许多, 只道了句“不值一提”。
谁都知道,沈青梧的生母不过宫人出身,后来更为冷宫弃妃。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眼下能来赴宴的都是高官子弟,身份低也不会低到哪里。这人说自己低微又说起庶出兄弟, 多少有些刻意。
那人再度挡开沈青梧的手, “殿下请!”
眼看着这人推杯过来,沈青梧扭头匆匆寻找沈栖霜, 眼神无辜可怜又不知所措。
沈栖霜知道他多半是装的, 偏偏很吃这一套, 他收到目光,便喊住敬酒的人,“我看他不能喝了,到此为止吧。”
“下次,下次一定。”沈青梧立刻接上。
敬酒的人可以不顾沈青梧的意愿执意添酒,听到沈栖霜的话却动作一顿,不消片刻转过身对沈栖霜点头,说:“殿下说的是,都是我唐突了,二殿下不要怪罪。”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又对沈青梧作揖。他好像忘了手里的酒壶和杯子,这一作礼杯壶一碰,便是一声脆响,姿势显得颇为不伦不类。
在场却没一个人敢笑,更别说出声。人人看着这一双兄弟,他们好似兄友弟恭。但既然生在皇家,没有野心也罢,若有,总要定下胜负。
回宫的马车上,
沈栖霜问:”不是说想来?我看你一直没怎么吭声,来了也不说话。” ”是想来……但是都很陌生,说不上话。还好有皇兄在,刚才的事谢谢皇兄。”
眼看着沈青梧诚挚望着他,似乎发自真心,沈栖霜并未接话。先是略略侧目,如同审视一般回望。
——他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划得很清楚,哪些人该防,哪些人可以亲近,向来是楚河汉界。沈青梧不会在他划的“自己人”之内,因为他们有利益冲突。
看着他的时候,沈栖霜觉得他眼睛里有些东西很眼熟,那或许是依赖、信任……不过稍微对比就能辨别不同。
依稀是有人眼里带着光,脸上还有笑意,相衬之下沈青梧则显得浮于表面。
不过这并不重要……
沈栖霜定定看了半晌,缓缓抬起手。
这次沈青梧没有躲开,反而温顺低下头。手指拂过鬓边,隔着发丝很轻地摸了下,显得亲昵。
沈栖霜淡淡开口,“你想出宫,以后跟着我。”
之后京中总会见两人一道,没人说得清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就连皇帝听闻也觉得异样。
偶尔,沈青梧会觉得沈栖霜是个很温柔的人,观人入微又通晓人心,通透而明智。偶尔又觉得他冷情,分明身在红尘中,情绪却不受牵动。
*
“我听说皇兄身边有个伴读,后来静养一道带着去了山上,怎么没见他回来?”
沈青梧问起的人是辛妄,他听别人说过,那是沈栖霜身边的红人。话不多但很受重视,沈栖霜走哪都跟着。
“怎么了?”沈栖霜骤然听闻,有些恍惚。自从入京,他已经很久没过问辛妄的动向,仿佛隔世故人。
“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得皇兄青睐?”
“那当然是……”沈栖霜略停了下,偏过头掀起薄唇说:“听话的。”
他挨着椅背,笑意却不达眼底,“你不是问他去哪了吗?
我丢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说些不该说的话,好像变得不乖了。
弟弟不知道,我尤其厌恶心思杂的,不安分还有以下犯上的风险。你可擦亮眼睛,尤其身边伺候的要仔细挑挑。”
他的神色并不凌厉,以至于旁人会将他的话当做善意。
沈青梧不由想起之前去长忆宫见过的小太监,确实单纯到迟钝,显得不大聪明的样子——或许刚好贴近沈栖霜的标准。
虽是这么想,但他却附和,“皇兄说的是,我也不喜欢……”
“正好,今日有机会。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去看了,我替你跟母后说。”
恰逢此时,皇后请了一众姑娘来宫中赏花。其实赏花不过借口,想给沈栖霜娶妻才是真的。皇后本意是让他自己相看,结果他闹了个失踪,宫里到处找不到人。
却偷偷领着沈青梧来看戏。
沈青梧没接话,转头远远看向戏台,“皇兄,这唱的是什么?我好像没听过。”
“这出名为‘长生殿’,”沈栖霜同样看过去,“想让他们试试作曲,没想到真编出来了。”
台上正唱到,马嵬坡前玉颜空死,翠翘金雀玉搔头。
沈青梧听见戏曲激烈,若有所思,“可惜了,相爱的人阴阳相隔……”
沈栖霜说:“佛说世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天理不可逆,由爱生忧怖。你觉得苦吗?不都是自己选的,自该受着。”
“所以,皇兄才拉着我来看戏?”沈青梧恍若初醒。
“怎么这么说,我没绑着你来,也没有阻着你走。”沈栖霜侧目而视,“想相看便尽早去,现在还来得及。”
沈青梧在袖子底下攥紧了手指,他想,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沈栖霜边上有皇后操办,皇帝对他也纵容。不像他,生母为了保命装疯卖傻,又无外家支撑。寻常皇子即使不娶妻也早该纳妃,从前沈栖霜没回来也没人问过。
——这确实是个机会。
“其实母后也是一番好意,皇兄不必排斥。”沈青梧轻松说:“即使推了今天,日后又该如何,总不能孤身一人。”
说起这个,沈栖霜戏也不听了,倾身越过自己坐的椅子凑近说:“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就不想娶个可心人在身边,嗯?知冷知热,到底……是跟宫人不一样。”
他故意停了下,好似勾着沈青梧遐想。
沈青梧原本在说他,反自己闹了个红脸,“我”了一声,说不出话。只得匆匆过扭头,低声说:“皇兄还未娶妻,我不好越过。”
“这样啊……”沈栖霜复又靠回去。
两人都没再说话,等着唱过这一段,沈栖霜提出回宫。
沈青梧此时才抬起头,他看戏台上各类角还没退场,这场戏分明还很长。尚且记得沈栖霜刚来时看得认真,眼神都不错,如今未完便先厌弃?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沈栖霜说:“到这里就足够,余下不需看了。”
“哦,”沈青梧将视线挪回来,乖乖点头起身跟着他离开戏园子。
身后戏台铿锵铁戟声转为悠长模糊却没有停,兴许戏班不确定他们是否离去,又或是因为戏已开腔,即使座下无人也要奉与鬼神。
沈青梧上了马车听见那戏没停,抬手掀开车窗探着头向后看。
“舍不得?”沈栖霜见状随意问了一句。
沈青梧点点头没说什么。
听时是戏外人,起身惊觉于戏中。江山权势是个好东西,戏文中的帝王不能拒绝,他也不能。
他清楚自己的优势,无非是身体康健,比起少时身染怪病,无药可医不知道什么时候撒手的沈栖霜好太多。仅仅因此,朝中才期盼皇帝另选储君。
不过这微薄的优势,如今起不了大作用。此番戏登场,他只能守着自己的角色唱下去。
“你若有心,回宫后就过去看看,有喜欢的只管请婚就是。若问起我,我自会分辨,总不耽误你。”
“我……我就去看一眼。”沈青梧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放下手转头,“只是,皇兄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说的实话,这回轮到沈栖霜没接口,直直看得沈青梧扭过头,装作在看车外才作罢。
马车停在宫外,
两人缓步走在一道,经过岔路口时,沈青梧向他告辞。
沈栖霜领着宫人径直回了长忆宫,并不在宴会上露面——哪怕这场宴会是为他办的。
之后便有宫人传消息,说殿下受了风身体不适,这会儿已经躺下了。皇后听闻也无可奈何,只叫人好生照顾,她晚点去看。
*
不久,京中迎来喜事。
皇帝封沈青梧为瑜郡王,迎娶尚书之女为正妃,在外开府,新婚后便入朝办事。
皇后听闻旨意,将沈栖霜叫到宫中。 ”母后特意为你准备的,到头来给他人做嫁衣。”皇后抿了一口茶,神色之间并未责怪,又问起,”究竟怎么回事,可是身体不好?” ”母后多虑了,儿臣自有考量。”
沈栖霜一味让皇后宽心,并不肯说实话。老实说,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跟皇后讲——他不喜欢女子,不想娶妻不会有子嗣,而且命不久矣…… ”你素来是有想法的,这件事母后不催你。”皇后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命宫人送上茶点放在沈栖霜面前,只是提醒他,“你父皇那里……储君在你们之间,入朝办事少不得。尽早接触政事也能占据先机,要知道朝中多少大臣元老都看着你们,不能让他独占了去。”
“儿臣明白,我会向父皇请旨。”
“嗯,早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马嵬坡前玉颜空死,翠翘金雀玉搔头。取自长恨歌
我可能不适合写聪明的人设,太难过了
第52章 入朝
假山水榭惹眼, 曲折漫长的回廊外是一大片林木。
沈栖霜看见皇帝站在回廊之中,带着人走过去,快到面前时停下见礼, 道:“儿臣参见父皇。”
“来了。”
皇帝似乎毫不意外, 略微给了个眼神,便移开视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落在眼前的是一片树林,栽的是桃树。
人间时节未至, 那一片桃树光秃秃的,枝节横生交错着透出萧瑟, 并不算好看——比不得欢喜宗的桃花林,四季不败。
“听说母亲喜欢桃花, 因而宫中多栽。”沈栖霜称的是母亲, 而非母后,他说:“父皇似乎时常来此……”
皇帝闻言, 面色一凝,摆手示意宫人都走远些。宫人一离开, 周围都空出来,整个回廊就剩下父子两人。
“你都知道了?”皇帝问。
知道什么?旧情难忘,还是他非嫡出?
沈栖霜“嗯”一声,没卖这个关子,他低着眉眼, 不动声色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什么时候的事?”皇帝双手背负在身后, 转身沿着回廊缓缓踱步。
“前年。”沈栖霜落后半步跟着,他们在回廊中走得很慢, 好似将回忆凝聚在脚下, 一步步走过。
皇帝过了会才开口, 似乎在筹措言辞,想来这段复杂的过往换做谁,都要思虑如何开口。沈栖霜为人子,这样的话题本不该问,但他没有回避。
皇帝说:“你既然清楚,想必见过了。”
“见过。”
“……还想知道什么?”
“儿臣好奇,”沈栖霜单刀直入说:“在您的印象里,母亲是什么样子?”
他的视线追随着皇帝的背影,
平日里居庙堂之高尚不注意,眼前的九五至尊一旦走下玉阶,便成了普通人——背影比不得年轻人有力,兴许因为大病,如今算是康健。
“你母亲……”皇帝头也没回,缓缓道:“她很美。”
沈栖霜没插嘴,静静听着皇帝讲起过往,为数不多的回忆。
话说当年,皇帝不是皇帝,他南下暗访体察民情。
那年烟雨正好,湖上浩渺日头未至,他站在岸边朝着水上画舫遥遥看了一眼,只见得一女子走出船舱。
那一眼,便让岸上的人停下驻足。
如果说起初只是单纯看看,那么当女子看过来,两人相视时,他便下决心想要求娶。不过那时他已有妻,是按照规矩娶的大臣家的女儿,素来相敬如宾。
那是他此生最放纵,也是最幸福的时光,两人也曾结发为夫妻,恩爱非常。
可惜好景不长,不出一个月,消息传到老皇帝耳朵里,将他召了回去。之后皇帝即位,阿妩出身平凡,只册封贵妃,取字“兰”。
后宫三千,他偏独爱一人。
他是九五至尊,他手里握着权柄,却给不了爱人想要的。宫中不断有女孩进来,个个身份贵重。他眼看着阿妩渐渐变得沉默,明艳的脸上蒙了层纱般,怀着孩子的时候也难见一个笑容。
“自在山野一双人才是她盼望的生活,你母亲她从来不要荣华富贵。”皇帝说完,走出回廊踩上卵石路,来到一棵秃树下仰起头,“以后桃花开了,记着替我折几支送去给你母亲。”
“我记下了,”沈栖霜颔首,跟在他身边继续问:“后来,父皇将我交给母后抚养?”
“皇后将你视若亲子——”
沈栖霜正颔首,这点他多少看得出来。皇帝忽然转过身看着他,神色有些肃。
“那是我当年换了孩子,说你才是她亲生。”
“母后不知道?”
沈栖霜不信。如果说小孩子没长开还能解释,但他的相貌跟阿妩那么像,眉眼之间没有半点皇后的的影子,皇后当真不会起疑?
“或许知道吧,”皇帝并未否认,“你在她膝下长大,就是亲生也不能,知不知道也没什么。”
沈栖霜本意不是探究这些,说到现在反而当真起了兴趣,追问道:“那个孩子呢?”
“送出宫了。”
沈栖霜意识里忽然闪过什么,太快了他没抓住,眼看皇帝从身边走过,他说:“还有一事,”
“儿臣想入朝。”
先前说那么多,无非想让皇帝顾念情谊,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但是沈栖霜不放心,或者说他不确定,一段短暂的情谊罢了,纵使多么深厚,二十年过去还能剩下多少?
如果皇帝不念情,不念阿妩,甚至不念皇后——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到时候沈栖霜只好想别的办法,不过只算下策。
而皇帝毫不意外,甚至一直在等着他开口。
下旨让沈青梧入朝无非是为他着想。倘若沈栖霜不愿意束缚,皇位交给沈青梧,他大可自由随性,没人会要求他。
皇帝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为什么不呢?”沈栖霜说:“我想要。”
他丝毫不避,明晃晃告诉皇帝,他就是要这么做,无论有什么规矩。
“你不愿意成婚,可以去江南做个闲散王爷。”皇帝看着儿子,“入朝做什么?”
“父皇知道的,儿臣不便开口。”沈栖霜不藏着掖着,说话都自然了些。再往下说那就是大逆不道,他只到这,皇帝也听得懂。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责怪最后只是叹口气,“罢了,你这性子真不像你母亲……”
“那像谁?”
“像朕年轻时,”皇帝背过身对着他,“当初我要是能放下,也许是另一场结局。”
他临走前交代沈栖霜过几日,跟沈青梧一起入朝。
*
几天时间过得很快,早朝上众大臣都有所耳闻,其中几人在见到沈栖霜的时候脸色还有些怪异,但满朝无一人敢质咄皇帝的决定,暗自感叹皇帝偏心。
沈青梧来时穿了一身朝服,衣服上绣着祥云纹,一只仙鹤乘云而去。
他看见沈栖霜面色如往常一般,脸上没有不满,精神气也不错,走到沈栖霜身边叫他皇兄。两人说了几句,沈栖霜单独送了份礼。
沈青梧刚接到手里,门口太监高喊“陛下驾到”,他匆匆将盒子收进袖中,跟着站好,随众人行礼。
早朝刚开始沈栖霜还觉得新鲜,不到半个时辰就没什么兴趣。他人在下面站着,一群老头子在身边吵吵嚷嚷,什么都要争一句,说是菜市场他也信,括噪不已。
之后提起皇子及冠,礼部请示皇帝如何安排,皇帝将问题抛到兄弟俩面前。
“你们自己有什么想法?”
沈栖霜手里拿着玉板,他说起前些年的祸事,说起百姓生活,他说:”办是要办,却不必大操大办,一切从简就好。”
在其位谋其政,沈栖霜很清楚他应该说什么话,他所说的也确实让朝中的老头子满意,对他的意见也少了一些。
沈青梧在他说完之后,来到大殿正中跪下。
他这一跪,事情就不简单。
满朝侧目而视,沈青梧向上叩首,”儿臣愿意不要冠礼,只乞求陛下能放我生母出来。”
沈青梧的生母,他指的是冷宫里那位,早听说那女人疯了,一个疯子怎么能放出来,何况他的生母本就为皇帝不喜,不然也不至于诞下皇子反而打入冷宫。
朝堂之上多的是耳听八方之人,有的当作看不见,也有人感其孝心为沈青梧说话,一同请求。
皇帝始终一言不发。
沈青梧只好在短暂沉默后退而求其次,”陛下,能否在那天让母妃从旁观礼?”
人一出来,还会不会回去就不好说了。以退为进,沈栖霜站在一旁没开口求情。一来不熟,二来皇后才是他”生母”。
至于他作壁上观,其他人会如何想,就不关他的事了。
沈青梧此番将姿态放的很低,且孝心感人,碍于求情的人多,皇帝准许了这个这个要求,等到他及冠之后,再将女人送回冷宫。
话说到这,也到了退朝的时候,皇帝在此时让太监宣旨。所有人一齐弯腰低身,听着旨意——里面说,封沈栖霜为永安王。
本朝封王大都是看功绩,沈栖霜才入朝,政治上毫无建树,还没及冠就封王,不少大臣都觉得皇帝疯了,一而再再而三作出惊人之举。
沈栖霜一点推辞都没有,坦然接了圣旨。
随后,皇帝身边的太监正要念”无事退朝”,话出口两个字,就有人站出列说:”臣有异议。”
站出来的是一位皇族宗亲,战功卓著的老王爷,也是先皇的兄弟。
他说:”历朝历代,册封为王者,无一不是功勋卓著之人,永安王殿下如今恐怕担不起这个封号。再者当初方家谋财害命,鱼肉百姓,皇后至今鲜少出门。永安王却丝毫没有愧疚,回到京中四处游玩,又平白得了王爵,多少说不过去。”
这王爷出了名的倔性子,也是元老,没几个人敢跟他呛,生怕气出个好歹。
方谭站出来向着老王爷行礼,嘴上辩解,”方家事发当时殿下并未在京中,与他有何关系。皇后从方家出嫁那是皇室的人,闭门不出不过替家人赎罪,又跟方家有什么关系?” ”方大人说的是,王爷你看没教方家敛财,也没教唆他们杀人藏尸,这说不过去吧。”
老王爷瞪他一眼,说:”好,这都不算。
陛下还记得祖宗教训吗?为神选择的人才是明主,方可护我朝千秋。” ”什么神,我没见过。”沈栖霜问沈青梧,”皇弟,你见过吗?”
沈青梧同样摇头。
沈栖霜笑道:”我们都未见过,伯祖父怎么知道我不是呢?或许等他出现的时候会选择我也说不好。” ”可你,”老王爷看见沈栖霜那副清瘦的模样打心眼里不信,那腰身比女子都细,”身体不健,药不离身,你如何担得起重任?” ”我听说瞻星阁当初预言我活不到成年,这不是好好的。”沈栖霜漫不经心抬起手,给老王爷看他手里的旨意。”王爷不妨暂且看着。圣旨在我手里,没有收回的道理。”
见风使舵的纷纷附和,站队的帮声,表忠心的明示。 ”圣旨已下,王爷还是别想了。” ”千百年都传说有神,可谁见过。除却当年东荒帝留了个名字,其他闻所未闻。” ”听闻殿下天赋卓绝,修仙得道自然长命百岁。”
……
老王爷似乎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服力,气愤甩了下袖子,没说话。
下朝后
方谭走到沈栖霜身边,他在一旁将所有收入眼底,低声提醒说:”王爷不可大意,郡王似乎没那么简单。” ”说什么呢?”
沈青梧像是在跟谁说话没有过来,沈栖霜向殿外走去,边走边说:”小兔子多可爱,怎么能欺负他。”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沈栖霜笑了下,其实觉得他说得对,而且沈青梧本质算不上兔子,不过新手村就该有新手村的玩法,打压得太厉害就没意思了。 ”他翻不了天……”沈栖霜停下脚步,站在玉阶之下抬头看去。
方谭顺着他的视线,曾闻帝王走的玉阶九九之数,这么长的阶梯究竟多少级,他们都不知道确切数目。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憋出来了,宝子们五一快乐*罒▽罒*
第53章 冠礼
不多时, 沈栖霜即将及冠,
阖宫上下忙碌起来,洗扫清理, 装点制衣。京中宗室皇亲陆续送上贺礼, 长忆宫门槛都要踏破。
行冠礼那日,或是面生或眼熟都聚于宗庙一堂。
沈栖霜发丝束起, 一身素衣跨入宗庙。
他进门,脚步略微停顿, 抬眼间将在场众人扫了个遍,好像在找人, 又似乎只是随便看看。
宗庙正上站着皇帝,边上是瞻星阁现任阁官, 也是主持冠礼的大宾——听说多年前, 敛尘在瞻星阁时曾指点过他。
“吉时到,行冠礼。”阁官高喊。
话音落,
有司立刻捧着衣裳到沈栖霜面前,宫人服侍着一番整理, 华服上身,衣摆长至拖地。
阁官又道:“初加冠——”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沈栖霜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皇帝从托盘中取了头冠为他戴上,说:“你自小体弱,众人都说恐怕难养。幸蒙天荫, 得以周全。如今及冠当克己勉励……为父替你加冠, 期冀康乐,无忧虑。”
“谢父皇。”沈栖霜冠帽戴好后以正礼叩首, 前额触及指尖。
再加冠时, 需起身。
他来到皇后面前, 皇后已经手执环佩等着,见他过来,眼神中有欣慰、温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她眼眶渐渐泛红,似乎想伸手抱沈栖霜,碍于手中拿着东西未能如愿。
她将饰品挂在沈栖霜身上,低下头没能忍住,一颗温热的泪珠滴在手上,再次抬头时眼里满是水光。 ”母后。”沈栖霜有些动容,
生恩不及养恩,如今皇后于他大抵是如此——即使养的不是他,但皇后的好他记下了。他记得所有人的好,或是在现世拥有,或是错失的。倘若没有危难,只是简简单单过活,
沈栖霜想,他恐怕会愿意留在这里。 ”母后在呢,没事……只是你今天及冠,母后高兴。”皇后笑了下,眸光是那样的温柔。
这样的目光让他想起阿妩,沈栖霜有些难过,抿着的嘴角半扬不扬。其实那个明艳的女子半点不像一个母亲,笨拙地对他好,只是叫一声就能讨得欢心……
走的时候却又不见他。
沈栖霜取出手帕替皇后拭泪,”您该高兴才是。” ”去吧,别误了时辰。”皇后点头接下手帕,
在场多是宗亲,却不是他们倾诉的地方,皇家威严不允许这样的场面。皇后随即迅速收好泣容,再抬头时又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端庄贵重仪态无可挑剔。
三加冠毕,敬告祖宗。
沈栖霜对着墙上挂画点香三拜,冠礼即成。
他是嫡长子,又是皇帝下旨亲封的永安王,规格自然不同。相比之下,月余后沈青梧及冠就显得“简陋”。
他的生母是宫人,并不得宠,几十年过去,名字没人记得,只听宫中的老人说是姓郑。从冷宫出来的时候蓬头垢面,衣衫脏乱,全然看不出一位宫妃应有的体面。
等到了冠礼这天,沈栖霜去了。
他一身的霜色夹带靛蓝,乌黑的发丝已经完全束起,就像黑夜中散发的月光,藏在角落里也惹眼。
沈青梧知道他在这,一身素衣就找了过来。
“皇兄。”
他似乎很高兴。
“那么多人都在,你怎么过来了?”
“他们都还在准备,暂时顾不上我。”沈青梧关切问:”皇兄身体可好些了?”
说来也怪,
回宫许久,沈青梧未曾听说沈栖霜生病,他以为沈栖霜已经康复了。没曾想,冠礼过后立时就病了一场,闹得太医院人仰马翻。
还是如从前一般没查出端倪。
沈青梧担心他是真的,想让他病着也是真的。
他不如郑氏那般怨恨,小时候没有享受过一个皇子的待遇,没体会过从云端到泥地里的落差,不曾有棋差一招,满盘皆输的恼怒。
从前,他没想置沈栖霜于死地,这段时间接触后,更没有念头起过。
他好像理解了何为兄弟。
沈青梧想要皇位,想要权利,却不愿意手足相残,而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郑氏能走出冷宫。他不敢不争,也不能不争。
权利是个好东西,所以病着总比健康好。
他扭头见到沈栖霜站在融融春光里,皮肤近乎透白脖颈处能看出青色的筋络,好像对方一直都这样,
脆弱——
沈青梧也不清楚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感觉就像是……
“皇兄,这个我很喜欢。”
沈栖霜侧目,沈青梧手里多了一红木锦盒,颜色喜庆又吉利。他知道里面是一支玉簪,那是他在朝上亲手送出去的。 ”喜欢就好。”沈栖霜摆摆手,东西再贵重,在长忆宫中不值一提。
他问:”怎么没见你生母?” ”母亲不认人,待会儿我去接她过来。”沈青梧转而打开锦盒说:”皇兄来了,不如为我戴上。还未试过,也不知道我用着会好看吗?”
玉簪雕刻精致,通体透净无一杂色,在玉中不可多得。不过沈青梧正要加冠,这做法并不合适。
沈栖霜将玉簪从锦盒中拿出来,
他抬起手,沈青梧矮身低头,目光交汇而错开。乌黑中别着一支明玉,自是好看的。 ”如何?” ”温润如玉,脂玉配你。” ”那一定是皇兄眼光好。”沈青梧笑了下,少见的弯了眉眼而非浅笑。他见沈栖霜没有过去的意思,询问道:”皇兄就在这里?” ”我不过去了,你早些去准备,待会儿他们找不到你要着急了。”
人多杂乱,徒增烦扰。
沈青梧没劝说,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
没走出几步,沈栖霜叫住他。待沈青梧回头时,指了指头发,提醒说:”别忘了。”
别忘了取下来。
沈青梧颔首,转身走远了。
沈栖霜目送他离开,
*
月前,
冠礼后,沈栖霜去皇后宫中请安,踏进门却没看见平日里伺候的人。屋里传来一阵木鱼敲击的声响,他顺着声音寻去,发现寝宫中有间密室。
第一眼看其中的布置,会误以为是佛堂。
皇后卸下钗环,正跪在软垫上礼佛。她闭着眼,敲击的声响正是从她手下传来的。
似乎察觉到有人,她睁开眼,看见沈栖霜毫无意外。
“来了,”皇后放下佛珠木鱼,起身走到沈栖霜身边,像是牵孩子的姿势一路拉着他进了佛堂,随后又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跪在佛前。
一连串的举动透着古怪,沈栖霜蹙着眉,仰头看向皇后。他并不害怕,只觉得此时的她有些陌生。
恰逢二人独处,正安静时。
77冷不丁说:“你千万不要冲动,冷静冷静。”
沈栖霜没理睬他,直到案上一块红布被揭开,底下的牌位显露出来。
他抬眼便怔在原地,连起身都忘了。
黑漆的木牌上刻着几个字。
爱子栖霜之灵位
所有的不确定拨开云雾,摆在他面前。他明白了,皇后其实什么都知道,知道眼前不是亲生,知道孩子被调换,知道这一切……
却没做声?
那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搜到的内容不多,冠礼瞎编了一些,还有关于先行冠礼再成婚还是先成婚再什么,闹不清就按文中来吧
2.这样子应该能接受?铺挺长的其实
3.真不是故意卡这,写不下去了QAQ
第54章 北地
皇后眼神温柔, 却不是对沈栖霜。她抚摸着牌位上的刻字,仿佛那才是她的孩子。
沈栖霜同样看着冰冷的木牌,那上面的字迹不像熟工, 多半是皇后自己刻的, 经过天长日久,字迹有些平了。他上身直立, 膝盖贴在软垫上像是被针扎过。
牌位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却代表皇后的亲生子。
那一刻, 什么感动、弥补都烟消云散。
以他的修为,在宫中没有需要忌惮的, 他也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神色显得冷冽,
皇后转过身, 一只手按在沈栖霜肩上,说:”像以前一样, 在这里陪陪母亲。”
沈栖霜听出言外之意,想必这不是第一次了。也许在他来这个世界之前, 甚至更早已经有过。他很难猜测原身那样骄矜的人会如何反应,但他并不愿意。
心底闷的难受,
沈栖霜眉头紧皱,装作神色痛苦的模样,眼睛一闭身体歪斜, 重重倒下摔在冰凉的地面。
一声重响, 敲在皇后心上。她脸上有一瞬间凝滞,反应过来霎时慌了神。只见皇后不顾仪态跪倒在沈栖霜身边, 想扶起他, 神色焦灼呼唤着:”栖霜, 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母后……”
许是惊到了,声音也急促,有些语无伦次, ”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好了吗?”
……
之后就是沈青梧说的,这一发病惊动了宫中。
然而,这段时间以来,衣不解带照看沈栖霜的还是皇后。他心情很是微妙,听说沈青梧的母亲出冷宫,便想着看看,母子应当如何相处。
如今在沈青梧冠礼上见到了,却没什么借鉴意义。
郑氏一出来就闹了不少笑话,沈青梧不觉丢人,小心照顾以礼待人,倒是不免让众人高看一眼。
*
盛京北地隔着千八百里,
这年烟春,北方的雪来迟了但终归是到了,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撒了漫天,落在青枝树上好像传说中的琼枝。
林中无鸟兽作声,透着股冷冽肃杀。
一位老伯进山拾柴,忽觉一阵异风动吹动衣摆。他艰难直起腰四下观望,这偌大的林中就他一个人,他疑心是自己感觉错了,嘀咕几句又躬下背。
又是一阵风动刮走了头上戴的帽子,老伯摸了摸稀疏的发顶,想起村里人传闻说,在山里听见过哀嚎声,惨叫声,怀疑有什么冤魂之类。
老伯心下一惊,他不敢久留,捡了帽子抱着柴火匆匆离开。
事实上,方才不是错觉,老伯身边确实有人经过。只是那些人速度太快,以至于他还未发现,便已经离开。
人分了两拨,两逃一追。
逃跑的已经被追杀三天了,就是他们修仙不需要补觉也有些受不住。 ”他是疯了吗?试炼而已,搞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付云疲于奔命,几乎到了崩溃的境地,一边跑一边忍不住跟兄弟吐苦水。
付雨脸色也不太好,但是比起兄长更有自知之明,他说:“或许我们确实有仇。”
之后,付云便陷入了沉默,他想起来当初是怎么对待辛妄的。这样一想,确实不算无辜。可他当初又怎么知道,兜兜转转,竟这般低头不见抬头见。
“谁知道他能修炼这么快,”付云悔不当初,“如果早点有人告诉我他天赋这么变态,我死也要拉住你不让你去惹事!”
“……”付雨无言半晌,诚心发问:“你为什么要拉着我,而不是对他下手?”
付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过当务之急不是后悔,他踩着一片叶子跃起,跟到付雨身边商量说:“跑不动了,不然我们退出吧。”
欢喜宗有规矩,
试炼期间,生死有命。但无论双方有什么私仇旧恨,只要一方自动退出,另一方都不能伤其性命。付云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一直跑下去累也要累死,还不如痛快点。
付雨更痛快,直接停下了。
“哥,你要是早点说我就不跑了。”付雨面无表情补充道:“我怕你不愿意。”
“我还怕你不甘心!”
这边他们刚停下,辛妄转眼就落在两人面前。他一改往日穿着,换了身墨色衣袍,眉眼一抬视线扫过来,目中无人地紧。
他问:“怎么不跑了?”
“我们退出,不玩了。”付云连连摆手。
付雨则是问道:“你追着我们三天三夜,也不曾下死手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辛妄歪着头思索,好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不到片刻又忽然间想起来,“哦”一声,缓缓说道:“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兄弟俩听他这么说反应过来,他的确是在报复。
因为几年前那桩事。
“都这么些年了……而且当初,我们可是好好把你们送回去了。”付云在心里叫屈,可不止是送回去了,还没捞着好。
“的确,最后没事。所以我也没有怎样,不然你以为还能站在这?”辛妄摇摇头,“可惜还不够。只是这样的话,太简单了。”
言下之意,他纯粹是在折磨两人,行为异常恶劣。
付云听他这么说,感受到威胁。他像是被针扎了,一个猛跳极速护着付雨向后倒退,拉开双方之间的距离,还抬起手指责辛妄,“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跟你师兄简直越来越像。”
辛妄闻言,脸色一沉。
也不管什么规矩,向着两人出手。原本他们修为不差什么,兄弟两人联手完全可以力压辛妄。不过这段时间以来,辛妄修炼的进度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足足高出一个境界,再多几个金丹期他也不担心。
兄弟俩眼看只能束手就擒,任由他处置。
就在这时,
周易出来拦住了他,两人一交手,辛妄不敌飞身退开。
“干什么呢你?都说了退出不得伤人。”周易板着脸,摆出一位护法的架势。
辛妄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说:“我不杀人,也不想就这么放他们走。这样吧,你们将自己倒吊在林子里,等到试炼结束,我就不找你们麻烦。”
后面的话是对兄弟两人说的,
周易背着手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辛妄无所谓,“等我有空,我还会找他们。”
有空来找他们干什么?找他们玩?
阴魂不散了还!
付云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按你说的做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嗯。”
“说话算数?”
“当着护法的面,自然算数。”
“行!”
付云一锤定音,转头又去说服他弟弟,忍一时风平浪静,值得。
于是,两人不情不愿把自己倒吊在树上,辛妄等他们吊好之后,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山里寻常的动物伤不到他们,这点惩罚不痛不痒。
缺德的是,未来几天,付云总看见打架的,打着打着来了他们面前,然后都默契地停手……全是些熟悉的面孔,撞上几个嘴巴损的,他差点在树上跟人吵起来。
付雨则直接动手驱赶,但架不住人多。
没两天,兄弟俩就麻木了、认命了。他们怀疑是辛妄故意带着人来参观,说不是故意的都不能信,山里这么大的地方,偏偏能遇上,可太巧了。
这一切,周易都看在眼里。
他觉得有意思转头跟左章讲起,笑得前仰后合,“那小子真损,不过他们兄弟也不错——后来就不行了,不理人可没意思。
我估计试炼之后他们要躲一阵子,丢人了。”
左章尚且淡定,“我听说,上个月辛妄出去走了一趟。”
“怎么?”周易不笑了,问道:“有什么问题?他想去哪是他的自由,这个我们不是向来不管吗?”
“很巧,上个月沈栖霜及冠。”
“那就是叙旧情去了。”
左章不这么以为,他有些担心,“你说他们,不会反目成仇吧。”
*
“不会的,母后多虑了。”沈栖霜语气平淡,根本不担心皇位。
是他的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皇后不以为然,“你父皇在给郡王加冠时亲口说,希望他好生读书上进,做朝廷栋梁……”
自己儿子不过是平安康乐,两相比较她心里越发不安。
再加上郑氏出来了,虽然是个疯妇,但她还有那张脸,她让沈青梧赚足了名声。
他们母子已经没有母家依仗,皇帝若偏向,只怕无力回天。
想当年,郑氏还是皇后宫里出来的。
皇帝鲜少来后宫,所以她记得郑氏,尤其是在兰妃走后几乎替代般上位……她不屑又嫉妒,时隔多年,仍旧忌惮着有关兰妃的一切。
“朝中不养闲人,读书是好事。”
沈栖霜的话,将皇后唤了回来。
“不论如何,”皇后转身,轻抚着沈栖霜的鬓发,“你是我的孩子,母后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沈栖霜没说话,
他什么都知道了,77交代了一切。如今的沈栖霜,没有立场责怪任何人。
按照77的话,
既然占了他的身体,就应该承担他的命运,所以他不能代替原主草率决定。任何出格的举动都是大忌,谁也不敢说会有什么后果。
倘若沈栖霜想要顺利回到自己的世界,最好是接受命运的馈赠。
第55章 下旨
时也, 命也。半点不由人。
初春时,皇帝偶感风寒。
原本只是小病,谁知病来如山倒, 小小的风寒竟越来越严重, 始终不见好。开了几副方子,但没什么效果。问太医, 那些老头只会摇头,说去年大病伤了身, 龙体大不如前……
皇帝在一次清醒时下旨,令沈栖霜监国, 又叫来心腹大臣委托辅政,兴许是知道自己不行了, 言语之中颇有些托孤的意味。
皇帝不退位, 沈栖霜怎么可能登上皇位。
这个结果,或者说这些结果, 早在来时他就该想到,事到临头说什么都来不及。
屋檐下漏着雨,
沈栖霜如寻常一般去探望皇帝,福禄打着伞跟在他身边,一路上顺通无比。
自从皇帝病后,宫中死气沉沉。
人人都清楚,现在沈栖霜就是无冕之王。一旦皇帝驾崩, 他是板上钉钉的君主, 宫中的新主人。没有人会违抗他的命令,沿途的宫人都自发跪拜。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迎他进门。
“老奴参见殿下。”
“起来吧, ”沈栖霜在他跪下前微微扶了一把, “父皇今天好些了吗?”
“陛下还是老样子, 一直没醒。”老太监摇摇头,他跟着皇帝几十年,除去主仆还是有感情在里面。
沈栖霜闻言没再多说,从老太监身边走过进了里屋。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开了窗也没散尽,他让人熄了香炉拿瓜果熏,自己则在皇帝身边坐下。
药石无解,还有拖延的法子。
这几天都是沈栖霜输送灵力维持皇帝的身体,他如往常般抬起手搭在皇帝腕间,指尖灵力涌动温养着血脉。
可惜治标不治本,能续命却不能长久,总有一天灵力会失去用处,到时候才是真的无力回天。沈栖霜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分明皇位近在眼前,不需要他做这些多余,偏偏理智和感情不断拉锯又没能狠下心。
过了会儿,他收回手,眼神错开之际似乎见皇帝手指动了下。
“父皇?沈栖霜立刻扬声令宫人宣太医,话音刚落就被按住了。
皇帝已经睁开眼,躺在床上虚弱地看向他,“不必叫人,让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沈栖霜叫伺候的宫人都去外面守着,自己挪近了些,“父皇你说。”
“有一桩秘辛,你若继位需得知道。”
沈栖霜静静等待下文,只听皇帝缓慢讲起,
“**曾与神兽订立契约……”
沈氏祖上机缘巧合与神兽定下契约,自此历代受神兽庇护得以维持百年基业。不过有条件,神兽只会为自己认可的人提供庇护,所以储君的人选很大程度上会参考神兽的意见。
皇帝有所顾虑,想必……
“它选择的不是我。”沈栖霜说出原因。
皇帝皱着眉点头。
他至今不曾立太子,往日杀伐果决的帝王犯了愁,几番犹豫摇摆不定,再三思虑究竟是做个闲散王爷好,还是随了沈栖霜的愿才好。
哪怕不如意,却能一世安稳。
“它在你弟弟那里,这件事我没告诉他……但你要清楚,天命所归。没有神兽的庇护,你该怎么办?”
“没关系,”沈栖霜反过来安慰皇帝,“父皇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我认了。您好好休息,眼下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我的身体我清楚,”皇帝也不再劝,有些疲倦地挥手,“回去吧,不用守着。”
沈栖霜默默退出宫殿,唤了宫人进去伺候。
他在门口定定站了会儿,想起刚回宫的时候,曾在路上遇过一只幼猫……从77口中证实了这事他也不恼,反而笑了下,只是如雾般消失得快,走前轻轻说了句,“就是他了。”
*
沈青梧对捡回来的小东西一无所知,只当作普通的猫养,闲来无事便抱着顺毛,偶尔进宫看望郑氏也会带着,显得气质和善,很容易博得好感。
郑氏看他不慌不慢的样子心里着急,趁着现下没人拉着沈青梧近前低声说:”皇帝病重,要是治不好该待如何?” ”母妃不急,我心里有数。”沈青梧神色犹疑看着她,”这事您给我交个底,跟您没关系吧?”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郑氏想也没想就否认。
这反应安了沈青梧的心,
他解释说:”父皇病得蹊跷,按理说不应如此,我怀疑有人下手。” ”你是说……”
皇帝子嗣单薄,除了沈青梧和沈栖霜以外无子女,不是他们,那就是另一边。这是个大把柄,倘若真的是对方做的,别说继承皇位,怕是要处死。
到时候帝位,不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郑氏脸上浮现出笑容,”若真是他们,无异于自取灭亡。”
她在冷宫多年磋磨,早已不复当年美貌,不笑时容色尚且剩下三分,这一笑平白令人想到枯骨。
沈青梧恍若未见,低头摸着小猫柔软的皮毛,”儿子担心。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皇后不像这般蠢钝的人……若是皇兄做的,怕是有所图谋。”
“你的意思是?”
“静观其变,已经让人去查了。”沈青梧说:“眼下弱势不要紧,来日方长,我等得起。”
两人相视,各有心思。
*
月明人静,长忆宫只剩下守夜的宫人。福禄步履匆匆来到门外禀报,他尽量压低了声音,但在晚上还是显得突兀。
“殿下,大监求见。”
闻言,沈栖霜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半点困倦。
福禄守在门口,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直到夜半,他打着哈欠送走大监,回来时殿内还是灯火通明,他站在门外回禀过,得到让他休息的命令,之后便去偏房守夜。
主殿就剩下两人,福禄睡后沈栖霜对着一方香炉坐了整夜。翌日天微亮,睁眼就去了皇后宫中。
“母后有什么要说?”
沈栖霜来去足以避开所有人,他什么也没带,孤身来的。多少心里有数,这次过来不过问几句话就走。
“嗯?”
皇后才起身,宫人都支开了只好自己装点发髻,她举着凤钗步摇对着铜镜插进发间。
“香炉,药草,人已经招了。”
沈栖霜在一旁看着,言简意赅。
皇后见瞒不过去也不再装作不知,她比谁都清楚给皇帝下药是多大的罪,尤其皇帝还是她的夫君。她没有惊慌,只是撇开视线不再看沈栖霜,说:“我没想害死陛下。”
“母后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沈栖霜冷淡道:“儿臣只想知道,您要做什么?”
那药草非凡品又难得,与香料混在一起就连太医都查不出,可见皇后心思有多深。
“……你不用管,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皇后走到他身边,头上的凤钗垂下一串流苏,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摇摆,珠粒碰撞会发出细微的脆响,但都不及瓷器破碎的声音那般清脆。
沈栖霜生生捏碎了茶盏,
皇后脸上的面具在这一刻出现裂痕,她猛然一惊,掰着沈栖霜握紧的手指,“快让母后看看,有没有伤到。”
“这就是所谓的为我好?”
沈栖霜张开手,手心一道明显的割伤刺痛了皇后的眼睛。她想让人进来治伤,没等叫人,沈栖霜抽回手,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往门外走。
皇后僵立在原地半晌没开口,宫人到了身边也没反应。等看不到沈栖霜的身影了,她才把目光落在指尖,方才沾上了血迹。
*
三日后,
沈栖霜带着圣旨上朝,旨意由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宣读。上面大概意思是由沈栖霜继位,沈青梧封瑜王,皇帝退位为太上皇,皇后尊为太后。
满朝皆跪地叩首,听完圣旨内容一片哗然。
皇帝还在病中,之前更交代了朝政之事,这个时候退位有些不寻常。
有人猜测皇帝已经驾崩,不过是按而不发。
辅政的几位大臣站在朝堂正前,他们双手持着玉板,即使心中都有疑虑,但没有一人站出来说话。在消息也没有确定之前,这些老狐狸不会轻易开口,无论是承认或是否定。他们秉持中庸之道,最会作壁上观。
“还有什么要说的?”沈栖霜没有坐那个位置,他站在殿上面对众人,“如果没有,那便着手操办吧。”
“臣有疑问,可否容臣去见见陛下?”
“父皇尚未清醒,诸位大人不必打扰。”
“敢问殿下,圣旨是从何而来?”
“自然是父皇给的,难道你怀疑孤伪造圣旨?”
沈栖霜以眼尾冷冷扫过去,问话的大臣立刻弯下腰道:“臣不敢。”
这个时候宰辅才开口,他是皇帝挑出来的辅政之人,历经两朝,是老臣也是重臣,他的话极具有威信,“陛下当初令我等辅政,确实有传位与殿下的意思……如今匆匆定下,可是有什么变故,殿下何不告知?”
“父皇自感抱恙,未雨绸缪。”
沈栖霜抬手示意大监将圣旨拿给大臣传阅,待众人都看过后疑虑失了大半,上面的字迹确实是皇帝亲手所书。宰相率先行礼,随后满朝文武在带领下向新皇跪拜,山呼万岁。
沈青梧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他同样顺从行礼,低下头时想到谋朝篡位乃是大逆不道,而他手中权力不够,兵马也不足以支撑。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凑一点orz
第56章 新帝
好似除了俯首称臣, 再没别的选择。
但接下来,沈青梧面前又摆出了另外两条路,甚至能隐约见到第三条。他的姓氏出身注定了, 他生来就拥有这样的资本成为台面上的暗棋, 一子定乾坤。
继位大典如期举行,一切有条不紊。
天微亮,
清风浮动轿子两侧的绸锦,新皇坐在轿中由宫人抬上九阶, 文武百官立于阶下,齐整若此颇为壮阔。
沈栖霜想起曾与方谭站在玉阶下猜测级数, 想着有朝一日时间充裕,他可以一步步登上大殿。如今有空闲细数, 却又觉得不过如此。
十二旒垂在面前, 他一身墨色朝服,镶着金线边绣着五爪龙, 轿子停在大殿前,五爪龙随着走动张牙舞爪, 沈栖霜进了大殿,一步步迈上至高位。
瞻星阁阁官跟在一旁引导,抬轿的太监留在殿外,大臣排着队入殿叩拜。
一派的盛世安乐,
忽然有士兵从宫殿外跑了进来——若不是发生紧急事情, 擅闯大殿是死罪。只见人还未来得及平复喘息, 膝盖一弯就顺着地面滑了些许。
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疾声道:“报, 南平王府反了!正领兵向皇宫而来。”
在场一片哗然,
众大臣惊慌失色交头接耳时, 士兵低着头又报:“禁军措手不及,宫门防守危急。”
南平王府三代忠良,深得皇帝信任,委以重任驻守边疆。如今的嫡子获封世子,嫡次子也封了侯,可谓是天恩浩荡,却不思忠君报国,反而领兵作乱。
朝中除却恐慌也有不平,有人注意殿中缺了人,小心问道:“瑜王呢?”
“青梧昨日抱恙,朕允了他在府中休息。”
沈栖霜这么一解释,犹如冷水倾盆。不少人都在暗自揣度沈青梧是否跟南平王府勾结,意欲逼宫另立新帝?
老王爷当场呵斥其狼子野心,转头又请旨,”陛下,臣与南平王府素有交情,如今的安定侯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断不是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谋反一事还有待商讨。待我去收拾了那小子,揪着他来殿前请罪。” ”老王爷,”一文官站出来制止,”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使与南平王府无关,他们也是逃不掉的。王爷既与南平王私交甚笃,理应避嫌。将领兵之事交给其他将领,想必也能为吾皇押回乱臣。” ”你的意思是老夫会通敌?”老王爷挺直腰杆,指着文官的鼻子,”老子当年驰骋疆场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哪轮得到你说话?” ”下官只是就事论事。”
“竖子……”
老王爷还要再说,边上一位老臣拉住他袖子阻止,“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还有功夫吵架,定是要等着乱军打到殿门?”
宰辅顺势站了出来。
他历经三朝,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大敌当前,神色之间毫无慌乱。 ”王爷年事已高,出力气的活还是留给年轻人去做。万事皆在后,如今禁军群龙无首,当务之急还请圣上下旨尽快平乱。”
位高权重的武将都在殿中,禁军会节节败退,既是措手不及,也有无人指挥一盘散沙的缘故。如今一呼百应,武将纷纷出列请旨。
沈栖霜指了几个请旨的武将,点到名的都高声应答,正待点过兵,他们就要拎着兵器奔赴战场……
“朕不愿徒增伤亡,”沈栖霜换了称呼,淡然道:“你们去请小侯爷入殿,留一条路让他们过来。”说完又侧目向殿门眺望,点名,“方谭,你跟着一起,将朕的意思传达清楚。免得双方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臣遵旨。”
“不可,陛下。”朝臣劝阻道。
虽说此举仁慈,但大敌当前就显得妇人之仁。一旦让叛军进殿,无异于引狼入室。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侍卫宫人人人自危,出于各方考虑大臣并不认同,众人均出列劝阻。
沈栖霜坐在高处,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随即手掌拍向椅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面对朝臣的反对,他站起身只说了一句话:“朕是天子,”
朝臣闻之哑然。
受命于天,九五至尊。天子所言,哪怕是错也轮不到下臣置喙。
沈栖霜说:“你们只需依我说的去做。”
叛军向着大殿来,无论是新帝或是殿内的文武百官都是俎上鱼肉。与其说当面谈判,倒不如说是拿刀架在每人脖子上的逼迫。
然而皇命不可违,武将默不作声,他们低着头神色凝重地领命,一改先前请旨时的凛然,浑然像收起爪子的狼,没了威风。
文官目送一行人走远,殿中还有人双手抱拳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或许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历来宫倾政变,没几个兵不刃血的,身为良臣不幸遇上此难,多少都有殉主的准备。
忧虑深重,几位将军一句话都没说,牵了马奔赴宫门。
方谭平日里与武将不熟悉,官职在他们面前也不够看,好不容易策马赶上,勒住缰绳,拦在几人面前,匆匆喊道,“各位大人,且听下官一言。”
“方大人有话直说,我们耽误不起。”
方谭问:“将军可知,陛下所令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去退兵。”
侧首的将军咬牙心底不甘,他原本可以取得封赏——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刚登基就遇上叛乱,正是他们的机会,若今日能够匡扶社稷,日后论功行赏少不了。
谁料上位者不给他机会。
此次若再度易主,史官一笔功过评定,免不了添上一句谋朝篡位,他们就是一朝伪臣。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非也,”方谭说:“陛下另有安排。”
几人闻言,脸色一变,都不由转头看向同伴。
*
南平王府那位小侯爷归京与沈栖霜是前后脚,两人曾有过会面。
沈栖霜当时见他,只觉得这人年轻。
他家底深厚,备受荫蔽,本身又有功在身,满身傲气也是难免,好在懂得收敛,并不惹人厌。兴许长于边塞,揉杂了朱门世家教养出来的礼仪风范中,又带着随性洒脱,有几分江湖气。
可如今这个一身铁甲,拖着血迹斑斑的长剑走进殿中的少年,亲手打破了他原有的形象。
所过之处,文官止不住退让,无一不避其锋芒。唯有几位元老稳稳地立在原地,不曾挪动。
“诸位大人听好了,本侯今日绝非谋逆,而是拨乱反正。”小侯爷站在大殿台阶下向上看去,言语所指皆向着沈栖霜。
沈栖霜瞥了他一眼,随即轻笑道:“我竟不知谋朝篡位也这般冠冕堂皇,侯爷果然是让朕开眼。”
“究竟是谁冠冕堂皇?”小侯爷反问:“陛下久病多时,何来的继位诏书,又为何不曾召集心腹议事?”
“立诏之事,敢问哪位大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圣旨当真是陛下亲手所写?你们相信继位确有此事,无非是因为陛下从来向着永安王!”
“这件事,本身就处处漏洞。”
*
皇帝寝宫中,
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缓缓睁开眼,他嗓音沙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宫里好似没什么人伺候,安静地能听到风声。
“回陛下,卯时已过。”
一个声音隔着门窗从外面传来,皇帝的贴身太监推门进来。
“扶朕起来,朕有事交代……”
“陛下,”大监欲言又止,躬身扶起太上皇,说:“在您生病这段时间,永安王殿下拿着诏书宣告继位……您如今是太上皇。”
皇帝也愣了愣,他何时立过诏书?
反应过后骂了句“兔崽子”,又接连咳几声。
大监连忙道:“陛下保重身体,殿下也不过是看在如今朝中无人把持,恐怕日久生变……”
“所以他要先下手?”
“……”大监深深低下头,可怜事主不在,苦了他。
“你没拦着?”皇帝又道。
“奴才……奴才拦不住啊。”大监一把年纪也委屈得紧,
原先皇帝病着,皇后把持后宫,沈栖霜是她儿子,又是众人心中内定的皇帝。他到底只是宦官,皇帝康健时,旁人给几分薄面,皇帝病着,他则人微言轻。
沈栖霜一个眼神过来,要什么拿什么,就连内容都是他亲笔代写。
“罢了,他人呢?”
“殿下正是今日登基,”大监劝说,“不若您再休息半天,等晚些时候大典结束让殿下过来。”
“不必,”皇帝执意起身,“朕精神好,国事为重不可再拖,更衣。”
大监没上前伺候,反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叩头说:“奴才不敢欺瞒,还请圣上恕罪。”
皇帝垂眼看着他。
大监道:“叛军围宫,如今出去不得。”
“更衣,随朕出去。”皇帝坚持,“你要是怕就留在此处,朕自己去。”
“奴才怎会怕?”大监一片肺腑之言,“殿下早已交代奴才守着陛下,想是自有安排——陛下不如就听殿下的。”
“朕还没死,”皇帝一双眼睛古潭般幽深,侵染权术多年,里面不知沉淀了多少阴谋阳谋,如今说出的话却很纯粹,“若是能让他走得顺利些,也是我为人父,最后能为他做的。”
“奴才明白了。”
大监伺候皇帝起身,默默搀着他出门,见他如此,很难不联想到这是回光返照。
*
大殿内外已经被叛军包围,昔日忠君的少将军剑指新帝——沈栖霜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看来像吓到了。
小侯爷说:“诸位大人如今醒悟还不算晚,尚来得及拨乱反正。”
他几句质疑乱了众人心思,
何况确实如他所说,再没有其他人知道陛下的旨意,哪怕是几位重臣。他们会相信沈栖霜的话,相信他拿出来的圣旨,相信诏书的内容,无非是因为皇帝向来偏宠。
但倘若不是……
这就是假传圣旨,大逆不道。
这是可进可退的由头,足够做纯臣也能保全性命,有人犹豫有人观望。
小侯爷看出他们的心思,顺势推了一把,“今日固执己见,他日,你们都是叛党逆贼,究竟该怎么选,诸位大人理因有数。”
如今朝中站着的不乏天下文人表率,名望非同一般,他可以一个不留,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还犹豫什么,当真辨不出是非?”
一旁的士兵纷纷拿剑指着文官,意图迫他们就犯。
他手一转,剑架在宰辅脖子上,剑气一挥削断了几根胡子。宰辅并未低头去看,脖子都没缩一下,他身边的人倒是大惊失色,劝道有话好说。
“我与诸位好好说话,既没人应答,只能换个法子。鄙人想让诸位弃暗投明,没想到这么难。
表明了态度,咱们速战速决。大人你觉得呢?”
这话他是看着宰相说的,同样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老夫半辈子上无愧天地,下无愧万民。忠君节俭一心为国,便是死了还有门生为我送行。侯爷你呢?可还记得你身后是整个南平王府,上下一二百口,如此行径,可有为他们想过?是,你若赢了,可保荣华。
但你今日输了,自己死了事小,他们呢?稚子无辜,世子膝下尚有幼童,何其忍心……”
“大人说得对,所以我只能赢。”
“缴械投降,还来得及。”宰辅不再规劝,他眉间愁然眼皮合上,如雕刻的石像,不动如山。
小侯爷嘴角一扯,“我家兵权颇重,陛下忌惮不已,什么荣华,也就在早晚之间。”
他语气一转,凌厉非常,“不服便杀。”
刹那间,
犹豫摇摆之人为求生火速站队,痛哭流涕祈求性命,殿中嘈杂不堪,文人风骨碎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转眼就一年了……这文写的,不愧是我
第57章 落定
如宰辅这般倒不是没有。
眼看着利刃劈下, 沈栖霜手指一抬,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刀刃拦了下来。
冷铁卷刃,纷纷从士兵手里脱落, 砸在地面一阵脆响。
撞击声回荡。
“我倒是忘了, 殿下非比常人。”小侯爷虎口一麻,牢牢抓住剑柄没有脱手。
“好说。你若是没有后手……这遭, 再无翻身的可能。”
沈栖霜拖着繁复的衣袍一步步走下来,脸上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好像眼前的不是叛臣,方才也没有命悬一线的惊心动魄。
逼宫的后果宰辅说的明明白白, 不成功便成仁,南平王府做下的事, 上下无论参与一个都跑不了。怪只能怪他们起了这个心思, 与人无尤。
劫后逢生的大臣默不作声,
小侯爷咬紧后槽牙, 目光凶厉,“怎么敢忘?自然是要准备的。”
他捏碎收置的珠子, 那兴许是什么法器,不消片刻大殿中凭空出现了三人。
“不知是哪门哪派?”沈栖霜原以为是三宗的人,友好询问:“说不好我们认识,新仇旧恨能一起算上。”
“你无需知道,这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人只有死了, 一切才是没意义的。
这人颇会说话, 沈栖霜半辈子也才遇见一个,他“嗯”了声回道:“那我想, 你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
瑜王府,
一人走进书房, “王爷,时辰到了。”
沈青梧从书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道:“吩咐下去,整装进宫。”
“是,”他应下,又忍不住问:“可我们真要这么做?”
这话原不该问,话出口他便觉察不妥,不由低下头。
“若一切顺利,这时候该有人来报信。”沈青梧没怪罪,他放下书漠不关己,“我不介意做傀儡,机会也都给他了,输了能怪谁——此刻不做点什么,才是真的出局。”
*
“还有吗?”沈栖霜扬眉。
那三人修为与沈栖霜相差无几,按理说不会输。
坏就坏在他们不知道沈栖霜手里有多少法器,以至于形势一边倒。后来心知不敌,三人连约定都顾不得,离开时果断地令人叹为观止。
眼看人跑了,小侯爷面色极为难看,怎么也没想到请来的修士会这般不顶用。
他此次逼宫算是思虑周全,可惜低估了沈栖霜——或许是沈栖霜自小怪疾缠身,多病体弱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再者,洞虚境界不是他想请便能请。
存着侥幸,便注定了今日的不幸。即使逼宫占了“理”,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前提是要赢。
若是输了……
他不敢再想。
“你看看外面,”犹如孤注一掷,小侯爷道:“从这里一直到宫门口,全都是跟着我家征战多年的儿郎。即便没有我,只要剩下一个人,他们都会为了天下推倒你的皇位。是,你有横扫千军的本事,可你敢吗?你敢杀了所有人?
我听闻修仙最忌讳杀戮,会引起天道降罚。”
沈栖霜反问:“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把自己伪造成正义之师?这个谎言很容易戳破,我不需要费力气。还有你该明白,他们首先是王师,其次才是南平王麾下。”
“不,我有证据。
我们都知道,陛下病地蹊跷,那不是旧疾,是皇后下毒。而你,趁着陛下病重,擅自揽权,伪造圣旨,不论哪一桩哪一件,你都不配坐上皇位。”
一言既出,原先不知情的朝臣面露震惊,此刻就是脖子上架了刀都挡不住他们探究的视线,宰辅也不由皱紧眉头。
沈栖霜没有为皇后辩解,无视众人的视线,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说我不配,是打算让谁来坐这个位子?青梧吗?”
果然,小侯爷毫不犹豫,“瑜王也是陛下的儿子,才行品德更为合适。”
然而当初正是沈青梧暗中提醒……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足以说明他们的结盟并不牢固。
“立储何时轮到你来决定,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一回头,果然看见皇帝从大殿后走出来,又惊又喜。
“陛下!”朝臣喊道。
皇帝眼神锐利扫过,心火直烧。他心想自己还没死就有人造反,以后还得了?
沈栖霜走到皇帝身边,他想说什么,皇帝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
“朕怜惜南平王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特许你进京办差。不曾有所亏待,你们就是这样回报?”
小侯爷看到皇帝好端端站在这儿,肉眼可见地僵住,连眼神都不错。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嘴角一咧,扯出一抹讥诮。
“陛下说得对——
我爷爷死在战场,我父亲多年伤病沉疴,即便如此,他们说他们从不后悔。我从小学的就是忠君报国,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可臣的兄长,我唯一的哥哥,前阵子却摔断了腿。真好笑,我兄长自小精通骑术,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这点陛下应当最清楚不过——诏我归京是要重用,还是捧杀。
我知天恩难测,是我家承不起。”
在他开口时,原先假降的将领已带着人包围了乱军,此刻正往殿大殿中来。
败局已定,
小侯爷说着话,想起家人眼眶红了一圈。他可以输,他也不后悔,但家中有女眷。去岁,长嫂生了小侄子,如今还未满周岁。
他深吸口气,“我起事时将父兄囚于家中,他们不曾参与,我愿意以死谢罪,还请殿下明察。”
他想用自己的死,换家人一条活路。
早在他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为家人留了后路,即使是用自己来换也甘愿。
小侯爷反手将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割开皮肤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边塞苦寒,他自小长在塞外,家人不曾拘束。他上过战场,也乐于结交江湖好友。在锦绣堆里混了一年多,如履薄冰什么也没得到。
皇帝见他死了,许久不曾开口。
将士围了大殿绞杀叛军,沈青梧随他们一道姗姗来迟,余光瞥了一眼满地狼籍。
“臣救驾来迟,还请皇兄恕罪。”
“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
皇帝转身拉着沈栖霜叮嘱,“在其位,思其政。你要做,就做个好皇帝,彪炳千秋,知不知道?”
沈栖霜点头应下,“儿臣记住了,父皇你先回宫休息,我处理完就去看您。”
“好,好好……”
皇帝转身离开这个曾经属于他的朝堂,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他做了一个皇帝应该做的,无愧了。
“陛下!”
走出殿门,大监惊呼一声,连忙扶住皇帝。原来皇帝方才没站稳差点摔倒。
他摆摆手让大监不要作声。
直到硬撑着回了宫中,
皇帝说:“我死后封青梧亲王爵,等他们过来吊唁,你告诉栖霜,让他爱护手足……”
“陛下,奴才这就去宣太医。”大监热泪盈眶,说完就要去叫人。
“回来,”皇帝躺回床上,叫回大监平静说道:“朕累了。”
过了会儿,
他怯问:“你说,她会不会等我?”
大监愣了愣,反应过来自然是满口应声,“会的,兰贵妃定是在等陛下。”
“罢了,我老成这样,她该不认识了。”
“陛下圣容永驻,跟年轻时候一样。”大监跪在床榻边,哭得没了体面。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弱了,床上没了声息。
三生奈何桥,桥下忘川,有船渡生人。恍惚间,像极了二十年前的烟雨江南………
作者有话要说:
感动自己QAQ
第58章 太后
宫殿很快清理干净, 沈栖霜又坐回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先是依照惯例论功行赏,或是加官进爵或是良田金银……
“今日变故,各位受惊了……”他随口安慰了一句, 随即话锋一转, “朕看有几位大人站不稳,想必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好, 既然如此,不如就此去官, 颐养天年。”
这话是对着那些生死一瞬,选择降敌的大臣说的。
他归京时间短, 尚未养成属于自己的势力,再加上天长日久, 各种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的状态维持太久, 急需被刺穿打破,注入新鲜的血液。
无能无用无可取之处, 最先被抛弃。
那些大臣心底一惊,有害怕殃及家人的主动请辞, 也有人不愿意离开。沈栖霜令他们请辞的请辞,降官的降官,事情还没处理完,又听见太监通传说,“太上皇驾崩了。”
沈栖霜愣了下, 即刻起身离开。
没有一个侍从跟得上他的脚步, 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便消失在众人眼前。留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个个一脸懵, 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沈栖霜进了皇帝的寝宫, 正好看见大监伏在床边。
“怎么会这样?”
他进门便问。
大监见他来了, 用衣袖擦了擦脸,说:“陛下今日反常,回来时已经不好。”
“殿下不必难过……”大监改口说:“自从去年,太上皇听闻兰妃仙去病了一场,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奴才日日在旁伺候,其他人不知道,从来相思无解,这对太上皇来说是解脱。”
沈栖霜摘了厚重发冠跪在皇帝床边,他一言未发,背脊挺直,看不出悲伤或难过的情绪,宛若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塑,精致漂亮,仅此而已。
大监适时转达皇帝交代的话,沈栖霜沉默着听完,半晌站起身应了一声“好”,转头又离开宫殿。
*
皇后这段日子闭门不出,寻常更是宿在佛堂,好像准备过起青灯古佛的生活。
她闭着双眼跪在佛前,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口中似乎在念着什么。
佛堂的门打开,皇后睁开眼睛。
沈栖霜正踏进门,“我来告诉母后一个消息。”
“父皇驾崩了。”
皇后捏着佛珠的手不自觉颤了下,“我知你怪我,但我不曾想害陛下,下的药并不致命。”
“我知道,母后不过借刀杀人,你想用谋害的罪名将他们母子铲除,甚至安排好了证据。”沈栖霜说:“可惜,没人会追究他们。”
“你也不会吗?”皇后站起来,转过身问。
“我不会。”
“那又为什么来质问母后,我们才是母子。”
“不是,”沈栖霜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有将我当做亲子,就不会放着我的牌位,不会让我从小就对着那副牌位下跪。”
这些事大多不是他亲身经历,
根据77说的,皇后一直对“沈栖霜”很好,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而沈栖霜为了保护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在外人面前,他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嫡出正统又是唯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是万千宠爱也不为过。
但到了皇后眼里,他只是个罪人。疼爱他的皇后亲手用爱做成了一副镣铐,将他捆死在小小的木牌前,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出生是一个错误。
不过这不是他——现在站在皇后面前的沈栖霜冷得下心肠,放得开手脚,他本就孑然一身并不害怕失去。
沈栖霜平静地问:“让我这么做,对你来说是赎罪吗?”
问完又意识到,
“不对。或许在你眼里,这个名字不是我的,这个身份也不是我的,我占了他的一切,所以我应该背负牢记,像个罪人一样**。”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一开始掐死我,你应该有机会这么做。”
直面这样尖锐的问题,皇后面色发白,嘴唇翕动,看着他感到陌生。
她印象里的孩子,不是这样。
虽骄纵了些,在她面前却很乖巧。小时候不懂得其中意义,让他做什么都乖乖照办,长大点看到她亲手做的木牌会发脾气,面对她的要求会抱着她的手说不想,承诺自己以后会很听话……
她记得当时没答应,好像从那以后再没闹过。
安静听话的是,尖锐逼问她的也是,分明是从小看到大的脸,怎么就不一样了。
皇后说不清缘由,双脚似乎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浑身发寒,想起来自己确实有过这个念头——想掐死襁褓里的孩子……
“怎么不说话?”沈栖霜还在问。
皇后在他的逼问下忽然爆发,“我难道不应该吗?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还没好生照看,到手里就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孩子。我想记住自己的孩子,我要让皇帝记住,他还有一个孩子。”
“我有什么错!”皇后凄然一笑,只一句话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做了二十年母仪天下的皇后,端庄贤淑是世人对她的赞颂,从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知礼懂进退,如果可以她也想像阿妩一样肆意。
“皇帝爱她。”过了半晌,皇后轻轻说,“那时候我们成婚还没有两年,他说遇见了钟情的女子。我早知男人三妻四妾寻常,他纳妾我不会拒绝,我会风风光光迎那个女子进门。
可他执意和离,当时先帝还在,几次训斥此事才作罢。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跟他相敬如宾也不能了。可我做错了什么,要在最好的年华里看着夫君和别人相爱。”
“我当时想着,如果有个孩子,或许还能忍受忍忍这辈子就过去了。可她有身孕了,分明是我与皇帝先成婚偏偏她后来居上,她抢走了我的丈夫,她的孩子又抢走了我的孩子。”
皇后脱力一般扶着佛案坐在蒲团上,手里的佛珠则直直砸在地面。
她年少时就不喜青灯,总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貌足够拴住丈夫的心,到头来伴了多年佛祖,也未能所愿成真。
思及此,不禁潸然泪下。
“你父皇到死都没想过我,你又跟她那么像……我连骗都骗不了自己。”
她曾经将手放在沈栖霜的脖子上,
那时候孩子小,脖颈脆弱,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扼杀,可她使不上力气,又顾念着方家老小,到底是没有下手,还把孩子好好养大了。
“那我又有什么错?”沈栖霜走近,“叫了你二十年母后的人是我,不是那块牌位。”
他眼神中有几分怜悯,随即伸出手轻轻擦拭皇后脸上的泪,说到底他的怨不过是及冠那天,怪罪过了也就罢了。沈栖霜没有将任何人当作自己的母亲,但他深深眷恋着这份意外得来温暖。
“我会着人册封您为太后,为方家平反,父皇的丧事也有人操持,母后就安心住在这里,吃穿用度按照规矩来。”
“朝堂还有事,朕就不留了。”
他交代完,转身就离开。皇后看着他走远心底一空,这种感觉,她当年送沈栖霜离京时曾有过。
*
“陛下,瑜王在殿外求见。”福禄走进门通传。
沈栖霜正在拟旨,闻言“嗯”了一声,说:“让他进来。”
福禄得令又出去唤人。
殿中一眼看尽,
沈青梧进门快步走到中间,径直跪下说:“请皇兄放过我母妃。”
“怎么了?”
“我听说皇兄派人接母妃回宫……”
“太妃本就该留在宫里,有什么问题?”沈栖霜手中执笔,抬眼看向沈青梧。
“皇兄之前答应我,让我把母妃接到府中照顾。”
“你也说了是之前,”沈栖霜垂眸,轻手搁下笔。
在继任大典前,人已经被沈青梧接出去了。他哪会不知道沈青梧在想什么,但是这一切他都允了,现在出尔反尔,不过是借机敲打、告诉沈青梧,他没有抗衡的能力。
“青梧,你是我的兄弟,我会遵照父皇的遗愿册封你为亲王。但是郑氏没有名分,她也不能出宫。”沈栖霜走下去,扶起沈青梧,“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
“即使不明白,宫中经过这次变故,也该有切身体会。左右逢源并不讨巧,不要拿人当傻子。”
“臣弟不敢。”沈青梧忙说。
“至于她说的话,做的事……”
“母妃精神不好,时常说疯话,不曾想传到叛军耳朵里,他当了真借此逼宫。”
“好,这件事就给你处理。做的好看些,不要让皇家蒙羞。”
“臣弟遵旨。”
沈栖霜交代下去,了无兴趣地想,说不定他很快就会知道,所谓的证据不是皇后的罪证,而是指向他们母子。
*
朝中一批大臣辞官后,朝野上下清肃。元老辅政,武将晋封,文臣高风亮节堪称表率。
此年,新皇登基,改元建制,民间多有歌功颂德。
“新帝大赦天下,赦免奴籍放回田野,又兴办太学,创立国子监,让孩童读书知礼。现在朝廷官清廉,专为百姓办事,此举乃万民福祉。”
“陛下仁厚。”
小茶馆中说书人抑扬顿挫,时不时拿着惊堂木一拍,登时震醒了不少人。
“但听说咱们陛下天生有疾,药石难医,怕是……”
响木一拍,说书先生不顾听客的催促,缓缓喝了口茶,继续说:“朝中正为陛下寻访名医,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衙门里问问。
这要是能治好了,说不准一夜便是泼天富贵。
有人朝外走,在门口不慎撞了人,他刚要道歉话卡在喉咙里。抬眼是一个打扮颇为怪异的人,面具遮住半张脸,黑布盖了半个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好像生怕别人认出来。
——乍看就不像个善茬,他不敢久看,匆匆跑了。
面具人在窗边坐下,吹着风自言自语念叨:“三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想完结的一天
第59章 面具
这两年过得极快, 枯燥而又乏味。
沈栖霜一日复一日重复过着每一天,上朝退朝,批奏章议事……他自己都没想到, 会在另一个世界变得勤劳。
原先伺候皇帝的大监自请守陵, 身边的小太监逐渐接替了他位置。本来小孩话少安静,现在反倒是神出鬼没, 日渐沉稳像个老妈子。
“陛下,该喝药了。”福禄端着碗进门。
沈栖霜发病不定期, 平日里要上朝议事,以免在人前示弱, 便令人将药丸磨碎了减轻用量,提前服用作预防。只是没想到, 药丸不觉得苦涩, 换成汤水味道反而出来了,一点点的量就分外难过。
他皱着眉, 从福禄手里接过黑乎乎的药汤,眼睛一闭一口灌了下去, 转手又把碗递过去。
福禄看他脸色不好,不知道第几次提议说:“陛下要是觉得苦,奴才下次多加些水。”
沈栖霜摆摆手,一如既往,“不必。”
苦也就一口, 总好过再喝第二口。
福禄闭上嘴, 又悄无声息退出去。
此刻离上朝还有点时间,沈栖霜细细算着日子。今年是第二年, 冬日过后只剩下一年的时间。按理说不应该, 早在他向外散布消息的时候, 辛妄就该来了——不论是爱或恨,知道他要死了怎么也会来看一眼。
除非,当真是无爱亦无恨。
【在想什么?】
77冷不丁刷一下存在感。
眼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沈栖霜勉强问:“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修炼吧,还能做什么?闭关的话,几年都是正常。】
“……也对。”
沈栖霜问出这句话,自己也不清楚想要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他的时间快到了,临走想再见一面,可并非一定要见最后一面。
即使不见,他也能安排好一切。
才这么想,宫里就来客人了,听底下人禀报,来人自称有办法治好他的病。
沈栖霜正好下朝,衣服没换就去见那位“名医”。
宫人知道此人要给沈栖霜治病,好吃好喝地招待,将他请在偏殿等候。
沈栖霜进门,一眼就看到他。
那人一身的怪异打扮,连面容都遮盖起来,好像见不得人,脸上的银色面具更是说不出的难看。
“阁下容颜有损,见不得人?”他有些刻薄地问。
“是,”面具人看过来,“草民形容鄙陋不堪入目,恐怕有污圣目。”
沈栖霜在桌边坐下,“既如此,又为什么要来?”
“为求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不好得,你有什么本事治好我?”
整个过程中,那人都没有起身,更别说见礼。若是寻常这般,早就拖出去了,可他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更是直接偏头,以眼神朝着沈栖霜手腕撇了一眼,示意他把手拿上来。
似乎连话都不想多说。
沈栖霜盯着他,试图透过面具看出几分熟悉的模样,无奈盖地太严。直到那人转头看回来,沈栖霜才移开目光,垂眼拉起袖子,露出手腕搭在桌上。
他最清楚不过,这根本不是病。血脉影响如何从外医治?不说太医,就是再精通药理的修士,恐怕都束手无策。
寻医只是个借口……
面具人将两根手指搭在沈栖霜手腕,食指又扣在他腕骨上,细细摸索一点微弱的跳动。
“可看出什么了?”沈栖霜问。
面具人松开他,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陛下后宫有多少人?”
“三千,怎么?”
前两年选秀有不少女子入宫,奈何沈栖霜这个皇帝不感兴趣,每每应付过去,至今人都认不全。至于有多少,问了他也说不清。
“没什么。”面具人语气很淡接了一句,紧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玉瓷瓶,“喝下去,我给你治。”
此人身份不明,拿出来的东西来历不明,起的作用更不加说明……
沈栖霜没有接,视线扫过瓷瓶又静静看着他。
“你不信我?”面具人并不意外,他话里波澜不惊,脸上看不出神情,那张银制面具泛着冷光。
“恰恰相反,我信你。”沈栖霜问:“能把面具摘了吗?”
“你对我的长相这般好奇?”
“不好奇——可我们好久没见,”沈栖霜懒散道,他不想再猜,上身略微前倾,手指扣上面具边沿,“你就这么藏头露尾的?师弟。”
他怀疑眼前的人就是辛妄,这个念头从进门一直都有。虽看不清,也不妨碍怀疑。如果坐在对面的是别人,他多说句话都觉得浪费,但如果是辛妄,沈栖霜相信至少不会害他,哪怕他曾经说了过分的话。
下一刻,面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我不是你说的人,你认错了。”
“不让我看一眼,我怎么知道认错了?”
两人谁也不肯松手,正僵持着,宫人来到门口传话,“陛下,瑜王殿下请见。”
恰好偏殿门未关,宫人冒冒失失探看,正撞见两人拉扯,他不敢再多看一眼,急匆匆低头,恨不得将脖子缩进肩膀。
沈栖霜率先松手,交代下去,“改日再见,让青梧先回府。”
“皇兄交代晚了,”
沈青梧本就离得不远,未经通传直接过来了。离偏殿还有几步路,在门外就听到沈栖霜让他走……他三两步到了门口,还好心地抬手一挥,让宫人下去。
这才行礼,
“听说宫里来了位神医可以医治皇兄的病,臣弟特地来看看。”沈青梧抬起头,目光转向另一个人,说道:“这就是那位高人?我皇兄的病,你有多大把握?”
“只要陛下肯配合,自然万无一失。”他说话一如先前平淡,谁也看不到他面具底下的神情。
他信誓旦旦,沈青梧也想不到更好的选择,拱手谢道:“那便有劳阁下。”
他是真心希望沈栖霜能好起来。
就在两年前,他还以为自己日后定然如履薄冰,没想到沈栖霜不曾打压迫害,反而将朝中大小事交给他办,委以重任——他松了口气,想着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近的亲人,这世上没有人能代替。
这边兄弟情深,
其他人看在眼里,放在衣袖下的双手悄然紧握,“不用客气。”
话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不过我希望治疗的时候,没有闲杂人等在场。”
他刻意咬中了几个字眼,沈青梧听完一愣,不过有才能的人多少都脾气古怪,遂识趣说:“那臣弟先告退。”
沈栖霜一早察觉气氛不对,目光在两人之间巡弋,听到沈青梧要离开,应了声放他离开。等到人走了,他转头想继续方才的谈话,“你”字刚说出口就没了下文。
他亲眼看着,那个跟辛妄有些相似的人将手放在面具上,缓缓摘下……那张脸显出来的一瞬间,沈栖霜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分明是他的脸。
“怎么会……”
如同照镜子一般,他对自己的长相再熟悉不过。
修士可以利用法术改变容貌,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可如果是辛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是,又有什么目的?
沈栖霜不由警觉,并未再向他靠近,同时不动声色跟他保持距离。
“你不是想看吗?怎么了?”那人指背缓缓划过脸颊问:“不喜欢?”
“原来你说的形容鄙陋是指我?”沈栖霜手指动了动,想抓住什么,“好得很,我好喜欢。”
“既然你不是他,那就滚吧。”
“你凶我?”
那人顶着沈栖霜的脸,眉目低垂着,泫然欲泣,委屈的让人心疼。
“可我变成这样,不只是给你看看而已……”
他再度抬起头,眼神已经变了,荒原千里冰封,一望不到底。两人所在的偏殿也在变化,好似被一团黑气围起来,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封闭了整个空间。
沈栖霜此时才有了害怕的感觉,
他身处其中,直面着恐怖的力量几乎要站不住。然而,他能感觉到,对方并未施加威压,眼下不过是因为绝对实力而泄露的一星半点。
“怎么可能……”
这时候再想离开已经晚了,沈栖霜完全被包裹在黑气里,连那人也看不见了。好在行动并未受限,他正准备找一条路出去,腰身忽然被紧紧箍住……
一眨眼的功夫,周围哪里还有黑气,四下每一处他都无比熟悉。
这是揽月峰,三省阁,
沈栖霜低下头,腰腹处有一双手勒着,背上贴着一个人。
那人说:“师兄,别留我一个人。”
听起来是辛妄的声音,三年前的辛妄。
沈栖霜有一阵恍惚,他开始回忆自己当初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让他放手,说自己只是哄他玩儿并未当真之类。
不过他现在很清醒,明白自己应该说什么。
想清楚之后,没有过多挣扎,沈栖霜默默看着那双手,“我逗你的,没有要丢下你,别抱那么紧。”
“真……真的吗?”
他果然松手了。
沈栖霜转过身,眼前站着的少年与他差不多高,看起来很狼狈,眼眶红红的,眼泪要掉不掉。
他当初离开的时候并未细看,好像是记得辛妄哭了。不过,即使看清楚了,他也不会留下。
注定要走的人,怎么都会走。
沈栖霜有点稀罕从前的辛妄,抬手抹过眼睫,好像路上遇见流浪猫摸了几下。
他听得辛妄哽咽着说:“如果你一定要走,我……我会好好照顾师尊,你离开了以后能不能经常回来看看我……们。”
“说什么呢,我不走了,留下来陪你。”沈栖霜身上穿着朝服,这么不合时宜的衣服,偏偏两人好像都没注意。
这一出峰回路转,
辛妄听他说不走了,连连点头,动作间眼睛习惯闭上,落下一滴泪。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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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原文,
第60章 傀儡
他们好像又回到从前, 倘若没有那场分别,他们本应如此。
唯一让沈栖霜不适应的就是辛妄太粘人了,似乎时时刻刻都跟在身边, 但他的时间不多了, 没工夫在这里虚度光阴。
辛妄凑过来的时候,沈栖霜才回神, 他坐在榻上,转头就看见少年双目亮晶晶地盯着他, 好像盛满星子,一点一点引人进深处探寻。
平心而论, 辛妄出身不佳,生得却是极好, 不笑时好像目中无人, 一旦专注看着一人,眼中的依赖就足够让人满足。只是沈栖霜见惯了美色, 他自己更是不差,再美好的面容, 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沈栖霜:“怎么了。”
辛妄没说话,单膝跪在他腿边,拉起沈栖霜放在腿上的手腕似乎在寻找什么,却见一节细白的腕上干干净净,他的脸上浮现出困惑。
曾经这只手上戴过东西, 不过后来沈栖霜亲手打碎了。他反应过来辛妄在看什么, 立刻收回手,掩饰地撩过耳边鬓发, “抓着我看什么, 没什么好看的。”
“我不知道, ”辛妄失落地说:“我好像有很重要的事,但是似乎忘了。”
忘了?
沈栖霜听出话中有异,他听说人会选择性遗忘让自己痛苦的事,可若是忘了,也说不通。
“或许是你想太多了,不如专心修炼。”
“兴许吧,”辛妄不再纠结,他说:“师兄说得对,我该好好修炼。不如师兄教教我,像之前一样。”
“之前怎么样?”沈栖霜有意试探。
眼前的辛妄确实很乖没错,如若是这样的脾性,怎么会把沈栖霜弄到这里来,这演技未免炉火纯青,就连他也得夸一句士别三日。 ”之前师兄手把手教,我会好好学的。”辛妄好似想到了什么,“我当时总觉得你不大高兴。好像我学的慢了,会被嫌弃,学快了又感觉你在瞪我。”
“有吗?”
“嗯,”辛妄点头,“虽然不明显,或许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我从小看的多了,大约比旁人更敏感些。”
那些充满恶意、嫌恶、低视……后来,辛妄发现沈栖霜是特别的,他好像没有把他当做奴隶。每每想起来,辛妄总觉得,至少是在意的。
他有被在意的感觉,哪怕知道沈栖霜对他或许不是爱,也愿意弥足深陷。他一直清醒地沉沦,幻想往后的幸福,终有一天,他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既然这样,我说要离开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辛妄似乎被这些轻飘飘的话刺激到,突然站起身把他按进怀里。
沈栖霜下意识闭上眼,额头抵在衣领,耳边听到辛妄说:“我看到,你的眼里没有我……没有留恋,你是真的要走。”
他没有推开辛妄,双手虚虚扶着对方的腰。
他的每句话好似都充满引诱,直往内心深处钻,“然后呢?我留下来你高兴吗?”
“你说不走了,我应该高兴才对。”辛妄说话的时候胸口起伏,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听得最清楚,他说:“可我心里还是难受地厉害。”
“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妄茫然地摇头,那种心闷的感觉又出现了。
“因为,我是真的走了。”沈栖霜平静地说:“即成事实为什么不能接受,自欺欺人可不是好习惯。”
他停顿了一下,
“你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太喜欢我?”
辛妄脸色已经发白,他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梦,他捂住沈栖霜的嘴让他别说了,可还是能听到声音,他低头看到沈栖霜眉目如弯月。
是在笑吗?
“你是我心中幻化出来的人,还是他做的傀儡?我看得出来,你没有伤害我的打算。但你的记忆有问题,说明你并不完整。”
别说了!
“为什么?”
我让你别说了!!
“你连捂,都不肯用力吗?”
辛妄猛地推开他肩膀,“别说了,别说了,当我求你,我不想这样。”
他松开手,终于揭开了问题,沈栖霜没有笑,他仰面看着辛妄,忽然又偏过头。他知道他们回不到从前,他向来通透,他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这个道理他懂,辛妄不懂。
辛妄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于是执意将沈栖霜的头转过来,他不想听到难过的话,低下头追逐那片薄唇,像快冻死的人追逐一点温暖,饮鸩止渴。
沈栖霜的唇是软的,温热的,却能说出又冷又硬的话。
“嘶——”
他吃疼退开。
“听话,让他出来,或者你带我出去也好。”
沈栖霜伸手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他表现的依旧温柔,或者说他原本就不带有感情,温柔只是表象成了习惯。
辛妄后退几步,避开他的手,颓丧道:“你一定要这样……”
“你又骗了我一次。”
这句话属于另一个人,他带着面具出现在房间里。
辛妄看到他,觉得素未谋面,却直觉感受到危险。他飞快拉起沈栖霜,匆匆说道:“我带你走,我带你出去,不留在这里!”
仓促之间,只有这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长剑贯穿胸膛,他没能带着沈栖霜离开。
一切发生在瞬间,
沈栖霜目睹了过程,脸上留下一片空白,好像丧失了语言和思考,愣愣看着他在面前倒下去。辛妄好像还有话要说,嘴里涌出大量的鲜血,直到气息消失都抓着沈栖霜的手。
面具人不带感情抽出长剑,正如他出手一般利落。
沈栖霜看着一寸寸的红随着剑身从眼前退开,又从另一侧出来,他明知道是假的,一个假人而已,莫名有些舍不得,伸出手去搀扶。
“辛……”
他僵硬唤道,很快就发不出声——他的声音被夺走了,善于伪装的骗子再也不能说谎。
那个面具人其实就是辛妄,地上死的是他,站在沈栖霜身边的也是他。
“他真蠢,对吧。”
辛妄连死去的自己都不放过,边评头论足边走到沈栖霜面前,略微弯一下腰,执起他的手,漫不经心的扯掉了“自己的手”,又看见手腕上留下红痕,五指用力揉得更红。
碍眼的东西消失了。
他又将视线挪至唇边,兴许是接触过,沈栖霜嘴唇沾了水,他觉得可口又厌恶,眼中闪过阴霾,不同于少年的辛妄黏糊纠缠,他好像要扯下沈栖霜一块肉才肯罢休。
一旦察觉到沈栖霜要咬他的意图,手指便在脸颊收紧,“我可不是他,你敢咬我,我就卸了你的下巴,让你只能张着嘴,含不住涎水。”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瞪我。”
“都忘记你不能说话了。”辛妄说:你应该猜到了,这里是我的境界,我想让你如何,你只能按照我的想法去做。除非我主动放过,不然你根本出不去。”
沈栖霜陌生地看着他,怀疑现在身边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辛妄看他表情变了几番,故意说:“求我。求我,我就放过你。”
他好像在等着沈栖霜求饶,却没有解开禁制。
等了会儿,露出惋惜的神色。
“最后的机会已经没了,你不好好珍惜可不怪我。”辛妄拇指按在他的唇上,向里侧抵询问说:“你答应他留下,就没事了。现在,当个瞎子、哑巴好不好,弄断了手脚锁在床上,你这样的美人,最适合关起来。”
“以防万一,我还要废掉你的修为。”
这话不是在吓唬他,辛妄揉红了唇,随即将手下移放在沈栖霜的腹部。
修士一身修为都在那处。
辛妄在手心凝聚法术,硬生生将沈栖霜的命灵抽了出来,他掌心多了一株桃枝,开得很漂亮,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命灵由外力硬生抽出来的过程极为痛苦,与此同时会带走他一身的修为,好比树木抽了根。沈栖霜原本的身体就不好,要不是他天赋好修为高,幼年已经夭折,没了修为更是雪上加霜。
失去支撑,沈栖霜便无力倒在卧榻上,额头有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他试着控制身体,发现能动,便用胳膊肘支撑着起身,起了半身手臂就止不住颤抖。
勉力抬眼,辛妄正把玩着那株桃枝。
从枝干到叶片,还有小小的花苞……桃枝并不粗糙,如上好美玉,又栩栩如生。
他没力气发火,胳膊一软又趴了回去,像小动物休息一样侧身,半合眼细细喘着气。
几朵小小的花瓣被辛妄扯下来捏在指尖,停留在沈栖霜脸侧上方,手松开,花瓣就缓缓落下。小小的粉色的花瓣停留在眼尾、唇角、脸颊,也有落在脖子滑进衣领。
带着羞辱狎昵的意味。沈栖霜呼吸急促,可是哑巴怎么说话,能有点声音也只是无意义的音节。
不解气,只能闷着受着。
辛妄拔秃了桃花,挑剔道:“这花像你,娇得不像话。”
没了灵力供养,桃枝会在短时间内枯萎,但它在辛妄手里除了秃了些,未见衰败。
玩够了,他去抱沈栖霜。
拉着胳膊挂在肩上,穿过腿弯。辛妄抱着他穿过重重纱帘,一把将人丢进床里,也不管有没有磕着撞到,一条腿压在床铺,脱去那一身碍眼的朝服,又摘了钗冠,直到剩下里衣才作罢。
收拾完,
似乎才想起自己还在外面躺着,吝啬般给了个眼神,地上的辛妄化成一束淡淡的雾气,穿过大半房间回到他的身体里——那本就是他分出去的一缕元神。
辛妄面无表情拿出瓷瓶,一手推开软塞,一手捏着沈栖霜的脸颊迫使他张嘴,瓶口对着喉咙灌了进去。原本沈栖霜记得他,他想下手轻些。终究是不值得,善于编造谎言的人怎么会有真心。
灌得太突然,沈栖霜猝不及防呛着,出于生理反应挣扎起来,又因为手上没有力气,轻而易举被镇压下去。想咳嗽也硬生生捂住,逼得眼尾挂上泪珠。
带着腥味的液体滑过喉管,他渐渐停下挣扎平复呼吸。
辛妄看到这幅可怜的样子,俯下身吻去泪水,“是你逼我出来的,如今顺了你的意,你该笑才对。想当年你走时,对我说,不过肌肤之亲……
我想了好久,不是很能理解这个词,趁着现在有机会,做给我看。”
辛妄衣衫一点没乱,面具也戴在脸上。他贴在沈栖霜耳边轻声说话,眼神向下一瞥,脖颈皮肤如细腻的白瓷……
他抬手用虎口卡住。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经》
问问,多写点这个会不会太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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