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大厅内,乔吟站在角落。
他望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这张脸跟他生前有七八成相似,明媚皓齿,顾盼生辉,此时却无一人欣赏。
乔吟心里冷笑。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给别人当绿叶。
他抬头望向大厅的正中央,所有人目光的聚集处,一名珠圆玉润的少妇抱着怀里的少年哭得梨花带雨,她怀中的少年才刚成年,清秀的脸庞带着两行清泪,白生生的脸蛋犹如露水打湿的荷花,简直我见犹怜。
他是乔家失而复得的小少爷——乔朗星。
而乔吟,则是顶替他的假少爷。
数年前,乔夫人唯一的孩子被偷走,乔家找寻多年终于母子相认。今天的这场宴会,就是为了庆祝乔朗星回归而举办的。
乔吟摇动着手里的红酒杯,这么看来,与风光无限的乔朗星相比他就是过街老鼠,已经成了昨日黄花没有一个人在意。
这倒是有点意思。
乔吟轻呷一口红酒,忽然听见人群中传来骚动,他转头看去,当看清那人的脸时,胸口传来一阵钝痛!
一名身穿白色笔挺军装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男人剑眉星目,冷峻的脸庞不怒自威,他走到乔夫人面前单手脱下军帽,行了一个贵族礼仪,那只拿着军帽的手掌宽厚有力,虎口的位置有个明显的弹孔,这个弹孔贯穿了男人的手掌。
这个弹孔就像一枚勋章,无声地彰显着男人的勇气,以及军事上的累累战绩。
乔吟看着那个弹孔,心口又跳了跳。
男人缓缓开口。
“乔夫人,恭喜你和朗星相认,我刚从部队回来还来不及换衣服,请您见谅。”
乔夫人怎么会介意呢,霍回轩是帝国炙手可热的军事新星,年纪轻轻就在战场取得了不容小觑的战绩,更是史无前例的一路高升,成为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
这样的人没来得及换军装,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参加宴会,更显得两家交情好,简直是他们乔家的无上荣光。
这一半是看在乔家的面子上,另一半当然是因为乔朗星……
乔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看了眼身旁的儿子:“你和朗星同校这么多年,不知道他给你添了多少麻烦,今后朗星还有很多路要走,未来就托你多多照顾了。”
说着,她将乔朗星往前推了推,让他跟霍回轩站在一起。
“母亲……”乔朗星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华丽的水晶灯折射出耀眼的光,灯下的两人好似一对璧人,无论是家世还是相貌都很登对。乔吟望着受尽瞩目的几人,被围绕在中间的乔朗星是如此幸福,而就在几天前,这个位置应当是属于他的。
心脏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
这是原主残留在身体里的意识,发出的痛苦哀嚎。
尤其当灯光暗下,音乐响起,霍回轩邀请乔朗星一起跳舞,聚光灯追随着翩翩起舞的两人,舞池中那么多对情侣,却都像是两人的配角。
霍回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一样迷人,出众的身高让他在舞池鹤立鸡群,引起不少贵族小姐痴迷的注视,这时候乔吟的心脏就会越加疼痛。
乔吟本以为自己很幸运,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星际时代,他出生在贵族还是独生子,从小就享受优越的物质条件,更是在十二岁那年分化成稀有的omega。
也是在那年,他在宴会上认识了霍回轩。
霍回轩邀请他跳了人生中第一支华尔兹。
少年怀春的他立即坠入了爱河。
霍回轩是皇室的养子,比乔吟大几岁,那时他就已经长得高大挺拔,利索的短发梳到后面只留几缕发丝遮在额前,还带有青涩感的五官已经看出以后冠绝天下的俊朗模样。
乔吟还记得他当时不如现在冰冷,唇角都带有温润的弧度,每每跳到复杂的地方,都用手小心翼翼地搂着他的腰,乔吟的心脏砰砰直跳,只怪他年纪太小,看不懂这种表象的温柔只是出于礼貌。
乔吟被霍回轩迷得不行,每天收集关于他的各种资讯,甚至吵着闹着要跟他上同一所学校,可霍回轩是谁?帝国顶级alpha,十五岁的时候体能测试和精神力测试就达到sss级,这样的精英自然是在国内最顶尖的军校就读,乔吟一个omega想要就读军校,简直痴人说梦。
乔吟从小就比其他孩子乖巧,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无理的要求,他倔强的在房间里饿了一天,乔夫人本来打算置之不理不知怎么改变了态度,动用权利将他塞进了军事学校里。
omega入读军校的事情在帝国简直史无前例,可同年跟乔吟一起入读的还有另一位omega,那就是乔朗星。
乔朗星跟走后门的他不同。
乔朗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赢得了录取,他虽然是omega却拥有近乎于alpha的体质,去年在全国青少年机甲大赛上大放异彩,以一己之力击败多名竞争选手,在全是alpha的榜单上杀入了前十名,虽然止步于第八名,却也足够他成为帝国omega们信仰的传说。
那年,被称为传说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霍回轩。
另一个就是乔朗星。
霍回轩也参加了青少年机甲大赛,并且不出意外的夺得了第一名,在赛后采访中被问及印象最深的对手是谁,他回答乔朗星。并很欣赏乔朗星这样独立自强的omega。
一时间关于霍回轩和乔朗星的佳话,在网络上传的沸沸扬扬。
乔朗星入读首都军校的事引起了轰动,刚开始学校还有人对他表示不服,后来当乔朗星在实操训练中展示实力,这种不服就成了赞赏。
与之相对的,乔吟受到了全校的鄙夷。
乔吟是个典型的omega,身体柔弱的他在第一天军训就晕倒在了操场上,成为全校的笑柄。
军校是个崇尚力量的地方,只有强者才能获得尊重,在乔朗星应邀参加迎新晚会时,乔吟被留在教室打扫卫生;在乔朗星各项成绩优异名列前茅时,乔吟的名字孤零零的排在后面垫底;在乔朗星操控着机甲大杀四方时,乔吟连机甲驾驶舱的门都够不着。
“为什么都是omega,差别这么大!”
“你这么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敢报考军校!”
“你简直玷污了我们学校的荣耀,你这个走后门的关系户!”
各种嘲讽的言语让乔吟自卑不已,他本就内向的性格变得越发脆弱敏感,每晚做梦都逃不出名为“乔朗星”的魔咒,明明他曾经也是个令人羡慕的贵族少爷,可自从进了军校就像变成乔朗星的影子,处处被他踩在脚下,时时活在他的阴影当中!
更让乔吟难以接受的是,连霍回轩都对乔朗星青睐有加!霍回轩在军校里就像是无人敢接近的神话,唯有面对乔朗星时,那张冰冷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温和的笑。
两人站在一起是那样登对,让乔吟自惭形秽。
校园生活中处处被他压低一头,就连暗恋的人都对他特殊相待,那六年的校园时光是乔吟最痛苦的几年,可就算这样,他心里也没有对乔朗星生出一丝恶意,相反还能对他心存敬佩。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乔吟才会在心底小心翼翼且卑微的想着,还好他的家世比乔朗星要好,乔朗星虽然处处很优秀,但他仍是个中产阶级平民的孩子,这个年代贵族和平民的差距是很大的。自己没有输得很彻底,还是有一点能胜出的。
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活在乔朗星的锋芒中,活在同学们的霸凌中,终于熬到了毕业。
可是毕业当天,他得到一个噩耗。
原来连他唯一沾沾自喜的家世,也是属于乔朗星的……
跟历史上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一样老套,十八年前乔家的一个仆人恶向胆边生,抱走了乔夫人刚生下的儿子,把自己血统卑贱的孩子留下来当小少爷,正牌小少爷则是卖给了黑市。
乔朗星就是那个正牌小少爷,乔吟则是仆人生下的血统卑贱的杂种。
乔吟得知这个真相后,世界都崩塌了!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家世都是假的!他偷走了乔朗星十几年的荣华富贵,霸占了他的亲生父母的所有关怀,促成了乔朗星十几年在外流浪的悲剧!
乔吟的自尊心彻底被碾碎,他跪在乔朗星和乔夫人面前痛哭流泣,不敢说乞求乔朗星原谅他,只敢让乔朗星给他弥补的机会。
乔夫人冷眼看着他:“过去的事我们乔家既往不咎,你也享了十几年的福,就不要再贪心了,我帮你在外面置办好了宅邸,赶紧收拾好东西走吧!“
乔吟心里苦,他想不通。
为什么当了十几年的母子,乔夫人会这样揣度他。
还是乔朗星将他扶了起来,为他擦去脸颊的泪水,或许是念着同学情谊,又或许是觉得他太过可怜,央求乔夫人把他留了下来,才没让他这个omega流落在外。
乔朗星把乔吟当做弟弟对待,他的吃穿用度都按照以前的标准,没有一丝下降,可乔吟不敢再把自己当主子了,他把自己当仆人,一个留在乔朗星身边还清债务的仆人。
乔吟本以为这就是人生谷底。
打算就这么背负着罪孽,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残忍的告诉他,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加离奇,更加黑暗。
那天夜里,乔吟经过乔夫人的卧室,不经意地瞥了眼未关严的房门,才明白这并不是单纯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乔夫人正在和瘫痪的丈夫谈话,从他们的谈话中乔吟得知了事实真相,他两眼一蒙,跌跌撞撞的躲回了房间,房门一关,就自杀了。
死前,他想起乔夫人所说的话,才明白自己的一生只是个笑话。
十八年前,乔家陷入了内部斗争中,现任家主乔先生在厮杀中赢得继承权,继承了上任伯爵的封号,可他也不幸被兄弟暗算,导致终身瘫痪在床。
同年,乔夫人也生下了一名男婴,丈夫瘫痪在床,分家又虎视眈眈。乔夫人望着怀里孩子稚嫩的脸蛋,害怕自己一个女人不能保护好他,于是做下一个决定。
她让自己最信任的仆人,带着刚出生的乔朗星离开,给他们安排了新的身份移居到其他城市,并且给仆人足够多的钱财,让她的儿子可以衣食无忧的长大,享受应有的教育。
然后,她从福利院偷来一名男婴,代替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这个孩子就是乔吟。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加上又是挡箭牌,乔夫人没有花多少心思照顾孩子,年幼的乔吟在冰冷华丽的城堡中长大,身边仆人环绕,却没有母亲给他温暖的怀抱。
事情和乔夫人想的一样。
在乔吟三岁那年刚会走路,他就遭到分家的暗算。
有黑衣人闯进乔家的后花园,敲晕了乔吟身边的女仆,抱走了在花园里玩耍的乔吟,等乔夫人找过去时,乔吟躺在空旷脏乱的仓库中奄奄一息,幼小的身体被捆成一团,白嫩的肌肤上全是被殴打的淤青。
乔夫人看见这一幕,非但没有心疼,反而只觉得庆幸。
还好她高瞻远瞩将乔朗星送走,不然今天遭罪的就是她亲生儿子!乔吟只是福利院的弃婴,一个地位卑微的贫民,自己能让他体验贵族奢华的生活,已经是他莫大的荣幸。
至于他会不会在频繁的暗杀中死去,乔夫人一点也不关心,平民的性命,总不会比她儿子的高贵!
这次的绑架,给年幼的乔吟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本来活泼开朗的小孩变得沉默,看见陌生人就会发抖的哭泣,这导致他的性格变得内向懦弱。在上流社会,懦弱会遭到大家鄙夷的,那些恭维他的人表面上叫他大少爷,背地里却偷偷骂他胆小鬼。
这些乔吟都知道。
乔吟是单纯,但并不蠢。
十几年来,乔吟总共遭受了五次绑架,三次袭击,或许是命大都让他活了下来。其中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十五岁的暑假,那年军校举办野外生存训练,乔吟被一支武装好的部队掳走。
乔吟跟同学们的关系都很疏远,指望不了任何人来救他,他在挣扎的过程中被恐怖分子狠狠扇了几巴掌,扇的耳孔止不住的流血,最终造成听力上的永久性损伤,只能一辈子带着助听器。
那一晚他找机会躲进了山洞,捂着流血的耳朵,等人来救援。
可是等到天亮了,也没有人来。
直到野外训练结束时,老师点名发现少了一个人,这才把乔吟从阴暗潮湿的洞穴救了出来,彼时,他耳朵里的鲜血已经凝固,右耳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那时,没有人问他冷不冷,也没有人问他疼不疼。
从此乔吟多了一个绰号,小聋子。
乔吟直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悲剧,都是乔夫人一手造成的,那可是他的妈妈啊!他开口说话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就是妈妈,他在世界上最敬爱的人,也是妈妈,即使乔夫人对他一直很冷淡,他也把唯一的全家福小心翼翼地夹在故事书里,睡觉之前都会拿出来看一眼。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他为出生在乔家感到自豪!
这样的妈妈,怎么会害他呢!
乔吟想不通,他也怨不起来,所以他选择了去死。
思绪收回,乔吟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他揉了揉胸口。
咒骂,没出息的东西。
死都死了,还能给他找不痛快。
乔吟,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善良的同时伴随着软弱,即使被命运玩弄的粉身碎骨,也没有对伤害过自己的人产生一丁点恶。
可他不同,他的心脏、他的血肉,乃至于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由恶组成的!
他恨这个世界!恨全人类!
乔吟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当然……
他也不介意多恨一下伤害过原主的人。
他应该感谢剧情发展出现了意外,让原主得知了事实真相,这个真相击溃了原主的内心防线,才让他脱离了苦海。然后由他来接管账号好大杀四方。
不然,依照原本的剧情,原主的下场只会更惨烈。
原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惨,作为旁观者的他却清清楚楚,在这本小说世界里,乔朗星是被众人宠爱的心尖尖,原主则是地上的臭抹布,他的一切丑态都是用来衬托主角的完美,他,只是个替代品罢了。
乔吟望着不远处的乔朗星。
此时舞会已经结束,乔朗星跟霍回轩站在一起,身边围绕着一群年轻的贵族,乔吟粗略扫了两眼,发现有不少熟面孔,现在巴结乔朗星的几个人,当初也都巴结过原主。
他发出轻蔑的冷笑。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哟,乔少爷怎么站这儿干看着,走上去跟大家聊聊啊!”
说完,一道推力从背后传来,乔吟被推得往前踉跄了几步。
周围的人听到动静,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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