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珺是早产,生得尤为艰难,她刚出生时浑身泛红紫,连哭声都几乎听不见,大夫皆说救不回来了。
是父亲连夜进宫求了圣上,请来宫内最为精通小方脉的御医,倾尽全力才算保住了她的性命。
可即便是活下来了,却还是比普通人病弱,隔三差五的大病小病不断,自小喝的药比饭都要多。
而母亲生她时耗尽了元气,没过两年便病逝了,林家连带外祖家的爱全倾注到了她的身上,便说是千娇万宠都不过分。
身为皇后的姨母时常召她进宫,养在姨母膝下的太子,更是将她当亲妹妹般疼爱。
可谓是众星捧月,宫内宫外想要讨好她的人繁不胜数。
但她久病之后性子喜怒难控,若出太阳了心情好了,便见着谁都是笑盈盈的,若阴雨绵绵湿得她难耐,便瞧着什么都不顺眼。
她又极不喜欢一味的奉承,遇上这些带着目的接近的人,她躲都来不及。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她林湘珺竟也沦落到去讨好别人。
最可恶的是,这人还对她视而不见。
她几经周折才找到活下去的办法,眼看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偏偏这一步怎么都迈不进去。
林湘珺长叹了声气,抬手托着下巴,她的时间可不多了。
正当此时,轿子迎面碰上了神色匆匆的沈清荷。
一问才知道,她刚办完事,知道林湘珺去了她五哥那,便火急火燎地追了过来。
见她急得满头是汗,林湘珺干脆让她也上轿,两人挤一挤还能说会话。
沈清荷此刻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昨儿只想着,自己快到说亲事的年纪了,若能和林家七娘攀上交情,往后别人也能高看她些。
但没想到,这林七娘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人却一点都不安分,一眼不看着,险些酿成大祸。
若人在她手上出了事,她这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见林湘珺毫发无伤,悬着的心才算落下:“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闻言,无精打采地林湘珺像是想到了什么,突得坐直了身子,装作好奇地道:“这是为何啊?你们怎么听说我去沈五哥哥那,都很害怕似的。”
“这自然是因为五哥……”
沈清荷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什么,立即闭了嘴,“没什么,只是五哥戴着面具,怕吓着你。”
这一听便不是实话,林湘珺只得继续问,“怎么会呢,我之前在安家的时候,碰巧遇上过沈五哥哥,他还出手救了个孩子,一点都不吓人。”
“五哥救了人?”显然沈清荷对此很是诧异,被林湘珺死缠硬磨了许久,才和她说起了沈放。
“我之所以让你小心些,是因为五哥曾经打死过人。”
林湘珺瞬间瞪圆了眼,这怎么可能呢,在她的梦里,沈放明明是被人欺负的那个,即便因此而变得凶戾孤僻,但本性应该是个正直淳善的人。
见她不信,沈清荷只得从头开始说。
“五哥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他自小被祖母抱到身边养,在我的记忆里,甚至比大哥二哥还要得祖母喜欢。他打小就聪慧过人,读书识字拉弓骑马没有他不会的,而且待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也很好。”
“可在我七岁那年,出了个意外,书房不知为何突然着火了,夏日无雨,火势又凶猛,等到五哥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最为严重的便是脸了。祖母被毁容的五哥吓病了,他也被送回了秦姨娘身边,只能以半边脸示人,闭门不出性子也变得古怪起来。”
自那之后,爹不疼娘不爱,老太妃也不再护着他。而以往嫉妒他长相学识的兄弟们,更是借此机会,以他给王府丢人为由,肆意打骂羞辱他,成了人人避之若浼的存在。
这些林湘珺都不知道,她从梦见沈放起,他便是戴着面具的。
如今听沈清荷说起,除了往日的同情之外,还多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算算年纪他那会应当才十岁,与她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时一般大。
她是命不久矣,而沈放则是从天之骄子,突然跌入了泥底,这种痛苦和绝望下,性子怎么可能不古怪。
“然后呢,古怪归古怪,为何又说他打死人啊?”
“起先五哥确实是不爱说话闭门不出,但后来不知为何,时常传出他发狂折磨下人的消息。母亲派了人去教育了多回,也不见他收敛,偶尔瞧见他身上也都是带着伤的。打死人是三年前的事,有日我在母亲那用膳,突然有下人慌慌忙忙闯进来,说出事了。”
“母亲不许我过去,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个下人弄丢了五哥的玉佩,他一气之下,竟将人给打死了。那下人还不是没来头的,是四哥娘家的远房表亲,家里落了难,在府上当个伴读。因是沾亲带故的,出了人命,父亲很是生气,还动用了家法,五哥被打了整整三十鞭跪了半月的祠堂,之后就被贬去了偏院。”
玉佩?
林湘珺止不住好奇,真会有人为了个物什打死人吗?
她不相信,她梦里的沈放不是这样的。一个会出手救人的人,会因为一个玉佩就杀人吗?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还有若是这玉佩,真对他如此重要,她若能寻到,送给沈放,他是不是不会再对她冷言冷语了。
沈清荷见她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说话了,以为她是胆小被吓着了,正要小心地安抚她。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双眼亮晶晶地抬头道:“清荷,你见过那个玉佩吗,它长什么样啊?”
“印象里好像是父亲送给五哥的生辰礼,是块品相上乘的和田玉,五哥属虎上头的雕花是只幼虎。”
“那玉佩后来找着了吗?”
“不曾,五哥被罚之后,玉佩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七娘怎么突然对这玉如此感兴趣。”
沈清荷有些想不通,这玉虽然是好玉,但也只是品相过得去罢了,不值得如此追问。
之前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林七娘好似对她五哥尤为执着,不管怎么劝说都要去见。若说是她好奇,都已经见过了,为何还会对他的事如此在意,就连个玉佩都抓着不放。
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
沈清荷越想越觉得兴奋,仿佛知道了林七娘的什么秘密一般,甚至已经开始在想,如何以此与她成为密不可分的‘好友’。
就听见一声略带苦恼的抱怨:“我的多宝阁上,十二生肖的玉牌,只差块雕花是虎的玉了。”
沈清荷:……
合着您是真的只对那玉感兴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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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湘珺离开后,偏院的小厮豆子才打着哈欠,慢吞吞地从矮屋里抱着扫把走出来。
他是半年前被派到沈放院里的,当时其他下人都笑话他,是干了错事才被发配到最危险的‘冷宫’去了。
不仅跟着全府最无用的主子,没机会往上爬,还要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实在是份苦差事。
他起初也是这般想的,哭了一宿哆哆嗦嗦过来,等待了段时间,才知道只要没什么野心,在这偏院还挺舒服的。
沈放不爱说话,每日不是写字便是削竹子,根本不必人伺候。
而屋子又破旧狭窄,即便几日不打扫也看不出来,他要做的就是每日去膳房将吃得提来,其余时间都能躺着偷懒。
今日便是如此,他嫌天寒地冻,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跑去提了饭就又躲回了被窝里。
躺着无趣了才爬起来,准备去找针线房新来的妹妹唠会嗑。
原以为沈放定和上午一样,在院中看书写字,没想到院子里根本没人。
豆子挠了挠头,想起前几日三郎君的交代,只好又折回屋子去找。
结果还没进屋子,就看到歪歪扭扭的门槛旁,放了个精致漂亮的食盒,以及一个用锦缎仔细包裹着的匣子。
豆子第一反应是沈应川送来的,他时常让沈放替他抄书写诗,偶尔心情好了,就会送些吃的过来,像是打赏。
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锦缎比他身上的布料都好,绝不可能是沈应川。
他丢了扫帚,好奇地将食盒抱了起来,看向屋内那个端直的身影,惊喜地道:“郎君,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是哪位主儿赏的?”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几张桌椅以及一张木床,沈放就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正在写字。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豆子的话,总之头也没抬,笔也没丝毫停顿。
豆子早就习惯了,又自顾自道:“那我替郎君拆开瞧瞧。”
说着也不等他回应,便飞快地拆开了锦缎,里面是个红木雕花的匣子,光是这匣子就值不少银子,豆子眼冒金光地猜想里头是什么宝贝。
也不知能不能偷偷顺几样,想着又瞥了眼屋内,见沈放还保持着那个动作,笑容渐渐放大,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匣子。
可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他笑不出来了,里面竟然是一卷纸张以及笔墨砚台。
他不死心地将匣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才泄了气。
低声咕哝了两句,也不知道送礼的人这怎么想的,用这么贵重的匣子,就为了装这点破东西?莫不是脑子摔坏了。
方才是打着顺东西的主意,便故意放轻了声音,如今也不必遮掩了,便没好气地大声道:“郎君,有人给您送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您可又有事干了。”
沈放依旧是充耳不闻,豆子这才丢下木匣子,又捧起了地上的那个食盒。
他就不信了,这回总该是吃得了吧。
食盒很精巧是上中下三层的,一打开就能看到撒着桂花的椰蓉酥,精美香软一看便和普通的糕点不同。
往下打开中间一层,是模样别致的荷花酥,再看最下面一层,则铺满了花生糖。
怎么回事,上面是甜的,中间是甜的,下面也是甜的?
这么多糖,这位主儿也不怕齁得慌。
但这花生糖,实在是诱人,瞧着应当是新鲜炸的,金黄的色泽还能闻到浓郁的花生香,叫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豆子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糖了,忍不住地伸手想去捡一块,还给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郎君,小的先替您试试有没有毒……”
正当他要碰到糖块时,沈放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横了过来,轻巧地将食盒提起。
等豆子回过神来,耳边只留下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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