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珺生怕自己露了怯,咬着牙闭着眼冲到了沈放跟前。
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踩在沈放手腕上的沈应川,小小地推开了半步,伸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光天化日,谁许你们欺负人的。”
他们对有人闯进来并不诧异,沈应川这些年没少在府上欺负沈放,捧高踩低才是府内的生存之道。
就算有人瞧见,他们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会为了个废物,来得罪三郎君。
尤其是他身边那些狗腿子,在府上横行无忌惯了,瞧见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嘿嘿笑了两声。
“哟,我只听说过英雄救美的,还真没见过美女救丑八怪的。”
“小娘子这双手如此娇美,正该干别的事儿,可小心别折在这儿了,咱们瞧了可要心疼的。”
林湘珺从小身边都是有学识教养的人,说得更是她爱听的话,就连皇帝瞧见她都是轻声细语的关切,什么时候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瞬间气得小脸都红了,十根手指紧紧地捏成拳,见还有人想要伸手来碰她,又生气又害怕,浑身抖如筛糠。
她就是个纸糊的小老虎,往日那是窝里横,可护都护了,这会让她跑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颤颤巍巍地硬撑着:“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知道我爹爹是谁吗?你们再敢欺负他,我,我便要喊人了。”
这带着颤音断断续续的话语,根本吓不到人,甚至引来了其他人的笑声。
可就在他们大笑之时,一个巴掌用力地拍在了其中一人的脑袋上。
“谁?谁打老子。”那人愤怒地四下去找,才发现沈应川铁青着脸,恨不得要把他们给生吞了。
“都给我闭嘴。”
沈应川万万没有想到,闯进来的人会是林湘珺。
她不是个病秧子吗,如此天寒地冻的,跑来花园做什么?
若是换了别人,他随便吓唬一番便好了,可这位小娘子就有些棘手了。
家世显赫身份尊贵,碰不得打不得,偏偏还是个吓不得的主,他一改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温声细语道:“林娘子,是我管束无方,纵得下人口无遮拦,还不快给林娘子磕头赔罪。”
那些下人都被打懵了,但沈应川让磕头,只能利索地跪下求饶,满嘴都是娘子饶命。
春喜也终于哆哆嗦嗦地冲了过来,将林湘珺给护在了身后,“知道是误会,还不快走,莫要在这污了我们娘子的眼。”
沈应川自然是要走的,可瞥见沈放还躺在地上,生怕坏了他苦心经营的形象,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
“林娘子不要误会,我五弟顽劣犯了事,我正替父兄教导他,如今想必已经知错,我前头还有些事要忙,便不耽误娘子散心了。”
沈应川这人惯会看人眼色,他本是想把沈放一并带走的,但看林湘珺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且沈放也只剩一口气,量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既然她林七娘想当菩萨,便成全她,说完直接带着人扬长而去。
看他们走远,林湘珺憋着的那股气瞬间泄了,一时头晕气短,只能抚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还好有春喜搀着她,不然这会就该和沈放一块倒在地上了。
待浑身舒畅些了,就立即俯身去看沈放。
没想到的是,她不过顺了会气的功夫,这人竟然自己站起来了,期间甚至一声不吭,拖着浑身的伤将滚落在地的面具捡了回来。
林湘珺简直是傻眼了,他真当自己是铁塑的吗?
他一手抓着面具,一手捂着还在出血的伤口,动作缓慢艰难,看上去尤为狼狈。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狼藉不堪,他身上就是有股难以言说的韧劲,就像是雪中的翠竹,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压弯。
沈放的呼吸似乎有些急,那根挂绳怎么都系不上,直到有双冰凉柔软的手摁住了他的手指,动作轻巧地穿过他的耳后,稳稳地将面具戴在了他脸上。
“这样不就好了吗?你想要捡这个,为什么不喊我呢。”
沈放动作一滞,手指微僵,缓慢地抬眼,朝她看去。
面前的小姑娘踮着脚尖,勉强地与他对视,即便穿着厚厚的袄子,不施脂粉,依旧能看出是何等的纤弱娇美。
昨日他才见过她,却像是这会才看清楚,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乌黑圆润的鹿眼,美得就像悄然盛开的昙花,一眨眼便会消失不见。
她看着气血似有不足,面色苍白唇瓣也同样没血色,手细腰也细,多走上几步路,便要停下喘气,活脱脱一个久病之人。
便是这样一个他随手都能捏死的人,为他免去了苦痛。
真真是嘲讽。
沈放竟然有些想笑,他扯了扯破裂的嘴角,说是笑却满是狰狞。
只是,很快他的笑也冷了下来,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多管闲事。”
而后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拂开了眼前人,不再多看她一眼,摇晃着往外走。
林湘珺看着空空的手,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就这么走了?
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啊,是她冒着一并挨打的风险,将他救了下来,他不说一句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她多管闲事?!
她林湘珺像是这般吃饱了空的人吗!他去打听打听,这京都城有多少人挤破头,就为了和她说上几句话。
他居然敢漠视她,还对她如此无礼。
林湘珺只觉一片好心喂了狗,顿时气血翻涌,气得发抖,方才那些人对她如此无礼,都没那么生气。
春喜在一旁看着,见此赶紧拉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顺便为她鸣不平。
“娘子可别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奴婢之前也觉得这沈郎君可怜,如今看来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就这待人处事的态度,被人教训也是自己招惹来的。”
林湘珺是在生气,可听春喜这么说,好看的眉头瞬间又拧紧了。
不,不是这样的,沈放从未招惹过别人。
他本该是咬着金汤匙出生的龙子凤孙,锦衣玉食享受万千宠爱,偏生成了个庶子。
原可以靠自身的天赋勤勉出人头地,又被人暗害伤了脸,折磨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也就是沈放,能强忍着活到现在,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早已轻生。
况且她会救他,也是带着目的的,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怪沈放待她冷漠呢。
春喜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又加了把劲,继续说沈放的坏话。
没想到林湘珺突然甩开了她的手,“你懂什么呀,你不许这么说他,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是沈应川,是他们不肯放过他。”
说完再也坐不住,朝血滴下的方向追了出去。
沈放走得很慢,但他其实感觉不到疼痛。
这很疼吗?他试过比这疼上百倍的折磨,早便麻木了。
他就像是被人碾进地底的污泥,永远照不到光亮,只能看着自己的肉身腐烂发臭。
没有人会在意的。
就像方才那个小姑娘,他其实在安府便瞧见过她。
像她那样的,恐怕很少有人能记不住。不管何时出现都是白白净净的,穿着名贵的衣裙,爱吃点心爱撒娇,声音软软的,笑起来很好看。
纯粹的让人想要毁掉。
在她眼里,他就如同路边的小猫小狗,她同情他怜悯他,但很快,她就会发现,他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丑陋的恶鬼。
而后,她就会像所有人那般躲开他。
沈放嗤笑着往前挪,每走一步他的伤口便会多撕裂一处,可他嘴角的笑意分毫不减。
眼看便要进院子,他的身后却响起了微弱的喘息声。
不等他皱眉,就有个身影拦在他身前。
“你身上有伤,怎么还走那么快,就不能等等我嘛。”
她的声音带了三分急喘,还透着自然而然的娇态,不如百灵悦耳但胜过蜜糖三千。
沈放明显没想到她还会追上来,但也只是停了须臾,又继续向前,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留给她的依旧是背影。
春喜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她是既担心林湘珺身子吃不消,又怕她发脾气,只能小心地哄着她。
“娘子,咱们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她偏不。
“春喜给我拦着他,我今儿就不信了,咱们两还奈何不了一个受伤的人。”
春喜劝不动,可谁让她是娘子呢,咬了咬牙,跑上前将沈放拦了下来:“沈郎君,您便从了我们娘子吧。”
林湘珺也是头次干这种事,隐隐还有些小兴奋,甚至撩了撩宽大的衣袖,准备好来硬的了。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沈放,就见方才还逞强站着的人,身形晃了晃,而后缓缓地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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