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泉水柱腾空而起,细碎的水滴在阳光下折射着天空的颜色。
宋念觉得自己被顾瑾言声音略过的肌肤全都覆上了一层酥麻,她的心像是从树上坠落失控的苹果,咚一声咚一声的砸在她的心腔。
危险就这样与她擦身而过,那缭乱的长发之后是顾瑾言那张永远平静的脸庞。
落水的声音比方才宋念打的那一巴掌的声音大多了,溅起的水花把屋子里所有人都惊了出来。
先出来的几个人宋念都不认识,看到水池里有条浮在水面的郁金香裙子,还都以为是顾瑾言掉到了水池里,做出一副着急去的样子,步伐却是不紧不慢的冷眼旁观。
直到一个卷头发妇人发现顾瑾言正搂着宋念好好的站在水池边上,这才慌了神。
她定睛一看在喷泉池中挣扎的人,忙大声呼喊道:“小尔!小尔!你们看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救上来!”
听到声音跑过来的佣人这才仿佛慢半拍似的跳到了喷泉池里。
春冬交接的水浸透了厚重的衣服,刺骨的要命,薄薄得一层青苔让人在里面走的格外艰难。
终于宋尔还是被人从喷泉池里捞了出来。
浑身湿漉漉的她惨得像是一只落水的母鸡,全身上下的羽毛都耷拉了下来。
“天啊,怎么会这样!妈,你看啊,我们小尔怎么被念念推到水里了!”妇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心疼坏了,她看着完好无损的站在一旁的宋念,语气愤愤。
一旁的男人也语气沉重的附和道:“是啊,念念,二叔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家小尔,从小就跟她不对付,但是你也不至于这样对她吧。”
两人的苛责声连带着宋尔的哀嚎般的哭声传进宋念的耳中,尖锐的勾起她在孤儿院经历的事。
她还记得当时也是这么一群长辈围着自己跟另一个为了栽赃自己而故意掉进水里的小姑娘,什么都没有弄清楚的,就开始责难自己。
宋念不会哭,也没有那个人讨老师院长的喜欢。
她就那样傻傻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小姑娘被关爱包围,手足无措的眨着眼睛。到最后都没有人注意到她手背上被那个小姑娘故意掐出来的指甲印,也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不是宋念,是我。”
不美好的回忆被清冷的声音打断了。
宋念听着从自己的身后传来的声音,寒风携着寡淡的药香味落在她身上。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讶异,却也有一份说不上来的安全感。
顾瑾言的眸子很冷,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三位上一世的故人,仿佛在酝酿一场风暴。
妇人听到顾瑾言这话,登时就急了,指着她大声质问道:“那你还有理了是吧?你一个入赘来的,怎么说这话这么有理啊?”
男人则转头对一旁的宋老太太讲道:“妈,这就是你选来的人,你看看!这是什么样子!回门当天,就闹得咱们家鸡犬不宁的!”
“奶奶,我胳膊好疼啊,真的好疼啊。”宋尔的哭声变得更大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力携着她的手臂,她就掉进了喷泉池里,这种感觉让她羞愤又懵逼,脆弱的尊严碎了一地。
“啊,小尔你胳膊疼?妈妈看看,是不是断了啊……我可怜的孩子。”
“顾瑾言,你凭什么这么弄我们家孩子!是不是他日你还打算这么对我们!”
……
一家三口你一言我一语,像是要用唾沫星子把顾瑾言淹死一样。
宋念依旧被顾瑾言护着,这熟悉的话语让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紧握了起来。
像是在弥补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宋念从顾瑾言的怀中挣了出来,吼道:“闭嘴吧你们!”
“你们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就这样指着顾瑾言的鼻子骂!什么都不搞清楚,就这样用自己的臆想断案。几位,麻烦有病就不要出来了,去挂个精神科看看可以吗!”
停在树枝的麻雀从枯枝上骤起,震得新发出嫩芽的树枝摇摇晃晃,整个宋家老宅的前庭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写着被恫吓住的震惊。
只有顾瑾言的眼睛里露出了混合着诧异的笑。
从来都没有人为她出过头,她也从来都没有被什么护在身后过。
可这一世,仅仅是这一天,她就被宋念护在身后,两次。
顾瑾言看着宋念目光凶狠的瞪着二叔这一家子,目光中酝酿着的那场风暴被她压了下去。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很好奇宋念接下来会怎么做。
“奶奶,如果顾瑾言不出来把我拉过来,现在掉进水池里的人就是我。”宋念道。
“是你先打我的!”宋尔不甘,仰头对所有人亮出她脸上的巴掌印。
周围的人纷纷露出了诧异不满的眼神,二叔夫妻更是满脸的心疼愤怒。
宋念依旧面不改色,反问道:“那你敢跟奶奶说,我为什么打你吗?”
宋尔根本就没有想过宋念会这么问她,她下棋也只是下一步看一步,丝毫不考虑对方如何出手自己如何回招的低段位臭棋篓子,面对宋念这个质问,宋尔身上刚刚燃起的嚣张气焰骤然熄灭了:“是,是……”
“你不敢。”宋念冷笑一声,“我替你说。”
“是你说的,我跟顾瑾言一样,都是有爹生没娘养的贱种。”
这句话出来,前庭比刚才还要安静了。
宋念的父亲是宋老太太的最有出息的大儿子,一家四口在宋念十岁那年出海游玩遭遇了船难,宋念跟宋棠幸存了下来,而大儿子夫妻二人至今尸骨无存,宋家墓园里的也是两人的衣冠冢。
老太太中年丧子,悲痛不已,把大儿子留在世上的两个女儿亲自带到身边抚养。
可以说不止是她,整个宋家现在最忌讳的就是拿宋念宋棠两姐妹的身世做话题。
宋老太太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小尔,这是你说的吗?”
“我……我……我也是学的过去表姐话……”宋尔结结巴巴的狡辩道。
二叔也在一旁替宋尔找补道:“是啊,妈,这是念念这么说的,小尔才根据她的认知给胡乱加的,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站在一旁不发声的宋棠面色变得比宋老太太还要难看,沉声反问道:“二叔,小孩子不懂就可以胡乱说是吗?我跟念念一母同胞,是不是在她的认知里,我也是贱种?”
宋棠完美继承了她爸爸的商业头脑,父亲去世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动荡的宋氏。十年过去了,做的比两位叔叔手里的企业还要强盛,甚至有时候二位叔叔还要仰仗她,哪怕是她是小辈,两位叔叔也都不敢对她大呼小喝。
“小棠,二叔不是这个意思。”二叔面色一慌,忙看向宋老太太,“妈,我真的没有啊……”
可是宋老太太没有给她这个二儿子机会,对一旁的宋念伸过了手:“念念。”
宋念知道自己把这句话扯到明面上来,宋老太太心里是生气且不开心的。
她就这样听从着,什么也没说的乖乖走到了她身边:“奶奶。”
“伤到哪里没有?”宋老太太温声询问道。
宋念摇摇头,“顾瑾言来的很是时候,我没事儿。”
“嗯。”宋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看看宋念,又看看顾瑾言,“我看你今天这样为了瑾言,瑾言又这样为了你,我就安心了。原本奶奶还一直担心,是不是做错了媒人。”
宋念还记得,宋奶奶是全书前期唯一一个知道顾瑾言真实身份的人。
只是奈何宋家纵然在s市有头有脸,但是面对商业巨鳄一般存在的顾家还是如蜉蝣一般渺小。
宋老太太知道顾家小儿子的手段,又怜惜顾瑾言明珠流落在外,便提出让她跟自己最疼爱的小孙女结婚,就当做给她一个梯子,让她把宋家做大,直到能跟她的那位叔叔抗衡。
宋念看书的时候就感叹过宋老太太对自己这个小孙女的疼爱,为她的未来铺了一条安稳路。
就是这个二世祖的原主不争气,宋老太太怎么暗示都听不懂。最后好了,逃婚成了植物人,一躺到底,落得个毫无尊严的死亡结局。
老人柔软松弛的手覆在宋念的手背掌心,让她第一次感受得来自奶奶的慈爱。
宋念有些不适应,晦涩腼腆的笑了一下:“我知道奶奶是为了我。”
难得听到宋念说出这样懂事的话,宋老太太格外的欣慰。
她又拍了拍宋念的手,道:“行了,你们小两口今天也是平白的遭这一遭罪,快进屋里泡个澡暖暖身子也压压惊,外面这么冷,我们念念的手都冰凉冰凉的。”
这还是宋念人生中第一次被人保护,被人袒护。
她有姐姐,有奶奶。
甚至……还有顾瑾言。
宋念毫无形象的赤脚坐在大沙发上,嗅了嗅自己垂在肩头还湿漉漉的头发。
上面的药草味早就被水冲刷干净了,剩下的只有普普通通的洗发水味道。
刚才被宋尔差点推到的事情好像梦里发生的一样。
在未来会让自己躺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竟然在自己最危险的关头冲出来将自己牢牢地搂在了怀里。
宋念的手还拈着沾着水的发丝,眸子笑的弯弯。
她真的很高兴顾瑾言这次能为自己站出来,就好像看到自己这段时间刷锅的成效具体的呈现了出来。
成就感顿时布满了宋念的心底。
求生有望,吾辈还需再接再厉!
“吱呀。”
休闲室沉重的隔音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顾瑾言端着一碗草莓走了进来。
宋念见状立刻恢复了自己乖巧的坐姿,盘在沙发上的腿放了下来,□□着的脚胡乱找着不知道被自己甩到哪里去的拖鞋。
“既然盘着腿舒服,为什么要放下来?”顾瑾言将手里的玻璃碗放到宋念面前的桌子上,语气温和的讲道。
宋念突然有一种被顾瑾言看穿的感觉,动作顿了一下,将刚才叠在右腿上的左腿换到了下面,故作泰然的讲道:“这只腿麻了,我活动活动不行啊?”
话音落下,顾瑾言又一次一言不发的看着宋念。
不知道是不是大魔王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宋念总觉得顾瑾言那定定的目光像是能顺着她的这双眼睛看到她心里最深处似的,让心虚的人不由得心中瑟瑟。
而不到一秒,顾瑾言便重新收回了她的视线,漫不经心的点头道:“当然可以。”
宋念听着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探过身子拿了一颗草莓塞到了嘴里压惊。
酸甜的草莓汁水迸发在她的舌尖,绵纱的草莓芯带着令人满足的享受。
只是这种享受并没有维持多久,那清冷的嗓音不过几秒便再次从她耳边响起了。
顾瑾言:“宋念。”
宋念咬了一口草莓,愣愣的转头看向一旁的顾瑾言:“嗯?”
“我可以知道你今天这么做的理由吗?”顾瑾言轻声问道,纯黑的眸子微垂着,让人看不透情绪。
“嗯……这也要理由吗?”宋念皱起了眉头,看起来有些苦恼的样子。
在她的认知里,帮人澄清一件事实是不需要理由的。
因为她曾经受过不公平的待遇,所以她不想顾瑾言也遭受这番。
只是,像原主这样一个被万千宠爱拥簇着长大的人,肯定是不会有这样的经历的。而这句话,也注定了宋念不能跟顾瑾言说。
红艳艳的草莓安静的堆在宋念捧着的玻璃小碗中,一颗一颗的挨着彼此。
忽的,宋念像是想到了什么,捧着她怀里的一碗草莓,甜甜的回头笑了。
她的声音乖张又当然,清脆的像是春风拂过的风铃:“因为你是我老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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