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妈明白女儿的打算,绝子汤断了顾春和的生育,她再受宠,生不出儿子来也白搭。为了站稳脚跟,她不得不依靠沈家,不得不精心照顾小孙孙。
这个好办,掺在汤水里神不知鬼不觉给她喝了,再请个郎中放出口风,说她天生体弱宫寒,子嗣上头极困难,这事也就过去了。就是她心里犯嘀咕,木已成舟,还能如何?
可做妾,有点难。
田氏出的主意是当继室,毕竟是老夫人的亲戚,面儿上要过得去。
“我才是国公府正经的表姑娘,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配和我比!”沈表姐冷笑道,“外祖母再疼她,还能越过我去?给大爷做妾还委屈她了?大爷是户部郎中,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沈表姐满脸潮红,呼哧呼哧喘得风箱似的,沈姑妈忙替她顺气,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吃的用的都是外祖母给的,有什么脸拒绝?她不答应就是白眼狼,合该赶出去。”
话虽如此,但老夫人最好面子,别说远房亲戚,她院子里放出去的丫鬟都没有做妾的。沈姑妈犹犹豫豫地说:“要不……咱们再物色几个?”
“不行。”沈表姐痛苦地闭上眼睛,“你不知道,大爷新得的那个有多漂亮,我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更好看的。好容易,好容易才有个顾春和……”
她死死揪着沈姑妈的胳膊,“我都快死了,我不信外祖母不答应。娘,求求你帮帮女儿,帮帮你的小孙孙吧,不然女儿死不瞑目!”
沈姑妈抱着女儿,哭得声嘶气噎,“我苦命的儿啊,可疼死我了!你放心,别说一个顾春和,就是难百倍的事,母亲也要让你如愿。”
天阴了,灰色的云被凉风一层一层推上来,低低压在屋檐上,还不到掌灯的时候,庭院到处暗沉沉的,给人一种诡异的压抑感。
顾春和打了个寒颤。
“冷?”蔡娴芷说,“早上就说要变天,你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几位姑娘的衣衫样式差不多,乍一看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她的细花罗裙轻薄飘逸,是盛夏穿的料子,现在穿有点早。
尤其是起风时,她婀娜的身段藏都藏不住。
顾春和也很尴尬,看看最前面的田氏,没有说话。
穿堂突然绕出一个男人来,看见她们不躲不避,反而迎上前来,“见过舅母,见过表妹。”他的目光在几位姑娘身上来回乱转,待看到站在最后的顾春和,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那目光湿乎乎,黏巴巴,充满着男性自以为是的对女性的品读,令人作呕。
顾春和深深低着头,指甲几乎把掌心掐破。
国公府的姑娘们也是面面相觑,特别是窝里横外面怂的蔡雅菲,扁着嘴快哭出来了。
田氏心疼女儿,已然火了,你瞪着俩死鱼眼看什么看,我女儿是你能看的?什么狗屁大学士,脸都不要了!
“我竟不知廖家如此没规矩,内宅有女客在,男人就能大摇大摆的进二门,还耕读世家呢,简直好笑!”
廖大爷赔笑道:“一家子骨肉……”
“谁和你一家子骨肉?”田氏猛地一摆手,“男女有别知不知道,她们的亲兄弟到了岁数都要挪到外院,更何况你一个表姑爷?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还不快滚!”
廖大爷在朝堂上也是手握实权的人物,在外面人人恭维,事事顺心,被她这一通骂,就有点下不来台。
但看着顾春和,他决定把这口气忍下去,“舅妈教训的是,改日定当登门赔罪,还请舅妈海涵,看在内子的面上,好歹原谅我这回。”
说罢,深深一揖。
田氏重重哼了声,看也不看他一眼,牵起女儿的手就走,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廖大爷。
反正她的目的是把顾春和嫁出去,和廖家的亲戚情分她才不在乎,有个摄政王弟弟做依仗就够了。
转天沈姑妈再来找她的时候,田氏的语气就不太好。
“你们千挑万选,就挑了那么个姑爷,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我带国公府的姑娘是打掩护的,不是让他挑的,什么东西,我都想给他眼珠子抠下来。”
沈姑妈也觉得无奈,“原先他不这样,我已经狠狠骂过他了,这些是他孝敬你的,消消火,别和他一般见识。”
廖家的赔礼颇丰,一匣子南珠,两柄翡翠嵌宝的如意,还有珊瑚串儿、白玉盏、各色宝石若干,林林总总的,写了满满一册子。
田氏笑笑,“廖大爷还挺喜欢她的,也不知道外甥女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唉,说来说去,还是女人最苦。”
“可怜我的儿。”沈姑妈抹着眼泪说,“顾娘子太小,我想着把她先送到廖家学规矩,等规矩学好了再办亲事。过会儿见了老夫人,弟妹帮我敲敲边鼓。”
呦呵,原配还没死呢,就把人送进府,不明不白的,哪就猴急成这样!田氏细长的弯眉轻轻一挑,也不点破她的心思,和沈姑妈一起去了鹤寿堂。
出乎她们的意料,老夫人不同意。
“做妾?亏你们想得出来!别管亲疏远近,她既然以表姑娘的名义来的国公府,就是国公府的人,断无给人做妾之理。”
“一个孤女……”沈姑妈刚出声就被老夫人打断了,“你住口,廖家这是把国公府的脸面往地上踩!用国公府给他做脸,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还有没有这个娘家?”
无论沈姑妈如何哭,如何求,老夫人就是不松口,态度之坚决,田氏都有点看傻眼。
她实在不明白,顾春和还能比外孙女重要?
老夫人单独把田氏留了下来。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的女儿与顾春和姐妹相称,顾春和做妾,她们脸上就有光?以后还怎么在贵女圈里走动?别人又怎样看国公府?”
煌煌闪烁的烛光下,老夫人脸上挂了层霜似的,语气带着不可抗拒的压力,和往常那个总爱和稀泥的老太太判若两人。
田氏莫名心虚,“外甥女怪可怜的,我就想帮一把。”
“别说是外孙女,就是亲闺女亲孙女,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绝对不能因为她损害国公府的体面!”
“田氏你给我记着,”老夫人目光灼灼盯着她,“你是蔡家的宗妇,不要只计较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要考虑的是整个国公府。”
“是,媳妇记住了。”田氏站起身应道,低眉顺眼。
“别说我不疼外孙女,续弦可以,做妾不可能,让她们自己商量去。”老夫人思索一阵,慢慢道,“这事还要春和父亲同意,咱不能私下把人孩子嫁了,说起来我也犯愁,都一年了,顾家大爷也没个消息。”
田氏笑道:“这个您放心,媳妇早想好了,不会让人说咱家的不是。”
父亲不在,不是还有祖父了么?
到了半夜果然下起了雨,又急又密,砸得屋瓦噼里啪啦的响。
顾春和在看沈表姐给她的表礼。
除了衣料、香袋绢花等物,她比别人多了一席芙蓉簟。不知用哪种竹篾编的,摸上去寒凉光滑,柔软异常。展开来看,芙蓉花栩栩如生地开在席子上,还伴着浓郁的花香。
春燕说这个是好东西,大姑娘也有一个,平时都舍不得用,只有最热的那几天才铺一铺。
东西好是好,可她和沈表姐才第一次见面,此前并无交情,缘何送她床帏之物?
她本能觉得这东西不能要,便让春燕小心包好,明早请安时送给老夫人。借口都想好了,她畏寒,不能用,请老夫人留着赏人吧。
然而第二天连鹤寿堂的门都没进去。
桃枝说:“老夫人头风犯了,怕吵,今天谁也没见。这席子姑娘先拿回去,老夫人本来也要送您一个的,如此倒省事了。”
顾春和嘴角的笑刹那间变得落寞,就像暴风雨中的花朵,七零八落,叫人格外心酸。
她一手抱着芙蓉簟,一手撑伞,摇摇晃晃在风雨中走着,别的姑娘都是丫鬟妈妈一大堆,唯有她,始终是一个人。
桃枝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往回走了几步,忽脚步一顿,又追上了顾春和,小声说:“姑娘该给你父亲去封信了。”
顾春和蓦地一惊,待要细问,桃枝已转身走了。
她也想找爹爹,可是爹爹在哪儿呢?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地上射起无数箭头,雨雾迷蒙,几乎看不清来时的路。
顾春和漫无目的地走着,任凭风雨打在身上,冷得浑身打颤,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临水阁门口了。
怔楞了会儿,她敲响了那道雕花红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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