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寿堂灯火通明,却是满堂沉寂,冷凝的空气压在顾春和肩上,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她全身的气力。
府里几位主子都在,老夫人罕见地阴沉着脸,“过来拜见李夫人。”
李夫人高坐上首,眼睛和鼻子通红,应是狠狠哭过一场,看她的目光又阴又冷,恨不能活剥了她似的。
一个衣着打扮明显异于国公府的宫人上前,把蒲团扔在顾春和脚下。
顾春和怎么可能给仇人磕头!
她紧紧抿着嘴角,倔强站在原地,不请安,不跪拜。
李夫人火了,把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掼,“好个不要脸的小娼妇,给我划烂她的脸!”
立时有两个宫人要扭顾春和的胳膊。
“放手!”顾春和急急往后躲,“我又不是你的奴婢,你跑别人家耍什么威风?”
老夫人咳了一声,瞅瞅田氏。
关键时刻还得看我!
田氏暗暗翻个白眼,高声冷笑,“呦——,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国公府成了别人家后院了?想抓就抓,想打就打,不知道的,还以为圣旨到了呢。”
李夫人面皮一僵,挥手止住手下,“国公夫人,我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没听懂?”
“懂,懂。”田氏挑挑细细的弯眉,“你李家被顾娘子害得断子绝孙,你要她以命抵命,我都懂。不过呢,你要先去开封府递状子,捕快们拿海捕文书来,才能把人带走。”
“这么说,你国公府是准备护着这个贱人,执意与东宫为敌了?”李夫人也是万紫千红中拼出来的,心计比田氏只多不少,一句话直接击中国公府的软肋。
无人开口应对,除了一两声夜风拂动窗棂的声音,偌大的鹤寿堂更无别的声响。
老夫人暗恼,看顾春和的眼神十分不悦,这孩子先是隐瞒她父亲打伤李仁的事,后又挑拨着摄政王打残了李仁,平时看着乖乖巧巧的,居然这么能挑事?
这下可好,李夫人没能力动摄政王,只能把气撒在她身上,结果这孩子连句赔罪的话都不肯说,不擎等着倒霉么!
倒把国公府架在火上,若让李夫人堂而皇之把人带走,那国公府脸面就没了,要是阻止她吧,太子误会国公府站在摄政王一边,也是麻烦,毕竟枕边风不可小觑。
深深吸口气,她开口了,“这话说得太重,国公府承受不起。事情原委还没问清楚,我也不能稀里糊涂让你把人带走,要是她做的,我二话不说把人绑到东宫赔罪。可顾娘子人你也看见了,这么娇弱的小姑娘,怎么伤得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祸水东引,谁打伤你弟弟的,你找谁去,别觉得国公府软柿子好捏。
李夫人不接招,“有件事我忘了说,顾春和是我李家的逃奴,窝藏逃奴是犯法的,本来我不想说的,省得国公府面上过不去。现今也没办法了,老夫人可别怪我。”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顾春和失声叫道:“你胡说!我和李家根本没关系,李仁害死我娘,我怎么可能做李家的奴婢?”
李夫人把卖身契抖得哗哗响,“白纸黑字,还有你爹的手印,岂能作假?”
老夫人拿过来仔细看了,叹息一声,“春和,你把国公府害惨了。”
顾春和抢过卖身契,不相信似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永卖此女,直钱五百贯”,的确是父亲的字迹,那鲜红的手印,就像迎头闷棍,击得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墙壁上,她放大的影子晃动着,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人我带走了。”李夫人起身,示意手下拿人。
“老夫人,夫人……”顾春和哽咽得几乎哭出声,“这是假的,我不信父亲会卖了我。”
但见四座的人,不是默然不语,就是错开目光装看不见,往日熟悉的面孔此刻竟变得那么陌生。
顾春和的嘴唇咬出了血,竭力抑制满腔的悲愤,不让自己流出泪来。
“慢着!”田氏牙疼似的,五官皱成一团。
她才不关心顾春和是死是活,但前些日子弟弟给她送了一盘卤肺片,她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是偷偷问了兰妈妈才知道。
别没心没肺的不长脑子!
当即把她惊出一身冷汗,她从不拂逆弟弟的意思,只在顾春和的亲事上,背着弟弟做了手脚。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然是弟弟看上的人,她再不愿意,也得护着,至少等弟弟回来再说。
田氏硬着头皮说:“顾娘子说卖身契是假的,我看事情尚且存疑,等调来析津县户籍查清楚了,你再来要人。”
析津县都成北辽的地盘了,你能把户籍拿来算你能耐。
李夫人气得直笑,“好个国公夫人,你婆婆都不发话,你跳哪门子脚?等你真正掌控了英国公府再来和我说话。”
田氏最恨人家瞧不起她,立刻吩咐丫鬟婆子们拦人。
那些人却跟木头桩子一样,深深埋下头,杵在墙角一动不动。
李夫人得意地笑,田氏的脸铁青。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风很大,猛地吹开门窗,雨点砂石如密集的箭矢噼噼啪啪射来,几乎灭了屋里的灯火。
顾春和素色的衣衫在空中展开,好像展翅欲飞的雀儿。
恍惚中,她看见摄政王站在面前,“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她突然觉得很不甘心,受欺负的人就必须死,作恶的人反而任何惩罚都没有?这不公平!
错的真是她吗?
“你可以带我走,也可以随便折辱我,甚至杀了我。”她神情淡淡的,似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打残李仁的是摄政王,他为什么宁愿和东宫结仇,也要出手帮我?”
她终究,是迈出了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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