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天暗沉沉的, 繁星似的火把在河堤上闪烁,夜风卷着水腥味袭来,几乎将明暗不定的火光吹灭。

    无数扛着沙袋的兵勇, 还有身着短衣的百姓,拼命向那轰鸣的水声奔去。

    “让开让开!”一个校尉打扮的人粗声粗气驱赶着顾春和等人, “哪儿来的?谁让你们上来的?”

    萱草一亮手里的令牌,“我们是摄政王府的人,有事找王爷。这里乱哄哄的, 怎么回事?王爷在什么地方?”

    一见是自己人,校尉的脸色好了许多, “别提了,北面河堤突然溃堤, 我们忙着堵决口呢,王爷也在那里。”

    “溃堤?”顾春和头皮一炸,当即有些站不住了,“泄洪渠已经修好,堰塞湖情况也稳定了,这几天也没有下暴雨,为何突然溃堤?”

    校尉不知内情, 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叮嘱他们几句注意安全,便弯腰扛起两包沙袋,火急火燎赶去河堤堵决口了。

    “不然我们回去吧?”萱草再次劝道, “王爷在堤上肯定忙得要死, 就是去了也没机会说话, 再说也太危险, 若是王爷看见姑娘, 还得分出人手保护你。”

    顾春和没有停下脚步,“我不过去,就远远看一眼,不然我这心总踏实不下来。”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河堤上灯火通明,一道两丈来宽的决口横在众人面前,沉重的隆隆声中,江水横冲直撞冲挤着决口,直扑北面山坡。

    北面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再过个十天半月,麦子就要成熟了。

    谢景明站在决口边上,脚下的浊浪一个接一个撞向河堤,疯狂地嘶吼着,恨不能把他卷进水中。

    火把熊熊燃烧着,他的眼睛灼然生光。

    大小无数石块垒成一人多高的墙,兵勇们站在墙边,所有人都望向了谢景明。

    顾春和看见他举起了手。

    兵勇们同时斜着竹竿,狠狠戳进石墙的缝隙,竹竿的另一头,架在他们的肩膀上。

    谢景明的手向下猛地一挥。

    兵勇们的喉咙里同时发出嘶吼,用力向上一推,石块纷纷如雨,顷刻落进决口,紧接着,是一袋袋沙包。

    不知是不是顾春和的错觉,水流似乎停顿了下。

    河堤上的兵勇们急速地跑动起来,沙包在人们手中传递着,眼看决口越来越小。

    “堵上啦!”她不由欢呼一声。

    然而话音甫落,一道凶猛的浪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力,忽地冲抵过来,那么多的沙包转瞬间被吞噬掉,无影无踪。

    决口再一次狰狞地张开大嘴。

    顾春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谢景明抹了把脸,大声说了句什么,那些兵勇们的脸色霎时变得肃然,随即手臂挽着手臂,腰间系着绳索,结成人墙站在决口边上。

    “他们要干什么?”顾春和惊叫道,心里却隐隐有了猜测。

    萱草的声音在发抖,“在等待王爷的命令……”

    谢景明望向他的兵,他的目光中透着悲壮,拱起手,冲这些兵深深一揖。

    那一排兵勇大吼一声,纵身跳入决口。

    顾春和的心口像是被大锤重重击了一下,随即一股宛如暗夜般浓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哀痛,铺天盖地淹没了她。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湍急的水流就吞噬了那些兵。

    又一排兵勇手挽着手站在决口旁。

    顾春和不敢看了,紧紧闭上眼睛,河堤上的官吏、河工们也转过头,不忍再看。

    “别跳啦!别跳啦!”有人在喊,渐渐的,呼声越来越高。

    然而谢景明的手还是无情地挥了下去,强劲的浪头打过来,顷刻就看不见那些人的影子了。

    河堤上死一般的寂静。

    “出来了!”萱草突然大叫一声。

    急流中,兵勇们奋力从水中冒出头,仍是手挽着手,竭尽全力站直身子与洪水对抗着。

    第三排兵跳了下去,接着,是第四排……

    “拉紧绳子!”谢景明大吼,“下沙包,快!快!”

    一瞬间河堤上又活了过来,所有人都快速奔跑,大声喊着号子,无数沙包纷纷如落雨般抛进兵勇身后的决口。

    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全是泪水,顾春和转过身,默默走下河堤。

    她低声吩咐萱草,“多找几个说书的,唱莲花落的人来,把今天的事编成书,茶肆酒楼里,让他们多传唱传唱。”

    “找他们干嘛?下九流说的话又传不到官家耳朵里。”萱草不太明白,“王爷回京,肯定会把所有事情禀告官家,再说河堤上还有好些官差在,别人不知道,他们还看不见吗?”

    “不是为了向官家请功,你想,用边防军堵决口,这事以前有过吗?”

    萱草摇摇头。

    “我就怕有人拿此事弹劾王爷,更怕有人借机生事,说王爷用将士们的命买好名声。所有人都知道王爷最大的依仗就是边防军,如果边防军因此不信任王爷,或者对王爷的威仪产生怀疑……”

    顾春和深深叹息一声,“所以一定要让大家知道,今天的形势是多么危急,王爷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萱草恍若大悟,“这个好说,我去办!”

    “再找几个懂行的工部官差问问,为什么用人堵决口。”顾春和追了一句,“王爷把那些兵看得眼珠子似的宝贵,绝不会让他们做无谓的牺牲。”

    下山的时候,她们迎面碰上了许远。

    萱草抓着他问决堤的原因。

    许远答道:“河工里头排查出来七个,摁住六个,剩下一个,炸药绑在身上,一看逃不掉,就直接炸堤了。”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似乎刚才经历的不过一场小打小闹而已。

    可他身上好几处挂了彩,血水渗透青布短打,大片大片的红,衬着他惨白的脸,显得有些可怖。

    连他也受了伤,可想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惨烈。

    一个就有这么大的威力,若是七个,任凭多少边防军填下去,也堵不上这个决口了。

    “万幸的是两条泄洪渠都提前挖好了,水位下降不少,而且北面地广人稀,不像南面密密匝匝全是城镇村子。”

    许远长长吁出口气,语气很复杂,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闹心。

    顾春和小声问他,“有那六个人的口供,能不能给太子定罪?”

    许远犹豫了下,模棱两可说:“还好。”

    顾春和一怔,还好?这什么意思?

    再问,许远却不肯说了。顾春和只好忧心忡忡下了山,此时已是夜半,出城自是不可能的了,便住进了谢景明的大帐。

    “滦州在堰塞湖南面,这回倒不用担心被淹。姑娘早些歇息,这阵子就没见你睡过踏实觉,好容易养起来的肉,又瘦没了。”萱草帮着收拾好床铺,自去外帐守着了。

    顾春和晕沉沉地躺在席子上,身体极度的疲劳,可根本无法入睡。脑子里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一声夜鸟的啼叫,一个石子的滚动,她都会心颤肉跳,立刻惊醒。

    因此谢景明一踏进帐子,她立刻就察觉到了。

    天光蒙蒙发亮,黎明的曙光揭开夜幕的黑纱,他的轮廓朦朦胧胧显现在青白的光线中,那双如暗湖般幽深的眼睛,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泽。

    就像暗夜中的星。

    顾春和用手指一点点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一股又甜又酸的滋味不住翻腾着,有无数话想和他说,可一个字也没有,只用力抱紧他,使劲贴住他的身体,感受着他的存在。

    谢景明同样抱紧了她,那充满男性力量的,又硬又坚实的臂弯,抱得顾春和从身体疼到心里。

    虽然痛,可这种痛楚带着满足的欢乐,他好好的,没有受伤,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顾春和轻声说:“吃过饭没有?想吃什么?这里备了点心,你先垫一口,我去给你下碗面。”

    “这些事有别人干,你过来。”谢景明翻身躺下,手还拉着她不放,“为什么不听话,明知道危险还往这里跑?这是堵上了,万一——”

    “我要跟你在一起!”顾春和打断他的话,“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谢景明的笑渐渐融在脸上,他看着那双眼睛,眷恋、喜悦、羞涩……,如果说人世间是美好的,那一定是因为有这些情感在。

    “决定了?永远跟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

    “嗯。”

    “你要想明白,一旦把手放进我的掌心,我就绝不会放开,生也好,死也罢,你都别想再挣脱。”

    顾春和用力点头,紧握着他的手。

    他心跳得厉害,微微震动着她的胸膛。

    一束束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喷射出灿烂而耀眼的火花,映得帐篷里金灿灿的。

    帐外传来兵戈撞击马刺的声音,有人在走动,伴着阵阵换防的呼喝声,军营开始热闹起来。

    “你还回堤坝上吗?”顾春和问。

    “不了。”谢景明说,“决口合拢,目前堰塞湖情况稳定,滦州城能清理的也都清理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重建,这些交给当地官员办就好。我琢磨着,过几天就该回京复命了。”

    “太子这回逃不掉了吧?”

    “不好说,那七个人都是死士,牙齿里藏了毒药,剩下的六个,四个死了,两个昏迷不醒,看样子也没多少醒来的可能,口供怕是拿不到。”

    这下可有点麻烦,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没办法治太子的罪。

    顾春和的小脸皱了起来,“难道要吃个哑巴亏?”

    “怎么可能!”谢景明笑了笑,那笑容多少带着森森的冷意,“折了我十几个的兵,他还想全身而退?我可是要千百倍的找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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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金风乍起, 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呱噪的蝉声也逐渐听不到了。

    边防军已从滦州城撤了出来,余下事宜, 诸如民房重建、道路整修、修渠筑堤等,谢景明都交给了当地官府去办。

    河北东路的这些官跟着摄政王忙活两个多月下来, 早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那是丝毫不敢懈怠。没有饿死人,没有生乱子, 没有瘟疫流行,没有灾民的怨声载道, 更是赢得了民众的好口碑,简直是大周朝赈济的典范。

    摄政王说了, 只要经办过滦州赈济的差事,有一个算一个,都给大家伙请功!

    此话一出,整个滦州官场都沸腾起来了——摄政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请功,那朝廷一定会有封赏!

    而且这些官儿还有自己的小九九。

    随着老相国的倒台,太子的势力大不如前, 甚至不知何时起, 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在官场悄悄传开:太子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卸了监国的差事,只窝在东宫闭门不出。

    是自愿, 还是被迫, 谁也说不好。

    再看摄政王, 一手掌兵权, 一手握政绩, 官场民间的声望是与日俱增。

    饶是脑瓜子不灵光的人也能琢磨出点意思来!

    能得未来的官家一句嘉奖,今后的仕途便可想而知了。

    因此那些人一商量,连感谢带表忠心,准备了十来桌酒席给摄政王饯行——当然不敢再用山珍海味,食材皆是市面上常见的菜蔬,只在烹饪做法上花了无数心思。

    然而等知州大人登门拜访时,摄政王却病了,他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知州有点懵。

    恰好顾春和在门口下了轿,见他左顾右望,徘徊不前的,暗暗问过门房来由,因与知州解释:“这阵子又是赈济,又是泄洪的,要紧事一件接着一件,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他性子又要强,再苦再累都咬牙硬挺着。”

    “终是安定下来,一直绷着的那根弦蓦地松了,积攒的疲惫伤痛也一下子爆发了。”顾春和不住叹气,提了提手中的药包,“偏生不爱吃药,愣说自己没病,身边的人稍劝一句,就惹来他一顿大骂,逼得我不得不亲自给他拿药、煎药。”

    如此说来,倒不是摄政王有意为难他。

    知州松了口气,不由就带了点谦恭的笑,“依姑娘之见,这席面是不是等王爷好了……”

    “还是省了吧。王爷早就说过,没有百姓们吃糠咽菜,当官的饫甘餍肥的道理。好容易才稳定好灾民的情绪,千万不能刺激他们。”

    “是是是。”知州应道,顿了顿,又说,“知道王爷崖岸高俊,我们只准备了几样时令鲜蔬,鲤鱼河虾而已,都是我们滦州的土特产,不值什么钱。”

    顾春和立时明白他言下之意,笑着说:“大人放心,此番心意我定会转达给王爷。”

    “有劳姑娘。”知州微微躬身,顾春和见状,忙福福身子还了一礼,不想那知州拱手作揖,口中喃喃:“不敢,不敢……”

    他如此谦恭,倒让顾春和有些无措。

    稍停平复了下,她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关于堰塞湖决堤的案子,案犯物证被王爷拿了个正着,想来用不了多久,幕后之人就会捉拿归案。这案子势必会呈报御前,少不了滦州当地的证词,到时候请大人务必拨冗写一本奏章。”

    知州一听,嚯,这可是绝佳的拥立机会啊!顿时提足了精神,“此乃我等分内之事,我马上联系诸位同僚,联名上折子。哼,炸堤毁城的事都干得出来,简直丧心病狂!管他哪个大人物,这回非叫他以死谢罪不可!”

    顾春和微微颔首一笑,提裙迈进门槛。

    两个总角小厮坐在廊下煎药,满院子弥漫着药香,再加上愁眉苦脸不断唉声叹气的长随,倒颇有几分主人家病重的意思了。

    屋里,谢景明斜斜靠坐在窗前的大塌上,手里拿着本书,发髻半散,一身果灰色的交领直缀,没有系腰带,领口松松散散的耷拉下来,大半锁骨都露了出来。

    有风徐来,散落的头发飘起,又落下,不显凌乱,反而凭添几分自然随性。

    看他这幅样子,顾春和耐不住笑了下。

    “你笑什么?”谢景明把书扔到一旁。

    “想起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给人感觉就像冰天雪地里暗蓝色的湖,高贵,沉静,冷冽,高不可攀,不可靠近。”顾春和慢慢坐在他身边。

    谢景明凑过来,他的唇,几乎贴着顾春和的唇说话,“现在呢?还冷不冷,有没有靠近多一点?”

    顾春和失笑,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轻轻向后推,“那时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你以这幅慵懒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谢景明吻了吻她的手指,“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应该是我,总是低着头走在人群最后头,那个爱哭爱道歉的怯弱的小丫头,也能独当一面了。”

    “我才没有整天哭来哭去的,就那么几次,不巧全被你看了去。”

    “好好,是我说错了话,这杯茶算作我的赔礼,好不好?”

    顾春和从他手里接过茶杯,浅浅啜了口,把在门口遇见知州的事细细讲了,末了道:“按你之前的谋划,咱们已是放出了风,端看太子上不上钩了。”

    炸堤的人不愧是死士,一共七个,竟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现今他们是既没有人证,也没有口供,只有寥寥无几的火/药,根本无法给太子定罪。

    因此谢景明放了烟雾弹出去,声称犯人落网,证据确凿,迷惑太子自乱阵脚。

    “会的。”谢景明漫不经心地说,“能做出炸堤这个决定,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了。谢元祐那人,忒自负,又莽撞,顺风顺水的时候,尚能摁着性子,维持住几分太子的体面尊贵。一旦陷入困境,立马原形毕露,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天举动来。”

    正说着话,许远隔着窗子请示,“郎主,东西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谢景明“嗯”了声,手背轻柔地滑过顾春和的脸颊,声音低柔,“我先走了,过几天你坐我的亲王车辇出城,这些侍卫都留给你,蓟州悄悄换车,许清在那边。”

    又要分开了,顾春和只觉心口一阵发酸,忙低头掩饰过去泪意,再抬头,仍是笑盈盈的。

    “人家记下啦,你都说了八百遍,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她嘟着嘴说,“到了京城,不要回府,先住到城郊的温泉山庄,等宫里的事情落定了再说,对不对?”

    谢景明重重握了下她的手,翻身下地,随许远悄然离去了。

    十天过后,摄政王的车驾正式启程。

    摄政王谢绝一切饯行宴席,也没有和滦州的官员们打照面,从院门出来,就直接上了车驾。

    许是大病初愈的原因,摄政王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且王府侍卫里三层外三层护着他,莫说一睹王爷的姿容,就是身形都看不大清。

    着实让送别的老百姓失望。

    也有想瞧王府美人绝世容颜的。经过这些天各种添油加醋的渲染,贫寒女子与高贵王爷的爱情故事,成了九曲十八弯的话本子,街头巷尾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能引得当朝摄政王折腰的女人,自然引起无数人的好奇。

    可惜佳人一直陪在王爷身边,他们只能远远瞧个影子。然而与大斗篷裹身的摄政王不同,美人纤腰楚楚,柔桡轻曼,单一个背影,就引人无数遐想。

    灯下看秀玉,月下看美人,不外乎这个道理。

    此时顾春和还不知道,她人还没回京呢,艳绝天下的名头就先一步传回了京城,经过好事者的口口相传,未来官家还没确定是谁呢,“宠妃”的帽子就先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同时,滦州数万百姓泪别摄政王,在长亭边久久不肯离去的事情,也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

    弄得谢元祐又惊又疑,既担心十七叔得了百官的拥戴,又害怕父皇发作自己,整日坐卧不宁心神不定的,往往迷迷糊糊刚睡着,就猛然惊醒,大叫救命。

    “又梦见十七叔了?”太子妃王氏面上淡淡的,嘴角却啜着一丝讥诮,“我早说这事不成,你偏不听,现在可好,等十七叔回京,看你怎么跟父皇解释。”

    谢元祐把擦脸巾子往旁边一扔,厉声道:“那几个都是最忠心的,绝不可能出卖我,十七叔没有证据,不能把我怎么样。”

    却是显得色厉内荏。

    王氏冷哼一声,背对着他重新躺下。

    过了一会儿,谢元祐推推她,“你说……父皇会不会废了我?”

    王氏知道他只是单纯的想说话缓解焦虑,并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因此并不回答。

    “我现在还是太子,是储君,无论十七叔多么有权势,终于只是一个亲王。”谢元祐怔怔盯着跳跃的烛火,“如果,我是说如果,父皇不在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位!”

    “你疯了?”王氏腾地翻身坐起,不认识似地盯着他,“这是谋反,谋反!”

    “小点声。”谢元祐吓得急忙捂住她的嘴,“谋反是死罪,可若是十七叔继承大统,我一样是个死,还不如放手一搏。”

    王氏使劲摇头,“不行,不行,你还记得老相国临走前说的话吗?切不可有任何谋逆的举动!官家虽偏爱十七叔,对你也着实不薄,就算最后真的废了你,改立十七叔,也一定会给你留一条保命的后路!”

    谢元祐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父皇?哼,他若是真疼爱我,就不该生下十七叔。”

    王氏惊得脸都白了,“你说什么?”

    谢元祐冷笑着,眼睛幽幽放着绿光,活像一只盯住猎物的夜枭,“十七叔,是父皇和李太妃偷情所生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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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王氏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消化掉这个消息。

    她能理解太子的不甘和愤然, 但仍不赞成太子的主意,古来谋反有几个成事的?况且弑君杀父,向来为世人所不齿, 纵然成功夺取帝位,史书上也会留下千古的骂名。

    “成王败寇, 等我当了官家,亲自修史,看谁敢乱写!”谢元祐根本听不进去, “就这样干耗下去,等十七叔把我炸堤的事抖落出去, 父皇肯定会废了我。”

    王氏嘴角勾勾,“怕什么, 你不是说那几个死士绝不会出卖你?”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十七叔阴狠狡诈,弄点假证据也不是难事,再说还有那个张泽兰,如果她被买通反咬我一口就麻烦了。”

    王氏冷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谢元祐顾不上理会她的讥讽, “十七叔刚病了一场, 路上肯定要慢慢休养,沿路各地官员也会奉迎款待,最快也要中秋前回京。”

    王氏忍不住提醒他, “你没有兵权, 纵然养了些私兵, 也绝不是禁卫军的对手。”

    “禁卫军也是听令行事, 父皇绝想不到我会突然逼宫, 不给他施号发令的机会就成。十七叔回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又能如何?”

    “无令不可调边防军进京,没有父皇庇佑,十七叔就是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待我荣登大宝,一道圣旨就能要了他的命!不,先秘不发丧,等他一回京还没缓过神来,我就先杀了他。树倒猢狲散,没有十七叔,边防军想乱也乱不起来。”

    谢元祐在屋里来回转圈,越琢磨越觉得可行,一时间兴奋得满脸通红,喋喋不休说着未来的宏图大计,不经意间抬眼一瞧,王氏的目中是浓浓的悲伤,似乎在哀悼着什么。

    谢元祐不觉有些晦气,“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有更好的主意?我也真是纳闷,十七叔和父皇联手害了王家,你难道一点不恨他们?”

    王氏淡淡笑了下,透着认命般的消沉和无奈,“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打算?你觉得好,你就放开手脚干。”

    谢元祐气闷,干脆扭头走人,出来就吩咐心腹管家,“盯紧太子妃,从她院子里出来的每一个人都要查清楚干什么去,尤其是书信、字条,一个也不能带出去!”

    仔仔细细叮嘱完,他就悄悄去了京郊的庄子,那里,藏着老相国给他留的人。

    秋风拂过官道旁的树林,飘飘飒飒的,红的黄的树叶好像一团团燃烧的火,在蓝湛湛的晴空下,好像一副五彩斑斓的锦屏。

    此时的天气不冷也不热,正是北方一年当中最舒服的季节。顾春和倚着车窗,秋风穿窗而过,立时令人神清气爽。

    王爷是一个暗卫假扮的,那人身形和王爷差不多,没人看出来有蹊跷。

    除了父亲。

    得知她要跟着谢景明上京,父亲是一万个不乐意,一个劲儿说要找王爷说道说道。她拦也拦不住,没奈何,只好说了实情。

    父亲一听就明白,王爷这是要和太子做最后的了断。

    “太子必会做困兽之斗,京城不安稳,还不如等局势稳定了再走。”父亲劝她,“咱们虽是小门小户,可也不能太掉价,上赶着不是买卖,等他八抬大轿迎你上京,你再走。”

    就差没明说,宁为穷□□,不做富家妾了。

    顾春和知道父亲的担忧,但并不打算改变主意,她早就想好了,这一去,无论谢景明事成事败,是生是死,总归跟着他就是了。

    她是相信谢景明的,若真当了官家,九成九会立自己为后,唯一的变数,便是朝臣是否认可自己。

    立后,从来都不是官家一人说了算的。

    担心吗?定然是有的,现在的她,再也无法如从前那般洒脱,能毫不留恋地离开谢景明了。

    “没人能左右王爷。”萱草突然出声,惊得顾春和一激灵,拍着胸口微微喘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睡着了。”

    萱草无语望天,我眼睛可是一直睁着呢,明明是你自己想心事想得入了神。

    “算算日子,王爷应该进京了吧?”

    “差不多。”萱草答道,“估计等您到了,京城的事也差不多消停了。”

    顾春和把视线重新投向远方,一马平川的原野上,熟得发黄的谷子浪涛般震荡开来,哗哗地响着,就像无数人在欢笑呐喊。

    定会顺利的,谢景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此去必定成功。

    再见面时,该称呼他什么?

    几日晴好之后,京城开始下起雨来,一层层灰白的云罩在皇宫上空,就像没有生气的死鱼肚皮。

    雨不大,很细,很密,飘飘摇摇的,宛若细筛子筛过一般,却是不一会儿就弄潮了衣裳。

    湿乎乎黏巴巴的,弄得谢元祐很不舒服。

    “父皇还未起身?”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壶漏,巳时一刻,都快晌午啦,可见父皇的身子骨是真不行了。

    内宦总管李勇微微躬身,“太子有本,可递交中书省。”

    “放肆!”谢元祐猛地一拍桌子,“你还知道我是太子?区区宦官,也敢拦我?父皇多日未露面,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我看就是你们这帮阉人从中作梗,企图挟持天子好把持朝政!”

    李勇不急不恼,心平气和道:“昨天官家还召见了韩大人,中书省、门下省等几位侍郎,不知太子说的,官家多日未露面的消息从何而来?”

    谢元祐被噎得一怔,随即没好气地说:“他们能见,为何我不能见?我可是太子!”

    李勇笑了下,眼神玩味,“殿下若有十万火急的大事,我可以先通禀一声。”

    谢元祐心里揣着事,耐着性子等了两刻钟,只觉心里猫抓似的难受,是一分也不想等了。

    他站起身,“的确有天大的事,再也等不得了,我和你一起去伺候父皇起身。”

    说着,自顾自抓住李勇的胳膊,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寝殿走。

    李勇轻轻挣了一下,没挣脱开,便也由着谢元祐去了,不过走前吩咐手下的小黄门,“官家养的那只绣眼昨个儿飞了,你们去御花园找找,捉回来,还放在先前的笼子里。”

    谢元祐笑骂道:“我说你们怎么当差的,也太不上心了,那只绣眼父皇爱的什么似的,你们不精心伺候着,竟还让它飞了?”

    李勇答道:“非是我们不尽心,只怪那扁毛畜生太刁钻,根本养不熟,一个看不住就瞎折腾。这回捉住了,定要好好给他个教训!”

    谢元祐听这话,莫名生出一点别扭来,却没法说什么。只在心里恨恨想着,叫你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等他日我登基称帝,第一个就先杀了你这个大总管!

    他的私兵已悄悄埋伏在皇宫周围,他还带了一队东宫身手最好的侍卫,扮成长随车夫候在宫门前,还有他安插在禁卫军的暗桩,今天也在宫中当值。

    没问题的,只待时辰一到,这些人就会里应外合,一举将皇宫拿下。

    或许都用不着动兵,父皇病着,不喜欢太多人在眼前晃来晃去,寝宫里就三五个宫人而已,只要他出其不意控制住父皇,逼他退位,那就可以兵不血刃地继位。

    到时候,看十七叔还敢不敢耍威风!

    一想到十七叔跪在自己脚下,捣蒜似地磕头喊饶命的场景,谢元祐差点笑出声来。

    “殿下?”李勇疑惑地看着他,“您笑什么?”

    谢元祐连忙把嘴角往下拉拉,轻咳两声,目不斜视绕过屏风,朗声道:“父皇,儿臣来看您了。”

    李勇皱皱眉头,却没阻止他。

    窗子没开,帷幔低垂,也没有点灯,殿内的白天像黑夜一样昏暗。

    谢元祐睁大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庆平帝躺在龙塌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闭着眼睛,好像没听见他的声音。

    “父皇?父皇”谢元祐走近,轻轻推了庆平帝几下,只见他昏昏沉沉的,呼吸很不平稳,时而短促,时而细微,似乎下一刻就断了。

    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殿内闷不透气,除了药味,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诡异的香气,夹杂着淡淡的腐朽,就像灵堂里的味。

    这是死亡的味道。

    父皇死啦!谢元祐浑身一阵燥热,真恨不得庆他这个太子马上登基称帝。

    但他很快失望了。

    庆平帝艰难地睁开眼睛,混浊的眼珠微微动了动,“是你啊。”

    不是我是谁,你又想见到谁?谢元祐心里骂两句,使劲擦擦眼角,红着眼睛说:“儿臣请父皇安。”

    “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十七叔可是有空就往宫里跑,从不见你说什么。

    谢元祐更是窝火,努力屏声静气说:“父皇,您这病始终没有起色,儿臣想着,您得好好静养,不能再操劳朝政,否则这般劳心劳力的,何时才能病愈?”

    庆平帝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儿子片刻,“等你十七叔回来,我就能好好歇歇了。”

    谢元祐大惊,“您要把皇位传给十七叔?那我呢,我才是太子!”

    庆平帝扶着李勇,慢慢坐起身,“朕问你,何为太子?”

    这还用问?太子是官家的子侄,是继位者,是储君,是国之根本!

    谢元祐瞪着眼睛不说话。

    庆平帝见他这样子,叹了口气,说:“你不服气,在和朕赌气。那朕再问你,什么样的太子,才能做出炸堤害民的决定?”

    “我没有!”谢元祐头皮一炸,下意识否认,“父皇,我可是你亲儿子,你不能听十七叔瞎说八道,他一直心存不轨之心,妄图谋权篡位,你若信他,就中了他的奸计啦!”

    庆平帝默然看着他,眼中尽是悲凉。

    谢元祐猛然反应过来,父皇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反倒着急往身上揽。

    “你给我下套儿?”他大叫一声,言语里委屈极了,“我还是不是你儿子?胳膊肘尽往外拐,若是一早看好十七叔,何必册封我为太子?”

    “殿下!”李勇低声喝道,“御前大呼小叫,不成体统,请太子慎行慎言。”

    庆平帝一摆手止住李勇,语气虚弱,却很温和,“元祐,立你为太子时,朕是真的盼着你成为一位好皇帝。可是……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走私盐铁,豢养私兵,青苗钱放贷……哪一点有储君的样子?”

    “用不着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谢元祐已是对庆平帝失望透顶,最后的一点犹豫也没了,“你就是拿我当挡箭牌,太子不可掌兵,你先立我,是为了让谢景明去边防军,掌军权!现在他功成名就了,你就一脚把我踢开,好给你的宝贝儿子让路!”

    此话一出,好似晴天响了个霹雳,惊得庆平帝几乎昏过去,“放肆!你……咳咳,胡说……咳咳。”

    他捂着胸口,应是被痰卡住了,憋得满面潮红。

    李勇就要唤太医,不妨谢元祐抢先一步,从内锁死了房门,“父皇,别激动,您也不想我当众说出您和李太妃的丑事吧?”

    谢元祐慢慢踱到桌边坐下,“您知道我不是胡说,我有人证,那是先帝身边的老宫人,亲眼瞧见您从李太妃的屋子里出来。结果没多久,她就怀上谢景明了,那时候先帝的身子骨和您现在差不多,呵,就是吃十盒八盒大补丸,也不能够哇。”

    “当时也有人怀疑,但是您一句‘可喜可贺’,就没人敢再提了——毕竟您和我不一样,早早就把先帝架空了。”

    庆平帝死死盯着这个儿子,“你想威胁朕?”

    “不是威胁,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本就没有资格当皇帝,我是拨乱反正。”谢元祐从怀中掏出退位诏书,“父皇,我的人马上就能进宫,大家都体面点,别闹那么难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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