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柔自告奋勇, 要充当急先锋,领三千人马杀宗元一个的落花流水。

    大冷天的,曹国斌愣是急出一脑门子汗, “快消停点吧,官家没追究你越权领兵就够意思了, 你还在他面前来回晃悠,生怕他不治你的罪吗?”

    曹柔想不明白,“我明明替官家出了口恶气, 怎的还要怪我?我是越权了,可我也杀了很多敌人呀!”

    曹国斌低声道:“许清私底下提醒我, 是柴家的私兵伪装成辽人袭击村子,故意引我们上当, 偏巧你就一脚踏了进去。

    如果缓一缓,先将此事上报朝廷,说不定能以此为由戳破柴家的伎俩,给官家清算柴家提供一个恰好的时机。

    曹柔脸白了白,语气已经软了,“他瞎说的吧,官家都没说话。”

    “废话, 都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了, 说这些,擎等着扰乱军心吗?站前斩将是兵家大忌,官家隐忍不发, 不代表他不在意!”

    “可官家一直想灭了北辽, 让咱大周北方边境再无隐患, 我这也算间接帮了他……”

    曹国斌只觉胸口闷得慌, “你听听你说的, 你自己信吗?官家是想彻底击溃北辽,可不是现在。”

    官家不管不顾疯狂追着宗元打,就是因为耗不起,必须速战速决。拉锯战对大周没有任何好处,再拖下去,待到春天回暖,柴家的水兵肯定会从海路攻进来。

    表面上看是大周压着北辽打,可实际上,边防军多了很多不必要的伤亡,别说官家了,他都觉得窝火。

    妹子杀的辽人本就无辜,边防军死去的兄弟更是毫无疑义的牺牲!

    忍了又忍,看着妹妹泫然欲泣的脸,曹国斌不愿妹妹再背负沉重的心理负担,到底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曹柔终于开始害怕了,“那、那官家会不会讨厌我?”

    曹国斌的语气透着十二分的无奈和疲惫,“妹子,你那点心思哥哥也明白,没可能的,还是担心担心咱老曹家吧。唉,你越权领兵,那些兵也跟着你去了,别人眼里边防军都快成曹家军喽,他们要是参你哥一本‘拥兵自重’,你哥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会的,官家一来边防军你就在身边跟着,足足十年的情谊呢,除了许家兄弟,没人比你圣眷更重。咱们曹家最是忠心,官家都看在眼里呢,发落谁也不会发落咱家。”

    曹柔不停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哥哥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对这个妹子,曹国斌是又头疼,又心疼,只得再三叮嘱:“你老老实实呆在后面,千万低调行事,或者干脆回家去。”

    曹柔犹犹豫豫地问:“哥,我是不是……犯了很大的错误?”

    “天塌下来有哥顶着,不怕!”曹国斌摸摸妹妹的头,转身出了军帐。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帐篷,恰好落在那柄棹刀上,刀刃泛着冷凝的金属光泽,和金色的阳光交织在一起。

    灰尘在光束中跳舞。

    她的心也在光束中跳舞。

    曹柔抱着棹刀,脸颊紧紧贴在冰冷的刀身上,似乎看见那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阳光照在他身上,黑色盔甲闪闪发光。

    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冰冷的刀上,无声无息滑落,不留一丝痕迹。

    凛冽的寒风卷着厚重的云层,嘶吼着,翻滚着,从北面天空黑沉沉压过来,眼看一场暴风雪是不可避免的了。

    入夜,好一场大雪。

    辽人彪悍,辽地的雪似乎也比大周凶猛,不是纷纷扬扬漫天而下的雪花片,而是风卷着雪,雪携着风,以崩塌之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浑浑噩噩,苍苍茫茫,白毛风刮得旌旗东倒西歪,战马哆哆嗦嗦挤成一团,这样的天气,长在温暖腹地的大周人显然不适应。

    连巡防的大周哨兵都躲进帐篷里烤火去了。

    风雪狂暴的嘶吼声掩盖住军队行进的声音,人们低着头,一步一滑,喷嘶着白气,奋力在雪地里前行。

    宗元紧紧盯着前方的隘口,近了,近了,只要从这里出去,谢景明就再也抓不住他。

    等他喘过气,非要狠狠咬下大周一口肉不可。

    寒风凄厉地吼叫着,听着像无数人在喊,“杀啊!杀啊!”

    错觉,一定是错觉,一定是他太紧张了。

    “前面,前面!”身旁的侍卫指着隘口惊恐地大叫。

    宗元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山头上响起“嘟嘟”的号角声,紧接着,无数箭矢穿过雪雾,如俯冲的苍鹰一般盖过来。

    辽人倒了一大片。

    宗元目瞪口呆,什么样的臂力,什么样的长弓能冲破北辽的风雪?

    “是弩车!”柴桂气急败坏叫道,“我道谢景明为什么围而不攻,原来是等着弩车。没法子了,冲吧,冲出去几个是几个,总好过原地被射死强。”

    谢景明立在山坡上,居高临下看着柴桂,目光锐利如刀,冰冷似霜。

    曹国斌挥舞着大刀,在人群中狂笑:“都让官家说中啦!你被围五日,人困马乏,断粮又断水,官家料定你今晚必会率兵突围。”

    宗元脸色铁青,他的确是这样想的。继续被围困下去,即便不被大周杀死,也会冻饿而死,而他比大周人更熟悉环境,只要突出重围,有了风雪的掩护,说不定会博得最后的生机。

    曹国斌乐得眉飞色舞,“宗元小儿,还不快快投降,跪下求求我们官家,没准儿封你个归顺侯当当。”

    宗元才不信!

    谢景明睚眦必报,落在他手里,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宗元如同困兽般嚎叫一声,霍地抽出佩刀,率先冲上前去,他的部族们紧随其后。

    周围无任何遮挡物,大周军队居高临下,暴露在箭矢下的辽人,就像冲进狼群的羊。

    曹国斌双腿一夹马腹,冲杀在最前面。他整个人都兴奋极了,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让宗元的人马七损八伤,大败亏输。

    他也能将功折过喽!

    可身陷绝地,北辽人的彪悍和血性完全被激发出来,硬生生从包围圈撕出个口子。

    宗元疯了似地向北逃窜。

    谢景明没让大家继续追赶。

    那边是苦寒的极北之地,可以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再说暴风雪越来越大,宗元跑过去也是个死,反正击溃宗元的目的已达到,就没必要再有额外的牺牲。

    没料到曹柔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竟策马冲了出去。

    曹国斌大惊,“穷寇莫追,小妹回来——”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眼睁睁看着那一人一马跑远了,妹妹的身影在风雪中摇晃着,似乎随时都要随风而去。

    “官……官家?”曹国斌的声音带着哭腔。

    谢景明叹了口气,“去吧。”

    事不宜迟,曹国斌亲率一队人马追了上去。

    大雪覆盖了一切痕迹,雪后的世界很静很静,一切声音都像被冻住了,静得能听见心底裂开的声音。

    曹柔静静地躺在雪地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大雪盖住她半边身子,从左肩到右腰,是一道极深极深的伤口。

    旁边,是尸首分离的宗元。

    “哥……”她艰难地笑了下,“我立功了呢。”

    “小妹!”曹国斌再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你这是何苦啊你!”

    曹柔微微转动眼珠,无神的眼睛重新聚集起一点光亮,“我、我想见官家……”

    “哥带你去,这就走,你坚持住啊。”曹国斌抹一把鼻涕眼泪,小心翼翼抱起妹妹。

    当然要坚持住,她还有好多话想和官家说呢。官家好容易又回了边防军,可她连上前请安的机会都没有,更甭提说说话了。

    这次她可是杀了宗元,官家会看见她的吧,会记住她的吧,也会对她笑一笑的吧……

    曹柔想象着那副画面,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棹刀很重,曹国斌想拿走,然而曹柔的手紧紧抓着棹刀,掰都掰不开。

    没奈何,他就这样连人带刀抱在怀里,一直抱到谢景明面前。

    他知道小妹舍不得棹刀,可棹刀是御赐之物,无令,他不敢擅自做主给小妹陪葬。

    谢景明的视线在曹柔身上停顿了下,让曹国斌自己做主,“既然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

    一个字没提曹柔。

    曹国斌心口越发堵得慌,可这事怨不得别人,更和官家没关系,只得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谢景明看着他突然之间佝偻的背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想打发许清去开导开导他,却见许清押着一个身穿大周兵服的人进来。

    柴桂!

    “这小子忒滑头了,撺掇着宗元那个冤大头往前冲,自己偷摸躲在死人堆里,愣是在雪地里扛过了一夜!”

    许清狠狠把他往地上一掼,“还特么有脸穿大周的兵服,因为你,我们枉死了多少人!”

    说不清是冻的,还是吓的,柴桂浑身抖成一团,挣扎几下都没爬起来。

    谢景明默不作声盯视他一阵,忽而一笑,吩咐左右,“好歹也是柴家嫡长孙,不能辱没了先祖的名声,朕特许他自裁,来呀,给他把刀。”

    许清解下佩刀,咣当一声扔在柴桂面前,“便宜你小子了。”

    柴桂哆哆嗦嗦捡起刀,横在脖子上半天下不去手——他根本没勇气自杀。

    “孬种!”谢景明骂了一声,“谢庶人还知道一死以保全自己的尊贵体面,你连他都不如,还痴心妄想坐上龙椅?有你们这样的子孙,柴家不出三代,必败无疑。”

    许清踹了柴桂一脚,“官家,姓柴的通敌卖国,也得叫老百姓知道知道才行。”

    “准,这事你拿手,就由你全权负责好了。”

    谢景明望着白茫茫的原地,长长吁出一口气,脸上现出久违的笑容,“腊月初九,战事结束啦,比我预计得要早,总算没耽误。”

    许清嘬着牙花子直乐,“就是就是,新帝改元的大朝会可耽误不得,路上快点,兴许还能赶上回京过年。”

    谢景明失笑,他说的可不是大朝会的事。

    二月初九,应是来得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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