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裴丽刚领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回村,没走到村口就引起了热议,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们身后还跟着裴永富。


    声还贼响,生怕她听不到一样。


    住在村头的赵桂凤砸吧砸吧嘴:“小妮子还挺有本事,这才刚结了婚就又领一个男人回家。”


    “家里那位不行,可不就要找个新的。”


    “好不容易嫁出去了,那可忍不住。”


    “你们还别说,瞧着脸蛋真滋润了不少。”


    三五个阿婆笑作一团,“那可不,有男人跟没男人能一样吗?”


    “别上床就给压塌了呦。”


    “谁压谁还不一定呢哈哈哈哈哈”


    王延平是个读书人,哪经历过这等阵仗,直白把人家的床事拿出来说,脚下步子更快了些,这动作像是心虚,又引来村头阿婆一阵嘲笑,“你看看他,还不好意思呢!”


    裴丽前世老家一些老人也总爱这样嘴碎,说她去了大城市就忘了本,三十多岁还不结婚是太挑剔,这些人闲着没事干,就喜欢寻人乐子,见不得别人好。


    她瞪了一眼,回骂回去:“管你们屁事。”


    要说原主之前一直嫁不出去也没少遭到嘲笑,骂回去的脏词可比她厉害多了,突然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这些个老婆婆反而还不适应了,挤眉弄眼地小声说着话。


    裴永富嘴皮子更没这些人利索,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赶紧跟在后面回了家。


    裴家是既没院子又没大门,从村里大路上走下来就是,不长的一段路,王延平跟她过来遭了不少闲话,等到了裴家面色已经格外不好看了。


    裴丽心里也抱歉,一到家就赶紧出声喊了句娘,王翠兰哎了声,手揣在怀里从灶屋走出来,“回来啦?”


    裴丽嗯了声,转过身轻声介绍:“这是镇上的王医生,他过来看看周宪起的病。”


    王翠兰哪见过这等人,态度也恭敬下来,“医生好。”


    王延平微一颔首。


    “我带人进去。”


    裴丽跟她说完,很快引王延平往周宪起所在的卧室走,“他在这屋。”


    进门前,她敲了下门,等里头传来一声请进后才带着王延平进去,周宪起转过身看到她身后的人,眼睛闪过一丝光芒。


    破旧又凌乱的泥屋,里头却躺着一个面色苍白,模样清隽的人,肩平腰直,气质凛然,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甚至不像这家的人。


    王延平上前伸出手,“你好,我是王延平,是这次过来给你治疗的医生。”


    周宪起不敢置信回握过去,“你好,我是周宪起。”


    手上的力度颇大,王延平愣了下,打开医疗箱,戴上手套掀开了他的被子,“现在我来跟你看看腿。”


    裴丽也站在一旁看着,静静地没说话。


    冬日里天冷,他身上的被子颇重,被子一掀开,腿上突然的松快,冷气就透上了腿,周宪起疼得皱起了眉。


    他没有自己的衣服,身上穿的还是裴永富的旧衣服,格外不合身,膝盖以下全露着,反倒方便了王延平去看。


    腿上的惨状让裴丽只看了一眼,就微微眯起了眼不敢再看第二眼,很难想象他究竟这些日子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王延平也被伤势吓了一跳。


    膝盖受伤最为严重,黑青一片,皮肉溃烂掉,一捏就微微往外渗血,腿间遍布伤痕,膝盖以下肿到他都很难摸到关节,他手一摸,周宪起就疼得嘶了声,更不要提抬起或者活动一下。


    王延平专科毕业也没两年,医学的道路刚开始走,一看便知道这病他能不能治好,顿觉头大,轻轻收了手,又给他把被子盖上,招手打算跟裴丽去外面说下情况。


    看到他愁苦的表情,周宪起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忍着疼出声喊住了他,“有什么就直说吧。”


    王延平转过身,语气遗憾,“情况很严重,我这边估计看不了,估计是伤到骨头了,里面还可能骨折,可能需要拍片详细看下受伤程度。”


    “拍片起码要到市里才能看。”


    这个结果也在裴丽的猜想之中,书里的周宪起从裴家逃出来之后也曾花重金来医治他的腿,得到的结果就是已经全部坏死。


    所以她穿书以来才一直没相信裴永富说的全好了的话,但又怕他介意,也从来没掀开仔细看过。


    周宪起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裴家怎么可能带他去市里看腿,后续高昂的医疗费用就不用说了,只怕连出钱的交通费都很难得,更不要提他腿还不能走。


    这番话几乎宣告了死刑。


    裴丽出门去跟父母说情况,王延平留下给他开药,在纸上写着什么,还不忘劝解道:“只要没伤到骨髓,及时治还有希望。”


    医疗箱有他带来的止疼消肿的药物,药片是包在纸里的,需要现裁,箱子里还放了两本书,把纸压在了最下面,为了方便找,他只能把书拿出来放到床边。


    王延平坐下开始裁纸,然后给他配好之后每一次需要喝的药,一声声的划开纸张的撕拉声也仿佛划在了周宪起心上,痛感格外清晰,像是双腿在向他求救。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手无力垂了下来,周宪起烦躁地抓了下,下一秒却触到了纸张,他转头一看,对着书名下意识读了出来,“generalsurgery。”


    这句英语清晰又纯正,王延平手上动作一顿,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猛地抬头看他,“你会读这个?”


    周宪起惊讶于他的诧异,轻点了下头,王延平急忙又从里面掀开一页随手指了一行给他看,“你读读看这个。”


    周宪起又看了眼,极快读了出来,还给他翻译了下,“骨折是指骨结构的连续性完全或部分断裂。”


    王延平这本普外科的书是他问一个学长借来攻读英语的,他自己都没法读全那行英语,只能堪堪认得几个名词,但他能认得的周宪起竟然全都读对了。


    不由得惊骇。


    这个年代能读出如此纯正的英语并翻译好,怎么可能出自这个落魄的乡下,只怕非富即贵,他追着又问:“你学过这个?”


    “不知道,看到下意识就会读了。”


    王延平更惊讶了,知道他肯定跟裴家不是一路人,小声说:“那你是怎么沦落到这里的?”


    “醒来便在了,裴家人把我捡回来的。”


    周宪起指了指脑袋:“我失忆了,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失忆了这就难办了。


    王延平也无能为力。


    他当下的反应,还有自己对英语的熟练程度,让周宪起更坚定了裴家人是在骗自己的想法,抓住救命稻草般问他:“你这有治疗失忆的药物吗?”


    王延平摇摇头,同情他的处境,不忍一个人才沦落至此,轻道:“我这段时间帮你留意下有没有发布寻人启事的,随时通知你。”


    “谢谢。”


    周宪起眼睛里又燃起了光。


    这么一个懂英语的人才不用白不用。


    王延平心里却还想着旁的,把书递给了他,“帮我翻译下,下回再来我按照一张两分钱给你结账。”


    通过他能获得一个跟外界联系的渠道,互相的交易往来反而增加信任度,周宪起也很快应下,听到门边有声音传来,急忙把书藏了起来。


    裴丽推开门走了进来。


    王延平赶紧佯装在配药的样子,他回看了周宪起一眼,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刚才的事情,他把药都包好递到裴丽手上,轻道:“一天喝一包,平时还是不要一直让他呆在屋里,心情好也有利于恢复。”


    “我们会的。”


    裴丽笑了下,又问:“多少钱?”


    王延平回:“药有点贵,一块五。”


    一块五已经是市区普通工人两天的工资了,他本以为裴丽会犹豫下,没曾想她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五给他,还道了声谢。


    这倒是让王延平对她改观了几分。


    送走王延平后,裴丽又回了卧室看他情况,她不得不承认一个她从小就懂得的事实——没钱寸步难行。


    裴家一贫如洗,眼下实在掏不起这个去市里的钱,也很难承担得起他后续的治疗。


    但她很想努力一把。


    因为看到一个明明有机会恢复的人却因经济水平不够而被迫放弃,实在太令人难受,也让她想到了过去长达十年时时受金钱裹挟窘迫的自己。


    裴丽站在床前,跟他温声说起接下来的安排:“只能再委屈你两日了,过两天看看我们能不能从亲戚朋友那借点钱再带你去市里治疗。”


    周宪起猛地抬起头看她,他也知道裴家经济状况不佳,裴丽做这个选择肯定下了很大决心,心里呼喊着就按照她说的做,但良心让他实在不忍,摇了摇头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


    裴丽看得很开,冲他笑了下:“你就当我卖你个人情吧。”


    周宪起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鲜明地活着,笑容明媚,知世故但不世故,灵动又美丽。


    裴丽这个人很奇怪,爱恨分明,她把自己归结于幼时受到的家庭影响太深,对孰是孰非格外看重,一丁点的不公都能激起她全部的反抗本能,但同时也很容易为一丁点爱而意气用事,如今裴家夫妻俩真的对她倾尽了一切,承受着猛烈爱意的同时,也负担下了两人欺骗的罪。


    只盼这点恩情能让未来周宪起恢复记忆后,对裴家人骗他跟原主成婚的事情能给予原谅。


    回了灶屋,裴丽看着一旁同样为治疗费用愁到不行的父母,心里却浮现出一个大胆的主意——做零嘴。


    眼下是冬天,各种水果都短缺,甜点也不好开展起来,旁的门路成本太贵。


    她想来想去,锁定了姜糖。


    冬日微辣的口感能暖身,又能密封保存,闲来嚼几颗最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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