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就连家里人也未能幸免,周六郎喷人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这么一个人,就算被称为诗书琴画四绝,就算年纪轻轻已经官至正五品,就算生得一副好相貌,可要在一块过日子,日日被喷,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得顺心。
苏母纠结的点不在年龄上,大七岁就大七岁,反正又不是做人续弦,正儿八经的原配,男方多大几岁也无妨,就是这张嘴,让人放不下心。
苏父跟苏母考虑的不一样,同朝为官,他接触过周六郎,别看喷人的时候厉害,可那只是言辞犀利,人家还是君子作风,瞧上去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而且周六郎也并非无缘无故就喷人,总还是有缘由的,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否则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官至正五品。
再有,苏父喜爱书法,周六郎也确实写得一手好字,书画琴棋四绝不是吹出来的,周六郎一张嘴得罪了这么多人,还能落下书画琴棋四绝的名声,可见其实力。
字如其人,看周六郎的字,苏父便知晓这并非是糊涂之人,行事虽狂放不羁,但有其底线和坚守,人品上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敢在太上皇和太后面前承诺,就绝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他担心的反倒是周家人,周六郎上头可有五个哥哥,三个嫡出,两个庶出,下边还有三个庶出的弟弟,一大家子人在一块儿生活,跟他们国公府不同,周家尚未分家,家业也没分,而且周大人身体健壮,分家可能还得再等个十年二十年的。
若是阿苑同意此事,那周六郎得从周家分出来才行,这么混在一块过日子,那得多遭罪。
再说了,有现成的公主府,驸马府自有朝廷准备,周家若住的宽敞也就罢了,若是不能,于情于理都该搬出来住。
“周六郎的诚意我们看到了,只是婚嫁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我们做爹娘的也不敢贸然答应,好歹给我们一段时间,看看周六郎到底适不适合咱们家阿苑,若是适合,再去请太上皇和太后赐婚也不迟。”苏父同样慎重。
太后过来这一趟,也只是想把周家的诚意传达过来,没想着让弟弟和弟媳当场就答应。
“本宫就是个传话的,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阿苑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哀家没有女儿,阿苑跟本宫的女儿是差不多的,她的婚事不能勉强,咱们要找就找最合心意的。”
阿苑是救过煜儿的,单凭这一点,入宫为后都使得,天底下的好儿郎,想嫁哪个都行。
太后连膳食都没用,办完正事就离开了,不是她不想见自家侄女,而是阿苑今日出城玩去了,还不知道要多晚回来呢。
她与太上皇虽是老夫老妻,可日子却比年轻的时候过得还有滋味儿,出来还未到两个时辰,就已经想着回去了。
等到苏苑回府的时候,自家爹娘已经拿着周六郎的资料在研究了,好的地方是真好,不好的地方也是真遭人嫌。
“阿苑可听说过周家六郎?”苏母根本就没问女儿见没见过周六郎,少年慕艾,自家女儿长得这般好看,周六郎生出思慕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何止是见过,周六郎的怼人功力,苏苑是围观过的,生得那样一副温润如玉的面貌,声音如同清泉一般悦耳,行为举止也是斯文有礼,只是一张嘴,那说出来的话,可句句都不饶人。
苏苑亲眼见到,周六郎当街把威武将军府的世子怼哭,那张嘴是真敢说,文采也是真好,引经据典,借古讽今,修辞手法用得极为妥帖。
实在是……让人佩服的紧。
“京城应该没有人没听说过周家六郎吧,女儿不光听说过,还见过他怼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苏母也是有些一言难尽,周六郎的诚意确实不错,求到太上皇那边去不说,还给出了‘此生绝不纳妾’的承诺,这人长相、学识、品行都挑不出毛病来,唯独一张嘴,让人望而却步。
苏父、苏母也没瞒着女儿,太后娘娘是怎么说的,他们都如数转达给了自家闺女。
“……这事成与不成,在太上皇和太后那里都好交代,我和你阿娘也琢磨半天了,周六郎除了说话难听,别的都可以,主要还看你的意思,婚事不能草率的定下来,你要是觉得还可以,爹先去找周六郎聊一聊,之后再安排你们碰面。若是觉得不行,直接回了那边,也并无妨碍。”
眼高于顶的周六郎看上自家闺女,不得不说,苏父还是有几分骄傲的,怨不得人家字写得那么好,眼光在这放着呢。
周六郎既有诚意,可见很是思慕阿苑,这两个人过日子,好与不好主要还是看感情。
苏苑很难想象周六郎居然还会思慕于人,尤其这个被思慕的人还是她,她与周六郎可几乎没有过什么接触。
将来若真成了亲,有什么意见不合的地方,对方怕是能怼死她,苏苑下意识掰了掰手指头,动嘴皮子的人应该弄不过动手的人,不过家暴可不好,她应当是下不了手的,顶多就是吓唬吓唬人。
不过反过来想,有这份怼人的功力,冲着外人使去,那想必是极好的,看着都让人觉得心里痛快。
苏苑之前是没有考虑过周六郎,毕竟年岁在这儿差着呢,但现在看,周六郎除了爱怼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貌若潘安,才比子建,便是爱怼人,也无伤大雅了,这世上哪来十全十美之人,她自己毛病就挺多的。
女儿愿意,做父母的就得帮着操心,苏母暗里派人打听周六郎,看有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苏父则是直接找上了周六郎。
周六郎在翰林院当差,是正五品的侍讲学士,官职在国公府二房苏长风之上,苏长风并非科举入仕,书读得不怎么样,能力也不突出,是以,熬了这么多年了,也才不过是翰林院的正六品侍讲,与年纪轻轻的周六郎差着两个周六郎。
苏父直接找到翰林院去了,以‘求字’的名义去的,反正人人都知道他喜好书法,而周六郎则写得一首好字,这理由也并不突兀。
周六郎在翰林院拥有单独的房间,门一关,压根的声音直接谈就是了,用不着去旁处。
苏父是背着手进来的,他官职比周六郎高了好几级,又是长辈,自然要端着点。
虽然没有被周六郎喷过,但他没少围观过周六郎喷别人,连右丞相都被周六郎喷过,他来这里之前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真要是谈崩了,指不定就被人给喷出去了。
好在,周六郎还是有要求娶人家女儿的自觉,亲自搬座位,亲自端茶,态度温善恭敬,在苏父面前执晚辈礼。
能够少年得意的探花郎,不止面容和气质能拿得出手,礼仪方面也是不差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有着说不尽的美意和禅意。
世家公子当如是。
周六郎以前可没对他这么恭敬过,今日这般,怕是为了自家女儿吧。
这要是放在旁人身上,苏父只觉得理所应当,想要求娶别人家的姑娘,理应要拿出态度来,但是放到周六郎身上,苏父还真感受到这位的诚意了。
但光有诚意可不够。
“贤侄今年已经有二十二了吧,一直没有娶妻,想必家中的父母已经着急抱孙子了,我也是从你这个年龄过来的,你跟伯父说老实话,是不是家里头催得紧,所以才想着赶紧成婚?”
周六郎不喷人的时候,那是真招人喜欢,既乖巧又懂事,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两个梨涡,说出来的话也招人待见。
“不瞒伯父,早两年家里确实有催我,但家中有那么多兄弟,我有时候说话言辞又过于犀利,所以这两年早就已经没人催了,成婚与否,家里边都随我。有这个教训在,将来有没有孩子,家中的长辈应当也是不会管的。我这人向来眼高于顶,所以多年都未能娶亲,好不容易动了一次心,生怕因为之前的名声被拒绝,所以才求到太上皇那边儿去,还希望您跟伯母能够见谅。”
苏父看周六郎就跟看自己的晚辈一样,不只是因为人家话说得好,更是因为这一手好字,一样是抄录书册,这周六郎的字可以拿出去当拓本用了。
能写得这样的字,人心必然是不坏的。
以字取人的苏父,还得再抻一抻:“你家中的情况我也了解,兄弟姊妹们多,将来小辈会更多,远不如公主府宽敞,为人父母的总要为子女做打算,我跟夫人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从未在吃穿住行上亏待过他们,将来嫁了人,总不能越活越倒退。”
“伯父说的是。”周六郎脸上未见有半点为难,甚至有几分理所当然的道,“我们家府上人多,现在就已经住不开了,更不要提将来,要是有机会,我早搬出去了,安乐公主府面积堪比王府,能搬进去住那自然是好的,晚辈求之不得,就是搬到国公府跟伯父伯母一块住,晚辈都能放三天的炮竹庆祝。”
这话说的,好像不是冲着我家女儿来的,反倒是冲着我家宅院来的。
周家那也是几百年的世家,没有大燕朝的时候,就有周家了,还能缺几处宅院,不过是遵循‘父母在,不分家’的旧礼罢了。
周六郎显然不是个遵循旧礼的人,也好,真要是规规矩矩的,反倒于自家女儿处不来。
“你是几时看上的我家女儿,老夫怎么不知道你们还见过面?”
一个闺阁中的姑娘,一个已经入朝的官员,年岁在这差着呢,更何况苏家和周家来往并不多。
“也是最近这段时间,晚辈去赴别家宴会时恰巧见过公主一面,彼时公主还是郡主,说起来缘分也是妙不可言,晚辈都已经做好孤独终老的打算了,未曾想遥遥一见就倾了心。”
周六郎这话半真半假,做好孤独终老的打算是真,遥遥一见便倾心是假,他总不能跟人家父亲说,他是数度偶遇苏家姑娘,见过女装,也见过男装,见过人家听曲逗乐,也见过人家动手打人,甚至还见过这位在赌场大杀四方。
尽管乔装改扮过,但那双眼睛是扮不了的,生机勃勃,灵动但不天真,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但又并非无所顾忌。
这不是一个天真烂漫之人,但一双眼睛里却盎然着勃勃的生机和力量。
如果不是认出了这双眼睛,周六郎也不会跟进赌场,可哪怕看了对方在赌场下注,这般的行事不拘,却也只是更认清楚了自己的心意。
老房子着火,往往都一发不可收拾。
在府里跟阿娘一块用膳的苏苑,自然是不知道,她跟周六郎还打过这么多照面,她总共也就去了赌场两回,一次是凑热闹,一次是把之前输的银子赢回来,之后就再没去过了。
要说是有缘,那这缘分还真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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