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沛胥常来景阳宫陪小周稷, 所以仆婢们撤出殿中的时候,并未将太子一?抱出去。

    二人抱得忘情,竟然忘记了他还在殿中的榻上玩耍, 就这么直直看着两人紧拥!

    稚子萌幼, 瞧见了或许睡几觉也就忘了, 两个大人心中却发了慌。

    周沛胥浑身一僵, 立即将手臂从沈浓绮的腰间撤了回来。

    沈浓绮心下也觉得不好,忙命弄琴进殿,将小周稷抱了出去。

    周沛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深思熟虑道, “太子如此聪慧,不知何时就会有了记忆,你我二人今后还需更谨慎些才好。”

    二人身份敏感, 在小周稷面前尤其注意避免肢体接触,偶尔调笑几句,却从未有过亲密之举, 连袖摆都未曾触过,今日情到浓时,竟然忘了要避嫌。

    沈浓绮虽也是如此想的, 可这话由周沛胥嘴中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那个女子不想同夫君有肌肤相亲呢?

    晏朝民俗开放,寻常的夫妇,感情越好越是你侬我侬,当众牵手拥抱那是常事,碰上些浓情蜜意的, 亲亲面颊也是有的…

    否则春社夜的烟花礼下,街头巷尾怎会有那么多交吻的男女呢?

    可偏偏他们二人却不一样, 不仅不能随着心意表达爱意,甚至还要避着彼此,越为彼此着想,反而越要避嫌……

    这确是有些让人烦闷。

    可沈浓绮不是那般将男女情爱视为第一等重要事之人,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当初既然不甘心换下凤袍去做农妇,不甘心与周沛胥归隐乡野,便做好了心理准备要面对些什么。

    她既然已经得到的寻常女儿家得不到的尊荣权势,自然也要放弃些寻常女子唾手可得的恩爱缱绻。

    所以她没有在此事上使小性,只是点了点答应了,沉默半瞬后,轻声问道,“胥哥哥,你委不委屈?”

    周沛胥知道沈浓绮问的是什么。

    寻常的男子在他这个年纪,正是后宅祥和,儿女承欢膝下的时候,可他不仅不能和心爱的女人相守,甚至连亲生骨血都不知晓他这生父。

    周沛胥坐在塌边,伸手执?一个棉绒玩具,温言道,“绮儿,男人在外建功立业,擎天似得顶着,不过都是为了守护家中的父母妻儿罢了。

    你是我的妻,稷儿是我的儿,我自然是要事事以你们为先,不过是避忌些罢了,何谈得上委屈二字?”

    若无沈浓绮,他原就打定了主意这一世都不娶妻生子,将毕生的心血精力,都全然投入进朝堂之中,寡孤至死的。

    如今不仅能与心爱之人相守,还能得个玲珑麟儿,这已是命运格外的眷顾了,他毕生所求不多,如此便已足以。

    沈浓绮垂下眼眸,面容流露出一丝伤感,“胥哥哥不委屈,可我却因为不能让稷儿唤你一声父亲,而心中有愧。

    那日抓周礼上稷儿当众喊你叫爹,虽不甚妥当,可我也能瞧出,胥哥哥心底是开心的。”

    “我那日虽然惊惶,可心底确是开心的,我开心的并不是那句称呼,我开心的,是哪怕稷儿不知我乃他生父,却依旧能唤我一声爹。

    这是无关于血脉的认可,是更高的赞誉。”

    烛光闪烁中,殿中的婴孩的物件随处可见,有垫口水的围兜、更换的小衣、随处可见的包被、还有这种锻炼视觉听觉的启蒙玩具……满屋都散发着股婴孩身上独有的奶香味,显得家常又温馨。

    而这里头有许多物件,都是周沛胥参与过挑选,甚至专门量身定制的。

    小周稷年纪虽小,可却或许也分得清好歹,所以那声“爹”才能叫得那么顺口。

    但沈浓绮心中还另有担忧,朝他走近,轻声问道,“胥哥哥,你我之事,要一世都瞒着稷儿么?不瞒你说……我心里有些害怕……”

    害怕周稷知晓后不能接受此事,害怕她和周沛胥成了天下的笑柄,更害怕卫国公府与顺国公府这等功勋显赫之家,因此溃然坍塌……

    二人一直没有说?过此事,如今乍然提到,周沛胥这才同她说?心中的打算。

    “此事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有顾虑是乃是人之常情。

    至于说不说破此事……绝非是此时就能确定下来的。”

    周沛胥娓娓说道,“依着我的意思,在他可以亲政之前,此事是绝不能提的。

    稷儿现在虽不过是一个稚童,可却是晏朝唯一的太子,在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之前,身侧居心叵测之人定不会少,他少知道一分,就越安全一分,软肋把柄就越少一分。”

    “至于亲政之后要不要再瞒下去……那要取决于今后的朝局,及他的心性。

    若是朝局稳定,他又正巧是个温良恭善的帝王,那此事便可以说;

    可若是朝局动荡,他…又正巧长成个暴躁多疑的帝王,那将此事一辈子蒙在鼓里,于他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周沛胥思虑得很周全,从心底里做好了最好的打算,与最坏的打算。

    可那般软糯稚巧的小周稷,怎么会变成一个暴君,昏君呢?

    沈浓绮自然知道孩童成长过程中,有许多事情是预料不到的,可作为一个母亲,她委实有些不能接受,急切出声道,“我们不会让他变成那样的,对不对!”

    周沛胥拍了拍她的手掌,带着温柔又坚定的力量道,“我会尽全力治理朝政,教养太子,争取将稷儿培育成个雄才伟略的帝王,还他个国泰民安的晏朝。”

    这两点,是周沛胥终其一生,都想要实现的政治抱负。

    可在千古年来,诸多文臣的政治生涯中,从来没有人能兼顾做到过。

    他们要么就集中精力,做个励精图治的顶级权臣,要么就一心一意,做个德高望重的的至圣先师,但凡只做到其中一点,便已经足够名垂千古。

    可周沛胥选的路,向来都是最苦最难,最有挑战的那一条。

    此话说得简单,可要为之付出多少努力,花费多少心血,全天的女人中,唯有沈浓绮懂。

    她眸光闪动,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在熠熠发光。

    她反握住周沛胥的手,眸光矍铄道,“胥哥哥,你不是一人独木难支,你还有我,我会帮你,不遗余力地帮你。”

    微黄的烛光下,这对目标契合,灵魂相嵌的男女,对望相视一笑,显得默契十足,又缱绻不已。

    这些都是深重的话题,多思多虑,反而会心气不畅,还需得顺其自然得好。

    周沛胥话头一转,又回到了周修诚被找回来这件事儿上。

    “话说?来,现在兄长回来了,倒解了我的一桩困境。

    父亲年事已高,这几年身体也不好,原是盼着让我早日娶妻生子,可后来玄明法师鉴言一出,父亲便以为周家子嗣无望了,心中苦闷难以疏解,偶尔见他提及太子,又或者是旁人家的婴孩时,那脸上流露出来的渴望羡慕之意,我在一旁瞧了也很是心疼。

    既然现在兄长回来了,那传宗接代一事,自然就落到他的头上,我理应能逃脱过去了。”

    既然提到周修诚,沈浓绮心中倒涌现出些难为情来。

    她低下头,抿唇道,“胥哥哥,实在是对不住……流哲行事确有不妥,竟将周大公子带去昭狱了那样的地方,虽然他同我说并无恶意,只想扮演一出救命恩人的戏码,可如此也有些太过了,我定好好会好好罚他的。

    就算是顺国公府要讨回个公道,我也绝不偏袒。”

    沈浓绮之前还觉得江映芙那日在景阳宫有些无状莽撞,可回过头来想,江映芙做得没有错,如若不然,周修诚不晓得还要耽搁多久才能回家。

    沈流哲之前被罚打了三十大板,她没有徇私,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就更没脸徇私了。

    周沛胥默了默,终究还是道,“沈流哲绑掳兄长一事,既然知道内情的人不多,索性就不要传扬开来,免得伤了两府和气。

    他是有过错,可兄长能找回,到底也是从卫国公府中寻出的线索,功劳也能冲抵一部分。

    可饶是如此,这次也不能再轻易放过。流哲心性是好的,也有些古道热肠的狭义在身上,只不过还是经事太少了些……不如将他下放,远离京城办办实事,见见寻常百姓的酸甜苦辣,磨磨性子也是好的。”

    沈流哲自小金尊玉贵,除了与人打架斗殴,油皮都未擦破过,怎能吃得了外放官员的苦?

    可沈浓绮就算再心疼,也明白宠弟如杀弟的道理。

    许多世家子弟的纨绔蛮横,不思进取,就是从父母兄姐不忍责备开始的。

    所以她不仅不能阻拦,反而决意要将他外放去边村乡野的偏僻之地好好磨练。

    沈浓绮下定决心后,只能尽力想着此事的好处,“他外放也好,磨砺几年回京后,也算有了实实在在的政绩,届时看那群说他扶不上墙的朝臣,有谁还敢多嘴半句。

    更何况,如今周修诚回来了,京城百姓不免要提?前尘往事,定会牵扯出映芙曾帮他守节三年之事来,风言风语一?,弟媳定然尴尬,还不如随流哲外放去,避开了这阵风头,以后再回来时,想必也无人会再说嘴了。”

    周沛胥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不愿呢,谁知竟想得比我更清楚。”

    二人说完正事,沈浓绮这才流露出些女儿娇态来,,“怎会不愿?胥哥哥真真是小瞧了我。须知我这晏朝皇后,处事最是公正,绝不偏私。”

    “臣,不敢。”周沛胥乐得告饶。

    二人笑罢,沈浓绮低头,将垂落的衣袋甩了甩,有几分忸怩问道,“胥哥哥,你近来岂不是会更忙?除了要处理日常公务,还要分出身来,与失忆的兄长维系兄弟之情……”

    “那你会不会忙得,晚上不来看我了?”

    烛光下,她身上的黄金寝衣,也这遮掩不住玲珑的身姿,面颊泛上浅浅的桃红之色,一颦一笑间妩媚动人……

    周沛胥滚了滚喉头,哑声应道,“那娘娘会想我么?”

    沈浓绮将微微发烫的如玉面庞别到一侧,眼眸慌乱眨了几下,然后道,“我还好,稷儿会想你。”

    周沛胥凑近,在她粉嫩的耳垂处亲了亲,然后低声缱绻道,“娘娘若是想我,便传道懿旨召我。”

    “微臣晚上给娘娘驱寒…如何?”

    他垂头对着那两片娇艳欲滴的薄唇浅浅一吻,眸光中带着旖旎的神采,

    “不拘着是晚上,饶是白天,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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