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卑有别这个观念, 早已溶在了周公宏的骨血之中。

    沈浓绮虽然是晚辈,但到底是皇后,给太后请安, 那是是宫规孝道。

    可周公宏不过是一介臣子, 虽早在前朝时, 便因劳苦功高被先帝免了问安礼数, 可这也不代表就可以托大拿乔,当起起皇后的福礼了。

    所以周公宏身躯微侧了侧,避开了这礼,“太子龙体关乎社稷, 老臣关切乃是应尽的本分,皇后娘娘言重了。”

    因周公宏乃是周沛胥的生父,所以沈浓绮也尤其对他礼遇些, 不仅召唤着宫婢们端上来些易消解的糕点,还命人奉来了上好的雨前龙井。

    微微卷曲的茶叶,放在陶罐中被炙碳微微煎着, 在采集好的上好雨露冲泡下,左右翻腾,茶香四溢。

    等茶煎好了, 沈浓绮先是亲自端了杯给太后,然后又双手端了另一杯,递到了周公宏身前。

    周公宏微微有些受宠若惊,只想着皇后果然礼数周全,礼遇老臣,道了声谢之后, 亦双手接过。

    颔首致谢间,蓦然瞧见了沈浓绮那双纤纤玉指上, 靠近无名指的手背处,落了块小小的黑疤。

    周公宏不禁关怀道,“皇后娘娘这手,可是在哪儿伤着了?”

    沈浓绮笑着答道,“那日给稷儿服药,指尖不稳药碗晃动了一下,不小心被溅出来的药汁烫着了,不妨事的。”

    她说话柔声静气的,倒让周公宏对这个晚辈生出些许好感来。

    沈嵘那人不怎么样,粗鲁无状,养的这个女儿却是极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不仅在朝堂上能独当一面,在后宫中,这等连给太子送服药物的这等小事,也事必躬亲,亲力亲为,委实是个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来的贤后。

    周公宏笑道,“老臣听闻,太子生病这阵,皇后娘娘日夜守在塌边,委实是辛苦了。”

    沈浓绮微微欠了欠身,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若说辛苦,母后才是最辛苦的那一个,不仅亲自登山佛陀山为稷儿祈福,还在山上斋宿了整整三日。”

    如今后宫中不过就只有两个女人,太后又是尊长,想要今后在宫中安然度日,必先要让太后顺心,太后开心了,便不会端出婆母的架子为难她,稷儿也会得到太奶奶更多的疼爱。

    沈浓绮清楚明白这一点。所以三言两语间,沈浓绮便轻飘飘将自己连日来在床榻边的劳累抹去,滴水不漏地将太后捧高。

    周公宏喜她妥帖,太后则喜她恭谨。

    三人在凉亭中,几句话言语下来,气氛倒也其乐融融。

    *

    景阳宫。

    内殿的金丝楠木书桌台前,摆放着周稷当日写的政论文章,周沛胥正在坐在桌后的官帽椅上,逐字逐句认真检查着。

    到底只是个初长成的少年,见解要更稚嫩浅薄些,每每遇到讲不到要点的段落,周沛胥就提起指尖的毛笔,一一标好,在旁注释出来,然后将这些文章交给翰林院的太师太傅们,在近期的课业中着重讲解。

    他正好批完了,沈浓绮走了进来。

    沈浓绮不是个只会操持宫务的深宫女子,这些年来以匡扶太子的名义,也参与了不少政令的制定与颁布,偶尔也会检查周稷的功课。

    她绕到书桌后头,瞧见落在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批注,抬起指尖就要给周沛胥按压太阳穴解乏。

    “今日需批注之处,好像比往日要多些?”

    “新课题,刚接触难免会多出些纰漏。”

    周沛胥抓过她的指尖握在掌中,“不过稷儿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只稍稍点拨,他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处使劲儿,教起来最轻省不过,你瞧这处、这处、还有这处,都是三日之前特意提点过的,今日再看,已是进益了不少。”

    沈浓绮认真看过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想着稷儿进步得这样快,都是周沛胥从旁辅导的功劳,所以并不吝啬夸赞道,

    “聪慧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先生教得好。”

    轻柔的嗓音中带着微微甜腻,听得周沛胥心尖一动,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拽,沈浓绮顺势就坐在了他怀中,

    “哦?绮儿对这教书先生很满意?”

    沈浓绮仰头望着他,乌羽般的眼睫轻颤两下,眸光灿然若星,红唇轻扬,

    “何止是满意?简直恨不得要将他贡起来,这可是全晏朝最博古通今,文武双全之人,麒麟才子般的人物呢。”

    她气若幽兰的气息轻轻扫在脖间,周沛胥喉头滚了滚,哑声道,

    “若是哪日这先生撂挑子不干了,绮儿准备如何?另请高明么?”

    “可请谁都比不过他,我只要他。”沈浓绮抬起手臂圈住了他的脖颈,眨了眨眼睛。

    “他要是撂挑子了,那我也随他一起撂挑子,他在哪儿,我就同他一起在哪儿。”

    怀中的佳人一颦一笑间,艳光四射,夺目不已。

    容颜动人,情话更动人。

    为何他明明听过了世间最多的恭维与夸赞,却偏偏依旧经不起她寥寥几句的撩拨?

    他俯身,往她的红唇上啄了一口,含笑缱绻道,“就知道哄我开心。”

    沈浓绮将他的脖子勾低了些,回亲了他一口,双眼漉漉有些委屈道,“人家分明是真心,胥哥哥却觉得是假意。”

    这羞恼磨人的模样,使得周沛胥的清醒自持在顷刻间溃然,轻捏住她玲珑的下巴,低头直直往那两片娇艳欲滴的唇瓣吻去。

    “唔……”

    周沛胥轻柔吮吸着她的唇瓣,熟练地撬开了贝齿,探入其中,二人唇舌交织在了一处。

    沈浓绮早已习惯了他的碰触,仰头热情回应着,双眼迷离,偶尔喉中泄出几声靡靡之音……

    直到感受到他的掌心逐渐向上,她赶忙伸手按住,红着脸摇头道,“胥哥哥,在书房…不妥…还是去寝殿…”

    慵懒沙哑的嗓音,羞红的面庞,欲拒还迎的姿态……她定是不知道这模样都多勾人。

    他紧贴着她的耳根,嗓音因渴望而变得沙哑,“好奥…绮儿说在哪里,就在哪里。”

    站起身来,将她拦腰打横抱起,朝寝殿的凤塌阔步走去。

    …………

    事毕。

    周沛胥显然将她方才的话放在了心上,此时还念念不忘。

    他牵起她因累极而绵软无力,垂落在塌上的指尖,往她手背上浅浅一吻。

    “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

    晏朝六百五十三年,咸礼帝刘元基薨逝。

    经六部尚书联*名*上*书至内阁:咸礼帝因执政时期短,政绩不佳,且荒淫无道,德不配位,他虽身死,但牌位不应与太庙中的始皇贤帝、功臣名将们并列,应将咸礼帝牌位送回以往藩地,与其生父放在一处庙堂中供奉。

    内阁首辅周沛胥,在诸臣苦苦哀求十日后,最终允其所求,又思其为方便祭拜,连棺木也未让进皇陵,随牌位一起发还了藩地。

    朝野不仅无人反对,反而夸赞首辅想得周到,心思细腻。

    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太子周稷登基,尊号文景帝。

    登基大典,与周稷的十岁生辰,安排在了同一天。

    若因循旧例,新帝登基,是建立在旧帝薨逝基础上的,应一切从简,不该大操大办。

    可刘元基自十年前就患了疯病,再无亲政过了,所以无论在朝臣、或是百姓心中,他早在十年前就死了,谈不上哀痛,更谈不上缅怀。

    再加上礼部众官员们思量到,晏朝已足足十年都未操办过大喜之事,这次登基大典正好碰上了周稷整十岁的生辰,再加上边关捷报频传,这才酌情觉得,应该办得喜气奢靡一些。

    为了让所有的礼制都顺利进行,整个皇宫的人都都开始提前月余准备,所有宫人们都忙得脚不沾地,人仰马翻。

    终于到了最重要的日子,乾清宫一早就开始忙活开了。

    周稷沐浴焚香,前去了宝华殿拜祭先祖,然后才回到了乾清宫,微微垫了几口早饭之后,就有五六个宫人围了上来,给周稷穿黄金灿灿的皇帝冕福、系绶带、戴皇冠。

    周沛胥矗立在乾清宫的庭院中,望着在人影穿行间,那个背影挺立,略显慌乱的少年。

    稷儿已经不知不觉中,从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长成了个少年帝王。

    在卫国公府与顺国公府的支持、及首辅的精心教养下,周稷注定会成长成一个雄韬伟略的君王,也注定有一天,会站在连周沛胥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去面对天下苍生,造福百姓……

    而周沛胥的心境,一如以往般平静。

    以前他是先帝的脚踏之石,是刘元基的脚踏之石,自然也做好了准备,做周稷的脚踏之石。

    吉时已到,銮仪队早已举着长柄羽扇在外等候,午门上的鸣钟鼓,与礼乐齐齐奏响。

    沈浓绮着了庄重典雅的太后冕服,携了着龙袍的幼帝周稷,齐齐站在了百阶玉龙梯上。

    首辅帝师周沛胥,捧了礼部尚书撰好的即位诏书,与他们二人一同站在阶上,高声将诏词喊出之后……

    “啪!”

    “啪!”

    “啪!”

    阶下的司礼监宦官,挥臂鸣鞭三下,随着鸣赞官的口令,群臣们跪地俯首,行三拜九跪之叩礼。

    “皇上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千岁。”

    “帝师德隆望尊,垂馨千祀。”

    紫禁城巅,三人齐肩并立在玉阶之上,冕服的衣摆拖了老长,最后在尾端交叠在一处,密不可分……

    一家三口彼此相望,对视一笑。

    从今以后,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作者有话要说:

    真好。

    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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