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萧棠背脊上的萧景千紧紧揽住他的腰,嚎啕地喊着:“哥哥哥,你去哪了啊?怎么这几天都不找我。”
“这时候倒是会喊兄长了。之前顽皮是时候怎么不会?”萧棠一阵好笑,用另一双手揉揉景千的发丝,温柔的安慰道:
“好啦,好啦。”
萧棠淡然回道,他下意思揽过萧景千的臂膀,眼尖的看到萧景千的小腿似是出了什么事,眉头不禁紧皱。
看到花颜方要开口解释,萧景千突然灵光一现,意识到了什么。
萧景千急忙拦住萧棠,解释道:“这是我自己摔的!不关别人什么事!”
“小白,你天天的把锅往自己身上盖,也不失是个本事。”萧棠暗嘲道。
“那……”萧景千脸上升起一朵绯色,眼神飘忽到花颜身上,满眼的担心。
千万千万不要算上花颜的责啊。
萧棠身形一顿,转身冷清道:“按照命理来说,上劫煞与孤辰寡宿又同隔角星相叠加,刑亲克友,亲戚无缘,难成姻缘。纵使有贵人相助,也会刑伤有克。简单来说就是克己又克人。这些事情你本来就知道吧,小郡主?”
花颜抿抿嘴唇,沉默良久,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我命犯天煞孤星,无论谁在我身旁,都会遭遇厄运。”
“什么叫做本来知道……”
萧景千头中宛如炸了一声响雷,心中难受似刀绞一般,她像一截木桩般愣愣地杵在那里。
“景千的命,还没硬到让你来克。”萧棠眉目凛然。
萧景千双目圆睁,全然把萧棠的话抛在脑后,她既惊又喜:“花颜你是……你就是大雁城的郡主吗?”
难不成花颜难道就是萧家世世代代守护的神女吗?
花颜出奇平静看着萧景千,轻轻说道:“抱歉,小白。是我骗了你,我害得你摔断了腿,我害的萧小公子受重伤……我本不该隐瞒我就是佑安郡主。”
萧景千摇摇头,眼底犯酸:“花颜你不要这么想……”
花颜继续抽噎的说道:“大雁城的神女是天煞孤星,无人不惧我,无人不想杀我。我愚活十四年,直到遇到你的这三天,却像是重新遇见了一个世界。”
“而遇上你的这三天,抵过我的茫茫只剩皑雪的十四年。我的世界从一片无法言说的阴翳一点点恢复了色彩。”花颜低头赧然一笑。
萧景千来的时候,携来东风唤花开,把皑皑荒原变成绿洲,等她走的时候,花颜的世界又成了往日死寂的荒漠,黄沙吹着荒漠,她迷失了反向。
踏莎行中一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郴江本是绕郴山而流,又何必为谁流下潇湘去。本是萍水相逢,又为何偏偏惹上凡尘?
如果偏要说,也就是花颜这浑浑噩噩的十四年里,只见过人海中的那惊艳她的惊鸿一瞥,那道犹如照彻囹圄的万丈光芒的倩影。
花颜喃喃道:“我本没有,我没有想象过事情会这么严重。抱歉,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朋友。”
字里行间念你,梦里梦外呓语。遇你,是在小巷撑伞、潇潇暮雨时,恰逢遇到万千旖旎风景的悸动。
林间,忽然几道黑影掠过,直接揽住花颜的小臂。
“花颜!”萧景千几近撕破喉咙。
萧棠眼神偏到他处,咬咬牙,还是拉住了不安分的萧景千。
“阿颜!”
“花颜!花颜!!”
萧景千努力去捉住花颜的衣袖,发现几番挣扎只是捉到了一片锦帛,就像是当初花轿遗落下的布帛,轻飘飘地从她的回忆里扯出,未免太过残忍。
花颜预想过许多离别的场面,却未曾想过此日来的如此之快。
花颜从黑影中奋力探出头来,第一反应居然竟然不是挣扎,而是惊声高呼道:“景千,你看看我!快看看我!”
已是泣不成声的萧景千闻声抬起头来:“阿颜——”
她第一次感受到无力。
“小白,心中若有鸿鹄愿,便去执金鞭!去跃青骢马!去无垠的漠北!带上萧家军,去救大雁城。”
最后的刹那,花颜拼尽全力呐喊道,脸庞依旧是初见时的安然笑意。
或许离开才是唯一的命中注定,但是爱不是。
爱是对抗命中注定。
……
玉兰飘摇,枝叶婆娑,清晨露水打湿帷裳。一夜雨潇潇,两人的身影绰绰。
萧景千不知是何时泪流,何时雨落,她没有去想。
所幸雨打湿的泥土的气味掩盖住了萧棠身上的血腥气味,没有让二王爷手下的刺客发现他们的踪迹,萧景千的呜咽声在淅沥雨声中逐渐喑哑。
天破晓。
不远处就是大雁城。
一夜未合眼的萧景千紧紧抓住萧棠的肩膀,急迫问道:
“花颜到底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为什么全世界都想至她于死地,她到底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啊?她到底有什么错?”
短短三日,是相遇,两相忆,是颠沛,两相离。
萧棠嗫了嗫,将前半句一隐,轻声回答道:“她本没有错,错的是她是郡主的身份。”
“就因为她是佑安郡主吗?就因为是命格说的会给别人带来灾?难道单单就是这个原因?”萧景千无奈的问道。
难道就是这么可笑的原因吗?
萧棠缄默许久,方才颔首。
“是,就是这么简单。”他回答道。
景千的年纪这么小,阅历颇浅,又怎么会懂得这朝廷内部的尔虞我诈与风起云涌呢?
一阵缄默。
这宫中的潮起潮涌,越发是看不透了。
……
屋檐下,一滴水珠悄悄落入低洼之地。朱墙黛瓦都安静如初,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萧景千抬头茫然的一望,方知是大雁城的御街。
这莫非是要进王宫吗?
一阵清风吹过,萧景千打了哆嗦,抓萧棠的身脊更紧了一些。
萧景千握紧了红绳,捻住垂下的一颗红豆:
“可不是说萧家世世代代守护大雁城的神女吗?为什么老棠你刚才却置若罔闻?”
萧棠低下头,缄默不言。
他何尝……不想救她。
可是在这个世态炎凉的人间,哪有这么多必须遵守的诺言?明明守护一个人已经很难了,还要去拯救所有人吗?
萧棠无精打采的瞥了一眼萧景千:“你有多大把握知道信任的人是对的。”
萧景千抿了抿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萧棠顿了一顿:“我本不想谈论伤春悲秋的事情,可是除了漠北的老爹,我就只剩下你了。”
“可是,我就单单是萧家的一个象征吗。”一语说罢,萧景千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萧棠身形一稳,继续说道:“你知道我被明月楼的人带到哪里去了吗?”
“哪里?”
萧棠把腰牌给侍卫一示,侍卫检查无误后,将王宫大门缓缓开启,萧棠继续说道:
“我也以为我在劫难逃,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明月楼的楼主明光把我带进了皇宫,我面见圣颜,圣上龙颜大悦,向我谈及到几日后的御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萧景千摇摇头:“不知。”
王宫内两道烟柳,满城桃花馥郁,眼前景象令人惊艳无比,宫人往来忙碌,红墙绿瓦与舞榭比大雁城外不知美了多少。
萧棠寻了偏道而行,低声说道:“圣上明知我射御骑术较佳,此次御猎是想纳我为大将军麾下。明月楼想方设法将兵符分与我,以压制二王爷那边人令人不安的躁动。但若是分与我兵权,便是要经历一场恶战,而这一场恶战许是旷日持久,就必须有一个忠心的合适人选。”
萧景千思忖了许久说道:“那么……这个忠心的人就是你吗?”
萧棠望向远处:“毕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要统揽大局而观态,圣上这一举动不是说明军务倥偬,说明爹那边……守不住了。”
“但是,还有一个人令我生疑。”萧棠补充道。
“是谁?”萧景千蹙眉。
“赵絮。你认识的那个戾气十足的少年。”
赵絮?把她摔下木兰树,让她破相顺便摔断腿的、满脸还都是狰狞抓痕的奇怪少年?
萧景千疑惑道:“他?他本是平民,又怎么会认识圣上?”
萧棠无奈的摇了摇头:“明月楼楼主明光把他带到圣上阶前了。圣上不知为何很赏识这个孩子,就把他留在明月楼了。令我惊奇的是,他也要同我一起参加秋围。”
只要去秋围就可以见圣上了吗?萧景千想。
是不是只要自己表现突出,能被人发现,自己再向圣上求情,就可以让他救花颜了?!圣上毕竟是花颜的皇表兄,一定不会对花颜置之不顾吧?!让他整治那群贼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那我也想去围场。”萧景千眼中似有流光闪烁,她坚定的说道。
萧棠未答,他将萧景千从背后放下,半蹲下去,从怀中拿出一方丝帕,从丝帕中仔细取出一条蚕丝额带,郑重其事的给萧景千戴上。
额带即抹额。萧景千注意到额带扣上仙鹤倒卧,额带上是刺目的红色。
“老棠你这是——”
耀眼阳光下,萧景千揉揉眼睛,疑惑不解的问道。
“是娘给你的。”萧棠轻描淡写地说道。
“……娘?”萧景千脑海中一片空白。
是那位传说中令无数公子佳人魂牵梦萦,盛世美颜连花满楼花魁见了都自愧不如、黯然失色,诗词文赋可比肩京城才子,无常剑一出可令无数匈奴闻风丧胆的叶小娘子吗?
叶小娘子的飒爽英姿为什么在萧景千的记忆里关于她的记忆一点也无呢?当年娘又是怎么走的呢?
萧景千抓耳挠腮,怎么想都想不出。
萧棠喟叹一声,濯濯心潭泛起一丝涟漪,大步流星的走向前去,草草的扔下了一句:
“不行,你想都别想。”
一瞬间幻想破灭,萧景千看着萧棠扬长而去的身影无语凝噎:难道这交接仪式不是让自己去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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