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一回到医院就被蒋曼拉着去拍了片子,倒是没伤到骨头,只是有些淤青,医生开了点活血散瘀的药。
“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走个路还能被撞成这样。”蒋曼倒了药油在手心化开,摁在胡蝶肩膀处的淤青上。
她被疼得瑟缩了下,整张脸皱在一起:“我不是……嘶,妈妈妈妈妈轻点轻点,我就是走路没注意……”
“这两天少给我出去了,在医院好好歇着。”蒋曼说完见她不吭声,问道:“听见了没?”
胡蝶龇着牙,长长的“嗯”了一声。
擦完药,蒋曼进卫生间洗手,胡蝶扯着领子看了眼肩膀上的淤青,被扑面而来的药油味熏得脑袋疼。
她嫌弃的啧了声,下床开了病房里的窗户,房间空调温度本就打得高,被温热的海风一吹,屋里凉气散得一干二净。
蒋曼洗完手出来见她又开着窗不关纱窗,一边念叨着,一边走过去关了纱窗,弄完又顺手开了屋里的电视。
电视上正放着榕城接下来一周的天气预报,都是大好的晴天。
蒋曼戴上眼镜,拿出之前没做完的针线活坐在窗台下。
胡蝶偶然间抬头,看见母亲在灯下的身影,忽然生出一种她并不是住在医院的病房而是在家里的错觉。
她忽然喊道:“妈妈。”
“嗯?”蒋曼头也不抬地应了声。
“我……”胡蝶想问照顾她是不是很辛苦,可怎么也问不出口。
“怎么了?”
胡蝶笑了下:“我明天想吃扇贝蘑菇粥。”
“你不是今天才在荆逾家里吃过吗?不怕吃腻了啊。”提到荆逾,蒋曼问道:“你今天去人家家里,他父母在吗?”
“不在,他家在b市,父母应该都在那边。”胡蝶说:“他就是暑假过来玩的。”
“这样啊。”
蒋曼又问了些旁的,但胡蝶都答不上来,只是忽然想到什么,“他好像是游泳运动员。”
“谁啊,荆逾吗?”
“嗯,听他同学说的。”胡蝶拿过一旁的ipad,点开浏览器在输入栏打下邵昀二字。
百度百科有邵昀的资料,1997年1月6日出生,目前就读于b市体育大学|运动训练专业,是中国游泳队的队员。
胡蝶往下划了划,在和“邵昀游泳”的相关游泳运动员推荐栏看见了荆逾的照片。
是一张他穿着国家队队服,身披五星红旗,冲着镜头大笑的百度快照。
画质有些糊,可也遮掩不住少年人的朝气与蓬勃,和胡蝶见到的荆逾像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胡蝶点进那张照片,首页有荆逾的百度百科。
荆逾,1997年11月7日出生于b市,目前就读于b市体育大学|运动训练专业,前中国游泳队队员。
2011年在全国游泳大赛中荆逾获得400m和200m的冠军,破了当年青少年组200m自由泳的冠军,也是时至今日的记录保持者。
2012年进入国家队训练,同年参加世界游泳锦标赛获得400m自由泳的冠军,这也是他的第一枚世锦赛奖牌。
2013年封闭训练一年,在2014年仁川亚运会上荆逾一举夺下男子自由泳50m和200m的冠军,是当年亚运会赛场上唯一的双冠王。
2015年的g市亚运会,荆逾包揽了中长距离各项自由泳的金牌。
2016年,荆逾因伤退役,游泳生涯落下帷幕。
……
……
短短几行文字,胡蝶看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百度里有很多荆逾过去参加比赛时的短视频。
她随便点开一个。
视频中,男生像是离弦的箭,随着哨声的响起猛地扎进了水里,手臂摆动的频率很快,长腿配合着踢出浪花,身形像游鱼一般直直朝着泳池的另一边飞驰而去。
在水中的荆逾,就如同海中鲸鱼一般,仿佛天生就为水而生,浪花也在为他喝彩。
在他指尖碰到终点边缘的瞬间,场上立即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属于中国的五星红旗位列大屏幕第一位,后面紧跟着荆逾的名字和成绩。
和场上热烈的氛围一样,还在泳池中的荆逾也露出了笑容,他摘下泳帽和泳镜,从水中一跃而上。
少年人挺拔修长的身影完全的露在镜头前。
他浑身湿淋淋的,像是沾了水的美玉,在场馆亮眼的聚光灯下如同发着光一样的存在。
视频的画质高清,胡蝶放大了屏幕,男生右边胳膊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她看了眼比赛的时间,是15年的。那个时候,他风头正盛,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胡蝶看着视频最后对着镜头举起奖牌,笑得肆意轻狂的少年。
她忽然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
荆逾比赛的视频多如牛毛,胡蝶看了一晚上,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做完常规检查,被限制出门的她又躺在床上继续看剩下的视频。
胡远衡送了中午的汤过来,见女儿盯着屏幕看得起劲,凑过了看了眼:“你什么时候对游泳感兴趣了?”
胡蝶是个旱鸭子,成天在冰上跑得欢快,往水里一放就怂了。
“不能吃猪肉还不能让我看看猪跑吗?”胡蝶点了暂停,看着胡远衡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你不是想喝扇贝蘑菇粥,给你熬了点,炒了几个小菜。”胡远衡把粥和小碗都摆到桌上:“你妈妈呢?”
“在周医生办公室呢。”胡蝶下床走到桌旁,手也没洗,直接拿了一小块腌制的脆萝卜丢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直响。
“哎!”胡远衡往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洗了手再吃,我去找你妈妈。”
她懒懒应着:“好……”
胡远衡出了门,胡蝶坐到桌旁,闻着淡淡粥香,却没多少食欲。
每回周医生找完蒋曼和胡远衡之后,胡蝶都能明显感觉到他们俩的情绪波动,估计这次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了。
她低低叹了声气,刚拿起汤勺就听见手机响了一下,是微信消息提醒。
胡蝶起身走过去拔掉充电线,拿着手机回到桌旁坐下,点开了微信。
荆逾:在医院吗?
“嗯?”胡蝶愣了下,回了一个字过去。
蝴蝶:在
荆逾:你一直住在医院?
蝴蝶:差不多吧,怎么了?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荆逾:没有,是莫海爸妈知道他昨天不小心砸伤了你,托我带莫海过来跟你道歉。
蝴蝶:啊
蝴蝶:不用麻烦啦,我真没事!!
胡蝶发完这条,随即想到什么,往上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看到当初她非要跟荆逾道谢,他拒绝的情形时,忍不住笑了声。
手机又嗡嗡响了两下。
荆逾:嗯。
荆逾:知道了。
胡蝶:“……”
这都不客气一下的吗?
胡蝶长“哎”了声,见荆逾没再说什么,便也没回消息,毕竟她也是真的没想过要让莫海来给她道歉。
她看着视频吃着午饭,吃到一半,胡远衡推门走了进来。
胡蝶往他身后看了眼,问:“妈妈呢?”
“交钱去了。”胡远衡神色看着也不大好,只是在女儿面前强撑着笑容,“好吃吗?”
“还行吧。”胡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抱怨道:“扇贝肉太少了。”
“扇贝怎么说也是海鲜,虽然补,但吃多了也不好。”胡远衡走到窗前,看见摆在窗台旁的椰子壳:“这怎么还留着呢?”
“我留着当花盆,过几天我去买些多肉回来养。”
胡远衡说:“你也不怕这壳腐了。”
胡蝶一噎:“我忘了。”
胡远衡笑了笑:“行了,想养回头我去市场给你买现成的。”
……
吃完午饭,胡蝶照例睡了会午觉,估计是昨晚没睡好,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醒来时太阳还没落山,蒋曼坐在床边,什么也没做,只是很温柔的看着她:“睡好了?”
胡蝶“嗯”了声,“几点了?”
“快五点了,你平时睡一两小时就醒,今天怎么睡这么久?”蒋曼替她掖了掖被子:“最近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我没事。”胡蝶看着母亲:“妈妈。”
“嗯?”
她又喊了一声:“妈妈。”
“干吗啊?”蒋曼摸了摸她额头:“今天不出去看日落了?”
“你不是不让我出去吗?”胡蝶眨眨眼:“我这两天都不出去了,你多陪陪我呗。”
“妈妈不是每天都在医院陪你吗?倒是你,一天到晚都爱往外跑,拦都拦不住。”
胡蝶笑着,没吭声。
蒋曼站起身:“好了,起来醒醒神,睡那么多,晚上该睡不着了。”
“我再躺一会就起来。”胡蝶垫高了枕头,躺在床上玩手机。
过了一小会,蒋曼推门进来:“你爸打电话说家里水管裂了,来不了医院,我回去给你拿晚饭,你别出去了啊。”
“哦。”
胡蝶家就在医院后面的小区,过个马路的距离,平时一日三餐都是胡远衡在家里做好了送过来。
蒋曼走了没多久,胡蝶又收到荆逾的微信。
他竟也学了她先斩后奏的那一套,到了医院才问她在不在病房。胡蝶终于体会到荆逾那时的心情,也不好拒绝,便把病房号给他发了过去。
蝴蝶:a区305。
医院门口,荆逾看着手机里的回复,回头跟莫海说:“走了。”
莫海应了声,抱着一个超大的果篮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住院部在南边,分好几个区,a区是肿瘤科,四年前荆逾母亲患病,也在这里短暂住过一段时间。
等电梯时,荆逾看着墙上贴着的关于肿瘤的介绍,忽然想起昨晚看到的那篇报道。
文中提到了胡蝶的病是非霍奇金淋巴瘤,于16年冬天确诊,但文中并未详提,余下着墨更多的是她曾经获得过的耀眼成绩。
11岁跟随母亲前往美国洛杉矶训练,14岁在俄罗斯参加isu花样滑冰大赛,一路披荆斩棘,最终在b市举行的决赛中获得金牌,后进入中国花样滑冰队训练。
15岁获得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冠军。
16岁在全国花样滑冰大奖赛中以女单短节目和自由滑项目双冠的成绩赢得金牌。
17岁在全国花样滑冰冠军赛上,以短节目70.84分、自由滑143.93分,总成绩214.77分获得女子单人滑项目冠军,该场比赛同时也是胡蝶个人运动生涯中总成绩得分最高的一次。
……
荆逾记得编者并未用很遗憾的文字去书写她的陨落,可只要看到这篇报道的人,了解到她曾经获得过的辉煌,都应该会觉得她的陨落是一场憾事。
他和她,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些相似的。
思绪间,电梯已经抵达一楼,荆逾正准备拉着莫海往旁边让让,电梯门一开,里面却只有胡蝶一人。
她及时摁住开门键,冲两人笑了下:“下午好。”
荆逾嗯了声:“你怎么下来了?”
“怕你们找不到位置啊,正好我也在病房里待得闷,出来透透气。”胡蝶等他们进来,摁了三楼的位置。
她看着莫海抱在怀里的果篮,扭头问荆逾:“给我的吗?”
荆逾点点头:“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挑了点。”
“破费了。”胡蝶又看向他手里的保温桶,指了指说:“这也是给我的?”
“嗯,扇贝蘑菇粥。”
“……”
荆逾看出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我中午才吃的扇贝蘑菇粥。”胡蝶叹了声气:“我爸知道我想吃这个,中午给我熬了一大锅,我估计晚上没你这顿,他给我做的也还是这个。”
“那……不然我熬别的粥给你?”
胡蝶哭丧着脸:“我们就不能跳出粥这个选项吗?”
荆逾淡淡笑了下:“行。”
胡蝶住的是套房,蒋曼不在,她刚刚简单收拾了下客厅,“随便坐吧,我爸妈回家拿东西了,估计要晚点才能过来,你们喝水还是什么?不过我这里也没别的,只有牛奶。”
荆逾:“水就行了。”
胡蝶给他倒了杯水,又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给莫海,坐在一旁跟他们两大眼看小眼看了几秒,问道:“邵昀呢?他今天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荆逾看了她一眼,又挪开视线,“今天有同学过来,他去车站接他们了。”
“是你们的大学同学吗?”
荆逾点点了头,“他们来玩,”他话还没说完,莫海在一旁抢话道:“我们明天要开船出去玩!”
胡蝶看着荆逾:“出海吗?”
“嗯。”
“真好啊。”
她又是那种带着点羡慕又遗憾的语气。
荆逾听在耳里,心里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抓了一下,他伸手端起桌上的水杯,指腹在杯壁搓了两下,忽然道:“你来吗?”
胡蝶眼眸倏地亮了一下:“我能来吗?”
“你能来吗?”荆逾看着她,也这么问了下。
胡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我当然能啊。”
他喝了一口水,唇瓣被浸得水润,“那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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