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江月窈窕 > 070(廿)
    第七十章


    树干的晃动,让月皊急急抱紧了树干。她僵着身子坐在树上,抿着唇向下望去,目光追随着江厌辞大步离去的背影。


    她安静地望着江厌辞的背影逐渐远去,一直抿着唇不吭声,忍下了喊三郎回来的冲动。


    直到江厌辞的身影消失在郁郁树林里看不见了,月皊才收回目光。她先蹙了眉望了一眼悬空的高度,心中难免瞬间生出了惧。


    跳下去?她断然是不敢的。


    她转头打量着这棵树的主干。似乎只能抱住大树的主干爬下去……


    这想法刚一冒出来,月皊不由视线沿着树干徐徐往下望去。


    怎么能越看越高呢?


    月皊明白了,不是她在树上坐了一会儿就变得胆子大了,而是因为江厌辞在她身边她才不怕。


    可是三郎不能一直陪着她,她也不能一直坐在树上。


    眼泪簌簌落下来,月皊腾出一只手来飞快地擦。手背上沾满了泪水,她才后知后觉三郎已经走远了看不见了,她哭也没什么的。


    她不再忍着眼泪,任由一颗颗委屈的、心酸的、不舍的、畏惧的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落下来。


    她小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慢慢止了泪。


    “不能再哭了……”她低低地喃喃自语,抱着树干的手越发用力。她朝着大树主干的方向挪过去,一直到腿侧紧贴着主干。


    她要下去。她能行的。


    可是抱着树干好半天,仍是不敢动作。从这么高的树上爬下去,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月皊听见了脚步声。


    她以为听错了,反应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望过去。


    江厌辞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她被泪水弄花的视线里。她望着他的眉宇,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看不出江厌辞的心情。


    江厌辞沉默地走回来,立在树下仰头望着月皊好一阵子,才开口:“再说一次,你要什么东西?”


    月皊将脸偏到一侧去,不去看他,狠了狠心,执拗地说:“放妾书。”


    江厌辞紧紧抿着唇,腮线亦跟着紧绷。


    又是一阵沉默,他再开口:“再给你一个改口的机会。”


    月皊闭上眼睛,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让自己不许哭,不许服软。她提高音量,语气坚决:“三郎重诺,不可以说话不算数。你说过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走的!”


    月皊咬唇,再狠狠心:“说话不算数是小人之举!”


    江厌辞抬脚,踹树。


    高大的古树剧烈晃动起来。月皊惊呼了一声,双肩惧怕地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树干,眼睛也死死闭上。


    枯叶一片又一片从树上落下来,其中一片枯叶打着卷儿翩翩落在江厌辞的靴边。


    江厌辞脸色微青。他深吸一口气,望着缩在树上的娇小身影,沉声:“跳下来。”


    月皊没动。


    江厌辞便又抬脚,在树干上更加用力地踹了一脚。这一脚的力道属实不轻,整棵树都剧烈摇晃起来,尤其是树端晃得厉害。


    月皊颠了一下,屁股离了坐靠的枝干。她十分有志气地咬住了唇,不让自己惊呼丢脸。可是裙料柔滑,屁股从所坐的枝干滑下去,朝树下去跌去。她使劲儿用双臂去抱摇晃的树干,可是她哪有那么大的臂力?整个人终是风筝似的从树端掉下去。


    摇晃的枝杈在月皊的视线里不断后退着。


    月皊愣愣睁着眼睛,本能地伸出手去乱抓,企图能抓到些什么救命。


    明明是很短的时间,可是月皊睁大了眼睛,却觉得掉下去的失重时刻是那么漫长。


    她有着摔下去的恐惧,心里又隐隐埋着一颗种子,那颗种子碧绿的色泽,生机盎然地在她心头挠痒痒,预示着她还在期盼着什么。


    她的后背终于落到了实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江厌辞的胸膛。


    月皊在他怀里抬起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当真的被他接在了怀里,月皊才恍然原来她在心里一直坚信会被他接住。


    江厌辞面无表情,并没有看月皊一眼。他目视前方地往前走去。


    月皊抿了抿,终是先颤声开口:“放下去,会、会压到三郎手臂上的伤……”


    江厌辞好似没听见一样,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脚步更是没有半分停滞。


    月皊心里想着他今日拉弓时还扯到了伤口,如今小臂又在她膝窝下压着……


    她犹豫了一会儿,抬起手来去攥江厌辞的衣襟,轻轻地摇了摇:“三郎……”


    “你最好不要说话。”江厌辞道。


    月皊捏着他衣襟的指尖儿颤了颤,怯生生地抬眼去看他。


    江厌辞这才低头望向怀里的人,冷声:“你爱走就走爱留不留。”


    好半晌,月皊慢吞吞地点头。她想说好,可是记得他不让她说话,慢慢抿起唇,医生也不吭。


    江厌辞不想看她了。简直是越看越生气。


    江厌辞抱着月皊走回去,羽剑门的几个人仍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见江厌辞抱着月皊过来,余愉赶忙站起身,笑着说:“廿廿,你怎么累得自己走不动道儿了吗?”


    “没、没有……”月皊小小声地应了句,立刻去瞧江厌辞的脸色,立刻又抿起唇。


    几个人也都看出来江厌辞的脸色不太好。


    独眼十四硬着头皮站起身,诚恳道:“门主,乱编瞎话是我的错。我再不……”


    独眼十四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和旁的几个人都发现江厌辞脚步毫不停留,甚至连眼角的余光也没有给过他们几个,抱着月皊直接下山。


    几个人面面相觑。


    “吵架了吗?”白衣书生问。


    阿梅皱着眉,没接话。


    浮离径自倒了一杯酒,语气随意地说道:“门主和十四当初被阿梅抛弃时的表情有些相似。”


    独眼十四骂骂咧咧地抱着胳膊倚靠在一侧的山石上。


    十一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江厌辞离去的背影。


    江厌辞一路沉默地抱着月皊下山。


    两人本是骑马上山,可是上了山之后,那匹马竟自己跑到了山下,去寻马车的另一匹马。


    江厌辞不是执意想抱着月皊,而是嫌弃她走得太慢,他急于立刻回府。至于被月皊腿弯压到的伤口,反正他没有痛觉,也无所谓。


    到了山脚下,他将月皊扔进马车里,冷着脸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回去。


    月皊坐在车厢角落里,抬起眼睛来端详着江厌辞。他垂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些话压在月皊心里犹豫了那样久,如今说出来也是那样坚决,毫无回转的余地。


    既然已经决定,又何必再这样频频望过去。


    月皊默默收回视线,望着自己的足尖,强迫自己不去看三郎,不去关心他的喜怒。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洛北郡王府。又沉默地先后下了车舆,继续沉默地往观岚斋去。


    眼看着快要走到观岚斋,月皊终于故意勇气小声说:“那、那我去荣春……”


    “不是要放妾书?”江厌辞沉声。


    月皊怔了怔,才低低地“哦”了一声,继续默默跟在江厌辞的身后,跟着他进了观岚斋。


    江厌辞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进了寝屋。


    月皊亦跟进去。


    她咬咬唇,小声:“我帮三郎研磨?”


    江厌辞闭了眼睛,再睁开,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过来。”


    月皊走过去。


    江厌辞忽然转身,单手握住月皊的腰,将人转过身去,又用力一堆,让月皊趴在桌子上。


    江厌辞蜷起的指握了握再展开,他抬手,在月皊的屁故上打了一巴掌,冷声:“你要什么东西?”


    月皊眼睛红红的。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缓了缓情绪,才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坚定地说:“放妾书……”


    软软说了这么一句,她深吸一口气,又提高音量用更重的语气:“我要放妾书!我要离开你!你打死我我也要走!”


    月皊这最后一句话属实有点扎人,好似把江厌辞看成了打骂虐待她的人。


    江厌辞修长的指蜷起再展开,展开又握紧,几次之后,终是没忍得再打她一下。


    他松开摁着月皊肩头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冷声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写。”


    江厌辞再看了月皊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往书房去给她写放妾书。


    月皊默默听着江厌辞的脚步声远去,她的身子无力地滑下去,整个人丢了魂儿一样跌坐在地上,脊背靠着桌子腿儿。


    她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双手,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地开始哭。泪水很快弄湿了她的手心。


    “娘子!娘子!江二爷案子结了!”花彤气喘吁吁小跑着进来,见到月皊坐在地上哭,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扶月皊。


    月皊抓着花彤的手,问:“怎么判的?”


    “江二爷夫妇被打进天牢秋后问斩,当年直接参与的人同罪。几位少爷们倒是放回来了。”花彤说,“押送江二爷夫妇的囚车正经过前街。”


    月皊呆怔了一会儿,立刻爬起来,快速往外跑。


    “娘子你干什么去呀?”花彤急急追上去。


    月皊从未跑得这样快过。她一口气跑出江府,又跑进前街的闹市,去追那辆囚车。


    囚车故意走得不快,围观的百姓幸灾乐祸朝囚车砸东西。


    “等一等!”月皊顾不得旁人的眼光,拼命地往前跑。


    砖路湿滑,她跌倒在地,顾不得疼痛,很快爬起来继续去追囚车。


    围观的百姓瞧见了她,认出她,立刻议论纷纷。


    这处的事情惊动了押送囚车的官员,官员喊停囚车,坐在马背上诧异回望。


    月皊终于追了上去。她死死握住囚车的铁栏杆,睁大了眼睛望着里面的江二夫人。


    “二婶娘,我的生母是什么人?她现在在哪儿?”


    囚车里的憔悴狼狈的江二夫人抬起头,盯着月皊看了一会儿,忽地笑了。


    “在哪?当然是死了。”


    月皊双唇颤了颤。分明她心里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如今听了这话,她心里仍旧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痛。


    “你以为你为什么天生体弱?”江二夫人沙哑开口,“准备的孩子都不合适。你才八个多月就被剖腹取子,自然体弱。”


    月皊眼前一黑,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了。


    廿是她的生日。


    那一日,是她与这个人世间相识的日子。


    同一日,她的生母被剖腹取子,流干了身体里的血,甚至无人收尸。


    月皊以前很喜欢很喜欢自己的小名。


    她握着囚车铁栏杆的手松开,整个人无力滑下去,抽去了所有神魄似的跌坐在地。


    花彤不知怎么办好,求助地望向走来的江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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