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冬果喏喏没有吱声。
倒也不全是因为怕四皇子。
最主要原因,还是担心她一不小心说点什么,引得四皇子提起莲华来,她不想被在场的几人知道她跟莲华有牵扯。
那是她黑暗生活中唯一一束照进来的光,她害怕会失去。
好在四皇子并未多说什么。
倒是崔玉臻,他可终于逮到机会看苏雪照的热闹了。
二人素日不对付。
一个四皇子的谋士,一个二皇子的近臣,天生敌对。
崔玉臻笑道:“我刚才怎么隐约听到,苏公子要撤了谁的职?真是稀罕事,苏公子素来端方持正,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仗势欺人?”
四皇子很配合的故作惊讶:“竟有此事?”
“殿下许是没听见。”
崔玉臻见苏雪照面露难堪,越发要往他痛处踩上几脚方能以解心头之恨。
“咱们苏公子好大的威风,不仅威胁钱院长,还对人家小姑娘横加阻拦,小姑娘想要进宫伺候皇后,他偏不许。”
“人家考个内侍女官,碍你什么事?”
“今日不让人家小姑娘考女官,来日,还不得欺男霸女,强取豪夺?”
不愧是四皇子手下第一谋士。
崔玉臻随便三言两语,便让苏雪照有些绷不住。
“崔公子慎言。”
“哦?难道我说的不对?苏公子如此横加阻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呢。有没有意思啊?”
这话一出,杀伤力极大。
丁冬果清楚苏雪照看不上她,倒是不会放在心上,她巴不得有人能说几句话让苏雪照难受呢。
然而,文萱却不这样以为。
雪郎,他心里当真有丁冬果?怎么会?若是有,怎会忍心揭穿她的身份?
可若是没有,为何又频频插手她的事情呢?
“雪郎。”
苏雪照此时已面若冰霜:“崔公子,我如何行事,与尔何干?”
冷不丁,扶昀笑出声:“季春少说两句罢,你这可是误会苏卿了,苏卿哪次出门,不都有文姑娘作陪,怎会对其他姑娘有意思?”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苏雪照脸色更难看了。
他几乎下意识去看丁冬果。
然而,却看到丁冬果正垂眸蹙眉思索,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根本不在乎。
刹那间,苏雪照神色颓唐下来。
扶昀挑了挑眉,不动声色转头看了眼钱望恩。
“钱院长,我记得,母后命人重修麓山书院之时,曾亲手题下‘有教无类’这四个大字,如今小姑娘要考内侍女官,你便眼睁睁看着她希望落空?”
钱望恩此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原本只是想讨好一下顶头上司,哪里知道竟牵扯出这些大人物。
不过,他能从一个普通寒门落第学子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也有些手段的。
钱望恩赶忙陪笑道:“内侍女官的推荐信自然是能写,只不过,还需得按照流程走,微臣刚刚方才记起来,丁姑娘户籍变迁过,如此,便尚缺一份当地里正亲手所书的户籍证明。”
得,拖字诀。
今天要一份户籍证明,明日要一份学业证明,后日还不知道要什么证明呢。
这么一直拖延下去,怕是等到考试那日,也办不成。
扶昀深深看了钱望恩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丁冬果看出来了,钱望恩是谁都不得罪,四皇子也只是随口一提做顺水人情,今日,这封推荐信,她是拿不到了。
硬来肯定是不行。
钱望恩的路子走不通,她得想一想别的路子才行。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丁冬果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对面文萱身上,眼睛一亮,心中约莫有了些主意。
今日人员众多,行事不便。
等改日无人之时再说。
扶昀余光看到丁冬果微微勾起的嘴角,再循着她视线,竟看到了文萱。
哦?这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便是这般被堵了好几次,她仍能保持清醒,迅速抓到文萱这个突破点,真是,聪明的可以。这般聪明的姑娘,也难怪能靠近他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五弟。
此时已过了正午。
“冬果姑娘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办?要不,一起下山?”扶昀主动相邀。
丁冬果愣了下,她跟四皇子,不熟吧。
不过,跟对面几个人相比,显然,还是跟扶昀一起走比较好。
她赶忙点了点头:“好,一起。”
苏雪照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奈何,又被崔玉臻给呛声回去:“怎么,苏公子也要跟我们一起走?哟,把文姑娘独自扔下不好吧?”
属实是挑拨离间之能手。
果不其然,文萱当即低柔一声:“雪郎。”委委屈屈。
说话间,丁冬果已经跟四皇子走远。
苏雪照望着丁冬果离去的身影,片刻失神,他的人生,第一次这么迷茫。
心里空落落的,空出来好大一个洞似的。
*
上山一个心情,下山又是另外一个心情。
丁冬果无意识摇晃着手中的那包绿豆糕,本来是礼物,却也没有机会送出去。
“想当内侍女官,是为了跟苏雪照置气?”四皇子忽然问。
“啊?怎么会?”
丁冬果讶然不已:“在殿下眼里,我便是那么蠢的人吗?”
自然不是。
不过,到底还是问清楚的好。
扶昀温和浅笑:“无论为何,你今日都注定是白来这一趟。”
“怎么能算白来呢?”
丁冬果微微挑眉:“我若是不来,便不知钱望恩竟是这副小人嘴脸,他日若有更重要的事情求到他头上,岂不是要误事?更何况,我来了,才能让文姑娘深信我是真心要入宫当内侍女官。”
如此,她也才好利用文萱,搞到她想要的推荐。
扶昀颇为意外,眉梢一扬,露出欣赏之意。
这姑娘的心胸当真不小。
一般人遇到这种挫折,都会下意识沮丧,更有甚者,可能会就此沉沦堕落自暴自弃也未可知,她一个小姑娘,竟有这样的气量。
就连一旁的崔玉臻都忍不住暗暗称赞。
这姑娘,心真透亮。
丁冬果停下脚步:“哦,对了,还没谢过殿下替我解围呢,多谢殿下仗义出手。”
扶昀反问:“怎么谢?”
“……”
难道不该说“不必谢”吗?
这倒是让丁冬果有些为难,她可没有谢礼。
扶昀看出她为难,忍不住笑出声:“你手中拎着的是什么?”
“绿豆糕。”
“准备送给钱望恩的?”
“嗯,是。”
四皇子嘴角含笑道:“送给我吧。”
“啊?这不好吧。”
送给别人的礼物,没送出去,转手送给他一个皇子?这多少有些不合适。
“殿下若是喜欢,改日我再做新的给你。”
“不必,这个便好。”
说话间,扶昀竟当真接下了她手中的绿豆糕。
丁冬果有些懵,她本来还提心吊胆的呢,毕竟她天天去莲华那里蹭吃蹭喝的,四皇子肯定都知道,想着别因此责罚她才好。
没想到,他还挺平易近人的。
“小心。”
“啊。”她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差点踩空台阶,好在扶昀眼疾手快,拉了她胳膊一把。
丁冬果回过神来,赶忙连声道谢。
扶昀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只觉得这姑娘还挺有意思。
倒也不是扶昀孟浪,遇到个姑娘就觉得人有意思,实在是,他平日见到的姑娘,大多都是想要他晋王妃位子的,多少有些拘谨,时常弄巧成拙。
倒是丁冬果,因为无所求,反倒是只把他当成“人”来看待。
这话说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但是,身为皇子,是很难遇到一个姑娘,只是平平常常的对他们,四皇子如此,常年居于洛阳的五皇子,亦是如此。
扶昀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丁冬果能够接近莲华了。
她太理所当然了。
下山总比上山容易,不一会儿的功夫,三人走到了山下。
丁父和桂花已经等候多时。
看到丁冬果回来,桂花赶忙跑过来,念叨:“欸啊,得亏你下来了,我和爹正准备上山去找你呢。”
丁冬果随口解释:“有事情耽误了一下。”
“事办成了嘛?”
“成了一半。”
四皇子和崔玉臻两个见丁冬果有人等,便也没再说“送她回去”之类的话。
此时,晋王府的车夫也已经把马车赶了过来,扶昀踩凳上车,进去车厢后,复又掀开车帘,含笑同丁冬果道别。
“预祝你早日考上内侍女官。”
丁冬果微微一愣:“嗯,好的,借殿下吉言。”
车轮转动,不一会便只剩两行车辙。
桂花看着远去的马车,好奇问:“那俩公子你都认识啊,什么人啊?长得可真好。”
丁冬果喝了口凉茶,说:“有钱有势的人。”
*
马车上,四皇子和崔玉臻相对而坐。
崔玉臻终于忍不住好奇。
“时至今日,我仍想不明白,苏雪照那般聪明绝顶之人,怎么会主动去揭穿那小姑娘的身份。他若是不揭穿,顺水推舟同她成亲,玉珩的助力岂非信手拈来。”
对于这一点,扶昀却看的通透。
“苏雪照,过于骄傲,定不愿自己的婚姻沦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可我瞧着,他也不像是对那小姑娘无情。”
几次三番相救,又频频去见她,今日更是为她失态至此,要知道,苏雪照平时在朝堂之上跟最难缠的政敌吵架,都没红过脸。
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个“厌恶”的态度。
扶昀嘴角微勾,笑的意味深长。
“苏卿啊,这一路太顺遂了,什么都如意,小姑娘又逼的紧,他便也不知道珍惜,等以后,小姑娘真进了宫,有他后悔的时候。”
说到此,扶昀不禁又为难起来:“若这小姑娘成为内侍女官,也是麻烦。”
“我家小五那边,尚且不知道怎么想的。”
“罢了,先观望一阵再说,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
说到五皇子,崔玉臻更是不解:“五皇子明知这姑娘此行八成是要无功而返,竟没有提前阻拦?”
对于这一点,扶昀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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