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砸落的声音。


    初鹿野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澄明如镜的湖面,月华点点。


    而他正站在这湖面的中心。


    是他的梦境。


    初鹿野一瞬间想起了之前在梦中所有的事情,以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能说不愧是钟离先生。


    就像他所预料的一样,初鹿野在晚饭过后入睡,就做了和上次一样的梦。


    而且,这次晚饭是钟离先生做的。


    趁着他还没有变回手办的形态的时候。


    初鹿野抿唇微笑。


    之前钟离先生问他把自己凑到咒灵的攻击前的“那个时候想要做什么”时,初鹿野原本还以为自己会被责罚。


    没想到钟离先生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交代他下次不要再这么做,就卷起袖子下厨去了。


    不得不说,钟离先生特制文火慢炖腌笃鲜的味道真的很好。


    “谢谢夸奖,旅行者。”


    初鹿野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对,钟离先生怎么在这里!


    初鹿野猛转头,发现在外面已然变回手办形态的成人体型钟离正站在他身后。


    钟离低头看着初鹿野,回答了他内心的疑问:“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在你的梦境里,旅行者。”


    “不过我认为,当务之急,也许是先去前面的竹林里看看。”


    初鹿野抬头。


    当他看见前面那一片高壮茂密的竹林时,立刻就明白了钟离为什么会这么说。


    不同于他上次进入梦境时,仅仅是身处其中时会感到环境。


    这一次的竹林,只是站在外面看,都能感受到包裹着竹林的扭曲气场,还有其中让人喘不过气的怨恨与黑暗。


    不像是咒灵,反而更像是……


    “魔神的怨念。”钟离双眸微垂,眼里包含的不知是悲悯还是回忆,“那孩子……这么多年来,还是辛苦他了。”


    初鹿野从钟离身上转回视线,注视着那片竹林,眼神中隐隐透出了刀锋般的锐利。


    钟离伸手按住了初鹿野的肩膀,给他套上了一个玉璋护盾。


    “未免惊动魔神的残念,我就不与你一同进去了,旅行者。”


    “要记得,这里是你的梦境,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经过你自己的掌控。”


    初鹿野看着钟离赤金色的双眸,重重地点头。


    然后转身进了竹林。


    “但愿一切顺利。”钟离目送着黑卷发少年坚定的背影,垂眸自语。


    而这一边,初鹿野走进了竹林里。


    还是与上一次一样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不一样的是,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初鹿野开始注意脚边的羽毛。


    竹林里依然见不到月光,路上零零落落的羽毛在初鹿野眼里只是一些黑乎乎的影子。


    初鹿野只能隐约察觉到,这些散落的羽毛数量似乎变多了一些。


    黑卷发的少年皱起眉头,开始担心起魈的状态。


    魈的原形是金翅大鹏,这是玩家们的猜测,在提瓦特中除了命座之外没有别的证据可以证明。


    但是既然他上次在梦中见到了魈的翅膀——虽然只是一点羽尖——也许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那么问题来了,身为金翅大鹏,魈为什么从未提起过此事,从未用翅膀飞行。


    如今,还在被魔神怨念纠缠的梦中掉了这么多羽毛。


    是不是,魔神的怨念让他无法显露原形,而现在,情况恶化了呢?


    想到这里,初鹿野不由抿紧了唇,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他用比上一次更快的速度到达了魈所在的那一片空地。


    但是这一次,这里一片空荡。


    除了遍地的羽毛之外,并没有魈的身影。


    “魈……?”


    初鹿野在空地上转了一圈,有些茫然地呼喊。


    没有回应。


    这里实在是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


    初鹿野想到,如果能有一束光,就像上次那样……


    就像他的想法召来了光亮一样,一束月光听从他的指引,轻柔地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初鹿野在突如起来的光亮下不适地眯了眯眼。


    怎么回事,怎么他刚一想到光——难道就像钟离先生说的那样,他梦境中的一切都由他掌控?


    所以上次突然落下的月光也是被他……


    初鹿野记起了他上次想要看清那只羽毛时的想法。


    黑卷发的少年眨了眨眼。


    刚刚被光线刺激到的眼睛因为这个动作,从眼眶里滑下了一滴泪珠。


    他不甚在意地将眼泪抹去,环顾被月光照亮的染血羽毛和空荡地面,在心里默念:


    我想要更多、更多的光,多到能把这个地方的每一片竹叶照得分毫毕现。


    初鹿野静静等待了一会,无事发生。


    于是遗憾放弃了这个简单粗暴快速的想法,开始借助这并不强烈的光亮观察空地上的环境。


    羽毛、羽毛、染血的羽毛,还有一小滩一小滩的血迹。


    魈会在哪里?


    初鹿野凝眉思索。


    滴答。


    又是水滴砸落的声音。


    不对。


    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初鹿野猛然抬头。


    一滴艳红的血液砸到了他的眼睑下,像是饱含怨恨的血泪一样,从他的脸颊滑落。


    他瞪大眼睛,瞳孔骤缩。


    ……被怨恨缠绕着,束缚在天空中的那个身影……是魈?


    记忆中永远清冷无言,像是高挂在天空中的银月一样的仙人。


    此刻头颅低垂,眼眸紧闭,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一样紧锁着眉头。


    而那头青色的发丝,则像是被鲜血染上色了一样,隐约透出不祥的暗红来。


    魈的背后垂下一双青金的羽翼。


    平心而论,那是一双非常美丽的羽翼,倘若展开来,必然有着能让人心生震撼的流畅线条。


    然而,这双羽翼现在正无力地垂落在仙人的背后,呈现出似乎曾被人折断过的残缺姿态。


    滴落在初鹿野脸上的血液,就来自那双羽翼的破损之处。


    与此同时,束缚在那双羽翼上的魔神怨念,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向上侵蚀。


    不止是羽翼,还有魈的四肢和脖颈,都被雾气一般黑暗邪恶的怨念缠绕着。


    那怨念每向上攀爬一分,魈脸上的痛苦之色便增加一分,他发色中不祥的暗红也酿得更深沉一分。


    得要赶紧切断那些缠绕在魈身上的怨念!


    初鹿野举起手,比成手木仓的姿势,瞄准怨念的连接处。


    “破!”


    言语凝聚为子弹,向怨念飞射而去。


    然而雾气一般的怨念完全不受子弹的影响,在被射穿之后又缓缓凝聚,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姿态。


    咒术不行。


    那么他要升到够得到魈的高度去亲眼观察才行。


    竹子光滑,只靠攀爬肯定是不够的。


    如果是工具的话……


    初鹿野在心中拼命默念:梯子、梯子、梯子、梯子!


    没有回应。


    说明凭空造物是行不通的。


    初鹿野的大脑高速转动,眼睛在周围四处搜寻。


    这里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竹子、竹叶、土地、鲜血、羽毛……


    对了!羽毛!


    一道灵光划过初鹿野的大脑。


    他瞪大双眼,立刻开始在心中默念:我要翅膀、翅膀!


    随着初鹿野心中想法的愈发清晰和强烈,地面上散落的羽毛像是被一阵看不见的风卷动了似的,纷纷向着他飞了过来。


    不同于初鹿野心中原本的,在背后用羽毛聚集成一双翅膀的想法。


    羽毛们没有向着他的背后飞去,而是有志一同地飞向了他的双臂,想要以他的双臂为基础,聚集成一对翅膀。


    也是,毕竟不能凭空造物。


    要是在背上平白长出一双翅膀的话,不就相当于凭空创造了翅膀的骨骼和血肉吗?


    他的背上可没有长翅膀的骨架。


    就在初鹿野心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青金色的染血羽毛聚集到了他的手臂上。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好像被雷劈穿了一般。


    因为在一瞬间承受了超负荷的疼痛,初鹿野甚至感觉不到思维和肉身的存在。


    他也察觉不到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因为巨大的刺激而流出了大量的泪水。


    泪水像小溪一样流遍了他的脸颊,洗刷掉了那滴血液留下的残痕。


    似乎只过了一瞬,又似乎过了很多年。


    初鹿野才感受到那些在他脑海里不断咆哮、哭号,嘶喊着杀戮的东西。


    与这些魔神的怨念相比,他从前经历过的那些杀人犯的恶念似乎都变得小儿科了。


    因为这些东西在他脑海里搅风搅雨,不断翻涌,初鹿野甚至不太能感觉到,双臂上骨骼和血肉被打碎重组的疼痛。


    只有身体无意识的微微颤抖,能够反映出他身上到底在发生什么。


    这就是魈平常的感受吗?


    出人意料的,初鹿野现在还能保持冷静地思考。


    他直觉这些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不是他梦境的力量。


    那些力量不会这么扭曲,这么黑暗。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扭曲了他想法的,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实现了他想法的,是这些魔神留下的怨念。


    是死去魔神的遗恨。


    初鹿野的视线落到了围绕着他微微发亮的玉璋护盾上。


    恐怕,在他进入这片竹林的时候,这些怨念就一直在伺机污染他。


    不过是因为钟离先生的护盾才一直没能得逞。


    而他想要翅膀的念头给了它们可乘之机。


    因为这个,这些怨念才能附着在被污染的羽毛上,趁机进入他脑海里。


    以至于最后在他双臂上形成的翅膀,似乎覆着一层阴翳的灰膜。


    完全不像羽毛的原主人那样闪着耀眼的青金色。


    不过无所谓了。


    初鹿野冷静地想,反正这也只是借来的翅膀。


    梦境之中,这双羽翼只要能用就行。


    他不顾手臂——现在是翅膀——控制不住的颤抖,用力地挥动双翅。


    被泪水洗过的黝黑双眼亮得惊人,带着豹子一般凶恶的狠意和坚定。


    ——给、我“飞!!”


    *


    杯户町,初鹿野家附近。


    被咒灵和天星摧毁过一遍的街道上。


    打扮得像个白毛黑底的羽毛球精一样的男人轻巧地落到了地上。


    “诶~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白毛羽毛球托着下巴观察了一下:“这个咒力残秽,似乎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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