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大佬就是大佬(22) ◇

    你只能对我犯错

    “首领!”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的守卫快速跑上楼顶,喜气洋洋地报告道,“刚收到的线报, 此战我们大捷, 孟队长他们不仅抢回了之前被劫走的那些重型武器, 还成功地将所有敌人一举拿下。”

    陆驰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 转身看向面前的守卫,“我之前交代的那两个人呢,活着带回来了吗?”

    “是,”守卫立刻答道,“孟队长说, 阮瑀和那个半死不活的尤翊都已经被他们活擒了,此刻正在押来的路上,不出半小时应该就能到驻扎营。”

    “好,”陆驰点点头,“下去吧。”

    关于那两个人的处置,他不会插手,这件事要等程戎回来之后自己决定。

    当时他们让程戎吃了多少苦头,他虽然能从系统上看到, 却没有亲自经历那种生不如死的绝望。

    如果到了需要处决阮瑀和尤翊的时候, 那除了程戎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去做这件事。

    所以他才专门交代孟小淳, 如果在变异区见到了这两个人, 一定要活着弄过来, 留给以后的自己处置。

    沈星烈垂眼看向身边的人, 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陆驰的意思。

    他是在给程戎一个机会, 让他亲自清算当年的事。

    毕竟有些恩怨陆驰的确可以代他完成。但有些心结,却只有他自己才能打开。

    陆驰不想程戎的后半生都活在前世被折磨的阴影之中,也不想他有遗憾。所以才尽量给他留下了这个清算过去,面对未来的机会。

    守卫离开之后,陆驰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微微叹了口气,“还有不到八个小时,我们就得离开了。”

    “如果你喜欢这里,回去之后,我们还可以偶尔回来看看。”沈星烈停顿了两秒,补充道,“也可以用你自己的身份,重新认识他们。”

    “我不喜欢这里,”陆驰将肩膀靠在一侧的栏杆上,半抬着眼睛看向夜空中的某处,眉眼间情绪微冷,声音很淡,“生命在这里太脆弱,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变异人。”

    人类看似主导着一切,实际上却只能在越来越逼仄的环境里被迫求生。而变异人被感染之后,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痛苦,还要被曾经的同伴驱逐。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于身体的摧残或者同类的厮杀,甚至是人类的枪口下。

    不管是哪一方,都太被动,也太无助。

    沈星烈的目光依旧落在陆驰身上,垂在栏杆一侧的手指微蜷,须臾,缓缓捏在一起。

    当时决定要进入任务世界的时候,主神为了能更好的理解人类玩家的闯关心态,直接删除掉了自己所有有关任务和系统的全部储存知识。只剩下了属于人类的,最鲜活的血性和人性。

    少了那些冰冷数据的支撑,才有了眼前这个率真坦诚,偶尔又有点小痞气的陆驰。

    和现在的陆驰相处久了,沈星烈几乎差点忘记了曾经那个温和儒雅,却又冷静理性的主神。

    直到眼前这一刻,听到陆驰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自己不喜欢这里的时候。沈星烈才忽然意识到,陆驰依旧是陆驰。看似随和好脾气,对身边很多人和事的接纳度都很高。但实际上,这些都只是对周围事务淡漠的另一种表现。

    那些温和随意的表象下,是对世界近乎凉薄的冷漠。

    就像在之前的世界里,可以对席雨百般呵护,也可以在该走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就像可以和仇铭孟小淳打成一片,也可以没有任何留恋地直接拒绝任何和他们有关的所有往来。

    就像或许在醉酒的时候对他有过占有欲,也可以在清醒之后,迅速将所有的感情抽离,理性到令人难以招架。

    “老大!”城门楼下,圆滚滚的小胖子「啪嗒」一下跳下车,站在地面上昂着脑袋冲楼顶上的人挥手,“我们回来啦,庆功宴摆好了吗?!”

    陆驰略显凉薄的视线落在孟小淳身上的一瞬,眸中的情绪便开始一点点变暖,须臾。

    眼睛弯了弯,凝出一个浅浅的笑,抬手朝下面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

    “他们回来了,”陆驰顿了两秒,声音里带了点无奈的笑意,“刚打了胜仗,大家都在兴头上,这个时候程戎如果忽然病倒,好像不太好。”

    每个原主在身体重新归位的时候,都需要一个短暂的过渡时间,来适应这个巨大的变动。轻者可能会出现低烧头晕的症状,严重一点的,或许会直接昏迷。

    “嗯?”沈星烈回过神,一时没明白陆驰的意思。

    “反正还有八个小时的时间,”陆驰侧过脸看向沈星烈,眼睛微弯,“不如我们留下来吃完庆功宴再回去吧。”

    沈星烈的视线落在身边人亮晶晶的眼睛里,微顿了一下,眼底缓缓露出一个笑,随即很轻地点了下头。

    ——

    庆功宴直接设在了驻扎营大院里,由于时间太赶,并且这里资源有限。

    所以食堂那边便将新鲜的肉类和青菜用签子串好,直接做烧烤。所有人围在院子里,边烤边吃。

    陆驰接过沈星烈递过来的肉串,捏在手里转了个圈,忍不住叹了口气,“来的时候第一顿饭好像就是烧烤,没想到最后一顿饭,还是烧烤。”

    还首尾呼应上了。

    沈星烈垂着眼在他身边给鸡翅膀刷酱料,闻言弯了弯唇,没有答话。

    陆驰偏着头看向身边认真烤鸡翅的人,心里头没来由的有点痒。

    这么乖的沈星烈,真让人忍不住想去刺挠他一下。

    “老大,”孟小淳拎着酒壶晃悠到陆驰身边,抬起手肘,直接将陆驰面前的小碗倒满,嘴里不满地嚷嚷着,“上次就没能好好跟你喝几杯,这次咱俩必须好好喝一场。”

    孟小淳个小胖墩,挤过来的时候,旁边的沈星烈立刻歪了歪身子,手里的东西都差点被撞翻,只好默默地往一侧挪了挪,继续烤着手里的东西,暂时和陆驰拉开了距离。

    “咱俩以后有的是机会,”陆驰抬起一根手指,朝孟小淳勾了勾,待对方乖乖靠过来之后低声说道,“沈星烈明天就要回家了,人家帮了咱们基地这么多忙,你不得好好跟他喝几杯啊。”

    孟小淳捏着酒壶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深深地觉得自己老大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立刻转过身,举着酒壶看向另一边的沈星烈,一脸豪迈地说:“沈哥,上次你救了我和我们老大,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今天咱俩不醉不归!”

    沈星烈抬着眼睛看向身边的小胖墩,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竹签,难得的有几分局促,“我没怎么喝过酒。”

    “没怎么喝过才更要喝啊,”坐在对面的仇铭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见孟小淳去劝酒,立刻怂恿道,“这酒度数很低的,放心喝,不会醉人。”

    自从知道沈星烈心有所属,放弃对他的幻想之后,仇铭一直企图把他「拉下神坛」。毕竟如果注定得不到男神的心,能和他拉近关系也是好的。

    更何况,谁不想看向来严肃正经的沈星烈喝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沈星烈抿了抿唇,下意识转头朝陆驰看过去——奈何身边的孟小淳心宽体胖,直接遮住了沈星烈的的视线,阻挡了他求救的眼神。

    除了进系统之前,沈星烈几乎没怎么来过现实世界,更没有经历过人类的「酒桌文化」,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应对。无奈之下,只好捏起面前的小酒碗,跟孟小淳碰了碰,抬首喝下了那碗「度数很低」的高粱酒。

    沈星烈跟孟小淳碰杯的时候,陆驰便探出身子,把手肘撑在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被坑着喝下碗里的酒。

    目光落在沈星烈因为昂首喝酒,露出的利落颈部线条和滑动的喉结上,微微顿了一下。

    手里下意识摸到自己面前的酒碗,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压住了喉间的干燥。

    沈星烈缓缓放下手里的酒杯,抬起拇指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将空掉的碗亮给孟小淳看。

    后者立刻朝沈星烈比了个大拇指,两口喝掉自己碗里的酒,又重新倒满:“这一杯敬你这段时间帮我照顾我老大和基地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我对此感激不尽!”

    说着扬起下巴,两口喝光了自己的酒。

    这一次沈星烈没有犹豫,十分配合地再次喝下了碗里的酒。

    “刚才是孟小淳敬你,现在换我了。”孟小淳刚放下小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另一边跑过来凑热闹的仇铭扒拉开。他端着自己的酒壶一脸正经道,“感谢你救了我兄弟,以后沈兄弟有什么需要我仇铭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男神沈先生瞬间沦落成了沈兄弟。

    陆驰微微蹙眉,有点看不下去了,“差不多行了,他没喝过酒。”

    “没事,”仇铭百忙之中不忘给自己找借口,“我们自己酿的粮食酒,不伤身。”

    “没关系的,”灯光下沈星烈的脸色微微有点发白,但明显意识还是清醒的,注意到陆驰眼里的担忧,缓缓地弯了弯唇,“这个酒不冲。”

    “来来来,干杯。”说着仇铭抬手跟沈星烈碰了碰杯,昂首喝光了自己碗里的酒。

    沈星烈也立刻将小碗凑到唇边,一滴不剩地将酒喝了下去。

    “这一杯,为了我们的相遇,”仇铭明显喝嗨了,敬酒词都开始不过脑子了,“茫茫人海中,能相互认识、能在一起吃饭,多不容易,这一杯必须喝!”

    沈星烈已经连续被灌了好几杯,虽然看起来和平时的状态没什么区别,但依旧能感受到动作略迟缓了一些。听到仇铭的话,已经忘记了推脱,乖乖地拿起面前的小酒碗就往嘴边送。

    碗沿还没碰到嘴唇,便被人中途拦下了。他微怔了一瞬,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眸中有一丝迷茫。

    仿佛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让他喝,现在就又把他的酒杯抢走了。

    “不能再喝了,”陆驰抬手将沈星烈的小碗搁在木桌的另一边,“他已经醉了。”

    “没有吧,”仇铭转头看向依旧坐在位置上的人,忍不住低声嘟囔道,“看起来还挺清醒的啊。”

    “行了,”陆驰坐回位置上,抬眸看了一眼仍握着酒杯不愿放弃的仇铭,懒散地露出一个笑,“你实在想喝,我陪你啊。”

    “不行,”不待仇铭说什么,一侧的沈星烈硬邦邦地开口道,“你不能喝。”

    陆驰调转视线,落在被仇铭隔开的沈星烈身上,眼里带了点好奇,“为什么我不能喝啊?”

    “会犯错。”沈星烈想了想,又说,“如果一定要喝,就一直和我在一起。”

    “嗯?”陆驰没懂。

    “你只能,对我犯错。”沈星烈一字一顿的认真地说。

    另一边,已经被仇铭赶走,正坐在对面啃烤猪蹄的孟小淳嘴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傻愣愣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眼里有一丝疑惑。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仇铭也不由得捏紧手里的酒壶,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又迅速抬起眼看向另一侧的孟小淳,在他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为什么面前的人看起来明明很单纯,说出的话却有点涩情。

    陆驰眨了眨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沈星烈无比纯真的目光下,缓缓挪开视线,平静地拿起自己的小碗,抿了一口小碗里的酒,遮住了微微发烫的耳垂。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 大佬就是大佬(23) ◇

    我是谁?

    再次放下手里小碗的时候, 陆驰已经恢复了最初的镇定,眼里也没有了一丝不该有的情绪。甚至还能坦然地侧身看向身边的人,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就是上次我喝多了酒, 没控制住跟你打了一架吗, 你担心其他人打不过我, 所以不让我喝醉跟他们相处,对吧?”

    不待对方回答, 陆驰又略有些无奈地抱怨道:“倒也不用说的这么含蓄,不然他们会误会的。”

    仇铭和孟小淳的目光顿了一下,齐刷刷地转向依旧坐在位置上的沈星烈。

    后者眸中有一瞬间的迷茫, 但出于对陆驰的本能服从,还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另外两个看热闹的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双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程戎本来就是个感情很淡的人,又刚从尤翊的阴影里走出来,怎么会这么快和沈星烈扯上关系。并且沈星烈一直有喜欢的人, 还是那种坚持了很多年的感情,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生改变了。

    见两个话痨都挪开了目光,继续跟身边的人打诨喝酒,陆驰才悄悄松了口气。掩饰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酒杯,慢吞吞地将小碗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干巴巴地咽下去之后, 才略有些艰难地转头看向身边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人。

    沈星烈的位置刚好在院子里的塔灯下, 恍如白昼的光线直直地洒在身上,将皮肤映成了冷冽的白色, 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却格外炽热。

    看向陆驰的时候, 眸中透着一丝眷恋, 不像某种浅显的喜欢, 倒像是经年累月压抑着的情感。

    明显是在透过陆驰, 去看另一个人。

    陆驰垂下眼,缓缓地往沈星烈的方向靠了靠,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警告:“不许再看我了。”

    好不容易才打消了仇铭和孟小淳他们的怀疑,他要是再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就真解释不清了。

    沈星烈眼里的情绪顿了顿,随即缓缓地垂下眼睛,目光失神地落在面前的餐碟上,久久没有抬起头。

    虽然没有一声反抗,也没有一句抱怨,但陆驰还是从他低垂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委屈。

    “你们先吃,”陆驰站起身跟周围的人打了声招呼,“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情要跟沈星烈交代,就先回去了。”

    现在的沈星烈状态太不对了,谁也也不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为了安全起见,陆驰还是决定先把他弄走,万事等回去再说。

    “这就走啦,吃好了吗?”孟小淳叼着块鸡翅膀抬起头,口齿不清地问,“要不要给你们留点?”

    “不用了,”陆驰随口拒绝了孟小淳,转身扯了扯沈星烈胳膊,低声催促,“走了。”

    沈星烈坐在原地愣了一下,视线缓缓落在陆驰垂在自己身边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顿了须臾,然后抬手抓住。

    陆驰:“”

    “走,”沈星烈站起身,眼神清明,没有一丝醉态,“我们回去。”

    “呃他喝多了,”陆驰被拽得踉跄了一下,随即又被身边的人扶住肩膀站稳,他抬起另一只手推开沈星烈,略有些狼狈地解释道,“所以认错人了”

    “哦。”孟小淳呆呆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看出沈哥哪里像喝醉的,但老大说他醉了,他就肯定醉了。

    “那我们先回去了,”沈星烈尽量保持着稳重的仪态朝酒桌上的人点了点头,“你们继续”

    话还没说完,便被身边的人拉着手带走了,最后的一个「续」字还带了一点颤音。

    仇铭微微倾身将嘴里的鸡骨头吐在面前的骨碟里,抬手用手肘拐了拐身边的人,忍不住吐槽道:“你觉没觉得你老大跟沈星烈之间,有点怪怪的。”

    孟小淳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要不是你之前说过沈哥有喜欢的人,我会以为,他对我们老大有意思。”

    “算了,”仇铭咬着签子尖摇了摇头,放弃思考,“男神的心思,不是我等凡人能猜透的。”

    ——

    “等等”陆驰挣扎了一下,“沈星烈,你别走那么快,停,停下”

    前面的人已经推门走进了程戎的房间里,闻言倏然停住脚步,同时抬手扶住了没来得及刹住车,朝自己胸口上撞过来的人。

    后者一头顶在一个温暖宽厚的胸口上,抬起头的时候,鼻尖都撞红了,眼睛里也泪汪汪的。

    他抬手摸了摸发酸的鼻尖,忍不住抱怨道:“你怎么说停就停了。”

    沈星烈站在原地顿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抬起手替他擦掉眼尾的湿痕,声音里含了点愧疚:“对不起。”

    “没事。”陆驰微微偏头躲过了沈星烈的触碰,转身走进屋内的橱柜旁,抬手给他倒了杯水。

    这个过程中,沈星烈依旧站在门口的位置上,没有跟进来,连身体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脑袋微微垂下,眉眼间写满了自责。

    陆驰捏着杯子转过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心里没来由的一软,方才那股埋在心底里,还未成型的别扭也随之消散。

    “沈星烈,”陆驰靠在一侧的橱柜上,像哄小孩一样朝他招招手,“过来喝水。”

    沈星烈缓缓抬起眼,视线落在几步远外的身影上,微顿了一瞬,随即听话地凑过去,乖乖地站在陆驰面前。

    眉眼间的情绪依旧很淡,连走过来时候的步伐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眼里的情绪有点涣散,还真看不出是一个醉酒的人。

    陆驰抬手将装满水的杯子递了过去,略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这醉酒的方式,还真是独树一帜。”

    不是熟悉亲近的人,估计都看不出他状态不对。

    沈星烈默默地接过陆驰递过来的水杯,凑到唇边一口一口地喝着,不一会就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杯子还回来的时候,他还特意翻转手腕倒过来给陆驰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眼底有一丝期待。

    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快夸我」三个字了。

    “很厉害。”陆驰抬手蹭了蹭鼻尖,不动声色地掩住了唇边的笑意。

    倒是没料到,向来内敛严肃的沈星烈,喝醉的时候居然这么可爱。

    后者注意到了陆驰眼底的笑意,眉眼也跟着舒展了起来,唇边弯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因为身处驻扎营的缘故,程戎的寝室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单间,周围的陈设简单整洁,桌面上除了几本关于变异人研究的书之外,只剩下了搁置在书桌一角的一盏小台灯。

    他们走进房间的时候,陆驰就已经将台灯按钮拧开,莹白色的光顺着灯罩边缘倾洒出来,将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颜色,包括面前的人。

    或许因为身高的缘故,他看向陆驰的时候,总是半垂着眼。此刻炽白的光线映在他的侧脸上,将原本浓黑的睫毛拉长,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只剩下透着嫣红的唇,在灯光下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陆驰的视线在沈星烈的唇上落了一秒,又迅速挪开,抬手接过那只喝光了的水杯,转身放在橱柜上,声音平淡如初:“我们先回数据屋吧,再继续捣乱下去,程戎就真跟他们解释不清了。”

    沈星烈眼睛一亮,用力地点了下头。

    陆驰侧过脸看着面前明显加深了笑意的人,微顿了一下,“你看起来,好像很想回去?”

    他一直以为沈星烈是那种无欲无求,一心只想搞事业的严肃古板小系统。毕竟和他搭档这么久,就从没听说他对工作有过什么抱怨和不满。每天都尽职尽责地守在他身边,努力帮他完成每一个世界的任务。

    连聊天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也都是和任务有关的事情。

    时间久了,陆驰都忘了沈星烈和自己一样,只是个忙碌又疲倦的小打工人,也有累了想回去休息的时候。

    “嗯,”沈星烈点头,认真地说,“回去可以犯错。”

    陆驰缓缓睁大眼睛,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什么?”

    什么犯错?

    是他理解的那个犯错吗?

    什么叫回去可以犯错?

    他打算回去以后,对他犯什么错?

    一连串的问题争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如同惊雷一样在耳边迅速炸开,一时间把他震懵了。陆驰怔愣了几秒,问出口的问题却是:“为什么回去以后才可以犯错”

    “因为这里,不是真正的你。”沈星烈顿了一下,缓缓地说。

    “什么?”陆驰没懂。

    “我看到的是你,”沈星烈一板一眼地解释道,“但不是真正的你。”

    虽然沈星烈说的不清不楚,但陆驰还是从他简单的描述里猜出了大概意思。

    他眼里看到的,是自己的本体,而不是程戎的样貌。但现在站在这里说话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程戎。所以才会有那句「看到的是你,但又不是真正的你」的话。

    但眼下陆驰好奇地是另一件事。

    “沈星烈,”陆驰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人,缓缓地问,“我是谁?”

    第63章

    ? 病弱小王爷(1) ◇

    过渡章

    虽然沈星烈明确说过, 系统内没有因为犯错而被罚去任务世界的人,他自己被系统主神捡到之前,也没有什么能记住的事情, 但陆驰心里还是有几分怀疑。

    怀疑以前的自己, 是不是和他有什么渊源, 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 近乎偏爱的照顾着自己。

    只是清醒时候的沈星烈从没有跟他透露过这些事情,每次陆驰问起,他也只会顾左右而言他。所以陆驰才趁着他被灌醉, 问出了这个困惑了自己很久的问题。

    沈星烈依旧半垂着眼睫看着面前的人,须臾, 缓缓吐出几个字,“陆驰,你是陆驰。”

    “”陆驰哽了一下, 换了个问法,“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沈星烈微怔了一下,随即转过身慢吞吞地在虚空中敲着数据,“我们回去吧。”

    陆驰:“??”

    这不会是转移话题吧?

    喝醉了都不忘要守口如瓶吗?

    随着沈星烈的操作,陆驰来不及再说什么, 眼前一黑, 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或许只有一瞬间,又或许过了很久, 陆驰只觉得身体一重, 脚下便重新踩在了结实的地面上。

    即便已经经历过好记次这样的情况, 陆驰依旧难以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失重感, 膝盖一软,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向地面。

    下一秒,肩膀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抱住,紧接着,双脚倏然腾空,彻底离开了地面。

    陆驰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只可惜身体刚刚归位,连反抗都显得有气无力,只能任由对方把自己打横抱起,缓步走向一侧的卧室。

    陆驰紧紧抓着沈星烈胸前的布料,微蹙着眉适应了好几秒,才缓缓地睁开眼,视线一寸一寸上移,落在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他们没有回数据屋,而是直接去了沈星烈在系统里的家。也就是陆驰从上个世界里出来时,住过的那个房间。

    这里似乎什么都没变,屋内的陈设和上次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连光线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仿佛时间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

    沈星烈垂眸看着怀里的人,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放放我下来,”陆驰挣扎了一下,声音有点抖,“我已经没事了,可以自己站稳。”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沈星烈总给他一种很危险的错觉,对上那双充满侵略性的眼睛的时候,小腿都在隐隐发软,胸口的位置也逐渐失了秩序,乱作一团。

    “好。”沈星烈的声音很低,虽然依言将怀里的人放下了,但视线却始终落在陆驰身上,没有挪开一瞬。

    眸中带着乌沉沉的,陆驰看不懂的情绪。

    重新踩在结实的地面上,陆驰心里才踏实了一些,他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转过头躲过沈星烈的视线,目光落在一侧深蓝色的床单上,声音平静,“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沈星烈沉默了一会,没有答话,也没有离开。

    陆驰依旧偏着脑袋看向一侧的床沿,须臾,悄悄用余光瞄了一眼面前的人,又迅速挪开。以为他没听清楚自己的意思,只好重复道:“我是说,你先回去休息”

    “今天不犯错了吗?”面前的人抿了抿唇,缓缓地问。

    陆驰倏然转过头,眼睛都大了一圈,“你什么意思”

    沈星烈的视线缓缓下移,目光落在陆驰的鼻尖以下,目光里带了点渴求。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沈星烈,”陆驰立刻开口,声音有点慌,“你喝多了,现在立刻去睡。”

    “不困,”沈星烈抬起视线看向陆驰的眼睛,低声说,“我想犯错。”

    陆驰抬起手指蹭了蹭额头,有点抓狂。

    今晚快这两个字搞疯了。

    “沈星烈,”陆驰缓缓地顺了口气,语气有几份无奈“你也说了是犯错,既然是错的,就不能再去做了。再说了,你有喜欢的人,如果被他知道了”

    倏然想到了什么,陆驰顿了两秒,缓缓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人,声音很轻,带了一丝不确定,“我长得,像你认识的什么人吗?”

    沈星烈依旧看着他,唇角微抿,没有答话。

    陆驰眼里的情绪依旧平静,垂在身侧的手指却缓缓捏紧。这一次,他没有和以往一样点到为止,而是继续固执地问:“我长得,跟你身边的某个人很像,是吗?”

    沈星烈微顿了一瞬,眸中有一丝迷茫,仿佛没理解陆驰的意思。

    “或者我换个问法,”陆驰的声音很轻,“我和你喜欢的人长得很像,是吗?”

    酒精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奏效,沈星烈下意识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涣散,耳朵一片轰鸣,思绪也开始纷乱。

    但还是听清了陆驰说的那几个字。

    喜欢的人。

    脑袋很沉,视线也开始模糊,脚下一晃,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毫无预兆地摔在陆驰身上。

    陆驰只觉得身体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个温热沉重的身体压在了床上。

    “沈星烈”陆驰抬手推了推身上的人,声音彻底乱了,“你先起来”

    沈星烈伏在陆驰的颈间,睫毛微合,嘴唇动了动,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陆驰的动作滞了一下,眼里的情绪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刚才沈星烈说话的时候,虽然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只剩下了气音,但陆驰还是听清了每一个字。

    他说:“是,我喜欢的人。”

    刚才他问的什么来着?陆驰麻木地想。

    哦,好像是问自己是不是长得和他喜欢的人很像。

    陆驰慢吞吞地抽出自己的手,失神地搭在眼睛上,须臾,唇边勾起一丝略带着嘲讽的笑。

    困扰了自己很久的谜团终于被解开,真相毫无预兆地展现在自己面前。

    原来所有的偏爱和关心,不是照顾以往的故人,也不是帮扶曾经的同事。只是因为他恰巧长了一张,和那个「天边的星星」相似的脸。

    原来是这样。

    原来只是这样。

    ——

    系统内的世界几乎和外界没有什么两样,就连推开窗户,看到的车水马龙都几乎和任务世界里没有什么区别。

    陆驰斜靠在阳台一侧,后脑勺搁在纯白的墙面上,略显淡漠的视线落在远处虚空中的某处。直到天边隐隐发白,太阳从城市的另一头探出脑袋,又缓缓上升,完全暴露在地平线上,他才懒懒地挪开视线,转身走进屋内。

    沈星烈推门从房间里走出来,恰好碰到刚回客厅的人,视线顿了一下,眼底有一丝局促,“抱歉,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昨天他喝了很多酒,但至少意识还算清醒,后来发生的事情也都记得。

    正因为记得,所以才清楚的知道自己都在陆驰面前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心里不由得有点打鼓,语气也不由得也含了一丝小心翼翼。

    “没有,”陆驰弯了弯唇,眼底带了点散漫笑意,“你酒品很好,没什么麻烦的。”

    沈星烈依旧站在原地,眸中的情绪微滞,须臾,他点了点头,“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语毕他转身走进厨房,背影都透出一股落寞。

    一直到刚才,他都在担心陆驰的反应。怕他会介意,也怕他会反感。可直到眼前这一刻,看到陆驰露出和以往一样毫无负担微笑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最怕的,反而是他的不在意。

    不在意他的心思,也不在意他的僭越,依旧能够坦然的、满不在乎的和他相处。

    早餐很快就做好了,除了云吞和炒青菜之外,又加了一道陆驰喜欢的西红柿鸡蛋。等所有的菜都端上桌的时候,陆驰也刚好洗漱完,他缓步走到餐桌前,轻声说了句谢谢,便低头开始吃。

    “不用客气,”沈星烈俯身坐在他对面,抬手把西红柿鸡蛋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吃完饭你可以出去逛一下,也可以去其他世界转一转,等休息好了再去下一个任务世界。”

    “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陆驰抬手夹了一块鸡蛋放到自己碗里,漫不经心地问,“我需要过几个世界才能离开。”

    沈星烈的搭在桌沿上的手顿了一下,缓缓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你想离开了吗?”

    “嗯,”陆驰咬了一口鸡蛋,语气里带一丝随意,“反正我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并且你知道的,我从来到这里就没有记忆,所以我也会好奇,自己原本的世界和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所有被拽进系统的玩家,都是生命遇到波折的普通人,”沈星烈说,“进入系统世界,完成所派发的任务之后,所获得的积分会帮他们延续相应的寿命。”

    “因为任务的难度系数不同,所获得的的寿命也不一样,玩家如果疲倦了,或者得到的积分到了自己满意的程度,”沈星烈缓缓地说,“就可以申请离开。”

    “你之前说过,我除了第一个世界之外,另外两个世界都是S级的,”陆驰垂手搅了搅碗里的面,慢声道,“那积分应该很高了。”

    沈星烈抬起头看向他,没有答话。

    “所以,这个世界之后,”陆驰淡淡地说,“帮我申请离开吧。”

    作者有话说:

    没刀,不虐,只是过渡章,断在这里是因为忙的太晚了没写完  呜呜呜

    第64章

    ? 病弱小王爷(2) ◇

    前因(上)

    系统内最开始出现差评的时候, 主神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让系统内的管理写了一份自查自纠报告,用以调整纰漏, 改正错误。

    毕竟在系统工作了这么多年, 他即便自己没怎么经历过投诉和差评, 也在总部会议上听其他系统的主神抱怨过。自然早就明白,不管一个系统做的再怎么完美, 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真正让主神开始在意的,是那份匿名写给他的投诉信。

    写信的玩家用了将近两千字的内容去控诉系统主神太过死板、不懂变通、毫无人性。最后的最后,对方甚至直白地指出, 若是主神继续这样一意孤行下去,恐怕会被所有人厌弃、憎恶, 且永远不会被人原谅。

    这是主神从业以来,受到的最大的批评和否认。

    毕竟在这之前,他手下的破坏系统, 从没有掉出过「最受玩家喜爱的系统」的前三名。之前虽然确实也收到过一些差评,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有些玩家吹毛求疵。

    不知想到了什么,主神立刻回到系统室,迅速找出之前的档案,把那些差评依次看了一遍。

    果然, 几乎所有的差评理由几乎都有「死板」、「没人性」、「固执己见」这样的字眼。

    翻阅完全部的信息之后, 主神关掉了数据页面,一个人坐在数据屏前沉思了很久。

    他从出生开始, 就注定要为系统服务, 是个地地道道的数据人。虽然本体也是人类的状态, 但终究还是缺少了一些尘世的烟火气和普通人的哀怨嗔痴。

    也因此, 很难理站在人类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缺点, 知道自己相较于其他人会太过于冰冷淡漠。所以才在接收到这些信息之后,开始认真的审视自己,寻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思量再三之后,主神最终决定封印自己的技能,清洗掉所有记忆,让自己以一个玩家的身份亲自参与到游戏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评判系统内的程序。

    为了能更好的完成工作,除了接到差评和投诉最多的世界类型之外,他还亲自安排了其他世界供自己锻炼,为的就是提高自己的「人性」和「烟火气」。不至于到了问题世界的时候,还在和以往一样麻木不仁。

    虽然沈星烈从来都不觉得陆驰缺少那些所谓的「人情味」,但既然他经历了那么多挫折才走到眼前这一步,自己就要尽量保证他每一步都不出现纰漏。

    更何况,他还没能趁这段时间走到陆驰身边,让他完全接纳自己,又怎么甘心就此放他回去。

    “你的积分可以兑换将近三十年的寿命,”沈星烈试探性地劝说道,“但依照人类的平均寿命值来算,现在还不是最佳的离开时间。”

    “哦,”陆驰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汤,漫不经心地说,“可是我累了,不想继续下去了。”

    餐厅内缓缓地安静了下来,连吃饭时杯碟相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吵闹。

    许久之后,沈星烈轻轻放下手里的调羹,低声道:“明白了,我会给你安排的。”

    陆驰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须臾,很轻地点了下头。

    沈星烈目光微抬,落在了陆驰身上,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陆驰在躲他。

    早晨见面的时候,沈星烈就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只是当时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眼下这一刻他才确定,陆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刻意的跟他保持距离,连说话时候的语气都生疏了不少。

    并且他这么急着想要离开任务世界的原因,也多半和自己有关。

    慢吞吞地垂下眼看向面前的餐盘,沈星烈认真回想着昨晚说过的每一句话,试图查找陆驰在意的点。

    如果只是单纯因为不满昨晚他言语上的轻佻,应该不至于如此介意。毕竟陆驰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受拘束的人,所以除了他知道的事情之外,应该还有一切其他的事情发生。

    昨晚的最后,他确实有一些意识混乱不清,是后来他又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才会让陆驰如此介意的吗?

    “我吃好了,”陆驰放下手里的碗,淡淡地看向沈星烈,“什么时候能开始?”

    “休息一下再去吧,”沈星烈的视线落在陆驰微微发青的眼窝下,微微顿了一下,“你看起来很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用了。”陆驰挪开目光,看向沈星烈身后的某处虚空,声音很冷。

    知道所有的真相以后,就无法再去坦然地面对沈星烈这样温和体贴的关心。一想到这些宠溺和偏爱都有可能和另一个人有关,心里的无力感几乎将自己淹没。

    陆驰缓缓垂下眼,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微蜷,不动声色地忍住了胸口那抹怪异的酸楚和委屈,语气显得有些硬邦邦的,“我只想快点结束任务,然后离开这里。”

    沈星烈的目光依旧落在陆驰身上,许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早餐后,在陆驰的催促下,沈星烈将一份数据文件传展现在他面前,跟他解释这次的世界比较特殊,需要先了解完所有的设定和任务线才能真正开启。

    陆驰点了点头,将心理所有纷杂的情绪理干净,抬手将数据文件徐徐展开。

    这次世界的时间线发生在南梁后期,攻略对象之一,便是原主本人。

    也就是说,原主要拆散的是自己的姻缘。

    看到这个设定的时候,陆驰下意识愣了一下。虽然他经历的世界不多,但也早已从心底里默认了,这样的任务大多数都是针对他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有攻略对象就是原主本人的情况。

    “这种情况会有,”仿佛看到了陆驰的疑惑,沈星烈立刻解释道,“只不过不经常发生,所以我才提议先了解世界设定,再决定任务线。”

    陆驰点了点头,目光从新落在数据资料上。

    由于暂时还没有进入原主的身体,所以这些关于原主的信息和回忆都只能通过书面资料的形式看到,但沈星烈整理的很详细,所以查阅起来倒也算直观。

    原主名叫萧祁,是大梁皇帝萧洪的胞弟,唯一留在上京的亲王。

    萧洪即位后,为了永绝后患,几乎解决掉了先皇留下来的所有皇子。实力弱一些的,被赶去了封地苟活。强一些的,不是被贬谪后遭遇不测,就是「突发恶疾」去世,能好端端的存活在世上,且不被牵连的皇子,只有萧祁一个。

    萧祁能在这场政权风波中安稳无恙,还能留在上京,没被赶往封地的原因。不仅因为南圣太后舍不得小儿子远离,更重要的是萧祁在大梁皇室中的一个人人皆知的秘密。

    他喜欢男人,早在年少时期就对大梁定北侯沈长风一见倾心,并且不顾对方的拒绝,一直对他死缠烂打、纠缠不清。凭一己之力,将这件事闹得上京中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沈长风是三朝元老沈季的孙子,年少的时候曾和其他皇子一起在太子书院读书,自小就是个聪明懂事、沉稳安静的孩子。对萧祁一直都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了的时候,便只好冷声拒绝。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大概率都会退缩或者而放弃,但萧祁却不是一般人,他虽然因为此事伤心了两天,但第三天就又活了过来。

    并且在元宵夜宴后,趁沈长风靠在座椅上打盹,悄悄地凑到他身边,昂着脑袋在对方的嘴唇上嘬了一下。

    唇与唇相触的一瞬间,萧祁仿佛是惊醒了一样,迅速抬起手捂住嘴,仓皇地后退了一步,单薄的脊背重重地撞在案几边缘,差点打翻了桌面上的琉璃餐碟。

    好在没有惊醒位置上的人,除了沈长风身边的奴才之外,也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萧祁捂住心口缓了一会,才手忙脚乱地把身上值钱的配饰、玉器都摘了下来,一股脑塞到那奴才手里。半威胁半恳求着不许他把事情说出去。

    那奴才自然不敢收小王爷的礼,只好跪在原地拒绝,只可惜推诿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便跑没影了。

    虽然那奴才当时答应了萧祁不往外说,但萧祁猜沈长风肯定知道了。

    因为那件事后,沈长风就自请跟随老侯爷去了北疆战场,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就连军情都是以奏折的形式奏报。

    这三年里,沈长风跟在老侯爷身边立下战功无数,不仅成为了大梁最年轻的镇远将军。在边界更是赫赫有名,深受北境百姓的喜爱和蛮族鞑子的忌惮。

    萧祁在京中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眼睛都笑弯了,深深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是个特别了不起的人。

    当然,如果他顺道也喜欢一下自己,那就更了不起了。

    或者要求低一点,萧祁暗搓搓地想,能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好的。毕竟算起来,他们至少有一千一百多天没有见过了。

    萧祁很想他,想的心都慌了。

    仿佛老天冥冥之中听到了萧祁的祈求,不久之后,边境便传来消息,老侯爷因旧伤复发在边境去世,沈长风会亲自将老侯爷的棺椁送回上京安葬。

    萧祁得知消息后既开心又有点难过,开心的是终于可以再见到他了,难过的是老侯爷去世,沈长风应该会很难以接受,毕竟他从小就长在老侯爷身边,对其感情很深。

    果然,沈长风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格外憔悴,边境的风霜将原本芝兰玉树的少年摧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入宫禀报军务的时候,萧祁躲在人群里偷偷看了很久,终究忍住了没上前去烦他。

    因为边境那边尚不安稳,沈长风还没有在京中度过守孝期,便要启程赶往北疆。为了安抚沈长风,皇帝萧洪再次对沈长风大加赏赐,并且将老侯爷的爵位传给沈长风,封其为定北侯。

    临走之前,萧祁终究没有忍住,在他回家的路上拦住了他,先是东拉西扯的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才抓住中心思想,声音很轻地劝慰道:“他没有离开你,而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你应该好好的照顾自己,不然老侯爷会担心的。”

    沈长风抬起眼睫,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许久唇边弯出一抹很浅的笑,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再次见到沈长风之后,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脸。萧祁很高兴,说完话也忘了离开,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直到南圣太后的銮驾经过,众人必须让道行礼,才打断了这场短促的会面。

    一年后,南圣太后因病薨逝,萧祁因为悲伤过度,在国丧期间连续数次吐血昏迷,被十几位太医又是会诊又是灌药汤,才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

    与此同时,战无不胜的定北侯沈长风在与北疆鞑子的大战中节节败退,甚至被敌军直接逼到了军营前。沈长风带着手下的亲兵奋起反抗,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即便如此,手下的兵力也已经则损了大半,他自己也因为此战身受重伤。

    一时间,大梁军队士气大减,北境的安稳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若此时能有时间好好调养生息,或许一切都会慢慢恢复。只可惜祸不单行,边境那些早就对大梁虎视眈眈的小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很快,西辽皇室开始对大梁发难,并且试探性的对大梁西侧的属地发起进攻。

    由于萧洪向来防备心强,一直担心朝中臣子会拥兵自重,除了唯一信任的定北侯沈长风之外,再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武将。

    可想而知,对西辽进攻军的反抗很快便以惨败收场。

    所幸西辽本就无意发起战争,只想借机讨一些便宜,所以便派使臣来大梁议和。

    表面上是议和,实际上则是提出了种种无礼的赔偿要求,除了土地和金钱以外,甚至要求大梁皇室和西辽联姻,并且指定联姻对象是玄亲王萧祁。

    他们的意思是让萧祁嫁去西辽和亲,做西辽汗王的男后。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西辽的军师,此人是北疆人,早年在战场上曾受到过沈长风的欺凌,一直对其怀恨在心。所以才趁机给西辽皇室这样的提议。

    不仅是为了羞辱沈长风,更是为了羞辱大梁皇室。毕竟向来只听说有公主和亲,却从没有亲王前去和亲的道理。

    萧洪一开始也十分反对,他深知此事若同意了,不仅会让整个大梁丢尽颜面,更是会让自己会在史书上留下难以消除的污名。

    可眼下除了暂时同意和亲,缓停战争休养生息之外,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更何况萧洪不放心任何一个人手握兵权,威胁到自己的权利。

    所以思虑再三之后,萧洪还是忍辱同意这件事。

    消息送到萧祁那里的时候,他眼都没眨,直接冷笑着拒绝了。并且当着送旨太监的面,靠在床沿上低低地说:“皇兄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废人,还不满意,非要把我送走才肯安心吗?”

    前来送旨的太监吓得立刻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萧祁略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问:“说出此等大逆不道话的人是我,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他原本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糟。即便萧洪不放心他,一直暗中在他的饭菜中下毒,才导致他身体日渐衰落,变成了如今这幅下床都要人搀扶的鬼样字。但他依旧想顾全大梁皇室的面子,不把这件事闹出去。

    可眼下如果萧洪敢逼着他去和亲,他就一定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大梁皇帝萧洪,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容不下。

    三天后,萧洪派亲信来王府「看望」生病的玄亲王萧祁,留下了一句话:“若王爷不肯前去和亲,那就只能让重病未愈的定北侯亲自去西辽抵御外敌了。”

    萧祁怔愣了一下,随即死死地抬手抓住亲信的衣摆,连声道:“我答应,我答应去和亲,放过沈长风,放过他”

    声音里早没有了之前的骨气和倔强,连呼吸都含着细微的颤抖。

    仿佛春末的蝴蝶,憔悴又易碎。

    作者有话说:

    背景架空,不要考究哦。然后又没写完我真的尽力了(这几天太忙了  悲伤.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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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 病弱小王爷(3) ◇

    前因(下)

    西辽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但由于路途遥远,玄亲王即刻就要出发,赶往西辽。

    亲王被迫和亲的事情说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所以萧祁跟随和亲使团离开那天, 整个上京都静悄悄的。除了从小到大的至交好友江元夕之外, 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相送。

    江元夕是上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 自小便和宫里的那群皇子勋贵混在一起,几乎是亲眼见证了萧祁这么多年对沈长风的痴缠。

    他原以为两人最终会修成正果,再不济也至少可以和普通友人一样偶尔往来。却怎么也没料到, 身为亲王的萧祁竟然要远嫁西辽,不仅此后归期渺茫, 两个人连好好告别都做不到。

    江元夕一路将人送到上京城外,才停下启程往回走。

    马车转回去的时候,透过雕花镂空的车窗, 可以清晰地看到萧祁俯身走下送亲马车,停在队伍的末尾处。

    落日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眉眼淡漠到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一阵风吹过来,将他身上那件火红的喜服卷起又落下, 嵌在身后一片灿烂的晚霞中, 显得热闹又安静。

    江元夕缓缓转过身,低下眼, 目光落在手心里的那封精心折叠的信笺上, 微微叹了口气。

    萧祁离开后的第十三天, 远在北疆的沈长风意外得知了这个消息, 不顾身上未愈的旧伤, 日夜兼程骑着马赶回了上京。

    来到宫门口的时候,身上的伤口早已裂了无数次,肩膀和后背上的衣服被鲜血一次次染透,若不是厚重的盔甲支撑着,恐怕他连脊背都无法挺直。

    即便如此,依旧毫不犹豫地跳下马,全靠一股倔劲儿支撑着闯入宣武门,走进上书房。最后重重地跪在皇帝面前,请求出战攻打西辽。

    萧洪不仅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还以他未经允许私自回京为由,对其大加责斥。这次沈长风没有像以前一样听从萧洪的安排和建议,而是固执地跪在上书房外,一次次地恳求皇帝答应自己的请求,出兵西辽,换回玄亲王。

    直到沈长风伤重复发彻底昏过去,萧洪都没有正面回复他的请求。

    几天后,江元夕跟着长公主进宫给皇帝请安,顺道拐去南阁看望在此养病的沈长风。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床上的人慌忙地将什么东西藏在身下,转头看到来人是江元夕,才轻轻松了口气,露出了手里的东西。

    是西辽的线路和西辽皇宫的地图。

    沈长风准备亲自动手去西辽抢人。

    江元夕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这封握了将近一个月的手书交给了沈长风。

    后者怔愣了一瞬,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江元夕的意思,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这封萧祁留给他的诀别信上。须臾,颤着指尖,一寸一寸地将其展开。

    清秀熟悉的字体落在薄薄的信笺上,仿佛还带着属于萧祁的熟悉的气息——

    祁至今日,二十有二,虚长至今,毫无建树。终年痴缠于君,不知深浅,不辨是非,常在君侧,惹君烦忧。每思及此,悔不当初,今日顿悟,幡然觉醒。

    然,前事已过,未能偿补。幸得君体贴大度,不予计较,祁深知感恩,无以为报。

    祁身为大梁皇子,自小锦衣华食,尽享尊荣,已是大幸。然,祁一不能报效大梁,二不能为兄分忧,终日惶恐,寝食难安。

    今日祁行于西辽,虽远,所幸终能了却祁之心事,得以心安,是祁之所求,望君勿念。

    长路漫漫,纸短语长,愿君岁岁安好,早日觅得良人,与之交好,举案白头,乃祁之大幸也。

    一滴泪无声地落在信纸上,将原本端秀清新的字体悄悄晕染。

    “他知道你厌恶他,”江元夕站在窗子前,半抬着眼看向外院的一棵榕树,声音很低,“所以连「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因为他知道,你见了他只会皱眉,根本不会舒颜。”

    沈长风依旧靠在床沿上,手里捏着那张微微发皱的信纸,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洞。

    秋风吹过窗台,泛黄的树叶徐徐落在院内,堆积在树根旁。本应长青的榕树不知何时竟有了几分颓败的趋势。

    如同此时的沈长风,表面上看起来年富力强,身体健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在的他早已千疮百孔,只能靠每三个月一次的解药续命。

    萧洪之所以这么信任沈家,不过是因为沈家唯一子嗣的性命早已被他捏在手里。

    当年为了牵制手握兵权的老侯爷,萧洪不仅早早就将尚未成年的沈长风接到身边养着,为了保险起见,甚至给当年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喂下了一种雪山奇毒。

    这种毒短时间内不会要了人性命,表面上看起来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但却必须定期服用解药才可续命。一旦解药中断,中毒者会在七日内死于五脏衰竭。

    上次北疆战败,就是因为送解药的人在路上耽搁了几天,赶到大梁军营的时候,沈长风早已进入深度昏迷,整个军队无人带领,上下乱作一团。待他服下解药清醒之后,大梁军队早已在战事中连连败退,敌人甚至直接攻到了军营下。

    沈长风被迫拖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领军出战,所以才会身受重伤,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权利和资格去给萧祁任何许诺。

    ——

    沈长风在宫内休养了五天,第六天的时候,前去上书房跟萧洪请辞,提出要继续回北疆镇守。

    萧洪很是欣慰,为了表示嘉奖,再次将沈长风的爵位提升,封其为一等镇远大将军,并且许诺下次再回上京的时候,会亲自为其赐婚。

    沈长风没有推迟,下跪谢恩后,便骑着御马离开了上京。

    一个月后,几个神秘人出现在西辽皇城,经过几天的试探,一行人趁着合宫夜宴的机会,成功混入了西辽宫内。

    好在西辽皇室对这个大梁来的男后并不重视,宫殿外看守的人也不多,几个人很快便在一处偏僻的居所里找到了大梁玄亲王,萧祁。

    西辽的老汗王本就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之所以点名要萧祁,也只是为了羞辱大梁皇室。把人接来之后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找了个偏殿丢了进去,不仅没有安排侍奉的人,连跟随萧祁一起入辽的随从都没留下一个。

    萧祁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样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被他们找到的时候,他一个人缩在偏殿的床榻上,本就清瘦的身子更显得形销骨立,眼睛睁开的时候,几乎连视线都不会聚焦了。

    为首的人将身上的黑袍脱下,包在了萧祁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在怀里,离开了西辽皇宫。

    直到五天后,西辽那边才发觉宫里少了个人,开始暗中在宫中上下寻找这个大梁王爷的下落。但由于偏殿内外几乎都没有什么守卫,所以没有人能确定萧祁是私自离开了皇宫,还是掉进哪口井里溺死了。

    为避免再生事端,寻找多日无果后,西辽皇室发出丧报,宣告西辽男后萧祁因病过世。

    ——

    三天后,萧祁才算是真正醒了过来,睁开眼傻傻地盯着这个陌生的屋顶看了许久,才再次确定,他真的离开了那个牢笼一样的西辽皇宫。

    救出他的人很奇怪,虽然都是中原长相,跟他说话的时候也都很客气。但为首的那个却一直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斗篷,不光把自己的身形和样貌遮了个干净,并且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但那个人似乎又很关心萧祁的身体,每天都忙着找各种不同的大夫给他治病,连喂药都亲力亲为,总是侧着身子尝过温度之后,再转过身喂他。

    只是不管萧祁问什么他都不肯多说一句话,如果不是偶尔听到他发出的几声很低的单音节,萧祁几乎怀疑面前的人是个哑巴。

    好在他看起来没有恶意,萧祁便渐渐地放下了防备,任由他找来的那些大夫折腾自己的身体。

    反正再怎么样也折腾不出花来。

    虽然那些大夫解不了萧祁的毒,但一碗碗的苦药汤子喂下去,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人不再像以往那么单薄憔悴,话也多了起来。

    总是拽着守着自己的那个人的衣袖,跟他询问大梁将军沈长风的情况。

    虽然面前的人依旧沉默,但他却依旧能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其内容无非是围绕着定北侯转。不是担心他的旧伤,就是暗搓搓询问他有没有被指婚。

    明明写诀别信的时候还说希望他能早日觅得良人,转过头又开始后悔,担心他会真的这么快娶妻生子,彻底断了自己所有的念想。

    他素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在年少时把对沈长风的喜欢弄得人尽皆知。此刻依旧是那个少年人的模样,提起沈长风这三个字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掩都掩不住的笑意。

    傻笑完之后又会落寞地靠在枕头上发呆,暗搓搓地想,如果还能再见他一次就好了。哪怕不能说话,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是好的。

    发现情况不对劲,是那个人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病,虽然他极力忍住了,走出门才开始吐血,但萧祁还是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平日里他靠近自己的时候,身形和走路的样子都是完全陌生的。可刚才仓促间,他离开房间时候的步伐却那么熟悉,像极了自己牵挂已久的那个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可以寻找的踪迹便越来越多。不光身高和身形,连某些不经意的动作都和沈长风很像,靠近之后,身上的味道也几乎一样。

    发现这一点之后,萧祁心里的惊慌大于开心。因为现在的沈长风状况太差了,不仅经常会吐血。

    有时候坐在椅子上身形都会下意识晃一下,像是随时会摔倒一样。

    他开始担心他的状况,以至于后来的每一天,能看到照常出现的沈长风,心里都缓缓地松了口气。

    一日傍晚,趁沈长风暂时离开,萧祁拽住了他身边的亲信,逼问沈长风的情况。

    那人一开始什么都不肯说,后来被问急了,一个八尺多的男人,竟然开始红了眼睛。只好哽咽着告诉萧祁,他们找不到解药,所以将军没有几天时间了。

    萧祁愣住了,许久才在亲信的只言片语里弄清楚了所有真相。

    像是被人用拳头狠狠地砸在胸口处,铺天盖地的疼痛裹挟着令人绝望的窒息兜头袭来,将他彻底砸懵。清醒过来之后,他早已赤着脚跑下床,疯了一样挣扎着要回大梁,回皇宫找萧洪讨要解药。

    他不想让沈长风死,想要他活。

    哪怕以后不能再见面,只要沈长风能活下去,让他再死一百次他都毫无怨言。

    只可惜他的身体早已亏空,根本经不住这样巨大的情绪波动,被那个被迫告密的亲信拦住的时候,膝盖一软,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沈长风带着大夫刚拐进院子就看到了这幅画面,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后,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几次想要离开,却都因为放不下屋内的人滞住脚步。

    最后还是遵从本能,再次守在了萧祁身边。

    萧祁醒过来的时候,目光缓缓地落在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面目的人身上,微顿了一下。

    眉眼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却格外苍白憔悴,像是单薄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倏然碎裂。

    萧祁本能地想露出一个笑,可刚扯开嘴角,眼泪就落了下来。他极力咽下喉间的酸涩,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抓住沈长风垂在一侧的衣摆,轻声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沈长风依旧看着他,许久,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你等等我好吗,”萧祁依旧紧紧地捏着那片纯黑色的衣袖,语气里带了一丝祈求,“你不要走那么快,等等我”

    “如果你敢死,”沈长风反手抓住萧祁的手,毫不留情地说,“我做鬼都不会再见你。”

    萧祁抿了抿唇,眼泪流的更凶了。

    “他们会继续照顾你,”沈长风抬手擦掉萧祁腮边的泪,声音很轻,含着一丝浅浅的温和,“好好配合他们解毒,好好过完下半辈子,记住了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 病弱小王爷(4)有修改 ◇

    窗外的阳光一寸寸将屋内的地面铺满, 在地板上泛起一层莹莹的光,略显冰冷的墙壁将屋内的景象切割成两半,一半光明, 一半阴影。

    屋内的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 身上落了一半的光, 将一侧的睫毛染成浅浅的栗子色,眸中晦暗不明, 看不清情绪。

    沈星烈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目光落在陆驰身上,缓缓打破沉默:“任务世界这边, 有什么问题吗?”

    陆驰依旧靠在沙发上,双腿散漫地岔开, 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闻言缓缓抬起眼,眸中泛起几分懒得掩饰的嘲讽:“原来你也觉得, 这个世界是有问题的。”

    沈长风去世后,萧祁在边境又活了七年才死去。

    沈长风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临死前的执念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完成。萧祁的毒根本没有办法完全解掉,所以他才没有活过三十岁,便早早死在了大梁边境。

    这些年, 萧祁的魂魄一直在大梁皇宫内的太子书院, 两个人曾经一起读书的地方游荡。而沈长风则始终停留在对他来说拥有人生中最美好回忆的边境。

    所以一直到系统世界找到萧祁,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见过面。

    当时的系统按照流程询问了萧祁的愿望, 萧祁的回答是:如果可以重来一次, 他不要用沈长风的性命去换那份喜欢。

    所以系统才按照他的要求, 把他们划分到了破坏系统区域内。

    “但凡有一丁点脑子,”陆驰懒散地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 毫不留情地吐槽道,“都办不出这样的事。”

    系统世界里有那么多分部,什么复仇虐渣、逆袭之路、人生赢家,明明任何一个都比现在要合适,却偏偏还是被塞进了这个破系统里。

    “”沈星烈将右手虚握成拳,抵在鼻尖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掩住了唇边泛起的一丝笑意。

    虽然不清楚他在跟自己赌什么气,但这幅欠欠的语气就莫名很萌。

    “我明白这件事确实会让人难以接受,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任务线的时候,想法也和你差不多。”沈星烈抿了抿唇,好脾气地说,“如果你对这个世界排斥,我可以去跟系统那边反馈。”

    看似随意的两句话,既表明了自己只是执行系统的身份,又明确了对于这件事,自己的立场和看法和陆驰一致。

    让人想发脾气都找不到由头。

    陆驰垂着眼沉默了片刻,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迅速抬眸看向沈星烈,“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对这个世界怕排斥,有机会选择退出,是吗?”

    “嗯,”沈星烈点了点头,“相对难一些的任务,玩家是有选择权利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让你先看世界线的原因。”

    陆驰很轻地蹙了下眉,准确地抓住了重点,“萧祁的世界,被人拒绝过很多次吗?”

    沈星烈的目光依旧落在陆驰身上,须臾,很轻地点了下头。

    “也就是说,”陆驰垂在一侧的手指轻轻捏了捏,语气微沉,“他们从分开的时候开始,一直等到现在都没有再见过。”

    两个从出生起就历尽坎坷和磨难,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丝希望能在一起的人,却因为一次系统错误反馈,硬生生错过了这么多年。

    “太离谱了,”陆驰摇了摇头,还是难以相信,“难道之前就没有人对系统提出过质疑吗?”

    “有,”沈星烈如实说道,“建议和投诉都有过,只是系统给出的反馈是,尊重原主的意见,维持原本的任务线。”

    陆驰略有些散漫地将撑着额角的那只手垂下,搭在微微曲起的膝盖上,同时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这个反馈,不会是你们主神给出的吧?”

    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沈星烈却偏偏从他的肢体语言里读出了一丝隐藏在淡漠外表下的森森寒意。并且这层薄弱的外壳已经有了一丝龟裂的痕迹,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坍塌。

    他垂眸盯着自己面前的水杯顿了一下,许久,才微微地点了下头,“是。”

    陆驰缓缓地将脊背靠在沙发上,唇边勾起一丝略显凉薄的笑意,“我原本以为你们那个主神非要给玩家塞一个什么调查问卷,是因为他对自己的业务太过于精益求精。毕竟我之前经历的几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沈星烈眼里的情绪微顿,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现在才知道,”陆驰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愈发冰冷,“原来他也知道自己的统治和工作能力是有问题的。”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沈星烈心里忽然涌出几分悲哀。

    主神回来之后,如果回忆起自己说过的这段话,回忆起这个时候对自己的否定,应该会很受打击。

    虽然这的确是陆驰此行的最初目的,但还是和沈星烈用缓和方式解决问题的本意背道而驰。

    陆驰的目光在沈星烈身上顿了一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眼间一闪而逝的不赞同,心底缓缓凝出一丝疑惑。

    他吐槽的明明是系统里那个固执己见的主神,为什么沈星烈会看起来这么难以接受。还是沈星烈和一般的打工人不太一样,所以对自己的老板格外崇拜敬仰。

    这样想起来,好像他每次提起那个主神的时候,语气都会温和很多。

    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陆驰的思绪微微顿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眸中有一丝不可置信的震惊。

    他记得沈星烈说过,那个「天边的星星」一直把他当做小孩。可是除了自小就和对方认识,并且一直看着他长大的人之外,还会有其他人把一个成年男子当成是小孩吗?

    沈星烈好像刚好说过,把他带进系统并陪他长大的,就是那个主神。

    所以他才会每次提到那个主神的时候,唇边都带着笑。才会对那个人格外偏袒,甚至不想听到任何人对他有不好的评价。

    所以,他喜欢的那个「星星」,就是这个系统内的主神。

    陆驰抬起手指蹭了蹭眼睛,思绪一时有些混乱。

    所以他这是,跟他们系统世界的主神长得很像?

    怪不得沈星烈才不敢表白,不敢让对防知晓自己的感情。如果被那个主神知道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崽子敢觊觎自己,一气之下,说不定会直接将他赶出系统。

    所以他才对自己这张脸格外珍惜。

    靠,好像更生气了。

    “那这个世界”沈星烈没注意到陆驰百转千回的心思,继续公式化地问道。

    “不会放弃,”陆驰垂下手,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胸前的扣子,眉眼间的情绪似乎更冷了,“但是任务线怎么操作,由我自己说了算。”

    沈星烈点了点头,“好。”

    “嗯,”陆驰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那开始吧。”

    “好。”沈星烈也跟着站起身,随意走到一扇门前,再推开的时候,屋内的景象就变成了熟悉的数据屋。

    陆驰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缓步行至数据椅前,俯身坐下。在沈星烈操作传送数据的前一秒,忽然开口道:“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如果任务失败,或者任务执行之后,结果和系统的原定计划有出入的话,会怎么样?”

    沈星烈的手指搭在传送按钮上,闻言转过头看向数据椅上的人,眸光微顿。

    陆驰还是和以前一样,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后脑勺搁在靠枕处,睫毛半抬,眸中含了一丝漫不经心的疏离感,声音平淡到像是再说一件完全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但语气里夹杂着的坚定却不容忽视。

    “任务失败的话,会无法获得积分,”沈星烈微顿了一下,继续道,“但如果玩家故意扰乱程序规则,可能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什么惩罚?”陆驰好奇地问。

    “严重的话,之前的数据或许会全部清空,甚至还有可能被系统删除玩家资格。”沈星烈缓缓地说。

    “所以,这才是那些玩家拒绝萧祁的原因。”陆驰缓缓地垂下眼,遮住了眸中的寒意。

    沈星烈喜欢那个主神,所以他就算对那个人再怎么不赞同,也不能当着沈星烈的面骂,要忍住。

    几个呼吸后,陆驰眸中的情绪渐渐消失,他懒散地抬起眼看向身侧的数据堆,平静地说:“开始吧。”

    ——

    随着沈星烈的操作,陆驰只觉得身子一轻,下一瞬便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或许因为身体尚不能适应的缘故,陆驰脚下不稳,本能地朝一侧摔去。身体在半空中挣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找到借力点,肩膀便被人扶住了。

    紧接着一阵熟悉好闻的男性气息涌入鼻腔,陆驰微怔了一瞬,意识到自己被谁扶住了之后,本能地抬手推开了面前的人。后者微怔了一瞬,待他站稳后,缓缓地收回了手。

    “你怎么过来了,”陆驰抬手理了理身上外袍的衣襟,声音很冷,“你之前不是说过,系统的本体不能出现在任务世界吗。”

    呵,就这么想每天面对这张跟那个主神有点相似的脸吗?

    沈星烈抿了抿唇,老实回答道:“这不是我的本体,只是投射体而已。”

    言下之意是,不管上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他都没有任何违规操作。

    陆驰被噎了一下,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沈星烈捏了捏垂在衣袖内的手指,无端的从陆驰刚才看似气势汹汹的一眼里,品出了几分撒娇的味道。迅速垂下眼掩住了眸中的笑意,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装饰十分精致的园子,顺着曲折的凉亭看过去,远处不仅有花园和假山,甚至还有一个修整精巧的池塘。

    是大梁皇宫的后花园,萧祁会出现在这里,因为今日是给南圣太后请安的日子。

    萧祁十六岁便被封为亲王,独自在宫外立了府。由于南圣太后舍不得幼子远离,所以萧祁的王府便设在了上京内离皇宫最近的荣华路上,以方便玄亲王随时入宫给太后和皇帝请安。

    “爷,小心脚下。”萧祁的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打扮清爽的随从,但不知为什么,他对一侧沈星烈的倏然出现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不止他,刚才长廊那边来来回回那么多奴才,似乎都没有注意到玄亲王身边忽然多了个男人。

    “嗯。”陆驰懒散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朝南圣太后的宫里走去。心里暗搓搓地打算着,回头要好好问问沈星烈,是不是还有一些隐藏技能没跟他提起过,老这么藏着怎么行,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他来到的时间很巧,恰好是自己刚开始被下毒,且沈长风还没有离开上京的时候。

    所以,一切应该都有回旋的余地。

    陆驰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前走。脚下忽地顿住,瘦高的身影停在一处假山后,一双略显淡薄的眼睛透过假山缝隙,看向另一边乱哄哄的一拨人。

    一个打扮贵气的小孩颐指气使地指挥着身边的随从,将另一个看起来明显瘦弱苍白一些的小孩按在地上,十分嚣张地说:“本太子让你当坐骑,是给你面子,你不要不识好歹。”

    “你们放开我放开!”那孩子的脸都被摁在了布满尘土的砖石地面上,却还是不死心的挣扎着,“我是你兄长,你怎可如此对我”

    那群手忙脚乱的奴才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急得直转圈,口中不断地求饶道:“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自称本太子的小孩见地上的孩子被摁结实了,抬起胖乎乎的脚,毫不留情地坐在了那孩子单薄的脊背上,地上的孩子忍不住闷哼一声,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在砖石地面上凝出一道肮脏的痕迹。

    “别太子殿下,”那嬷嬷眼看自己的小主子受了这样的委屈,情急之下大不敬地抬手拽着小太子的衣襟求情道,“他还小,禁不起这样欺负”

    “滚开!”小太子立刻嫌弃地将老嬷嬷拨开,皱着眉头道,“哪里来的野婆子,竟敢弄脏本太子的衣服!”

    老嬷嬷本就年纪大了,怎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推搡,脚下一歪,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脑袋恰好嗑在池塘附近的碎石上,眉骨处立刻鲜红一片。

    “嬷嬷!”地上的孩子立刻挣扎了起来,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

    第67章

    ? 病弱小王爷(5) ◇

    陆驰抱着手臂靠在假山上,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眉眼间的情绪似乎更冷了。

    沈星烈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缓步走到陆驰身边, 视线看过去的时候, 眉头下意识皱了一下。

    被压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人是三皇子萧慎, 而骑在他身上耀武扬威的那个,则是排行老五的太子萧珏。

    萧珏是宠妃陈贵妃的独子, 自小就非常受萧洪的喜爱,且因为中宫没有子嗣,萧洪便早早将年纪尚幼的萧珏立为了太子。

    萧珏能打败一众皇子, 成为最后的优胜者,当然不止因为自己母亲受宠的缘故。更重要的是陈贵妃的身后没有什么庞大的家族支撑, 永远不会对萧洪的朝政造成什么威胁。

    这才是萧洪眼中陈贵妃母子最大的优点,也因此他才愿意宠爱陈贵妃,对萧珏也是格外宽容。

    相较之下, 萧慎在宫里的地位就微妙了很多。

    母亲淑嫔在后宫中并不受宠,外祖宋家虽然不是什么朝中重臣,但两位舅舅却都在朝为官,且都是从四品以上的实政官员,是萧洪最不放心的一类存在。

    所以平时若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纠纷, 萧洪自然会本能的偏帮萧珏。

    这也是萧珏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兄弟的原因。

    “爷,”陆驰身后的随从魏进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太后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像是已经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 并且明显想阻止萧祁参与进去的想法。

    “你去把太后请来,”陆驰垂眸瞟了一眼身后的魏进,“就说荷花池这边有好戏, 本王请她老人家一起过来看。”

    “这”魏进有几分犹豫,“不太好吧”

    以往主子自己插手去管教两个孩子也就算了,这次怎么还要将太后牵扯进来。万一事情闹大了,得罪了陈贵妃可怎么好。

    “怎么,”陆驰看向魏进的眼里带了点笑意,“指使不动你了?”

    “爷息怒,息怒,”魏进膝盖一软,立刻跪在了地上,“奴才这就去。”

    语毕不待萧祁催促,起身便颠颠地跑远了。

    陆驰收回视线,慢吞吞地又往前走了两步,懒散地靠在一块山石上,抬起眼看向假山另一侧的闹剧,完全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怎么,”沈星烈忽然低声问,“有什么安排了吗?”

    陆驰倏然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须臾,迅速后退了一步,脊背紧紧地贴在嶙峋的石头上,直愣愣地瞪着面前的人,“你干嘛忽然靠这么近”

    沈星烈眨了眨眼,眸中有一丝无辜,“有吗?”

    刚才为了能将对面的情况看的更清楚,陆驰下意识地往前多走了两步,身子恰好站在假山最里侧的一个浅浅的缝隙里。沈星烈靠过来的时候,毫不见外地站在了他身边。

    几乎是小腿靠着小腿,肩膀抵着肩膀。

    陆驰刚才转身看向他的时候,鼻尖堪堪擦过他的唇角,那一瞬间,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鼻息轻轻扫过了自己的眼尾。

    偏偏始作俑者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垂眼看了看两个人的距离,一脸坦然地说:“好像也没多近吧,毕竟四处都是假山,空间本来就没多大。”

    陆驰捏了捏一侧的石头,心里有点想骂娘。

    知道空间不大还非要挤进来。不光挤进来,还非要站在他身边这个小空隙里。不光贴在他身边,还在他差点撞上去的时候,一点躲开的趋势都没有。

    仿佛就等着自己的脑袋往他脸上顶。

    “你”陆驰抬手将面前的人推开,声音里带了一丝恼火,“你让开,我要出去”

    沈星烈被推得微微晃了下,垂眸盯着陆驰微微发红的耳朵尖看了一会,唇边缓缓弯出一个笑,点了点头道:“好,我们一起出去。”

    直到重新站在假山外的空地上,陆驰心底那抹怪异的局促和慌乱才渐渐消失。他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心里估摸了一下太后到花园的时间,转身慢悠悠地顺着假山朝另一边走去。

    又恢复成了那个运筹帷幄、冷静睿智的陆驰。

    走在身边的沈星烈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眸中的笑意缓缓加深。

    虽然暂时没弄清楚陆驰在跟自己赌什么气,但这个毫无顾忌跟他任性发脾气、奶猫一样伸出爪子挠人的小模样,实在是可爱的人心都快化了。

    假山另一侧,荷花池边。

    “嬷嬷!”萧慎不顾在地面上蹭破了皮的脸,奋力挣扎开那几个人的束缚,快跑两步半跪在地上,将摔在碎石边的嬷嬷扶起来,“你没事吧,嬷嬷”

    “没事”嬷嬷已经缓过来了,立刻抬手捂住自己头上的伤口,生怕脸上的血迹吓到了自己的小主子,“奴才没事,主子不必担心。”

    “我看一下,”萧慎固执地拿开嬷嬷的手,仔细地检查着她头上的伤口,明明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却还是尽量冷静地说,“我带你去找太医”

    另一边,萧珏骑大马还没骑够,便在萧慎的挣扎中一不小心摔在地上,漂亮的蜀锦绣祥云的长袍在地面上蹭上了一道浅浅的灰烬,屁股也摔疼了。

    “萧慎!”萧珏龇牙咧嘴地被身边的小太监扶了起来,单手指着另一边的萧慎骂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皇子,连郡王都没封,竟也敢反抗本太子!”

    “你既知道自己是东宫太子,一言一行皆为众皇子表率,就该收敛自己的行为,严于律己,”萧慎已经站起身,抬手扶着身边的老嬷嬷冷冷地看着他,“而不是如此荒唐地在后花园中欺辱自己的兄长。”

    “你”

    “你以为自己是在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我,”萧慎冷笑一声,脸上有一丝不属于孩子的沉着冷静,“实际上你羞辱的是你自己,还有父皇赐给你的太子之位。”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仿佛一只无形的耳光,不留情面地直接甩在了萧珏脸上。

    “你”萧珏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怎可”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声。

    萧珏和萧慎怔了一下,同时扭头朝声音的地方向看过去。

    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斜靠在假山一侧的一棵青松上,看向萧慎的时候,眉眼间带了点笑意,“聪明果敢,不畏强权,皇叔给你点赞。”

    萧珏虽不明白那个「点赞」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小皇叔这是在夸赞萧慎,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以往小皇叔虽然也会插手他们的事情,但顶多只会训斥他们两句,不会表现出明显对谁的偏帮。这还是第一次毫不掩饰对萧慎的欣赏。

    同时又像是认同了萧慎的观点,觉得他的确是萧慎口中那个不顾大局的荒唐太子。

    一时间心里有些气恼,但顾及到萧祁的身份,还是没有发作。

    萧慎手里还搀着受伤的嬷嬷,只好微微朝萧祁点头,算作打招呼,“小皇叔,元夕哥哥。”

    陆驰微微挑了下眉,转头看向一侧的沈星烈。

    怪不得所有人都对他的存在丝毫不意外,原来他这是借用了江元夕的身份。

    江元夕和萧祁自小关系就很亲近,萧祁还在宫里的时候,江元夕就时常留宿宫内,跟萧祁彻夜逗趣闲聊。长大后萧祁有了自己的府邸,两个人的来往便更密切了,甚至连入宫请安的时候都形影不离。

    明明是舅甥俩,偏偏比知己好友还要亲密。

    沈星烈借用他的身份,确实不易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免礼吧,”陆驰收回思绪,懒散地朝萧慎抬了抬手,“身上都弄成这样了,还不忘拘礼。”

    言下之意,另一个屁事儿没有的,都不知道给长辈问安。

    萧珏的脸色更难看了,只好不情不愿地也给萧祁行了个礼,随即直起身子告状道:“萧慎以下犯上,将我推倒在地上,新做的衣服都弄脏了!”

    说着费劲地拽出屁股后面的衣摆给萧祁看,“这可是我母妃亲自为我选的料子,今天才穿上,就被他弄坏了!”

    “回小皇叔的话,”另一边萧慎规规矩矩地开口道,“太子殿下非要把我按在地上当马骑,我挣脱不过,才不小心将他摔在地上的。”

    “你满口胡言!”萧珏自知理亏,但又说不过萧慎。并且刚才就看出了小皇叔对萧慎的偏袒,担心他会说出更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情急之下抬手抓起一侧太监手里的拂尘,直接抽了过去。

    萧慎手里扶着嬷嬷,若是自己躲过去,那已经受伤的嬷嬷必定遭殃,只好僵在原地,准备硬生生受下了这一拂尘。

    太监手里的拂尘虽是由柔软的马尾做成,平日里做大的用处也不过是替身边的主子赶赶蚊虫,但抽人的时候威力却不弱。再加上这一下萧珏完全没收住力气,所以跟当头抽一鞭子,几乎没什么区别。

    萧慎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急急的劲风朝自己袭来,不由得缩起肩膀,轻叫出声。

    毕竟只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即便再怎么早熟,面对这样的事情,也还是会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须臾,萧慎缓缓地睁开眼,傻愣愣地抬起头看向把自己护在怀里的人,一时有些懵。

    这还是第一次,他遇到危险的时候,有人替他挡在面前。

    陆驰下意识抽了口气,抬起眼看向另一边的萧珏的时候,眸中的怒意几乎有如实质。吓得小崽子立刻丢下手里的「作案工具」,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没事吧?”因为知道陆驰的计划,沈星烈克制住了前去阻止萧珏的冲动,好不容易等这一鞭子抽下去,他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陆驰身前。

    是查看陆驰的情况,也是为了防止小崽子继续发疯。

    他微微偏头看向身边的人,低声问,“严重吗?”

    “没事。”陆驰甩了甩被抽麻了的手,脸色有几分难看。

    这小崽子还真是吃的每一碗饭都没有浪费,力气还不小,抽的他整条手臂几乎都没有知觉了。

    沈星烈垂眸看向陆驰的右手,视线微微顿了一下,眸中有一丝隐怒的情绪。

    “没事,”陆驰注意到了沈星烈的情绪变化,立刻说,“一点皮外伤,不怎么疼。”

    刚才萧珏出手的时候,是直接冲着萧慎的门面去的。情急之下,陆驰只好抬手挡住了萧慎的脸,将人护在了怀里。所以这一拂尘,是直接甩在了陆驰的手背上。

    半个手背瞬间被蹭掉了一层皮,在阳光下隐隐透着亮晶晶的血迹。

    看上去触目惊心。

    “小皇叔”萧慎也注意到了萧祁手上的伤,一时有几分无措,“太医我们去找太医”

    “怎么回事,”远处响起南圣太后的声音,“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连伤两位皇亲的萧珏肩膀一抖,难得的,心里隐隐涌出几分不安。

    第68章

    ? 病弱小王爷(6) ◇

    听到声音, 陆驰立刻转过身,毫无意外地在身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眸中的情绪未变, 规规矩矩地抬手行了个礼,“参见母后、皇兄、皇嫂。”

    行礼的时候, 故意把衣袖往下拉了拉,遮住了手背上的伤痕。

    站在太后身边的萧洪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默默地给这个识相的弟弟记了一功。

    刚才来的路上,就有奴才在他身边偷偷禀报,说太子无意间伤了玄亲王。

    这件事说大可大, 说小可小。若是玄亲王执意追究,加上太后对小儿子的宠爱, 定会逼着自己处置太子。可若是玄亲王不予计较,将这件事掩下去,大家便都可相安无事。

    眼下萧祁掩住伤痕的动作, 明显就是准备顾及皇家颜面,不再追究这件事。

    魏进已经溜回到萧祁身边,低声禀报道:“皇后娘娘正好在太后宫里请安,便一起过来了。至于陛下,是半路上遇到的。”

    陆驰依旧垂着眸, 很轻的点了下头。

    一侧的萧慎也很快反应过来, 立刻转过身,和身边的江元夕一起, 给刚刚走过来的几位贵人请安。

    和萧祁一样, 萧慎也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尽量遮住了脸上的伤和污痕。

    不同于陆驰的蓄意为之,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给自己的母妃惹麻烦。毕竟在皇帝眼里, 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不会信,做什么也都是错的。

    萧珏听到太后的声音,紧张的脊背都在冒汗。转身看清来人之后,才下意识松了口气,心里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有父皇在,定然不会让他吃亏。

    放下心之后,自然注意到了萧祁和萧慎掩藏伤口的举动,一时间一股莫名的底气「蹭」地一下蹿了出来。

    顾不上跟皇太后和嫡母皇后请安,立刻一脸委屈地跑到皇帝面前告状道:“父皇,三哥欺负儿臣,他把儿臣推到在了地上,儿臣的新衣服都被弄脏了”

    “还有那个老太婆!”萧珏说着立刻抬起手,指向另一边缩着肩膀不敢抬头的嬷嬷道,“她竟然用自己脏兮兮的手去拽儿臣的衣服,实在是恶心的紧。”

    萧洪忍不住皱了下眉,下意识抬起眼看向嬷嬷的方向。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南圣太后听到这句话后,眼底流出的微微的不赞同。

    照顾萧慎的嬷嬷闻言立刻跪在地上,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回父皇,”萧慎见实在躲不过,只好将刚才和萧祁说过的话再次跟皇帝重复了一遍,“太子殿下刚才命奴才们把儿臣按在地上当马骑,嬷嬷护主心切,才不小心拽了下太子殿下的衣襟。儿臣替嬷嬷跟太子殿下请罪,还请太子殿下念在嬷嬷年老体弱的份上,饶她这一次吧。”

    萧洪不由得将视线转向站在自己身侧的萧珏,眸中有一丝询问。

    萧珏立刻摇头,“他胡说,我才没有欺负他,是他自己看不惯我,才上来推我”

    眼看着皇帝又要像以前一样继续偏帮萧珏,南圣太后有些看不下去,便由身边的宫女搀扶着,慢吞吞地走到萧珏身边服侍的几个奴才跟前,沉声问道:“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南圣太后虽久不出门,但毕竟从年轻时便身居高位,举手投足间自是有一股威严在。话问出口的时候,语气虽淡淡的,但其中的压迫感却不容小觑。

    几个奴才立刻跪在地上,哆嗦着什么话都不敢说。

    “太后娘娘问你们话呢,”太后身边的宫女脸色一寒,声音里带了丝凉意,“你们是没有听到吗?”

    “回太后娘娘的话,”为首的奴才只好膝行着往前挪了半步,脑袋抵在石砖上,声音七抖八拐,最后成句子的就一句话,“奴才们没有将三皇子按在地上”

    萧珏不由得松了口气,看向萧慎的时候,眸中有一丝难掩的得意。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太后明显不信,便冷声逼问道,“若是你们规规矩矩说实话,即便是做出了对皇子不公的事情,哀家也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南圣太后的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一圈,语气一转,继续说道:“可若被哀家发现你们有谁说谎,不管你们身后的靠山是谁,哀家也绝对不会放过。不止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亲戚都别想逃脱责罚。”

    那几个奴才立刻吓得以头杵地,连连叩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洪微微皱了皱眉,眼底凝出一丝不赞同。

    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他并不在乎,反正萧珏只是他制衡朝政的一枚棋子,真能正的接班人不一定是现在的太子,所以他根本不在乎萧珏是不是像萧慎说的那样不堪。

    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权利和威信。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偏爱萧珏,这个时候太后若是坚持揪着这件事不放,几乎等同于在跟自己较劲。

    偏偏他不能反驳自己的母亲,只好颇为憋屈的忍着。

    太后没有在乎萧洪的小情绪,她只是深宫里的一位妇人,或许没什么见识和谋略,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孙儿被毁掉。

    不管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却不自知的萧珏,还是一直在忍受不公和偏见的萧慎。

    她或许不能左右皇帝的想法,也不能阻止皇帝一再对萧珏的偏宠。却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时,自己只能和皇帝一样袖手旁观。

    “说,”南圣太后环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声音瞬时严厉了不少,“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饶命”最开始答话的奴才立刻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不待南圣太后说出更重的话,便一股脑所有的真相都说了出来。

    讨主子的欢心自然重要,他们也都畏惧陈贵妃在后宫中的势力,只是这件事一旦牵扯到家人身上,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有隐瞒。

    所以不光说出了萧珏欺辱兄长的真相,还将太子一怒之下想要教训三皇子,却误伤了萧祁的真相说了出来。磕磕巴巴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便缩着身子趴在地上,不敢再抬头。

    太后闻言一顿,立刻上前一步抓住萧祁藏在身侧的手,不顾对方的挣扎掀开了盖在伤口上的衣袖。目光落在伤口上的时候,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萧祁的整个右手早已一片肿胀,手背上被硬生生搓掉了一块皮,此刻伤口上已经布满了狰狞的鲜血,或许是因为疼痛,原本修长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没事,”注意到太后的脸色都变了,陆驰立刻安抚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快,”太后抓着萧祁的手腕,转身看向身后的奴才,声音里带了一丝尖利,“去请太医!”

    “是。”身后的宦官立刻磕了个头,转身快步跑远了。

    如果说萧慎的委屈让太后心疼的话,那萧祁手上的伤便直接将这种情绪转化成了几乎不可控制的怒火。

    “皇帝,”太后依旧捏着萧祁的手腕,转头看向一侧的萧洪,语气里带了一丝质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萧洪的脸色也不太好。

    他确实想过利用萧珏的太子之位掌控后宫众人和朝中的安宁,却没料到这孩子平日里看着顶多算是乖巧活泼,私底下竟然如此放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

    没等萧洪说出什么解决办法,太后又看向身边的另一个人,“皇后,你是后宫之主,你觉得该怎么办?”

    皇后是太后的表孙女,不到十三岁便入了宫,一直跟在太后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了些太后的铁血手腕。见太后这样发问,知道姨祖母这是担心皇帝在这件事上拿不定注意,所以想让自己借此在宫中立威。

    毕竟陈贵妃之前仗着皇帝宠爱,曾几次在宫中对皇后出言不逊。后者碍于自己国母的身份,不能与后宫妃嫔争风吃醋,只能硬生生忍着,等待合适的机会,再以皇后的身份对其打压。

    眼前这个,便是极好的机会。

    “回母后的话,”皇后挺着脊背,缓缓地开口道,“太子无状,不仅欺凌兄长、辱骂宫中老嬷嬷、甚至还出手误伤亲王,实在是”

    “陛下,”陈贵妃听说自己儿子在后花园里被人欺凌,立刻放下手里插了一半的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人还未到,声已先至,“陛下,陛下饶命啊。”

    陈贵妃本就是戏子出身,年轻时便唱的一手好昆腔,所以才在萧洪游江南的时候被带回宫内,一直宠到了现在。

    萧洪素来很喜欢听陈贵妃唱昆曲,有时候只是听到她咿咿呀呀的柔软嗓音,便会莫名的心情舒畅。

    但此刻听到陈贵妃急冲冲的呼救声,却忍不住有些头疼,下意识抬手按了按额角。

    “陛下,”陈贵妃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石板地面上,抬起白皙纤细的手指紧紧抓住萧洪的衣摆哭诉道,“陛下,你这样是要废了我们珏儿吗?”

    “没有人要废太子,”萧洪垂下手看了陈贵妃一眼,微微皱眉道,“地上又凉又硬,还不快起来。”

    陆驰依旧闲闲的站在一侧,闻言缓缓垂下睫毛,唇边勾起一丝略显凉薄的笑。

    这位皇帝大概忘了,萧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太子按在地上侮辱践踏。甚至还差点因为反抗暴力,被冠上以下犯上的罪名。

    作为父亲,萧洪知道真相之后不仅没有体贴半句,甚至连自己儿子脸上被蹭破皮的伤都没有注意到,反而转头心疼跪在地上给太子求情的宠妃。

    何其讽刺。

    何其可笑。

    萧慎单手搓了搓衣角,头低的更重了。

    “陛下不肯放过珏儿,臣妾怎么敢起身,”陈贵妃哭得梨花带雨,眼妆都花了一半,在阳光下更显得娇媚无辜,“陛下只是听这些歹毒奴才的只言片语,便将这样大的帽子扣在珏儿头上。臣妾只身一人来到宫中,能在这深宫之中立足,便是凭借着陛下的宠爱,若陛下对臣妾和珏儿都有了怀疑之心,那臣妾在这宫中还有什么意思!”

    “陈贵妃,”皇后垂下眼看了她一眼,淡声提醒道,“这些奴才都是自小就跟在太子身边照顾的,怎么就因为指认太子欺辱兄长、伤害亲王,就变成了你口中的「歹毒奴才」了?”

    “这些人可都是太监,”陈贵妃扭过头狠狠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奴才,声音里带了几分难掩的怒火,“谁知道这些没根儿的东西是不是收了什么人的好处,在这里诬陷太子!”

    “陈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不悦道,“太后娘娘和本宫还都在宫内,难道会允许有人污蔑太子不成?”

    不待陈贵妃反驳什么,皇后立刻说道:“况且这件事玄亲王也被牵连了进来,手上的伤都还没来得及包扎,难道这也是可以狡辩的吗?”

    陆驰适时地低轻咳一声,先朝萧洪行了个礼,才规规矩矩地说:“回陛下,回皇嫂,臣弟和元夕过来的时候,那些奴才确实将三皇子按在了地上。也因此,臣弟才会出手阻止”

    说到这里,陆驰像是有些为难地顿了一下,才继续避重就轻地说道:“所以才会受了点皮外伤。”

    皇后的脊背缓缓放松了下来,唇边缓缓凝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陈贵妃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只好继续拽着皇帝的衣摆哭诉,“陛下,是我没教好珏儿,你要罚就罚我吧,别伤了我们的孩子”

    萧洪依旧站在原地,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母子这么金玉其外、虚有其表,明明可以好解决的事情,一个两个的都非要搅得一塌糊涂、鸡飞狗跳。

    果然,不待陈贵妃继续胡搅蛮缠,南圣太后便忍无可忍地怒道:“都给哀家闭嘴!”

    陈贵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哭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哭嗝。

    场上唯一吵闹的人被震慑住之后,周围立刻安静了不少。

    南圣太后抬手按了按被吵得发涨的眉心,冷声道:“太子萧珏不尊长辈、不爱兄弟,行为荒唐,实在有损皇家颜面,罚禁足半年。陈贵妃教子无方、御前失仪,罚降为宝林,闭门思过三个月。”

    陈贵妃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下意识将求救的目光转向萧洪。

    后者无动于衷,或者说只能无动于衷。

    这件事太后既然插手去管,就已经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不管是出于孝道,还是出于这件事的公允性,他都没有办法阻止。

    “至于这个太子要不要废,”南圣太后冷冷地看了皇帝一眼,“这是你做主的事情,我不参与。”

    语毕拉着萧祁受伤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人群。太后一走,皇后自然也不会多留,只好跟着快步离开。

    反正陈贵妃母子已经栽了个大跟头,短时间内很难再翻身,她自然没有再留下来欣赏残兵的必要。

    沈星烈的视线落在依旧站在原地,明显有几分不知所措的萧慎身上,微微叹了口气,只好抬手给皇帝行了个礼,随即垂眸看了萧慎一眼。后者立刻也学着行了个礼,跟随江元夕一起退出了荷花池。

    “陛下”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陈贵妃抬手拽了拽萧洪的衣摆,声音里有一丝无措,“难道真的要禁足太子吗?”

    “父皇,”萧珏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下意识靠了过来,“儿臣不想被禁足。”

    他可是堂堂的东宫太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禁足,若是被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威慑其他人。

    “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萧洪看了他们一眼,眸中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还不是你们自己作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点像宫斗,但其实不是哦,小陆只是在按自己的计划走   么么啾——

    第69章

    ? 病弱小王爷(7) ◇

    回到寿康宫以后, 远远便瞧见一群太医等候在门口。陆驰不由得怔愣了一瞬,还没来得思虑更多,便被一群太医七手八脚地围在了宫门口, 边拽着胳膊往里走, 边作势要检查伤口。

    陆驰实在受不了这种阵仗, 本能地想要回绝,转头看到南圣太后一脸担忧的表情, 又只好将推辞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还是第一次有长者这样毫无顾忌,又近乎直白的疼惜照顾他。他虽然不太适应,但却不反感。只好任由那些太医将原本的一点皮外伤包裹的严丝合缝, 一点空隙都没留。

    ——

    另一边,沈星烈将萧慎送回了永和宫。

    由于此处是后妃居所, 江元夕的外臣身份不宜进入,所以只送到门口,他便转身离开了。

    萧慎目送着江元夕离开的背影, 俯身行了个长辈礼。

    嬷嬷头上的伤已经简单包扎过了,毕竟是在宫里操劳了一辈子的人,身体还算健硕,很快便恢复了精神。见萧慎执着礼久久没有直起身子,不由得有几分心疼,“主子, 世子跟您明明是同辈,您又是皇子, 怎需行这样大的礼。”

    “他和小皇叔都是很厉害的人。”萧慎缓缓站直, 眸中有一丝钦佩,“不动声色就能将整个局面搅得天翻地覆, 不光自己全身而退, 还把我也带出来了。我若是有这样的本事,便无需让母妃和你在这里受这样的委屈了。”

    整件事虽然看起来似乎和小皇叔没什么关系,甚至一开始他还有意将这件事隐藏下去,是萧珏按捺不住将所有的事情闹开,他才被迫站出来说出实情。

    但细想就会明白,若不是小皇叔出手,太后和皇后又怎么会那么巧赶到荷花池旁。并且南圣太后一开始参与这件事,或许只是因为看不惯孩子们私底下不够亲和。但真正让她老人家动怒,并下定决心要处置萧珏的原因,则是因为小皇叔手上的伤。

    所以,小皇叔不仅算准了皇帝接到通知后会赶往荷花池,甚至连萧珏的脾气和反应都猜的八九不离十。其心思之玲珑精巧,简直让人望尘莫及。

    不像他,太后倏然处置了萧珏之后,他便已然乱了阵脚,依旧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进退。若不是江元夕出手把他带走,再继续在那里待下去,估计陈贵妃和皇帝的怒火都会牵扯到他身上。

    不止有谋略、有胆量,且心思细腻、思虑周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让人忍不住从心底里欣赏。

    嬷嬷虽然没听懂萧慎的意思,但出于对他的信任和依赖,还是本能地附和道:“小主子说的是。”

    萧慎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上,许久,缓缓垂下眼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又悄悄捏紧。

    总有一天,他也要像小皇叔和元夕哥哥一样,可以拥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身边所有想保护的人。

    ——

    天色将晚,层层叠叠的红霞将逐渐西沉的太阳掩住大半,堪堪挂在屋顶的塔沿下,将落未落。远远看过去,一侧的宫墙都仿佛洇在这片火红的霞光里,仿佛刚画好的彩画一样,带了一丝浓墨重彩的美。

    南圣太后心疼自己儿子受了委屈,命御厨做了许多精致的菜品,由于不擅拒绝,陆驰只好低头猛吃,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离开寿康宫的时候,都是被魏进搀着走出来的。

    主仆二人一路从韶华街拐进承德门,经过永盛长街的时候,陆驰略有些散漫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某处,倏然顿了一瞬,紧接着整个人都怔住了。

    注意到自家主子的异常,魏进不由得也跟着停下脚步,顺着萧祁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在静静地站在正德门一侧的身影上时,心里暗叫一声不妙。

    “爷,今儿天色晚了,再耽搁宫中该宵禁了”魏进小心的斟酌着用词,话说到一半,视线转向自己主子,不由得愣了一下,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萧祁在哭。

    虽然脸上的情绪依旧淡淡的,但眼泪却跟不要钱一样,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爷”魏进有点慌了,跟在萧祁身边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他哭,还哭得这么惨。慌乱无措下,只好笨拙地说着好话,“您别哭啊,若是想上前去打招呼,咱们过去就是了耽误了时辰,大不了今晚不回去了”

    陆驰的视线从远处那人的身上挪开,落在了魏进脸上,眸中毫无情绪,眼泪却依旧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趋势。

    “什么?”陆驰怔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蹭了蹭自己的脸,看到指尖的水痕之后,略怔愣了一下,眸中有一丝哑然。

    沈长风死后,萧祁怀揣着两个人最终还能见面的希望,独自在边疆生活了七年。这些年来,他不敢对自己的身体有一丝的苛待。即便清楚身上的毒没有任何解掉的希望,依旧认真配合那些郎中和解毒高手,积极参与治疗。

    怕的就是死后沈长风会因为他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而赌气,不跟他见面。

    可即便他那么努力的想好好活着,却还是在二十九岁那年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沈长风的坟墓旁,尸体一直到天亮才被沈长风的心腹找到。

    那些心腹虽然是奉身沈长风的遗命才留在这里照顾萧祁,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也早将萧祁视为自己的主子。此刻看到他倏然离世,心中虽然不舍,但也只好忍着悲痛,按照萧祁跟他们提过无数次的要求,将两人合葬在了一起。

    知道大梁是两人的伤心地,所以坟墓便直接建在了边境,他们一直居住的地方。

    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萧祁的魂魄却在离开身体后,直接飘荡回了大梁皇宫。而沈长风则一直留在两人合葬的墓穴里,守着萧祁的尸身过了很多年。

    所以现在是两个人分别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怪不得身体里的萧祁会那么激动。

    远处的沈长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目光缓缓转过来,落在萧祁脸上时,明显怔愣了一瞬,唇角缓缓绷直,一侧的拳头都捏紧了。

    将所有的冲动咽下去之后,沈长风缓缓松开手,朝萧祁行了个恭敬的属臣之礼。

    陆驰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右手指尖垂下时,在胸口的位置停顿了数秒。待属于萧祁的那份欣喜和激动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才抬起脚步,朝沈长风的方向缓缓走过去。

    这个过程中,沈长风自然注意到了萧祁手上裹着的纱布,睫毛半落,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只是皮外伤,”陆驰朝他亮了亮右手,唇边带了一丝笑,“不碍事的。”

    沈长风点了下头,目光没有抬起,也没有答话。

    仿佛不想跟萧祁有任何超出问安之外的对话,也不想多看眼前的人一眼。

    但陆驰却没有如愿走开,而是继续很有兴致地问:“小侯爷在这里做什么,是有什么事情吗?”

    “回王爷的话,”沈长风淡声答道,“陛下要赏赐些东西,所以命我在这里等着。”

    陆驰点了点头,虽没有再说什么,但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个空档里,沈长风缓缓抬起视线,看向萧祁尚有些湿润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吗?”

    虽然知道他身为亲王,又有南圣太后一直放在手心里宠着,被谁为难的可能性很低。但只要一想到他刚才面无表情掉眼泪的样子,心里还是有点乱。

    想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委屈,才会哭的这么难过。所以即便知道这样做会有所逾越,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有。”陆驰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缓缓挪开视线,看向急匆匆从朝正德门走过来的宦官,轻声问身边的人,“小侯爷是在等他吗?”

    沈长风的目光在萧祁身上顿了一瞬,才不动声色地挪开,同时点了点头,“是。”

    心里隐隐有一丝疑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眼前的萧祁似乎变了。

    整个人都沉静淡漠了不少,虽然此刻人就站在自己眼前,依旧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这是之前的萧祁从没有给过他的,陌生的感觉。

    若不是最开始看到萧祁时,从他泪眼婆娑的眸中看到了一丝熟悉,他甚至会怀疑眼前这个人,是谁披上了一层伪装,在假扮玄亲王。

    陆驰没有在意沈长风的情绪变化,只是一直将目光锁在快步走过来的宦官身上,略显淡漠的眸子在看到那宦官手中托着的小锦盒时,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见过玄亲王,见过小侯爷。”那宦官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随即当着萧祁的面,将一个小小的锦盒双手递给沈长风,“这是陛下赏赐,还请小侯爷收好。”

    “这是什么啊,”不待沈长风接过,陆驰便抬起手拿起那个小盒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其打开,目光落在盒子里的东西上,眸中涌出了一丝失望,“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原来就是个普通的药丸啊。”

    宦官不由得慌了一瞬,声音都有点抖,“王爷小心些,这药很贵重的。”

    沈长风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萧祁脸上,眼底虽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眸中的情绪却明显凝重了不少。

    太不对了。

    以往的萧祁虽然有时候确实活泼爱粘人一些,但却不至于如此莽撞无礼。

    除非是他对这盒子里的东西起了疑心,所以才会贸然打开盒子查看里面的情况。

    沈长风缓缓捏了捏手指,忽然有点莫名的心慌。

    “这是陛下赐给我祖父强身的药,”沈长风忽然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声音平静,“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陆驰依旧捏着那颗小小的药丸,看向沈长风的时候,眸中带了点笑意,“既然是陛下赏的,那必定是好东西,我能尝一颗吗?”

    “万万不可,”宦官急得汗都快下来了,“这是药啊,是药三分毒,还请王爷慎重。”

    “别担心,我开玩笑的。陛下赏赐给老侯爷的补药,我可不敢乱动。”语毕陆驰慢悠悠地将药丸又放回锦盒里,同时缓缓垂下手,指尖轻轻握在一起。

    宦官松了口气,立刻重新将锦盒扣好,小心地交到沈长风手里。

    沈长风垂眼接过那个小盒子,再次朝宦官行了个礼,低声道:“谢陛下赏赐。”

    “得了,那奴才就不打扰王爷和小侯爷了,奴才告退。”那宦官见差事完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正德门。

    “那我们也走吧,”陆驰侧过眸瞥了一眼身边的魏进,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漠然,“要不就真赶不上宵禁了。”

    语毕没有再理会停在原地的沈长风,转身离开了正德门。

    直到走出很远,依旧能感觉到身后的那道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沈长风开始怀疑他了,尤其是他当众抢药的举动。

    这么做确实唐突了些,但陆驰没有别的办法,错过这次机会,只能再等三个月的时间,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一直耗下去。

    掀开亲王府停靠在宫门口的马车遮帘,陆驰俯身走了进去,毫不意外地在车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对方正靠在马车一侧的窗棂上发呆,抬眸看到陆驰,眼睛里立刻弯出一抹笑意,“回来了?”

    “嗯。”陆驰低下眼睛,慢吞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语气也懒懒的,“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

    “既然来的时候是一起来的,”沈星烈笑了笑,“走的时候,自然也要一起走。”

    他指的是约好一起进宫去给太后请安的萧祁和江元夕两人,毕竟之前的江元夕也都是蹭萧祁的车回府。

    陆驰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散漫地盯着马车一角,不去看他。

    因为在正德门耽误了点时间,所以陆驰走上马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索性马车两侧都被车夫挂上了灯笼,光线虽然不算太强,却也足够将车内照亮。

    沈星烈恰好坐在窗棂外的灯笼下,昏暗的光线透过雕花的窗棱,在他眉间落下几道不规则的光线。乌黑的头发垂下一缕,松松地搭在肩膀一侧,将整个人衬出了一股冰冷禁欲的味道。

    偏偏抬起眼看向他的时候,眼底的冰冷还未完全消散,眸中便又多了一丝温和柔软的笑。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占有。

    这是陆驰第一次看沈星烈穿古装,留长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人不管穿什么,都好看到离谱。

    白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到了这一点,只是那时候忙着赌气,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会周围安静下来,才发觉那份悸动,一直都没有消失。

    只是被自己硬生生藏在了见不得人的角落里,努力遏制住,不许它出来见人罢了。

    陆驰缓缓将头转向窗外,待心里那股陌生的情绪消失之后,缓缓摊开一直虚握着的手,将手背搁在膝盖上,露出掌心里那颗深褐色的药丸,淡淡地问:“这玩意,能有用吗。”

    药丸是他按照沈星烈之前交给他的方式,从官宦手里的小锦盒里复制的。虽然看起来和原版差不多,但毕竟是复制品,他担心效果会打折。

    “有用的,”沈星烈轻声解释道,“虽然是复制品,但所有的成分都和原版一样,只要不带出这个世界,就永远不会变成数据体。”

    “那就好,”陆驰抬手将这颗小药丸递了出去,“动用你世子爷的权利,尽力查一下这个解药的成分,试试看能不能就此分析出沈长风身上的毒。”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 病弱小王爷(8) ◇

    三日后, 玄亲王萧祁在王府中突然病倒。一开始还只是简单的头晕没力气,吃下几服调理气血的药之后,不仅没什么效果, 晚间的时候反而吐起血来。

    这下可吓坏了身边奴才, 立刻去宫内请了太医, 太医院那边自是不敢隐瞒,于是消息便传到了太后宫里。一时间, 太医院的太医和宫内的药膳师,以及太后身边的亲信全部聚集在了玄亲王府,只盼着玄亲王能早点醒过来。

    ——

    深夜时分, 上书房偏殿内。

    烛台上的蜡烛隐隐快要燃尽,只剩下几截挂满烛泪的残烛在寂静的书房内亮着微弱的光, 印在贴着浅色窗纸的窗棱上,形成一道浅浅的光圈。

    屋外的掌灯奴才揣着衣袖站在廊柱下暗暗发愁,既担心屋内的蜡烛长时间不去打理, 会灭掉引起责罚。又担心若贸然进去添蜡,会惹得陛下盛怒。

    无论如何都是错的,无奈之下只好暗暗祈求老天,希望屋内的那位最好能在蜡烛灭掉之前跟陛下谈完所有该谈的事情,不然倒霉的又是他们这群只能听人差事的奴才。

    屋内, 书案旁。

    萧洪沉着脸站在一侧的竹简架子旁, 眉头的中间形成一道很深的褶皱,脸色几乎要比窗外的夜色还要黑上几分。

    肉眼可见的心情极差。

    抱着拂尘站在一侧的宦官偷偷抬眼觑了一下陛下的神色, 心里下意识一抖, 立即转过身, 看向屋内的第三个人, 替皇帝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大人, 这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那人也穿着一件宦官的衣服,身量不高,体型极瘦,昏暗的灯光洒在脸上,都能清晰地看到脸颊两边凹陷下去的深深的痕迹。

    一脸的营养不良。

    远远看过去似乎和宫内的那群太监没什么两样,但若是熟悉的他的人则会一眼就认出来,此人绝不是什么宫内的小太监,而是太医院的院首文伯成。

    此时太医院早已因为玄亲王的病乱成了一锅粥,他这个院首此时却打扮成一个小太监的模样出现在上书房,实在是有违常理。

    文伯成自己似乎也知道自己此时出现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见宦官发问,便立刻俯身回答道:“臣刚从玄亲王府回来,那边的状况,确实很糟糕。”

    萧洪的呼吸一顿,脸色更难看了。

    宦官注意到皇帝的情绪变化,只好硬着头皮问道:“不是说这种药毒性很浅,需要长时间服用才会有效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文伯成微顿了一下,眼底也有一丝疑惑。但身为太医院院首,再加上这件事是他一手操作,只好给出了一个他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但每个人的耐药性和受药程度不一样,玄亲王会在服药后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虽有些奇怪,但也并不是完全没可能发生。”

    从玄亲王独自在外建府开始,萧洪就开始谋划着要不动声色地除掉这个受尽太后恩宠的亲弟弟。虽然他们一母同胞,虽然萧祁看上去似乎只知道吃喝玩乐,是个标准的闲散亲王。

    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某天醒来忽然变了性子,开始觊觎自己的江山。

    毕竟在萧洪眼里,能彻底靠得住的,只有死人。

    所以文伯成才会在萧洪的授意下,研究出了这种慢性的毒药,准备用在萧祁身上。

    只是谁也没料到,这个在文伯成口中药效很轻,需要长时间服用才能摧毁身体的药物,居然在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就闹出这么大动静,甚至连太后都惊动了。

    这个毒虽然看似不露痕迹,但太医院里不乏一些能人异士,一旦被查出玄亲王有中毒的痕迹。以太后的手段,顺藤摸瓜找到皇帝身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萧洪才格外烦躁,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毁了和太后的母子情谊,更不希望此事传出去,坏了自己孝顺贤良的好名声。

    “可萧祁的身体怎么样,你素来是最清楚的,下药之前,你也仔细查过玄亲王之前的所有脉案。”这样敷衍的话自然糊弄不过萧洪,他转头看向文伯成,眼底情绪阴鸷至极,“既然如此,你又怎么会选到与他身体接受相悖的药物。”

    “陛下恕罪,”文伯成膝盖一软,立刻跪在地上,“臣之前确实仔细查过了太医院的脉案才下的药,但此毒用到的草药种类繁杂,光是风干的活物都需要至少十几种,臣实在是无法一样一样的拿来在玄亲王的身上验证。”

    文伯成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继续解释道:“并且根据太医院脉案记载,小王爷素来没有对什么药物出现排斥现象,所以臣才大胆将这些药物削弱分量添加。本以为会万无一失,却没料到小王爷的身子骨会如此差,连最开始的药量都受不住。”

    萧洪依旧侧身站在原地,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文伯成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臣再将药方里的药换一下”

    “不必了,”萧洪沉声道,“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太后,就暂时不能再下手了。你先回去吧,记住这件事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文伯成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臣遵旨。”

    ——

    七日后,昏迷多日的玄亲王才渐渐醒了过来,虽然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憔悴,但脸色已经比之前不省人事的时候好了许多,也渐渐能吃一些软糯的食物了。

    是夜,玄亲王府东院寝宫内。

    陆驰靠在床榻上,身上随意地披了一件宽松月白色外衫,一侧的膝盖懒散地曲起,睫毛半抬,眸中淡漠,整个人显得慵懒又随意。

    坐在另一边的沈星烈低头用勺子将碗里的补汤搅了搅,抬手递给了面前的人。

    “不喝,”陆驰皱眉,“这些药膳难喝死了。”

    “补身体的,”沈星烈端着碗的手没有收回来,轻声道,“多喝一点,你自己也能吸收一些营养。”

    “我又不用补。”话虽这么说,但陆驰还是接过沈星烈手里的碗,低头一口喝光了碗里的怪味汤,又皱着眉将空碗还了回去。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唇边便递过来一样东西,他本能地张嘴接过,含进嘴里才发现是一块小小的饴糖。

    他倏然转头看向沈星烈,眸中有一丝惊喜,“哪里弄来的这种糖啊?”

    他印象里,除了前两个世界之外,好像很少见这种软糯又不过分香甜的糖。

    “从之前的世界带回来的。”沈星烈弯了弯唇,凝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之前就发现他喜欢这种软糖,知道他的计划之后,他便准备了一些带在身上。只是前几天喝药的时候身边总是有其他人,所以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将这糖拿出来。

    “哦,”陆驰懒懒地重新靠在软枕上,舌尖漫不经心地抵了抵那颗软软的饴糖,话锋一转,淡声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从陆驰吃下那些让病情看起来很吓人的药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和沈星烈坐在一起聊天,所以这些天宫里宫外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解药已经被送到了长岭山,”沈星烈说,“老道长那边只说,给他十天的时间,十天后如果没有把握,解药如数归还。如果几分把握,也需要把病人送到山上去,他再亲自诊一遍脉。”

    长岭山上的老道长是大梁出了名的用毒高手,只是生性高傲孤僻,不常与人交往,所以向来行踪难觅,常常不见其踪影。

    之前沈长风决定孤注一掷去救萧祁的时候,他手下的将军就试图去找过这位老道长。只是辗转许久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去西辽救人的事情又耽搁不得,所以才就此作罢。

    这次也是因为老道长之前欠长公主一个人情,所以才给公主府留下了寻他的办法,沈星烈正是凭借这个线索才找到了老道长的去处,顺利联系到了他。

    陆驰点了点头,继续问:“宫里那边呢,有线索了吗?”

    “暂时没有。”沈星烈缓缓地摇了摇头,“你「病倒」之后,太医院的文伯成连夜去宫里跟萧洪禀报了事情的详细情况。跟你预想的差不多,文伯成没有多想,只当是你身子弱,受不住那些药,他自己也是这么跟萧洪说的。”

    陆驰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萧洪大概是怕打草惊蛇,所以让文伯成暂时放弃对你下毒,并且警告他不要轻易跟别人提起这件事。”沈星烈顿了两秒,继续说道,“然后文伯成第二天晚上,就莫名其妙死在了自己府中,据说是仇杀,对方的身手很高,几乎是一击致命。”

    陆驰抬眸,“是萧洪吗?”

    沈星烈看着面前的人,轻轻点了下头。

    陆驰微怔了一下,眼底有一丝失望,“所以,文伯成只是做出了对付萧祁的毒,而不是背后暗害沈长风的那个人。”

    如果沈长风身上的毒也是出自于他的手中,那就算萧洪再怎么容不下他,也不会轻易杀了他。毕竟他还要靠文伯成手下的解药去牵制沈长风。

    陆驰暗暗摇了摇头,费这么大的力气,只揪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文伯成,实在是可惜。

    “现在只能等长岭山那边的消息了,”沈星烈顿了一下,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沈长风好像已经跟老侯爷提了出要跟随他一起去北疆征战,这个时候,他会愿意去长岭山解毒吗?”

    “他会去的。”陆驰说。

    “嗯?”沈星烈没明白陆驰的意思。

    “如果我不能说服他的话,”陆驰缓缓垂下眼睛,低声道,“那就让萧祁自己去说服他吧。”

    ——

    进入秋天以后,天气便一日凉过一日。晚风吹过面颊的时候,甚至裹挟了一丝冰冷的寒气。

    沈星烈披上了一件纯黑色的披风,慢悠悠地走出玄亲王府的大门。走在前面的随从抬手撑着一盏微弱的灯笼,小心地为他引着路。

    缓步行至王府门外停放着的马车附近的时候,沈星烈脚步微滞,转身看向另一侧街角的一处阴影。微顿了一下,还是示意身边的人等候在原地,自己转身朝街角走过去。

    对方一直安静地靠在王府侧门外的一颗榕树下,意识到江元夕朝自己走过来,身形微僵了一瞬,缓缓站直身子。

    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有很多话想问,但直到江元夕停在他面前,依旧没能开口说一句话。

    “他没事了,”沈星烈看着明显憔悴了一圈的人,缓缓地说,“已经醒了,也可以吃东西了。”

    沈长风顿了一会,才理解江元夕这句话的意思,他缓缓地点了下头,轻声问:“到底什么回事?”

    “还不清楚,”沈星烈说,“太医说他身子骨一直不好,这病或许是埋藏了许久,只是近日才忽然爆发。不过现在已经没大碍了,只要按时休息,好好服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长风点了点头,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像是一直靠倔劲儿拼命支撑的人,倏然失去了一直坚持的理由,脚下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沈星烈伸手一只手扶了一下面前的人,微微蹙眉,不由得问道:“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沈长风单手扶住身侧的墙壁,低头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嘴里下意识回答道:“七天。”

    沈星烈缓缓收回手,眉头越皱越深。

    七天。

    也就是说,“萧祁”在里面病了几天,他就在门外守了几天。

    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关心里面的人,却因为一些不能明说的原因,不敢踏进王府一步。只能孤零零的,笨拙又固执地在门外等着,等王府里传出的任何一点关于那个人的消息。

    “别”仿佛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沈长风倏然抬起头,看向江元夕的时候,眸中有一丝祈求,“别告诉他。”

    沈星烈微顿了一下,没有追问为什么,没有开口劝慰他,只是很轻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沈长风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朝着江元夕的方向深深地执了一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王府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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