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驰迅速退了一步,躲过了骤然摔在地上的申浩然。
外面执勤的医护人员听到动静之后很快跑了进来,看清屋内的情况,立即上前搀扶起还在挣扎的申浩然,“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有轻微的脑震荡,现在不能有任何的剧烈运动......”
“手机......手机给我!”申浩然猛地推开洗护人员,不顾身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伏在地上恶狠狠地看向席涉,“把手机给我!”
虽然里面的东西或许不能作为直接证据给他定罪,但如果流传出去,却足以让所有人相信他真的是席涉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猥-亵犯。
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陆驰转身牵过刚被吵醒,还处在茫然状态的席雨,淡淡地侧过脸看向申浩然,唇角微弯,“刚刚看您睡着了,所以才用您的手机打了会游戏,您这么激动做什么?”
申浩然依旧没有收回视线,眸中的恶意毫无掩饰。
如果不是周围有医护人员在场,估计他都能直接骂出来。
“手机还您就是了,”陆驰慢悠悠地掏出手机,睫毛低垂,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地滑动着,“里面的视频......”
申浩然的眼睛缩了缩,下意识地抓紧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棉被。
“我已经备份了,”陆驰抬起眼看向他,眼底有一丝亮晶晶的笑意,“这份就留给您好好欣赏吧。”
申浩然:“......”
语毕陆驰地将手机递了过去,随即直起身子,牵着席雨的手慢条斯理地走出病房。
刚拐出房门,迎面撞上了取完东西匆匆赶回来的席梦兰,后者抱着大包小包抬头看到席涉,怔愣了一下,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
陆驰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带着席雨离开了走廊。
拐进电梯的时候,还依稀能听到申浩然气急败坏的斥责声,责怪席梦兰不该把昏迷的他和席涉安排在一起,不然他也不会如此被动。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属于单薄少年的脸。额角包着一块纱布,眉尾也有一道清晰的伤痕,却依旧掩不住眉眼间的冷漠。
电梯门再次打开,两个年轻的男人边低声交谈边往电梯内走。陆驰往一侧靠了靠,给来人让出位置。
其中一个男人下意识地朝陆驰的方向看了一眼,视线微顿,又迅速看过来,“席涉?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陆驰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a01立刻将来人的信息调阅出来,展示给陆驰看。
面前的人叫周轶,是最开始处理申浩然猥亵案的警察。就是那个替席涉处理好伤口之后,耐心询问他案情详情的年轻人。
当时那件事因为证据不足,报案人又久久没有递交出新的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当做普通的家庭纠纷处理。
周轶之所以对这个案件格外在意,是因为这是他调到警局时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并且当时的另一外一个当事人不足五岁,不管周轶他们问什么,小姑娘都只会掉眼泪,问急了也只会低声说一句“妈妈不许乱说,否则就见不到哥哥了”之类的话。
这句含混不清的呢喃一直在周轶心里挥散不去,就算案子当时已经了结,他还是会偶尔抽时间去听当时的报警录音、翻阅席梦兰和席雨的口供,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细节来。
但始终一无所获。
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结的时候,席涉再次在警局门口拦住了他。
少年穿着一件宽松破旧的老式棒球服,脑袋上带着一顶纯黑色的帽子,但依旧遮不住红肿的额角和残留着干涸血迹的耳朵。
周轶微怔了一下,当即就要拽着席涉的胳膊将人往警局里带,但动作还没有完成,就被少年抬起手臂躲开了。
“周警官,”席涉的声音很低,像是久不开口的人忽然发出声音,气息里都带着含混不清的沙哑,“猥亵儿童罪一般可以判几年?”
“这是什么意思?”周轶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迅速抬眼看向席涉,声音里都带了一丝震惊,“申浩然又对席雨......”
“判几年?”席涉没有回答周轶的问题,只是倔强地重复着这个问题。
周轶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答道:“一般情况下是五年,但如果情节严重的话,可以适量加重刑罚。”
“五年......”席涉低着头退后了一步,声音微不可闻,“太少了......”
男人恶毒的笑声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席涉下意识打了个寒战,垂在身侧的拳头悄悄握紧。
“你以为找到证据就能把我绳之以法了吗?”
“不要天真了,别说你不一定有这个本事把我弄进去,就算成功了又怎么样?用不了三五年我就又出来了。”
“到时候你还能跟现在一样,时时刻刻守着这个自闭症一样,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妹妹吗?”
“你能吗......”
低低的讥笑和铺天盖地的威胁辱骂雨点般争先恐后地朝席涉砸过去,他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席涉......席涉你怎么了?”周轶上前一步想要搀扶住他,却被少年一把拂开。
席涉脚下顿了顿,匆匆给周轶鞠了个躬,低声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开。
连背影都透出了一股绝望。
从这以后,席涉便再没有出现在周轶面前过。
再次接到席涉的电话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少年的声音空洞低沉,周围又有深深浅浅的水声,导致周轶第一时间没有听出电话那头的人是席涉,“周警官......对不起,周警官.......求你帮我照顾我妹妹......”
“席涉?”正在翻卷宗的周轶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是席涉吗?你那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周叔叔,对不起......”席涉的脑袋无力地搁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头发和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浴室内的花洒还没有关闭,源源不断的水流喷洒出来,将那些暗红色的血迹缓缓冲进下水道。
“你说什么?”周轶已经站起身子,拎着外套往外走,“你那边水声太大,我听不清......你大点声告诉叔叔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已经晚了......我杀了人......”席涉闭了闭眼睛,声音很轻,却还是被电话那头的周轶听清了。周轶下意识顿住脚步,手指缓缓捏紧了浅灰色的外套。
“帮我照顾我妹妹......求你......”
直到席涉破旧的老年手机因为进水自动关机,周轶依旧浑身僵硬地站在警局门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直到身边的同事蜂拥而出,告诉他花莲小区发生了命案,需要紧急增援,他才倏然回过神,一下子清醒过来。
花莲小区。
席涉住的地方。
周轶踉跄了一下,下意识上了警车,跟随同事赶往现场。
现场很简单,两个男子在浴室里缠斗,成年男子申某被浴霸碎片割断大动脉,当场死亡。另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席某也身受重伤,被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
由于家里的女主人席梦兰和小女儿席雨刚好因为一些琐事出门,所以直到席涉自己报警前,没人知道这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周轶亲自参与尸检,掀开白布才看清席涉身上有多少藏在衣服里面、不可见人的伤疤。
少年灰白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处整洁的地方。全身上下,布满了各种密密麻麻的伤口,其中不乏各种烫伤、挫伤和钝器伤。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捱过来的。
席涉的面容安详,平和的像是睡过去了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周轶缓缓蹲在地上,懊恼地抬起手,狠狠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声音很低,带着细微的颤抖,“你那么相信我,我却没能帮到你......”
陆驰抬手关掉了关于周轶的数据,缓缓朝他点了点头,“周警官。”
“席涉,”周轶的视线落在席涉额头的伤口上,眸光微顿,“你怎么受伤了,是申浩然吗?”
周轶的脸色冷了下来,语气也愈发严厉,“他又对你动手了?”
上次调查有关席涉的信息的时候,周轶就已经知道,席涉根本不像席梦兰说的那样,是个叛逆又爱打架的孩子。
他调查过席涉的学校和同学,没有一个人反映席涉跟谁打过架。倒是经常见他带着一身伤去学校,严重的时候,甚至曾经在课堂上晕倒过。
学校里的老师为此专门做过几次家访,但一直都没有什么效用,久而久之,老师也不去管了。
收集到这些信息之后,他在学校的路上拦住过席涉,想要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只是那时候的席涉已经草木皆兵,不敢再有任何报警,或者跟警察联系的想法。甚至看到周轶朝自己走过来,都下意识想要躲开。
不管周轶怎么询问,席涉都没有再开过口,也没有再提起过申浩然家-暴或者猥-亵的事情。
周轶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再让席涉为难。只是把自己的电话告诉他,跟他说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他打电话,只要他能做到的,他一定会帮忙。
也正是因为一直对席涉的事情有所怀疑,看到他身上伤的时候,周轶才下意识觉得这是申浩然的手笔。
“没事,”陆驰不动声色地将裹着纱布的那只手藏在身后,声音平淡,“两天就好了。”
现在还不到收网的时候,他还不能把事情闹大,不然反而便宜了申浩然。
周轶是少数几个真心关心席涉的人,他自然不想让对方担心。
“都伤成这样了......”周轶注意到了席涉藏手的动作,眉头越来越深,“不行,你应该静养,不要乱跑,申浩然的事情我亲自去跟他谈......”
“不用了,”陆驰张了张嘴,实在是喊不出“周叔叔”三个字,只好改口,“周警官,我真的没事,申浩然那边你不用担心,他伤的比我重多了。”
语毕趁电梯短暂开启的瞬间,陆驰拽着没睡饱的席雨挤出电梯,还不忘跟周轶摆了摆手,“拜拜周警官,下次见!”
“......这孩子。”周轶被迫将所有的话咽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一侧的同事好奇地问,“熟人吗?”
“之前一个案件的当事人,”周轶顿了顿,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来,“不过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往的席涉眼睛里都是灰暗的、低沉的,就像一片荒芜的废墟,毫无生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眸中始终带着一点星光,唇边也一直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像是不管遇到再大的难题,都毫无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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