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出现后,众匪都自发四散离开。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
昏沉暮霭在裴忱的身形上镀了一层冷淡的阴影,显得他愈发清冷不可接近。
云缨的耳尖粉粉的,把手缩回袖袍里,垂着眸不好意思看他。
风拂过耳畔,带来些许凉意。
杨柳儿自然也注意到了那道颀长身影,但素来淡漠疏离的男人,如今怎么会来管这等小事?
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但事已至此,她只能选择把主动权牢牢把握在手中,若实在不行,她也还有退路。
思绪一晃而过,杨柳儿轻柔迈步,她知晓裴忱不喜别人近身,因此袅袅停在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
“裴公子。”
杨柳儿双手交叠在腹部,微微福身朝他盈盈一礼,包扎得肿大的手腕恰好露出来,与纤白的小臂一对比,显得可怜又柔弱,能很好的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但她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掀开眼帘看一眼,却见裴忱根本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平静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死丫头身上。
杨柳儿神情扭曲一瞬,衣袖几乎快被她揉碎。
她如何想的暂且不提,不远处,云缨目光躲闪地偷觑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清冽竹香从他身上一点点弥散开来,轻缓地萦绕在她鼻尖,朦朦胧胧的,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其中。
“哥哥?”
心跳蓦然加快,云缨微微颤动睫羽,细声细气,声音也极小。
裴忱淡淡“嗯”一声,目光缓缓滑过她犹带浅粉的耳尖,凝视着她扑闪扑闪的长睫,仿佛一根轻盈纤柔的羽毛,软绵绵地抚过敏感的胸膛。
方才她羞怯牵着谢锦荀时,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占据理智,裴忱在那瞬间,几乎快要克制不住自己某些卑劣阴暗的心思。
譬如,将阿缨锁在昏暗的屋子里,让那双湿润娇怯的杏眼里,从此只能映照出他一人的身影。
裴忱恹恶地闭了闭眼,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妹妹,产生这样浓烈又病态的占有欲。
不该再如此了。
微凉的风轻轻拂过,杨柳儿看着眼中只装得下彼此的二人,心中的嫉恨几乎要溢出来。
她闭眼深呼吸一口气,随后勉强露出一个温婉的微笑,上前打破他们的“柔情蜜意”,“我刚才的建议,还望云妹妹认真考虑。”
她突然开口,浸润在思绪中的云缨才恍然回神,继而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杨柳儿口中说的建议,便是直接丢弃掉大黑。云缨本就不信大黑会无故伤人,更不会因此而抛弃它。
她看向神情柔弱苍白的杨柳儿,抿着唇认认真真道:“大黑从没有伤过人。”
“那云妹妹的意思是,我是故意伤害自己,来诬陷一只小猫不成?”
杨柳儿凄楚落泪,微哑的嗓音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意。
听闻这话,云缨觑了一眼身旁的哥哥,她是全然没有那个意思,但怕哥哥误会自己。
男人神情淡薄,表情并未因杨柳儿的话变化分毫,抑或他实则根本没在听她说话,注意力全在别的地方。
云缨便放心收回视线,看向一旁被关在小笼子里的大黑。
那笼子是被丢弃的鸟笼,空间逼仄狭隘,大黑这几年被养得胖胖的,乍然关进这小鸟笼里,身子都舒展不开,被挤压在一块。
云缨轻锁眉心,心底有些不忍,于是软和煦煦地对杨柳儿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这笼子太小了,先把大黑放出来再说别的吧。”
说完,便欲上前打开鸟笼,衣袖却被人大力拽住。
脚步一顿,她侧首不解地看向阻拦自己的杨柳儿,她的眼中杂糅着许多复杂情绪,云缨参不透,只以为她是怕大黑出来再次伤了她。
于是便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大黑再伤到你的。”
两人都没注意到,在杨柳儿触碰到云缨的刹那,裴忱漠然的黑眸中划过一丝暗晦,又像是石沉大海,转瞬恢复平静淡然。
那边,杨柳儿心中骤然紧绷,死死抓着云缨不放,汗水沁润掌心,“云妹妹别去!那小猫实属顽劣,当心被伤着了。”
她的力道极大,云缨挣脱不开,只得暂且作罢。
笼子里又传出大黑的喵呜声,比之平时尖锐许多,宛如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紧张与担忧霸占住云缨的心脏,大黑的叫声不太对劲,她想去看看,奈何杨柳儿死不松手。
无法,她只好求助游离在外的男人。
“哥哥,大黑真的很乖的!”云缨心中焦急,嗓音都染上了委屈,怕哥哥不信,又道:“大黑的叫声不大对劲,我想看看它。”
书房里暧昧顿生的景象早已被她抛之脑后,云缨像小时候那样,可怜巴巴地望着哥哥,杏眼里蒙上一层浅淡的水雾。
彼时天光昏暗,璧月初升,乌亮的杏眼里蓄满莹澈珠泪,在皎白月华的折射下,宛如漫天揉碎的荧荧星辰,猝不及防坠入裴忱漆黑窈冥的眼帘。
他的喉结轻滚,视线竭力从那双明灿的眼眸移开,嗓音克制自持:“谢锦荀,你去。”
没人发现他的异样,倒是杨柳儿听见他的话,终于松开了云缨,神情紧绷慌乱地看向事不关己的谢锦荀,“不……”
默默当背景板的少年眉骨微挑,看清她眼底的惊惶,散漫笑道:“杨姑娘不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话音落下,杨柳儿心中一紧,脸色苍白几分,“怎、怎么会?”
见她这副模样,谢锦荀的猜测瞬时清明,漫不经心的脸色遽然沉下,随即快步走向孤零零放置在一边的小鸟笼,还不忘拂开想要故技重施的杨柳儿。
他的力道很大,毫不留情地将她掀翻在地。
谢锦荀把鸟笼打开,被挤压成一团的大黑不仅没有立即出来,甚至惊怕地缩了缩脑袋。
而离得近了,被夜风吹散的淡淡血腥味才扑鼻而来。
他伸手轻轻把大黑抱出来,或因是认出他来,大黑乖乖的不再乱动。
杨柳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欲要从他手上抢过大黑,却被裴忱凛若寒霜的视线钉在原地。
这一小会儿,谢锦荀便已将大黑检查了一遍,他黑沉的眸色全然冷了下来。
少年的声调依旧稀松疏懒,吐出的话语却令人心惊,“啧,让我想想,你是先踩断了大黑的后腿,再随手捡了根树枝,用力的划在它身上,却不慎被大黑抓伤。”
顿了顿,唇边勾起寒冽的笑,“我说的对吗?杨姑娘。”
杨柳儿攥紧冰凉的手指,惶恐摇头,“不……不!”
她那时本就心情躁郁,是这死畜生非要在她脚边叫个不停,她才……
云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清谢锦荀的话后,眼眶骤然湿润泛红。
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大黑的伤口,把它毛茸茸的身子抱在怀里。
黑色绒毛凌乱翻飞着,露出斑驳猩红的划伤,后腿尤甚,还带着细碎的木屑。
大黑闻到主人馨香的气息,委屈地喵呜一声,圆滚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她。
云缨顿时控制不住,泪珠子扑簌簌地落,眼尾绯红。
听见她哭,原本无动于衷的裴忱沉眉,心中戾气顿生,缓缓低敛下眉目。
“荆一。”
冷淡的嗓音落下,隐在黑暗中的身影乍现。
裴忱漠视着面色惶恐的杨柳儿,薄唇翕动,“便让她受同样的伤,再扔出寨。”
荆一颔首应答,正欲动作,就听杨柳儿声嘶力竭喊道:“等等!”
她死死掐住大腿,咬唇看着裴忱,快速说道:“裴公子,我爹临终前给了我一柄钥匙,他在郊外的一处宅子有个地下室,里面都是制作精良的武器。”
杨柳儿没再往下说,她知道裴忱能懂她的意思,也知道裴忱筹备多年的目的,只要有了那些武器,计划必然万无一失。
她只不过伤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畜生,裴忱没必要为了它而放弃如此诱人的筹码,这便是杨柳儿最初给自己设想的退路。
直到她看见,男人漠然的神色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改变分毫,他的眼里只有云缨,在杨柳儿狼狈跪下的时候,他还在温柔地给云缨擦眼泪。
动作如此温柔体贴的男人,偏偏嗓音冰冷到极致,宛如数根冰针狠狠扎在杨柳儿心里。
“拖下去。”
话是对荆一说的,杨柳儿的脸色却霎时灰白一片,她流出惊惧的眼泪,往前膝行着想要求饶,尚未碰到裴忱的一片衣角,就被面无表情的荆一拽起胳膊,捂住嘴拖行离开。
伤口处的纱布在与地面的摩擦中散开,鲜嫩的血肉磨撞过地上尖锐的碎石,像那些木屑一般,牢牢嵌入她的伤口,带来猛烈的剧痛。
这些云缨一概不知,她把大黑交给谢宁淮,轻声答谢。
谢宁淮是谢平方在山下捡的孤儿,他在医术上的天赋异常超拔卓越,因而拜了谢平方为师。
至于谢锦荀,比起医术,他其实更为喜爱跟着其他人一同练武。
谢宁淮生得朗目疏眉,伸手轻轻接过大黑,对着云缨乖软笑道:“阿缨姐姐不必言谢。”
待谢家二人相携离开,偌大的西院内,便只剩下云缨和裴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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