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黏糊糊的陶土,在一双灵巧的手的抚摸和塑造下,能变成一个精美的杯子。
那双手放在细腻湿润的陶土上,伴随着转盘转动时的嗡鸣声,双手手掌合拢,一个杯子的雏形,渐渐在手中成型。
转盘皮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然而主人充耳不闻,他才是掌控转盘转速的那一个,他懂得如何控制好节奏。
陶土做成的杯子雏形在昏黄的灯光下泛出奶白色,唯有瓶口弯曲不平,于是主人埋怨了一句,指尖轻轻地探入杯子口,指尖沿着杯口描画,指腹摩挲杯子内部,若有若无地拉扯。
转盘的转速越来越快。
在杯子最后即将成型的那一刻,整块陶土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一眨眼功夫,崩溃软倒成了一团。
“啊,这么快就坏了。”
看着手中溃不成军的陶土,主人的声音响起,他叹息了一声,放弃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他在安德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晚安,亲爱的。”
……
“嗡——”
床头柜上,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发出的震动声打破了整个房间的寂静。
“嗯?”
片刻后,一只赤/裸的手臂伸过来,在床头柜上摸了几下,终于找到了还在震动的手机。
安德迷迷糊糊地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安老师!今天的第一节课是你的课啊,你跑哪里去了?!”
手机中传来一个中年女人中气十足的怒吼。
这一吼瞬间把安德从梦乡中拉了回来,他猛然睁开眼,把手机拉远,发现如今的时间竟然已经是十点半。
呆楞了两秒后,安德觉得触感不对,他“噌”的一声坐了起来,视线向下,看了一眼自己如今的状态后,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而这尖叫还没有完全脱口而出,就被安德一手给捂了回去。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洗澡。
然而现在,他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身上只裹着一条干净的床单。
“安老师?你没事吧?”
那边秦老师听到安德忽然传来的粗喘,她有些担心。
因为安德并不是一个随意旷课的老师,虽然平日里懒了一点,但是安德从未违反过规章制度,前几日即便是他的前男友死了,安德还不忘请假。
那边秦老师停顿了片刻,她的语气最后还是软下来:
“安老师,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想必你还是没有恢复过来,这样吧,今天就算了,我就当你请假一天。”
安德的心思乱糟糟的,他掀开床单,四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白皙的皮肤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可是他分明记得……
“秦老师,我昨天见到我前男友了。”
安德忽然冷不丁地说道,他坐在床上,眼神迷茫,
“他来看我了。”
电话那头的秦老师一个哆嗦。
她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导道:
“安老师,人死不能复生的,那说不定只是一场梦。”
“梦?”
安德想了想,否认了这个说法,
“我不觉得我会和三十万上‘床。”
如果那真的是一场梦的话……
梦境不是说是会反应一个人的潜意识吗?
安德认为,他的潜意识更愿意见到三十万现金,红色的票子,或者黄色的金子。
绝对不会是那个死掉的前男友。
还有,身体的餍足和疲惫感显示,那场梦,他真实经历过。
如此“胡言乱语”,让秦老师不禁心生怜惜:
“安老师,据说过几天学校会来一个心理医生……你记得去看看。”
“嗯嗯,好的,谢谢秦老师。”
安德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他敷衍了两句,挂上了电话。
等挂了电话之后,安德坐在床上,他握着手机,眼神锐利起来。
右手朝着后背摸去,他只摸到了一片光滑的肌肤。
背上的那几块纱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揭下来了。
昨天晚上,第一块纱布被揭下来时的疼痛,安德至今都记得,但是后面那几块纱布时怎么被揭下来的,什么时候被揭下来的,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痛觉也能作假吗?
还有那个前男友。
幻觉能有那么逼真吗?
逼真到他可以闻到前男友身上的冷香?
能够感受到前男友掌心贴在他身上时,传来的灼热温度?
“我可不信我‘爱’他那么深沉。”
安德冷笑一声,握紧了手机。
他开始尝试着回忆昨晚上的各种细节,包括他以为的那场旖旎的“梦”,可回忆了半晌,安德一丝头绪都没有。
啊,对了,他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安德微微眯起眼睛,他用一只手撑着下巴,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自从前男友死后,他一直到如今,都没有从梅森那里听说过关于那具尸体的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
是不是……梅森有所隐瞒?
脑海中闪过这一点时,安德隐约感觉到自己脑海内传来“咯噔”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下一秒,安德混混沌沌的大脑似乎拨开了某处的云雾,一下子清明起来。
安德的脸色沉下来,他重新解锁手机,拨打了梅森的电话。
没过一会儿,电话就被接通了。
“你好?”
“梅先生,我是安德。”
安德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黑色的眼眸中阴霾密布,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哦?是什么?”
“我前男友的尸体呢?”
安德的语气渐渐冷下来。
听到这个问题,那边梅森安静了几秒。
过了一会儿,梅森依旧是以那种温柔的语气,对安德说道:
“安德,我很抱歉,没有提前通知你,你前男友的尸体昨晚被我们火化了。”
“……”
空气中有些寂静。
安德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
“我不想问你们这么快火化的缘由,我只想问,你们确认尸体已经被火化了吗?”
梅森不明所以,他说:
“是的,我们这边还有骨灰,你想要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安德咬牙切齿地回道:
“不要,我建议你们把他骨灰给扬了。”
听安德这么说,梅森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他用一种担忧的语气问道:
“安德,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需要我看来看你吗?”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安德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维持住平稳的语气,解释道:
“我没事。”
顿了顿,安德加了一句:
“我只是昨天晚上梦见他欠我三十万不还,没睡好而已。”
这个理由蹩脚得可以。
但是这也是安德唯一能编出来的理由了。
他不想见梅森。
昨天那么严重的伤口,一晚上过去,后背就恢复如初,这不是怪物是什么?
他可不想引起梅森的怀疑。
“好吧。”
电话那端传来梅森的轻笑,他柔声说道,
“如果有别的什么跟你男友相关的事情,我会告知你的。”
“嗯,好的。”
……
梅森那边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放回去,正好碰上金发女人调侃的视线。
“唷,你跟那位安老师搞到一起了?”
小金冲着梅森挤眉弄眼的。
梅森无语,他摇了摇头。
“说真的,那个安德伤的那么重,背部都快烤熟了,你还让他直接回家,那你到底是爱他呢,还是恨他呢?”
小金问。
普通人那样的伤口,自己处理不好的话,伤口感染会死的。
“我当然爱他。”
梅森做出一个深情的表情,然后冷漠地将视线重新放到了不远处,
“我只是觉得,他并不是个普通人。”
他和小金正站在一处研究所的实验室内,两人正隔着一层钢化玻璃,看里面的研究员解剖一具尸体。
那一具尸体,赫然就是安德的前男友。
“哎,你这样骗他,不怕他以后报复?”
小金拿出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然后拿出新的一片口香糖塞到梅森的手里。
梅森没有拒绝,他把薄荷味的口香糖塞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瞬间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
他没有火化那一具尸体。
因为这具尸体实在是太奇特了。
普通的怪物们在死掉后,它们留下的各种残秽也会消失。
可是这具尸体,已经过了两天了,他的影响依旧。
梅森看了一眼表,随后他按下控制台的按钮,对麦克风说道:
“里面的研究员都出来,换下一批。”
听到命令,里面正在着手解剖的研究员们都流露出遗憾的表情,但是他们还是放下手中的工具,依照梅森的指示,走出了解剖室,进入了消毒区。
在消毒区内,那一批研究员会脱下他们所有的衣物进行消毒,等确认无误后,再进行一次理智值测试。
双重测试无误后,这批研究员才会准许出来,然后换下一批研究员进去。
每一批研究员能在解剖室所待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十分钟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连给一具尸体开胸的时间都不够。
几批研究员换下来,解剖进度极其缓慢。
但是在场没有任何人反对。
能够活到现在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在这里生存的要则——
不要多看,不要多问,做好自己的任务就可以了。
梅森叫住最先出来的研究员,问:
“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那个研究员走到梅森面前,他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到:
“如果只看那具尸体,不看其他的话,他与普通人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皮肤,内脏,与普通人的一模一样,没有多余的器官,没有多余的骨骼。
并且,单从外观上看,他的器官还都很健康,呈现出鲜嫩的粉色。
“那你对尸体有什么看法?”
研究员思考了一阵,他回忆起当时他用手术刀切割那具尸体时,心头莫名其妙涌上来一股兴奋感。
那股战栗感,兴奋感,几乎可以媲美当年他论文答辩通过时的心态。
他很着迷。
“没有。”
研究员说。
随后,研究员十分期待地问道:
“距离我下次解剖他,需要多久?”
解剖时那令人愉悦的手感,还有对那具男尸的好奇,让研究员对下一次轮班万分期待。
如果不是唯一理智尚存的话,他还会和下一班的研究员商量,让他们把名额让给他。
当然,研究员他很聪明,没有把“我等不及了”说出来。
梅森暂时没有说话。
他注视着面前的研究员,透过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见了内里的狂热和疯癫。
明明只是……
和那个尸体只是待了十分钟而已。
就已经被污染了么?
“你没机会了。”
梅森面无表情地宣布道。
之后,他扭头对助手小金吩咐道:
“所有参与解剖的人,都不允许参与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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