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苏娆眨眨眼,往他面前凑,“怎么了秦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霁被抵在稻草堆上,退无可退,怒不可遏。
她的手还勾着他的脖颈,又凑这般近,还摆出这种明知故问的天真姿态。
他心底不知多少遍地想,等他手指能动,仙力恢复一缕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她。
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忍。
忍到眼尾微微泛红,不屈的眼神狠狠盯着她,薄唇抿得死紧。
苏娆完全没读出他的愤怒,只觉得她的漂亮道君真好看。
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时,更好看了。
她连心法运转的速度都快了不少,指尖捏着他的脖颈轻轻用力,呼吸快要贴到他的耳朵,“秦真,你好乖啊。别怕,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秦霁浑身一僵。
他活了三万多年,有人说他清冷却慈悲,有人说他遥遥不可及,唯独没人用“乖”这个词来形容他。
可她,好像说过很多遍了。
她到底……
秦霁心中犹疑,正想着,眸光陡然一凝。
他们追过来了。
幸好,他消除了苏娆给他身上施的障眼法,如愿以偿被官兵们抬到这儿来。
此处人多,气息冗杂,借着这些凡人遮掩,他脚上镣铐的印记暂时不会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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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霁的确没被发现,可苏娆藏在袖中的那枚魔界小令却是微微发热了。
苏娆感应到后,没再逗秦霁,她往身上套了一个障眼法,再次离开了棚内。
到了外边,她才取出小令,这玩意儿也类似传音镜,不过不需要灵石维持。
魔界那人似乎可以通过小令感应到她的位置,传来消息,“你在长安城的疫民营中?”
“是。”苏娆传讯过去。
对方传来的命令言简意赅,“看看画像上的人,在不在疫民营中。”
“丹药没了。”
“……下次见面再给你一枚。”
苏娆眉心一扬,收起小令。
既然有了好处承诺,那她就开始装模作样的办事。
画像上的人?刚刚还在她身边躺着呢。
不过她当然不会把他交出去。他是她的。
与魔界的人传讯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十分危险。
苏娆清楚这一点,但也没办法,有些谎话一旦开始,就会无休止地编造下去。
幸好,她从小资质普通,但糊弄人的天赋却是一等一的好。
不若如此,她和师父在合欢宫也不可能撑这么多年,更不可能哄得那么惊才绝艳的小师弟死心塌地拜在她们这便宜师门下。
苏娆仗着其他人都看不见她,在官兵面前大摇大摆地经过,走进了对面的棚子里。
可一进去,她脸上轻淡的神情骤然绷紧,因为她见到了人间地狱的一幕。
棚子里,一半的人苟延残喘,病得快死了,连咳嗽声都微不可闻,眼神浑浊绝望地发着呆,像风中残烛,随时快要熄灭。
另一半……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还没来得及被抬走。
或许是每天死的人太多,官兵人手不够,只能任这些尸体摆在这里,发腐发臭。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可这些还活着的人却像是闻不到了,木然得如同行尸走肉。
苏娆想起之前官兵和她说每间棚子都满了,原来所谓的“满了”,是尸体满了啊……
苏娆沉默地望着这片地狱般的景象,神色凝重地转身离开。
她又去了下一间棚子,没有任何意外,还是那样,一半死人,一半快死的人,都充满了绝望灰败的感觉。
她没有走,一间间棚子看完,给小令传了“没有找到”的讯息过去,这才往回走。
苏娆发现,她在合欢宫久了,十年没有下山,竟这时候才想起,人间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她小时候,也经历过许多灾祸。
瘟疫、洪涝、干旱、暴雪……
人间多苦难。众生苦,凡人最苦。
她曾听师父感慨过,生而为人,诸事皆忧,天灾人祸,避无可避。
小时候的苏娆懵懵懂懂,长大后在合欢宫未入红尘俗世。
可今日所见,却让她心头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
人间,怎么会这么苦?
她摇摇头,叹自己修为平平,就算想要救这些人,也没这个本事。
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事吧。
苏娆回到棚内,已是天黑。
官兵给她分了一块硬邦邦的石头饼,还有一碗稀得不见几粒白米的粥。
至于秦霁,官兵见他快病死了,连吃的也不给了。
不到半天的功夫,这间大棚就已经被官兵们带回来的人给塞满了。
她和秦霁来得早,还算好,能在角落里分了一小块地方。
其他许多人,就那么乌泱泱挤在中央,连腿都伸不直,咳嗽起来呼吸交织,很快就有人进来后没了呼吸。
大家表情绝望,不说话,进了这里,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只需要等死了。
苏娆偷偷给离她没多远的一位大姐渡了些灵力,她实力有限,只能偶尔顾顾附近的人。
大姐状况好些后,和苏娆聊了起来。
长安城疫病横行,官兵自顾不暇,治病的方子还没找出来,官家只能下令把得病的人都关在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现在只能先保着那些还没生病的百姓,可情况日益严峻,不知怎的这疫病防不胜防,每日仍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患病者。
大姐唉声叹气一番,忽然转了话锋,瞥了一眼秦霁问苏娆,“那是你夫君?”
苏娆点头,“我与他刚成婚不久。”
大姐露出怜悯的神情,再次叹气,“姑娘,你的命真苦啊。”
“……不过我也是。当年我也像你这般年轻,却忽然发了大洪水,把我的丈夫冲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却为他守了二十年的寡。”
她握住苏娆的手,一脸“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唏嘘。
秦霁忽然咳起来,苏娆忙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等秦霁顺了气,她亲昵抱住了他胳膊,把脑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的声音很近很近,就好像贴在他耳边,却是在对那大娘说话。
“我相信,我夫君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们还没洞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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