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枝繁叶茂,皎洁的月光穿不透层层叠叠的树叶,林子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一支火把摇曳着明亮的火光,极为显眼。
两道身影快速在林间穿梭,带起的风吹刮过树丛。
跑前面的是个男人,他背影高大,身姿矫捷,速度极快,避开沟壑与巨石。
后面之人骨架子略小一点,看着装是个女人,长发及腰,披散在身后,跑起来一头珠钗胡乱拍打,一部分挂头发上了,一部分直往脸上拍。
他速度不慢,行走得却不如前方之人顺畅。
“大哥,你慢点行不行!”子言在后面提着裙子,一边跑一边喊,吐出口的声音干净清爽,却有着独属于男生的磁性,“我穿裙子跑不快!”
早知道是穿裙子扮女人,他就不选这活计。回青夷刺探军情,亦或是联络暗哨寻找太子下落,再不济留在容城搅浑水,哪个不比穿裙子扮女人引开追兵强?!
“跑不快也得跑,要是被追抓了,我可不救你。”平章速度不减,回头瞧见他落后太多,还分得出心思来对他冷嘲热讽,“还能不能行了,带你出来还不如带老四,好歹老四身手好,不会拖累我。”
子言偷偷对前面背影挥拳头,他倒是想和四哥换一换,他留在容城火烧济世堂,他留在城里搅混水,可……
“我倒是想和他换,可他那身板壮得跟牛似的,能扮女人?就是舍身扮了女人,人家能信?还是说大哥你要为将军献身了?”
子言加快步伐追上平章,看着他的块头故作打量深思,“你比四哥小巧些,硬说是个女人也……勉强说得过去,倒也可行。”
平章凉凉地斜了他一眼,“仔细你的皮。”
“…………”就会威胁人。
子言闭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但能听见马蹄声已经停下,想来是追兵下马追来。
平章猛地提速,催促道:“快!”
子言撩起裙摆,团吧团吧塞腰上,跟上平章的步伐。
跑了约摸一刻,身后却半点响动也无,平章蓦地停下,回头望去,连火光都没瞧见。
将军命他们引开追兵,夜里这么黑……追兵会不会跟丢他们?
子言停下喘气,“怎么不跑了?”
平章道:“等会,他们没跟上。”
子言:“…………”
等就等吧,他正好喘口气,子言扒拉两下头上珠钗,灵光一闪,丢了一支钗子在地上,“咱钓着他们,慢慢走,不怕他们追不上。”
平章点头,拿着火把走向林子深处。
半个时辰后,几个身着甲胄的军士从这穿梭而过,其中一人捡起地上钗子,“头,有发现!”
“追!”
片刻后,“头!这里树枝上卡着一块碎布!”
“追!”
再过不久,“头,那里有脚印!”
“追!”
远处,子言抱胸倚在树干上,裙摆放了下来,头上珠钗也理顺了,含笑看着林子里前行的火光,侧眼瞧了瞧平章,心里暗暗得意,也就平章是个榆木脑袋,光长个头不长脑子,非觉得要被追得气喘吁吁到处乱窜才算是在钓着追兵。
——
云皎围着火堆走了约摸一刻,肚子的饱胀感终于消散,她打了个哈欠,爬上马车。忽然,她动作一顿,踏上马车的脚放了下来,警觉地看向官路的方向。
“萧大哥,是不是有马蹄声?”云皎低声问,她好像听见马蹄声了。
萧朔抬头,没有立即回答,似在聆听分辨,“没有,是不是听错了?”
“也许吧……”云皎迟疑道,目光仍然望向官道的方向,好一会才收回目光。萧朔耳朵好使,他既然没听到,那就是她听错了。
云皎心道,许是她这些天神经太紧绷,幻听了。
云皎爬上马车,展开新被,“萧大哥,我睡了,你也快来睡。”
马车空间大,堆了那么多东西,睡两个人依旧绰绰有余。
萧朔应了一声,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火光猛然变大。萧朔眼里火光跃动,眼底神色冷然。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起身,上了马车。车厢内,云皎已然睡熟,她蜷成一团,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毛呼呼的头顶,萧朔微微一顿,放轻了动作。
他坐在最旁边,倚着车壁,合眼假寐。
马车外风声呼啸,萧朔将小窗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去,火已经灭了。
萧朔放下小窗,把另一床还未展开的棉被盖在云皎身上,坐回到原位。
他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他不冷。
云皎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温暖如春,漫山遍野的鲜花,红的粉的紫的蓝的,云皎择了一把拿在手里,低头嗅闻,天却忽然变了。
太阳变得酷热,晒得她难受,她想找地方躲阴凉,可视野里连棵树都没有,避无可避。
花很快就蔫耷下脑袋,云皎也差不多,热得口干舌燥出了一身汗,只觉得黏腻得很。
“热……”
云皎呓语了一声,挣扎着缓缓睁开眼,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云皎废力坐起来,摸了摸被子……两床?!
火折子放在暗柜里,云皎记得位置,摸黑扒拉出来吹口气,明亮的火焰燃了起来,云皎一眼就瞧见坐在靠马车最外边的萧朔。
他没盖被子,给她盖上了。
云皎知道,这是对她的关心和照顾,可是……盖上她热啊,硬生生给热醒了。
云皎无奈极了,被子还给萧朔,给他盖上,吹灭火折子,重新钻进对折卷起的被窝,舒服得叹了一声,这不刚刚好。
云皎很快又睡了过去,呼吸趋于平稳,萧朔睁开眼,无言地望着黑夜,许久才闭上眼。
翌日清晨,云皎醒来时,萧朔已经不在马车内。
云皎推开小窗,瞧见萧朔在热肉饼,空气中弥漫着烤热后的香味,云皎吸了吸鼻子,起身把被子叠好,跳下马车。
“好香!”云皎坐到火堆前,直勾勾盯着烤得焦黄的肉饼。昨天她买了许多大饼干饼当干粮,肉饼也买了,但肉饼禁不住放,云皎没敢多买。
肉饼穿在木棍上,萧朔递一块烤好的给她,云皎道了声谢,咬了一小口,外面酥脆,里边宣软,吃到馅了还有汤汁和鲜肉。
一大早就能吃上肉饼,自打来到这后,不是赶路就是躲追杀,不是野菜就是野菜,云皎想都不敢想,云皎满足极了,“好吃,萧大哥你也快吃。”
萧朔嗯了声,却没动,反而接连烤了两块递给云皎。
云皎嘴里咬着一块,手里拿着一块,面前还摆着萧朔递来的一块,云皎嘴角抽了抽,“你吃,我吃两块就够了。”
她到底给萧朔留下了什么印象,让他觉得自己那么能吃?!
萧朔沉默了一瞬,似乎在估摸她说的是真是假,收回饼,缓缓应了一声:“……好。”
解决完早饭,萧朔让云皎先上马车,独自一人将在此停留过的痕迹清理干净,而后驾上马车,驶向官道。
——
岚州刺史府
沈福海快步走向书房,停下敲了敲门,“大人,利州传来消息!”
“进来说话。”沈西泉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隔着门扉,声音有些闷。
沈福海推门而入,阖上门后,走向沈西泉,将信条呈给他。
沈西泉展开不到拇指粗细的信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他几眼扫过,嘴角微微上扬。
功夫不负有心人,既然发现了踪迹,永除后患便不会远。沈西泉将信条扔进熏笼里,火舌舔上信条,顷刻间将之吞没。
不过……利州的消息业已传来,沈大为何还没消息?
沈西泉敛下笑意,问:“沈大可有传讯回来。”
“没有。”沈福海回,他也正奇怪着,沈大做事靠谱,又受器重,不可能这么久没动静,沈福海皱眉,“算日子他也该到容城了……”
“命人去……”
沈西泉声音蓦地顿住,想起沈十三亡故之事,沈十三死在官道旁,被一击致命……沈西泉心里生起一股不祥的猜测,愈演愈烈。
他一直怀疑萧朔还活着,且就在利州,现在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信条上书,那名女逃犯身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脸上有伤,认不出是谁。
若他是萧朔,沈大遇上他性命难保,他们一行人很可能已经遇害。
然,沈西泉最忧心的并不是此事,而是……萧朔为何会和流放犯人搅和在一起?
她们一群老弱妇孺,并无利用价值。
沈西泉陷入沉思,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需得告知义父,由义父定夺。
沈西泉沉声吩咐,“研墨。”
沈福海立即加水研墨,沈西泉润笔写下一封奏折,一封密信,密信滴腊封口。奏折交由沈福海,“快马加鞭送到燕京,呈给皇帝。”
“属下明白。”沈福海应声退出书房。
沈西泉拊掌,不过两声,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出现在他身前,跪地拱手听候命令,“主人。”
沈西泉递出密信,“你,亲手交到义父手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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