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安静对望,文音没有再说,她知道,他听见了。
商庭之落眸,淡淡的笑:“这是好事儿。”
她没有问是什么好事儿,他也没有说。
第二天周日,文音抱着大提琴坐在窗前,低头拉琴,商庭之依旧背靠着窗前,垂眸看她,横在她身前的是四分四大提琴,纤细的腰身微微弯着,左手按在琴弦上,揉着琴弦,右手勾着琴弓,拉着琴弦。
昨天用手抚摸大提琴的时候就来了感觉,那样的澎湃而无法克制,但此刻拉琴的时候,背后的头发顺着她低头时,从肩后垂落在两侧,遮掩住脸庞,琴声听上去有几分僵硬、颤抖,仿佛恐惧着什么,在为什么痛苦,她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很淡,甚至冷静。
商庭之出声叫她:“桑桑,抬头看我。”
文音抬头看他,眼神安静,空洞,迷茫,但她的手还拉着琴。
商庭之缓了缓呼吸,站直腰背,背着窗外的光看着面前的文音,沉着声说道:“不用勉强,桑桑,放下琴弓,还有大提琴,你往后坐,看着我。”
文音听话地放下琴弓和大提琴,往后坐去,人渐渐平静下来:“干什么?”
他落眸,看向手里的几份琴谱:“不急着练琴,你只需听我唱谱。”
文音笑了,放松地往后靠去,望向商庭之。
他背着窗,站姿笔直挺拔,捏着琴谱唱了起来,声音很平缓,节奏,带着几分沉稳的清悦,唱出来的每一个节拍都是严谨的。音乐的基础是要先视唱练耳,这已经刻入骨子里的本能,她的耳朵很灵敏,他唱的每一个音符都是按着钢琴上的琴键的标准音色进行唱谱。
她听着他的嗓音,低沉,磁性,性感,很有颗粒感,像大提琴的音色,很有厚重的质感,这个男人一向富有魅力,英俊成熟,风姿卓然,没有女人可以抵挡他的魅力,总是会被他不经意间吸引。
窗外天光明亮,日光在他身上斜了一道。
春天的树上传来清脆的鸟叫声,风跟着灌进来,卷起了他手里的琴谱,发出簌簌的纸声。
他眉眼低垂,样子认真而专注。
文音眼里只有他:“你能告诉我,那时候你听到我拉的大提琴曲是什么感觉?”
商庭之闻言,停下来,不再唱谱,他抬眸望向文音,黑亮的眼睛像浸染了日光的橘,含蓄而蕴雅,笑着说:“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定是一个小孩儿拉的琴,很青稚,一开始并没有很大的触动,直到夜晚我无法入睡,在黑暗中,在我以为又要度过这样的黑暗,脑海里突然响起白日里听见你的大提琴曲,我得想想,我第一次听你拉的乐曲是《G大调小步舞曲》。”
文音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听他说。
他坦然地告诉她:“虽然你那时候的琴声很稚嫩,带着小孩儿的天真,快乐,或许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个小孩儿,无论过去多久的时光,都不会长大,都保持着童真和纯洁,那正是我缺失的童年,你的琴声带给我失去的,不曾拥有的童年,桑桑,我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但我从你的琴声中感受到了你的快乐,也因为这样,我依靠它睡过去,那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也许别的女孩儿也可以。”
“桑桑,没有,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你。”他很诚恳。
文音心口一颤,抿着嘴唇,没出声。
两人望着对方,阳光穿过空气,仿佛能看到折开的光线的轨迹。
安静了一会,文音轻声问:“你十二岁被送去英国,一开始是治疗?”
商庭之没有急着回答,他侧头,望出窗外,靠着窗的身姿有些漫不经心:“我母亲去世后,是的。”
他回想过去那段昏暗的日子,从出生开始,他的世界充斥着父母的争吵,打骂声,无法回避,后来母亲严重抑郁,无法再坚持下去,离开了他,他也因为生病被送离商家,一个人在英国接受治疗,无可依靠,只是麻木地,本能地想要活下去,用了三年的时间,十五岁那年他心理和精神都恢复了正常,出院了,但后遗症是无法入睡,每一个夜晚都无法睡过去,备受折磨,直到听见文音的大提琴,这前半生的悲苦,都得以化解,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露出笑容。
文音又问:“你生病的时候,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商庭之回答:“黑暗,苍白,寂静,没有声音。”
“我不懂。”
“黑暗是夜晚,苍白是医院,寂静是我沉默。”他笑笑。
文音听着他说的话,不由回想,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是最好的样子,绅士优雅,体贴周全,在她最狼狈不堪,蹒跚而行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
他给她最好的一切,处理她最坏的一切,带着她往前走,在她摔倒的时候,在她悲痛的时候,在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依旧扶着她走下去,不离不弃,一点点教会她活下去,教会她生活,他的脚步是如此的沉稳坚定。
即使是现在,她依旧无从想象他的过去,他的苦难,她不能像他给予自己扶持和帮助一样,在他的过去给予他帮助,他们在不同的时光里,没有交集,他们都有各自的不幸,但又在最绝望的人生路上遇见了彼此,得到了救赎。
我们仰望光,渴望光。
我要把痛苦留给过去,我要把快乐留给未来。
生活再痛,有他在,万事皆可化解。
文音笑了起来,手指虚虚地拢了拢,声音轻轻的,很温柔地问:“商庭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黑色?”
商庭之淡淡:“它是我的保护色,在我父母吵架打骂的时候,我会躲在衣柜里,桌底里,房间里,地下室里,那些最黑暗的地方,对我来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它们安静。”
“现在呢?”
“习惯了。”
“就像你习惯只抽一口烟对不对。”
“对,戒不掉。”
文音知道习惯是很可怕的一个东西,它会慢慢刻入骨子里,成为无法纠正的一个习惯,她望着他黑亮的眼睛,冷静地说:“那你知不知道,你的黑色,是我见过最狂野,性感,充满生命力,力量,野性,自然的黑色。”
商庭之笑了。
她看着他浅淡的笑,他是从黑暗中一路走来的男人,逆光而行,这个人间的光皆为他让路。
文音认真地说:“商庭之,黑夜沉睡,白日永在。”
“在太阳寂灭之前,我们生存栖息的地界永远有光。”
她说的这些话,他都听进心里去了。
商庭之离开窗户,走到她跟前,高大挺拔的身躯缓缓蹲在她身前,干燥宽厚的大手轻柔地捧起她的头发,手指在她头发间来回穿梭,一缕缕发丝如同勾引他的蛇,缠绕,束缚着根根手指,拉住他,系紧他,又从指缝中坠落。
手里柔软的头发浸在阳光里,像金色的流沙一般,从天上倾斜而下,挠进他心底里,翻腾着,叫嚣着,这些年他在冰天雪地的天路朝圣,跪拜在佛祖面前,爬上喀丹雪山,只为了她,他低着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眉眼间是虔诚。
他又抬起头,下颌抵着她额头,笑着说:“是。”
她是他的信仰。
文音身体并不是很好,没有练很久,吃了药,又趴回到床上。
晚上商庭之去了书房工作,文音扶着昏沉的头坐起身,男人还没有回来,床的一侧是空的,连廊的灯光也还亮着,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他工作起来的时候,总是会忘记时间。
文音咳嗽了几声,掀被下床,从连廊走去书房,发现书房里没有人,里面只亮着幽黄的灯光,寂静无声。
楼下忽然响起声响,文音转头听了一会,转身走出书房,穿过安静的走廊,去到楼梯。
这时楼下响起了钢琴声,很轻柔,婉转,低雅,她单手扶着楼梯扶手,缓步走下去,逐渐看见男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小高台上的黑色三角琴前,侧着身影,挺拔笔直的腰背微微弯下,低垂着头,沉静地弹奏着《水边的阿狄丽娜》。
他弹奏的钢琴声也有一些特别,多了一丝隐忍克制的细腻,低沉的静谧深邃。
音色浪漫,像一首朦胧月色下的诗歌。
脚下的毛毯消去了脚步声,文音慢慢走到楼梯下,抱着手,也不吭声,倚靠着扶手杆,看着男人弹钢琴。
在海上邮轮,她已见过他弹钢琴的样子。
他足够的英俊,有一双好看的手,她知道,弹钢琴的时候,多了一丝缠绵悱恻,缱绻温柔,看着根根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起伏,他的手很灵活,敏捷,充满着力量感,她直勾勾地盯着,想到的却是他的大手在身上游走。
商庭之听见她压抑着的咳嗽声,从钢琴上抬眸,看向她,眉眼含笑。
文音这才走过去,从后面抱他,双手在他身前收紧,让他紧靠着自己,他已洗了澡,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荚香,细短柔软的头发还有些潮湿,身上随意地穿着沉蓝色睡袍,腰上只有一条简单的系带束紧,他的坐姿很严谨,稳重,并没有丝毫的不得体,涵养很好,骨子里带着优雅的矜持。
她反着方向坐在他身旁,在他弹钢琴的时候,手往睡袍里钻去。
商庭之眉头轻皱,侧眸,警告她:“乖一点儿。”
文音面色冷静:“你弹啊,我又没不让你弹。”
他一时无话。
“怎么下来弹琴了?”厅里只有他们,她很大胆,扯开了那条系带,颤着手用指腹描画着他的腹肌线条。
“来了兴致,时间还早,可以弹一曲。”
“你是故意弹给我听的。”
商庭之笑了,没有否认:“是否吵到你了?”
“所以我下来了,我只在海上邮轮那会儿听你弹过一次。”文音声音低下去。
她从椅子的一边转过身,手搭着他的腿跪在了地上,低头,男人的体温一向比她高,身躯也高大,骨架子结实。
她看着他,心跳得很快,有些不平静,声音发颤:“回来后,都不见你弹。”
钢琴一直放在这里,每个月都会有调音师过来调音,但他回来后工作也很忙,还要照顾她,没有闲暇时间一个人安静地弹钢琴,他独处的时候,有种无法形容的孤立感,仿佛被割裂在不同的空间,她伸手触及,勾住他。
耳边落着优美的钢琴声,黑白琴键在头顶弹响,有力地震动着。
她因有几分咳嗽,面颊潮红。
商庭之极力隐忍着,一声不吭,放纵她,额头青筋还是绷了出来,双手始终在钢琴上弹奏,在最后一个音符高高地扬起声调后,手指稳稳地松开琴键,四周的空气也突然之间沉寂下来,厅里的温度却比刚才还要高。
商庭之双手离开钢琴,垂下眼眸,右手抚着她后脑勺,一手挽着她纤细的腰背,手掌带着轻柔的力劲安抚着她的后背,隔着布料,响起细微的摩挲声。
他低沉声,很压抑:“桑桑,你还感冒。”
文音听进去了,抬眼看他,眼睛和唇角都湿润了。
商庭之见她这样,眼眸渐深,呼吸微微急促,很沉,他猛地合上钢琴盖,如同疾风骤雨,将她拉出钢琴底下,打横抱起,一路抱回到卧室,带去盥洗室,让她刷牙漱口,洗干净双手,神色才平缓下来,他拿起一条毛巾擦拭干净她手上沾着的水。
文音不高兴了,用力扔下毛巾,瞪他一眼:“我们有多久没做了,你忍得了?”
商庭之很平静:“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等你好了再说。”
“明明刚才你……”
“桑桑。”他打断她,严肃的语气,“去睡觉。”
文音冷哼了一声:“商庭之,等你想要的时候,我要你求我。”
她心里有火,跑回去床上,连台灯也关掉。
商庭之没理她,转身走去书房,处理剩下的一些文件,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宋见发来的消息,忍不住揉了揉额头,想起她刚才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伸手关掉书桌上的台灯。
周三傍晚六点,文音跟夏喃喃约好今晚看电影,她走进衣帽间,穿上白色薄款的针织连衣裙,及膝,套上一双红棕色马丁靴,人很纤瘦,细腰线被收束在熨帖的布料里,盈盈一握,楚楚又勾人。
将至四月的天气已有几分暖和,冬寒冷意渐消,只剩下阵阵的倒春寒,她没有自己开车,是老周送她过去的,在半路的时候,商庭之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接通,淡声:“有事?”
“巴嫂说你跟喃喃看电影,不在家里吃?”
“不在,我跟喃喃吃。”
“可以。”商庭之说,他折起衣袖,站在客厅沙发椅前,随手拿起她今天翻看的时装杂志,他敏锐地观察着她在其中几页上停留最多的痕迹,弄出来的一些纸页皱褶,看了一眼上面的那些时装和款式设计,折起纸角,合上杂志,一边问道,“今晚可能有雨,桑桑,出门前有没有带伞?”
文音翻了翻包,随口一说:“没带。”
商庭之把杂志递给巴嫂,往楼上走去:“老周车上有备用伞,你带上。”
她冷淡拒绝:“不要。”
商庭之明白了,问了一句:“几点看完,我去接你。”
“十二点半。”她笑了。
文音去到栖城广场北门,夏喃喃已等在门口,两人牵着手往里走去,电影院在五楼,时间还很早,吃了晚餐,两人在商场里转,文音进到男装店,随意地看看。
夏喃喃见她又来男装店,知道她肯定想买衣服给商庭之,不由说道:“买什么?”
文音走到男士内裤专区,眯眼笑:“内裤。”
夏喃喃愣了一下。
文音手指在那些柔软的布料上划过去,一旁本来也想买的男人看见她的手在那些衣料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走了,文音也不在意,面色平静,她捏了一下耳垂上的红玫瑰耳钉:“下个月他生日,我打算送他,喃喃,我喜欢他穿我买的,尤其贴身衣物,看着他解开的时候,很有成就感。”
生日送内裤,带着一丝不言而喻的暗示。
她手停下来,拿下黑色内裤定制的预定款,递给店员:“这个款,下个月送去我那儿。“
店员登记好客户信息。
夏喃喃好奇地看了看衣料上面的小标签,看到尺寸码数的时候,脸都红了,好大。
眼看时间差不多,两人走去电影院,买了爆米花,看的科幻大片,文音靠近喃喃,拿起一颗爆米花喂给她,在震响的音效声中,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喃喃,我爱上他了。”
夏喃喃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心思就从电影上转过去,听清楚了,笑道:“这是好事儿。”
那天他也是这样说的。
爱上他是好事儿,那个男人可真自信笃定。
两人坐在后排,喃喃也靠过去,也拿起一颗爆米花喂她,小声在文音耳边说:“大小姐,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婚姻向来不自由,能嫁给有感情的人,不多,与丈夫相爱一生的,就更少了,更别说像你男人那样的深情,这世上一定找不出第二人,你嫁与他,南北的世家姑娘们都羡慕不已,你能爱上他,是好事儿,他会是一个好男人。”
他愿意娶一位严重抑郁症的女子为妻子,给予她爱,扶持她,坚守着,不离不弃,即使是夏喃喃,也为之动容。
文音也是明白,她笑着说:“我值得啊。”
夏喃喃握住她的手,也笑了起来:“我的好桑桑,你值得啊,你前半生如此的苦,后半生就该有这样的男人疼你,宠你,护你。”
文音眉眼都松软了下来。
两人看完电影,已经十二点半,一路走出商场,文音偏头问:“喃喃,那你呢?”
夏喃喃见她说起自己,有些别扭,不过还是说道:“我答应跟小哥哥谈恋爱了,不过还没有告诉大人,而且我暂时没有去京北长住的打算,他工作也很忙,亦暂时没有来栖城长住的打算,我们异地恋,感情不稳定,每次见面都是我去京北,有些累。”
文音问:“想过放弃吗?”
夏喃喃摇头:“我想坚持下去。”
文音想起与商庭之一路走过来,经历了太多,好的坏的,太多了,有些她也已记不得了。
走到大门口,她抬头望向深静的夜空,多云,天空黑沉沉的,仿佛随时下雨,但现在还没有下。
文音又垂下眼睛,静静地看向不远处的男人,低声说:“如若你深爱他,请坚持下去,如若你不再爱他,请及时离去,无论是亲人,爱人,感情总是最伤人,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夏喃喃点头:“我知道的。”
她也看见商庭之,没有打扰两人,先自己回去了。
文音看着喃喃坐上车离去后,这才往男人那儿走去,他穿着开司米外套,黑色休闲裤,一双黑色马丁靴,衬得人更年轻英俊,跟她走一块儿,像是穿了情侣装。
这个男人可真会。
她走到商庭之跟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一把收拢着的雨伞,右手臂弯挂着一件薄针织外套,眉眼含笑,将外套披在她身上:“走吧,回家。”
文音踢他一脚:“没有下雨。”
商庭之看她:“很失望?”
她没有说话。
“还有十五分钟。”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快下雨,我们走一会儿,再回去如何?”
“走啊。”文音先往前走。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商庭之也跟着停下,文音让他往前走,看着他提着长柄伞的身影,笑了起来,直到他走到两米外,她才喊停,叫道:“商庭之,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儿像什么?”
他回头笑:“像什么,告诉我,桑桑。”
文音大声喊:“爸爸,商庭之,你真像我爸爸。”
商庭之目光安静,问道:“跟我说说,你爸爸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得告诉你,我爸爸很爱我,但他从来都不说,他很沉敛,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她直直地看着他,眼里都是他,“他很好,像山一样稳重,像海一样包容,他有宽厚结实的腰背,稳重可靠的肩膀,他撑起了我坍塌的世界,将我拉出废墟。”
“我听见了。”他眼睛明亮。
文音这才快步跑向他,把他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大手又稳稳地扶住她,没有让她摔倒。
商庭之将她拢进怀里,淡笑:“要不要我背你?”
文音摇头,望着前方的路:“我跟你一起走。”
商庭之没有再说。
两人走了一会,天空渐渐下起细薄的雨,慢慢才大了一些,商庭之撑开伞,细雨飘摇,薄薄地打响伞面,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忙了起来,他们却走得很慢,风夹雨斜到身上,有一丝丝的凉。
商庭之问她:“冷吗?”
文音说:“冷。”
商庭之便握紧她的手,他的手掌一拢,完全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没有丝毫细缝,她的手很小,纤细,被男人牢牢地握住,有股被他占有的感觉。
干燥的掌温一下子驱散手的寒意,热度从指尖扩散,手心都酥软了,一直钻进心口,微微的痒。
商庭之垂眸,又握着她的手一起揣进兜里,没有说话。
在狭窄温热的衣兜里,他张开她的手指,温厚的大手穿过指缝,用力扣着她的根根手指,烙铁一般,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高温让双手热出了一层薄汗,但无人松开半分。
文音说了一声:“很暖,你很热。”
商庭之笑了。
热就好,最怕她说冷。
周日早上,文音在卧室里练琴,听见庭院里传来一阵声响,声音是从阳台外面响起的,她走到阳台,探头望出去,见到阳台外放着一架黑色三角琴,商庭之就站在钢琴旁,抬头看来,淡淡的笑。
他穿着一身严谨而正式的黑色燕尾服,优雅韵致,很绅士,随即坐在钢琴前,双手放在琴键上,安静了一会,便弹奏了起来。
她趴在栏台上,双臂搭在一起,微弯着腰看他弹琴。
四月庭院绿意盎然,春日灿烂。
男人的肩背落满了日光,如丝娟细。
文音盯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听着旋律,这一次弹奏的是《波兰舞曲》,然而她听得出他弹奏的是伴奏部分,还欠了一些什么儿。
欠了主旋律。
他在等她。
文音没有再听,转身走回卧室。
她站在大提琴前,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去衣帽间,挑了一条纯白抹胸礼服裙穿上,拖尾,裸背,她又快步走出去,左手提着大提琴,右手勾着琴弓,走回到阳台上,用脚拉过椅子坐下,把琴横在身前,架稳。
商庭之抬头,看到她出来,文音也看他,等到大提琴的旋律后,提弓拉奏了起来。
他转回去,低垂头,落在钢琴上,修长有力的双手在琴键上起舞,在阳光中轻快地,跳跃地弹奏,扬起了万千碎光。
文音跟上了他的节奏,没有被钢琴压下去,她拉着琴,低头看着琴弓拉奏的每一根琴弦,又缓缓抬头,仰起脖子,扬起纤细的天鹅颈,望着蔚蓝的天空,嘴唇微张,又缓缓低下眼眸,望向庭院里的男人。
她一直想再拉琴给他听,一次也好,他想听。
商庭之听着她的琴声,唇角有一道淡淡的笑纹,他抬起头,她迎着日光,阳光照耀在她身上,他看见她拉大提琴的样子,温柔,安静,厚重,越过了时光,像很多年前一般,拨开了他眼前的黑暗。
他坐在钢琴前,依旧逆着光,但他眼里有光。
那是他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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