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入者死◎
两人到了梧桐枯树前,左右环顾,确认四野无人后,两人相视点了点头。
齐悦默念口诀,只见月光下,梧桐枯树的影子正在逐渐扩大。
齐云琛露出兴奋之色。
倒是齐悦,喉头滚了滚,说不出心底此刻什么心情。
她有点害怕,害怕看到的是囚牛的枯骨。
两个人双双摔了个屁墩,起来的时候齐悦的脑袋撞到了齐云琛的下巴,齐云琛正在骂骂咧咧,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粗嘎的低/喘。
“愚蠢的人类,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这声音并没使齐悦和齐云琛感到熟悉。
两人都要怀疑,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囚牛本牛了。
齐悦朝前走了两步,探头探脑地看见囚牛被好粗、好大、好硬的、盘满了倒刺的铁链给拴成了一团铁蒺藜。
她咽了咽口水,直摇头。
对齐云琛小声道:“太狠了……真太狠了……难怪她那么后悔……”
齐云琛也咂嘴:“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囚牛发出了一声怒吼,它觉得眼前的两个人类并不怕它!
它很生气!
它还是喜欢之前那个白衣女修,她每次见自己都会下跪,还叫它“前辈”,它受用极了。
囚牛踢踏着蹄不蹄爪不爪的脚板子,怒声道:“人修!你们瞎了么!看不见我这般伟岸的存在?”
齐悦和齐云琛还在交头接耳:“怎么不结巴了?”
“谁知道呢?可能只是执念结巴?本体并无这等残疾?”
囚牛又咆哮了一声,眼看着粗重的链子哗啦啦响,齐悦和齐云琛这才一起上前。
囚牛怒极:“寂寞许久,没看见新鲜人修,本想和你们玩玩,但你们一点都不尊重我!现在,我要吃了你们!”
说着,它低吼一声,齐悦吃惊地发现,随着它的低吼,从洞窟的岩壁、地底钻出了数不清的老鼠……
齐悦浑身汗毛倒数。
她抬眸,急道:“阿允!我们是受人之托,来救你的!”
囚牛浑身一僵。
满墙满地的老鼠潮水一般褪去。
囚牛灯笼般的大眼睛,就在那一瞬间大颗大颗地砸出泪来,无比炙热。
齐悦心里不太好受,齐云琛看见把牛牛欺负哭了,也心软地道:“是啊,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在这儿困了……我算算,上万年了吧……想出去么?”
囚牛一屁股坐在地上,哪怕姿势不对,牵动粗重的铁链死死地拽住它,牵动那密密匝匝的倒刺扎进他早已经残破不堪的皮肉里。
它也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完全试了刚才凶巴巴张牙舞爪的模样,像个被忽视久的孩子,忽然间得到了关心。有些无所适从,却又像是终于得到了可以委屈的资格,嚎啕大哭起来。
它的声音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望舒……我要望舒……我不要你们……”
齐悦小心翼翼走上前,打量着它。
见它浑身体无完肤,皮毛一点都不复秘境里看见的光鲜亮丽,身上的毛像是打结的线团。
整个牛牛看上去,就像是被人丢在垃圾桶旁边破旧的大玩偶。
齐悦眼神一黯:“望舒前辈她……”
囚牛抽了抽前辈:“她怎么了!她说我惹她生气了,所以要把我关在这里惩罚我……说她消了气,就会来接我出去……”
它的大鼻子一抽一抽,可怜兮兮地问齐悦道:“你们说,都过去一万年了……一万年了,她还没有消气么……”
它像是随时都能厥过去,说出来的话带着重重的鼻音,更粗嘎了:“我要望舒亲自来接我!要是她还没有消气,我就等到她消气……再等一万年……两万年也可以……”
齐悦心里叹气,看它现在这个状态,和秘境里边比明显大有不同。
现在的它,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牛……
也是啊,被偌大的绮月山汲取了万年的力量,它早已经空了吧,早已经不剩多少力量了吧……
它现在,看上去虚弱极了。
不知道还在强撑什么呢……
就为了齐望舒的一个谎言,它还打算再等几个一万年么……
齐悦心头苦涩,知道囚牛的脑袋不是特别灵光,现在告诉她,她也不知道齐望舒在哪,现在还在不在这个世上,它还能不能见到了。
但是怕它实在难以承受更多。
她只好循循善诱,打算给它来点善意的谎言,等把它带出去,藏起来,好好儿地把它养胖、养壮、养得毛发油亮,到那时,再委婉地跟它讲清楚吧?
齐悦道:“傻牛牛!望舒前辈要我们接你出去,你乖乖出去才能讨她开心呀!女孩子是要哄的,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把人哄开心了,人不就消气了。”
囚牛这会儿比刚才好了些,低着头不看齐悦,只小小声地质疑道:“是不是真的。你们人修……惯会骗人……”
它想起前段时间,就有一个白衣服的女修,来诓骗它……
它满足了她的愿望给她换了大运,可是她拿来做筹码的并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害得他花费了好大的修为帮她换,却没有吃饱。
后来还给了她媚印……
可是她一点都不珍惜。
它和她建立血契,虽然的确有利用她的心思,但是更多的,却是希望她看见它的用途,能够多来陪它说说话。
虽然它总是凶巴巴的,但它也是在保护自己。
齐望舒告诉过他,人修狡猾,除了她,其余人都不能相信呢。
果然啊,给那白衣女修结了血契,它没有捞到多少好处,也没有得到多少陪伴,在送她媚印之后没多久,又感觉到契约方生命的流逝。
因了血契的关系,囚牛自身的生命力被血契强行消耗着,倒也算得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好在近来,契约方撑过了“储魂期”,似乎已经死而复生了。对它,便不再继续消耗。
齐悦没有察觉到囚牛话里的古怪之处,只安慰道:“如果不是望舒前辈相信我们,又怎么会放心让我们来此?所以,望舒前辈都相信的人,阿允也该相信的,对不对?”
囚牛用两个蹄子捧住脸,想了想,认真地道:“对。”
齐悦给齐云琛使眼色,让他砍链子。
齐云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砍不动。
囚牛小声道:“砍不动的,这儿的封印上,有望舒的心头血。得需她的信物才行,你们没有戴她的信物么?”
齐悦试探地道:“倚天笈?”
囚牛的眼睛顿时亮起来:“倚天笈也可以!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倚天笈了!望舒把倚天笈雪藏起来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过了……倚天笈里也有炼入我们二人的心头血,是当初望舒为了召唤我方便,就用了邪术炼入的……倘若你们奏起倚天笈,这儿的禁制就等于得到了望舒的许可会对我打开!我就……可以出去了……”
末了,它颇为自豪地大声道:“只要不出玄同大陆,四海八荒之内,只要你奏起倚天笈,我就能到你的身边呢!”
齐悦忍不住点头道:“那望舒前辈和阿允,都好厉害啊!”
囚牛果然有些开心了起来:“快奏吧!”
这就把齐悦为难住了,齐悦挠了挠下巴,和齐云琛对看了一眼,齐悦找借口道:“那个……倚天笈,这次来得仓促,竟然忘记带了。这次,就是来认认路,先看看阿允。我们现在就回去找到倚天笈,奏起来!”
囚牛开心的坐在地上拍起了两只前蹄。
齐悦看了齐云琛一眼:“我现在只有轻侯剑和朱砂鞭在身上,银子都给顾折乌了,吃的也没了。你储物空间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给阿允留点!”
囚牛一听,顿时流出了口水。
他的声音哪里还有初时凶巴巴又阴阳怪气的模样,仿佛是卸下了所有逞强的面具,即便是过了一万年,声音里仍然有一些触动齐悦怜悯的涩意:“阿允想吃苹果。”
齐云琛皱眉:“我储物空间没吃的。更没苹果。”
眼看着囚牛眉眼耷拉下去,真跟个吃不到糖的小孩。
齐悦一脚踹在齐云琛屁股上:“没有就去弄!快点!口诀你应该也记住了,去弄一缸新鲜的大苹果,还有香喷喷的肉!齐备了就自己滚过来!快去!”
眼看着囚牛灯笼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流口水,齐云琛留下一句:“老子欠你们的!”
扛着轻侯剑,朝着洞窟的光口处走去。
却是眼前一花,站在了梧桐枯树之后。
齐云琛对着梧桐枯树研究了会儿,在外边还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又骂骂咧咧地扛着剑走了,边走边道:“大半夜的,我去哪儿搞苹果,神经病。”
安抚好了囚牛,天已经亮了。
两个人反而困了,索性就踹开许凤瑶的洞府,鬼子进村般地在里边扫荡了一阵,又就着人家的洞府昏睡过去。
齐悦睡床,齐云琛也想睡,被齐悦以“你已经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理由踹得滚在了地上。
两人睡着的时候,囚牛却在啃苹果。
一边啃,一边为一个疑惑想破了脑袋:这个笑容甜甜的女修,怎么看上去气运有损的样子,可她看起来明明是该有大气运之人丫。自己从前帮白衣女修夺过运,不会就是她吧……
囚牛好惭愧,心里慌慌的,像是做错了天大的事情。只想着,等下次看见了她,一定好好地研究研究,她的气运,是不是被它动了……
第二天,齐悦就带着齐云琛,到齐盛那儿请假。
因两人给宗门争了光,给两人一段假期,也实属理所当然。
齐盛就放着两人走了。
得知两人是要出绮月山,齐盛有些担忧不舍,给了两人一人一袋灵石。
灵石袋是最小规格的,虽然鼓囊囊地,可是齐悦打开灵石袋一看就知道,即便是装满了,也就是一袋顶多装一万灵石的规格。
比起陆远芳一袋十万十万地装,齐盛给的实在太少了。
但齐悦知道,这是齐盛最大方的时刻了。他平时都是一百下品灵石、一千下品灵石地给。
齐悦心酸,齐盛最喜欢穿成金灿灿地样子,乍一看上去财大气粗,但相处久了看他出手就知道底细了…
齐悦心里暗暗地想,等以后把绮月宗带起来,一定要给齐盛腰里别满最高级的灵石袋,全部装满!让他肆意挥霍!想怎么花怎么花,再也不会被外宗的人嘲笑他穷酸了。
又罗里吧嗦交待了两人一些话,左右不过“在外边遇见魔修,不论打不打得过,都快跑!在外边遇见三千宗的修士,客气一点,不要惹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云云……
要不是齐悦不停地用眼神警告齐云琛,齐云琛肯定要不知好歹地发火了。
期期艾艾地送两人出了宗,又给两人一人塞了一袋符箓、金疮药、纱布……
直到看着两人在山下消失不见,齐盛才擦了擦眼角返回,对左右护法叹了口气道:“孩子大了……”
*
齐悦和齐云琛倒是高兴得不得了!
只是,高兴了才没一会儿,在山脚下小村子的野路子上,就遇见了齐盛最怕他们遇见的“事儿”——
只见面前十七八个人,正在对一个眼熟的修士拳打脚踢?!
那个眼熟的修士,穿的还是他们绮月宗的道服?!
眼熟修士的身后,紧紧地、死死地护着一个大汉,那大汉用力地推那眼看就要七手八脚打死的修士,怒吼道:“别挡我!我能打!让我起来打死这帮孙砸!”
齐悦的眉头跳了跳,难怪这么眼熟呢,这不就是从前,在执法堂大战顾折乌之前和她共度过半个下午的“倒霉鬼”么?
他怎么在这儿?是接了宗门任务出宗搜寻材料?还是单纯地给执事殿提了申请出宗历练?
两人把齐盛“若是看见有人打群架,别凑近,跑就一个字!”的耳提面命忘到了九霄云外!
齐悦朱砂鞭上手时,齐云琛已经抱着吞吴剑骂骂咧咧地砍了过去:“我草你们十八辈祖宗!敢欺负我们绮月宗的人!滚开!”
眼看着那些人们多半是平民武夫,并非修道中人,根本不是齐云琛的对手,而齐云琛也有留手。
齐悦就放了心,过去看那“倒霉鬼”。
她上前就叹了一口气,道:“朋友,你还认得我么?咱们有过一面之交……若不是每次见你,你都在倒霉,我还真的没把你认出来,你还好么?”
齐悦把他拉开,他身后的虎形大汉当即跳出去,“嗬啊~”了一声,提着拳头去帮助齐云琛了。
齐云琛就是揍他们玩儿,要不然他扫一剑,这些凡人武夫都得死!
那“倒霉鬼”看上去竟然十分陶醉于濒死的感觉,齐悦竟然在他脸上看见了无比的满足。
脸上顿时露出古怪之色,在他迷离眼神的注视下,搭上他的脉搏,道了句:“还好我来得及时,也算你小子命不该绝。”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齐盛给的金疮药、二阶增益符,往他身上狂轰乱炸。
一边絮絮叨叨:“你对我不过就是接了条胳膊的恩情,我算是救了你两条命啊!”
“倒霉鬼”的眼神越来越清明,苍白的脸色越来越红润,但是瞳孔聚焦起来看见又是齐悦,看见齐悦又在给他使用增益符,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
他忍不住哽咽道:“真的,算我命不该绝,你真的是我的大福星……我谢谢你啊……”
齐悦总觉得他这句“我谢谢你啊”语气不是很对劲。
齐云琛清理好战场,闲杂人等都散了。
他就走过来抱着肩膀蹲下来看“倒霉鬼”,嗤笑道:“你怎么这么损色儿?几个凡人都能要了你的命?要不是我们路过,你顶着绮月宗的弟子身份,却被一群凡人武夫给打死,丢不丢脸!”
说着,他竟然抬起右手,给“倒霉鬼”输送灵力。
倒霉鬼:“呜呜……”
倒霉鬼:“是身体太弱,不是被打死的,是气数快要尽了……”
气数。
呵呵。
齐云琛气得笑了。只道这人怎么神神叨叨,老气横秋,矫揉造作的。
齐悦安慰了他一番,她知道他只是身子骨太弱,又修行得防御型阵法,是个防守型无甚攻击力的阵修。
只是,她记得给他续过一年的命呢,怎么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又这么虚弱了,齐悦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损耗这么快呢?”
倒霉鬼才不会告诉齐悦,他整天闲着没事,漫山遍野去找打架斗殴者,帮人疗伤、替人挡刀……
他绑定着“炮灰价值成全·百世善人系统”,这最后一世,眼看都要圆满了,自由了!
再一次被齐悦给他从自由的边缘拽了回来。
他觉得现在被这两人一“呵护”,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面色也红润了,身体的不适也消失了……
仿佛又能活蹦乱跳一个春夏秋冬。
他想哭。不想说话。
齐悦却跟齐云琛道:“算了,把他给架起来吧!送回宗门咱们再出发!”
回去?他才不要回去!
前段时间齐盛和大师姐等人离开宗门,宗门里闹腾的厉害,他就是指望那段时间快速刷他的“炮灰价值”,迅速消耗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的。
现在齐盛回来了,宗门里那些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他才不要回去。
一听齐悦所说的“咱们”“出发”,他耳朵一动,问道:“你们也出宗历练么?”
齐悦道:“算是吧。”
“倒霉鬼”死死地拽住齐悦,刚抓上去就被齐云琛打下去,又改抓成死死抓住齐云琛的袖子道:“我也去!我也去!我的防护阵法超能顶!”
齐悦挠了挠头,总觉得这个倒霉鬼说话有一股她二十一世纪家乡的味道,她是见识过这个人的人品的,心里考量片刻,看他现在缓过来,似乎不但不会成为他们的累赘,反而能上山打虎。
觉得带着他也不是不行,道:“行。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曲逢迎。”
齐悦在脑袋搜索,心道果然是个炮灰啊!都不记得见过这个名字的。
齐悦和齐云琛向着绮月山以南一直走,到处打听“桃花渡”。
竟然打听不来。
再往前,就要漂洋过海了!
齐云琛又开始骂骂咧咧,曲逢迎就在一边柔声安抚,给他灌鸡汤。
齐悦托着下巴沉思,最终决定花25积分,在商城换一个“天眼通”的机会,在五分钟内能查看指定区域。
天眼通也是限量,只有三枚。从前用过一枚,现在就剩下两枚。齐悦本来不舍得用的。
无奈之下,咬牙用了。这五分钟的确给她看见了一个大得看不到边际的大湖。只是这湖和“桃花渡”的浪漫名称一点都不符合,泛着可怕的黑气。
齐悦在视角内用心俯瞰,可惜五分钟过去,还是没能确定到精准的位置。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必须要过海。
于是三人花了钱,租赁了海边筑基散修开的小海船,又花了五天的时间才渡过了大海!
一登临海岸,一股强大的魔息扑面压来。
那筑基期船夫擦着冷汗,站在船头,叫住踏上海岸的三人,提醒他们:“再往前,就到鸩戮山地界了!那儿属于两界山的山阳边缘,道修极少,魔修很多的!一般金丹以下修士不会往那边去!你们要是觉得不行,早点返回!”
他丢出一个竹筒,齐云琛接住了它。
那船夫摇着头道:“想返回,炸开它。我来接你们,不过,返程的价钱,十倍!”
说完,他开着海船晃悠悠地走了。
齐云琛“靠”了一声,道:“坐地起价啊!”
三人向前走了几步,果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个界碑,界碑上,苍劲有力的笔锋写着三个大字,四个小字——
“鸩戮山,擅入者死。”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万更已至,请开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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