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贾林两家最密切的联系就是贾母与林黛玉的祖孙关系, 除去这层,便是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也算寻常。

    平儿传了话, 回去少不得和王熙凤说起。

    “两位姑娘搬出去之以后越发对家里冷清, 我说些内宅的事都不大爱听,只叫我把要紧的关系说了。姑娘们和奶奶这边还问上几句, 宝二爷那边竟是理也不理。”

    当年园子里嬉笑怒骂, 如今竟似陌生人,叫平儿好生感慨。

    王熙凤却能理解,吃着燕窝冷笑。

    “早年说林家二姑娘是美人灯,七窍玲珑心,只是被老太太养在身边沉溺于女儿心思,如今出去见了世面, 谁还为那点子小事伤心难过?她的智慧文采, 都是为官做宰的材料, 可惜不是男儿。”

    吃完了放下空碗,在平儿的搀扶下缓缓踱步。

    “大姑娘就更不用说, 你几时见她为这等事情烦心?头前年纪尚小, 不然自己就能把提亲的人赶出去, 哪里用得着住在咱们家?我这胎若真生个儿子,也学珠大嫂子躲起来,养个出息儿子最要紧, 才不管这些事,吃力不讨好。”

    走两圈消食, 确认没有不适, 才回到床上。

    平儿为她仔细盖好被子。

    “大夫说奶奶劳累不得, 我还想着如何劝, 万幸奶奶自己想清楚。生个哥儿咱们也有指望,只是二爷还要管。”

    “谁要管他?”

    王熙凤赌气啐一口,调整姿势。

    “是我当初迷了心才叫你跟他,谁料弄成现在这样。这些年你真心我也能看见,若有别的出路,不委屈你。”

    平儿一滞,罕见拉下脸来。

    “奶奶这是不要我?好马不配二鞍,用得着我推我上去,用不着我就要赶走,我竟连个玩意儿都不如?亏我瞎了心拿你当正经,早知如此不如一头碰死。”

    赌气甩手竟不伺候,坐在旁边。

    王熙凤忙起身。

    “瞧你,我才说两句就恼,能不知道你是好人?腿有些酸肿来给我捶捶,你是我的陪嫁,谁敢发配你?”

    平儿这才顺气,过来给她捏腿,继续说正事。

    “林大姑娘还说叫我告诉奶奶,若有哪家王妃太太的上门,别太亲近。皇上发落了南安郡王府,保不准接下来就是谁,别没查到咱们先被牵连。”

    吃了燕窝又锤地舒坦,王熙凤眯着眼。

    “她好意提醒,却操错了心。风头都是二太太和宝玉的,我大肚婆一个,当然躲着睡觉。”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小声问。

    “痕迹都处理干净了?”

    平儿知道她意思,凑过来答。

    “外间早平了账,除了旺儿和旺儿媳妇没人知道,他们夫妻不敢乱说。”

    王熙凤放下心来重新闭眼,边听着平儿说话,边打瞌睡。

    好半晌她睡熟,平儿交代小红仔细守着,自己去找尤氏拿名单,第二日又送去林府。

    林蕴看过便拿给程潜,见到他脸上露出深思。

    “竟都是熟人,这就好办了。这两个不会做这种事,这两个没胆子。”

    如此挑拣,最后剩下三个,还有个林蕴知道的。

    “赖尚荣祖上是贾府奴才出身,另两个不认识。”

    程潜看两眼将人名记住,随手把纸揉碎。

    “老太太生辰那日他们请了我吃酒,正巧探查。你们要在贾府待一日,回来时小心。”

    “哥哥放心,我们已经同琏二嫂子说好,提前派了人回降云馆收拾。除了荣庆堂和降云馆,别处不去。”

    好容易跟贾家分开,可不想再牵扯上,林蕴早有准备。

    林黛玉亦道。

    “既然哥哥要去,正好接我们回来,有什么打紧?”

    商量完毕,各自准备。很快到贾母寿辰当日。

    林如海亲自送林蕴林黛玉过来,给贾母磕头祝寿,只是因为还有要事处理不能久留,却也给足了贾母尊重。

    时辰尚早,在荣庆堂的都是自家晚辈,按照辈分、男女分别排好次序,依次拜寿,看的贾母合不拢嘴。

    “好好好,都起来吧。”

    正说着吉祥话,突然外面有人传话,说宫中贵妃赏赐下来寿礼,忙又设香案谢过宫中赏赐。

    原本就十分热闹的宴会变得更加夸张,还有其他交好人家送来贵重礼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好生热闹。

    拜过寿,外面自有贾赦贾政等人接待,里面剩下自家。

    “咱们家许久不曾热闹,今儿有娘娘的圣旨,定要热闹上一日。虽在国孝期间,却也能听个书,凤哥儿说找了两个有趣的女先生来给我庆贺,咱们且去,若是不好就找她。”

    王熙凤刚刚显怀,若不细看并不能看出微微突起的小腹,她却故意扶着腰起身笑。

    “哎呦老祖宗,我这大肚婆挺着肚子给您办生日,没得到两句夸赞就罢了,竟还担起错处来了。罢罢,有什么不好的只管冲着我来,横竖我这里有个‘免死金牌’呢。”

    旁边李纨罕见地带着几支金簪,衬得人精神明媚,端着酒壶过来给贾母倒酒。

    “咱们家这是双喜临门,老太太万福万寿,底下再添个长房嫡孙,您可要赏脸多喝几杯。”

    大好的日子喜庆话不嫌多,贾母果然举杯。

    “除了凤丫头,今儿都要陪我吃个尽兴,若不然,就是跟我作对!”

    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几个姑娘凑在一处叽叽喳喳。

    “你们这回过来可要住上几日?刚才爱哥哥偷看,你都不理会。上回的庄子有趣,咱们叫上爱哥哥同去如何?”

    史湘云凑近林黛玉揽着,怂恿人玩闹。

    可惜林黛玉并不接话,捏个核桃仁塞她嘴里。

    “吃你的还不够,哪里有那么些时候陪你玩?如今家里的事都要我和姐姐学着管,时不时向二嫂子请教都来不及,才没那闲工夫。”

    史湘云十分扫兴,将揽在怀里的胳膊推出去。

    “往前说你假清高,如今倒真贤惠,学起宝姐姐来,那劳什子规矩有什么好?”

    “她学得,我就学不得?这话好没道理。”

    不喜欢和人比较,林黛玉收回胳膊,也不乐意起来。

    “你跟着外祖母只在园子里高兴,哪知道外面?便是你推崇的宝姐姐,如今也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倒在这里替她造谣,安心享受你的吧!”

    世人对女子苛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贾母却撑起大观园,让众孙女能够在园子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必看外面男人脸色。

    从前林黛玉不曾细想,如今才知贾母慈爱。慨叹一声,端着酒杯过去。

    “我敬您。”

    祖孙两个含笑对饮,林黛玉放下酒杯撒娇。

    “我和姐姐给您带了上好的阿胶,三五日炖上一回比燕窝还好,叫鸳鸯悄悄收起来了,她们都不知道呢。”

    最疼爱的外孙女跑来说悄悄话,贾母配合着压低声音。

    “好,咱们都不告诉,独我有,她们没有。”

    祖孙两个鬼鬼祟祟,王熙凤捂着肚子来偷听。

    “哎呦,咱们竟都不是亲的呢,快去找老祖宗要酒喝,可不能被林丫头占了便宜去。”

    贾母拥着林黛玉,抬头啐她。

    “就你这泼皮破落户最能嚼舌,肚子里的孩子可听着呢,还不尊重些!”

    众人笑声不断,挤挤搡搡竟好似回到当年。

    趁着没人注意,林蕴与林黛玉借口更衣回降云馆。不一时,王熙凤和尤氏过来。

    打发丫头出去,只留下平儿和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美艳女子奉茶服侍,引得林蕴多看几眼。

    王熙凤打趣。

    “我就说尤家妹子模样标志,连林大妹妹见了都移不开眼睛,更何况琏二那个色胚?可惜也是个不中用的,我指着她将爷们儿留在家里,人没留住,反倒又引进来一个。”

    如此说着,林蕴才知道贾赦将秋桐赏给贾琏。

    尤二姐不敢反驳,低着头在旁服侍,越发温柔可怜。

    做妾室本就低人一等,何况是从前名声不好又预备偷娶?平儿见她面上难看,替她解围。

    “咱们爷是什么性子奶奶还不知道?屋里人关起门且有的议论,怎么当着姑娘说浑话?”

    有两个未出阁的妹妹在,王熙凤瞪尤二姐几眼才罢休。

    “为着府上几件大事,咱们好些日子不能见面,正巧你们过来。琏二叫我找机会问,甄家是怎么回事。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你可有准话?”

    陛下派遣林如海前往江南并不是机密,但凡有些人脉的略微大打听都能知道,贾家亦然。几番探听不出准确消息,就问到这里。

    林蕴也不隐瞒。

    “这话原不该我说,可你们问了,我也不能假装不知道。宫中甄太妃没了,太上皇病重,甄家还有什么指望?南安郡王逃不掉,他们就能逃?左不过是当年欺行霸市的恶犬没了身后的主人,如今也到被清算的时候。”

    如此言之凿凿,叫王熙凤心神恍惚。

    “你的意思是,甄家也会像南安郡王府一样,最终落得个惨淡收场?”

    “非也。”

    林蕴晃着手指,不等她们松口气,又道。

    “他们可不如南安郡王府。郡王府好歹还有王位,他们唯一的指望,甄太妃罢了。”

    “哗——”

    王熙凤手上一抖,打翻茶盏。

    “贬为庶人还不够吗,难道定要像薛家那样,非要家破人亡才罢休?”

    自来仰仗着贾家权势,王熙凤没有不敢做的,更从不怕被人举告。如今有薛家、南安郡王府的前车之鉴,又有腹中孩子,她竟害怕起来。

    直勾勾看着林蕴,却听她口中说出毫无感情的话。

    “天理报应,杀人偿命,历来如此。”

    脚下一滑,王熙凤跌倒在凳子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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