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见过王熙凤如此模样, 尤氏赶紧过来扶着。

    “你这是怎么了?肚子里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小心才是。”

    帮她坐稳,又叫尤二姐赶紧过来照顾, 才刚松口气, 却见林蕴的神情奇怪。再看王熙凤脸色发白,尤氏突然想到什么。

    “你该不会是……”

    她虽然不知道背后真相, 但自认对王熙凤的霸王性子多少有些了解, 亦知道自家老爷和儿子经常背着她做什么。猜测之下脸色大变。

    “你该不会也做了?糊涂,简直是糊涂!他们爷们儿在外面糊涂,你怎么也跟着糊涂,枉费我还以为你是个难得的明白人,竟还指着你!”

    王熙凤慌张反驳。

    “我没有!仗势压人,欺凌弱小的事情我干过, 但是草菅人命的事情我没干过!”

    如今能喊出这翻话, 王熙凤更庆幸当初被拦住, 否则从馒头庵开始,她就走上一条不归路。心脏狂跳双腿发软, 平生头一回如此恐惧。

    “我没做过的事如何算到我头上?你少在这里唬我!”

    林蕴突然笑道。

    “你没有做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怎么能是唬你, 实话实说罢了。甄家的事情你们只管睁着眼睛看,若还信我就别插手,管好自家的爷们儿。若果连爷们儿都管不好, 那就只顾着自己吧。”

    时代的限制注定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余地,每个人的能力也注定不是谁都能如薛宝钗一样走上另外的路。

    叹一声, 林蕴起身。

    “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今日之后, 除了外祖母生辰, 大约我们不会再来贾府了。”

    林黛玉走到门口,身形一顿,回头看林蕴,又看看屋中摆设,眼眶微红。

    “早知有这一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等等。”

    尤氏突然叫住,抚摸脸颊让自己恢复平静。

    “上回的事情,我寻到些蛛丝马迹。咱们查访许久半分痕迹没有找到,偏在我要放弃时有人跟我说赖家的小子往家里来过好几回。”

    屋里众人都看过来,尤氏声音更低。

    “他们家是老祖宗发话放出去的,按理不该再提,可他们确实是咱家奴才出身,如今发迹起来,大事小事回来磕头就罢了,哪有三不五时来打探的?我寻摸着不对,想起那日他也在席上消失了会子。”

    赖尚荣?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王熙凤恍然大悟。

    “我说底下的丫头小子都问不出来,若是赖家却合理。他们对府上再了解不过,即便是被人见着,也因为惧怕赖大赖二不敢说,怪道呢。”

    她自诩英明一世,竟然没想到这点,险些在阴沟里翻船。这口气咽不下,站起来就要出去拿人。

    尤氏忙把她拦下。

    “咱们没有证据,如何拿人?挺着肚子还不安生,快些坐下。东府西府查了这么久,不是互相包庇就是互相推责,如今牵扯赖家我才想明白,竟是这群奴才比主子还大!”

    尤氏并非贾珍原配,乃是无子继室,却因为上无公婆下无兄弟免了邢夫人那般尴尬处境。可终究在贾珍面前直不起腰,才会凡事多有踌躇。

    为着尤二姐的事情和王熙凤说开,反倒阴差阳错解开心结,行事多了几分犀利。

    “府上几回事情查出来多少人,这个奶过哥儿,那个养过姐儿,到最后真正问罪的竟不足十之一二。咱们两个管家奶奶,却成了笑话。”

    荣国府的奴才仗势好歹还能说出口,宁国府的下人不能问罪却有说不出口的理由,尤氏只恨自己不能如王熙凤一般夜叉手段。

    林蕴看她们憋闷苦恼,笑着提议。

    “你们都是大家太太,怎么在自己家却束手束脚起来?我若是你们,拼着当寡妇,好过一辈子被人欺压!”

    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再次将众人吓一跳。

    “浑说什么,这话传出去,还有哪个人敢娶你?快些住口。”

    王熙凤慌里慌张的,感觉肚子里的孩子都要直接从嗓子眼跳出来。

    尤氏更面无人色,她知道尤氏守寡的日子有多难熬,也知道李纨受了多少委屈苦楚,更觉林蕴口出狂言。

    偏林蕴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们是当家太太,家里的情况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平心而论,若是没有老太太撑着这国公府的牌面,家里能安稳几年?”

    王熙凤和尤氏对视,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心虚和畏惧。

    自家的事情自己清楚,若真查起来,比南安郡王甚至是甄家好不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们家还有个老封君和娘娘撑着。

    可若老太君去了,宫中的娘娘不就成了第二个甄太妃吗?

    二人心绪更复杂,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外面突然传来明显的脚步,从上台阶到门前,才有人道。

    “老太太发现二位姑娘和奶奶不在,派人找呢。”

    是紫菱的声音,众人松口气。

    林蕴起身。

    “既然有了怀疑的方向,便好下手。今儿是外祖母寿辰不便闹事,明儿叫哥哥派人去查,定要揪出他马脚。”

    说罢就带着林黛玉走出去。

    王熙凤看着她背影,双目无神。

    “到底有几分姑嫂情义,才来劝咱们两句。我们家大老爷是不成了,所幸琏二虽然是个好色混账的,到底不干拿杀人放火的事。”

    似是自嘲又似是讥讽的笑一声,转头看向尤二姐。

    “今儿的话叫你听见,是拿你当自己人,往后你也劝着咱们家二爷,别把一家子的性命都断送。”

    尤二姐早已经听傻。从前跟着尤老娘只知享受,后来跟着贾琏等人厮混,哪里听过这等大事?如今骤然听闻,吓得魂不附体,半晌才缓过来。

    “是,二奶奶,我知道。”

    又哼一声,王熙凤扶着平儿手出去。

    尤氏过来安慰。

    “她这个人虽然凶悍心狠,却也讲理。看平儿在她身边,比府上哪个姨娘都体面,你只管用心服侍她,总不会害你。”

    她们虽不是亲生姐妹,到底有感情。尤二姐连连点头,拍着胸口平复忙追上去服侍。

    她们走远,尤氏却更迷茫。

    “你们家里到底还有老太太,还有个男人和孩子,我们家呢?”

    苦笑一声,也跟上去。

    荣庆堂里人数众多,却意外安静,贾母急的东张西望。

    “玉儿怎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去更衣,快去找找。”

    林黛玉扶着雪雁的手走来。

    “我在这呢。吃了几杯酒,跟姐姐在外面吹吹风,叫老祖宗担心。”

    前面是林黛玉,后面是林蕴和王熙凤,贾母这才高兴。

    “还当你们有事先回去呢。席上少了个凤辣子,竟比少十个人还冷清。”

    王熙凤笑着过来,丝毫看不出方才的低迷。

    “老祖宗这话说的,也不知是夸我还是骂我。且先别着急,等我生出个更能说的,抵他二十个呢。”

    贾母哈哈笑着,荣庆堂方才恢复热闹。

    王夫人在旁坐着,见林黛玉受贾母宠爱,配笑说话游刃有余不复当初小气病态模样,难得对她印象扭转几分。

    “老祖宗过寿这样的大事,合该儿孙满堂。外面的客人也差不多送走,不如叫宝玉过来,陪着老祖宗说说笑笑。”

    贾母自然乐意,忙叫人去请,又说。

    “把孩子们都叫过来,今儿人齐全,不必讲究许多礼数,咱们热热闹闹的。”

    王夫人的脸色一僵,很快恢复。

    “正是,咱们府上人丁兴旺,自然孩子越多越好。”

    将来宝玉娶上个贤妻,纳几个美妾,多生几个能干儿子才是最好的。

    在心中默默补全后半句,王夫人笑着等贾宝玉带贾环贾琮等人过来,头一个将他推到前面拜寿。

    “老祖宗万寿无疆。孙儿在前面闷死了,亏了您派人叫我。”

    贾母忙将他揽过去,佯装训斥。

    “刚来就撒娇,不怕让你林妹妹看笑话。不喜欢外面咱们就在这里吃酒说话,今儿热闹呢,你们姐妹还作诗,我来给你们裁决。”

    笑呵呵的说完,转头却见林黛玉已经起身站在林蕴旁边,与众姐妹在一处。

    “你们跑那么远做什么?叫人拼个大桌子给你们,我爱听你们玩闹呢。”

    立时就有丫头过来,在鸳鸯的指挥下将两张桌子拼成一张,能将林蕴并三春等人,以及贾宝玉贾环等人都放下。

    王夫人笑着招呼。

    “请老太太坐上首,你们也快来坐。”

    说话间就拉贾宝玉坐在贾母右手,林黛玉坐在贾母左手,自己依旧在后面单桌坐了,笑眯眯看着。

    此番行径着实古怪,林蕴警惕看她。

    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这都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难道有什么被忽略了?

    慌忙张望,可周围都是熟面孔,更不像是有阴谋。

    怪哉。

    王熙凤也觉得不对。旁人或许不知,她却知道王夫人从前属意薛宝钗做儿媳,按照她对自己姑母的了解,定不会这么快换主意。

    左右瞧瞧,伸手拉鸳鸯。

    “你去老太太身边服侍吧,这里交给我,横竖我不能吃酒,正好在这里看着。”

    鸳鸯不疑有他,转头到上首为贾母和林黛玉斟茶倒酒陪说话。

    唯有贾母,左右手具是最疼爱的玉儿,打心眼里欢喜,顾不上什么阴谋阳谋,抬手招呼。

    “拿令牌来,今儿定要玩个尽兴!”

    林蕴借着茶盏掩饰,看贾宝玉紧张的左手搓右手,再看林黛玉心无旁骛陪着贾母说笑,最后将视线落在王夫人身上。

    只见她看看这个玉儿看看那个玉儿,时而皱眉时而微笑,不经意间垂眸沉思。

    看来事情发生变故了。

    放下茶盏,林蕴顺手将传到过来的飞花令塞给后面迎春,微微侧身给侍立在后的紫菱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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