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被从睡梦中吵醒又悲伤晕倒, 整个人精神不好浑浑噩噩,坐在上首时不时发愣,双目无神。

    王夫人坐在下首不停地擦拭眼泪, 右手扶着太阳穴似乎有头晕之兆。

    满屋子人都不敢说话, 邢夫人左右看看,撇嘴保持沉默, 心里却忍不住讽刺。

    从前仗着是元春的亲娘、亲祖母, 总是耀武扬威,如今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死在大年下,宫中是不是发丧还不好说,只是家里好好的年过不成,真是晦气。

    沉寂半个多时辰,贾政从外面进来, 王夫人忙站起来询问。

    “怎么样, 宫中可有消息?”

    “这……嗐!”

    贾政叹一声, 不敢看贾母脸色。

    “我们找了许多人探听消息,说昨日娘娘生产, 血崩薨逝, 母子俱亡。”

    王夫人扶着太阳穴再次晕倒。

    贾母眼睛混沌, 落泪不止。

    “我的大丫头,我的元春丫头啊,好好的母子两个都没了, 是我害了你啊!”

    当年元春降生,乃是府上孙辈的第一个孩子, 贾母又年轻有精力, 可以说亲手将这个孩子养大。想起当年种种泣不成声。

    满屋子人不敢说话, 贾政只敢小声劝慰。

    “母亲还请保重身体, 若是您哭坏身子,娘娘在天上看见了也要伤心难过。琏儿还在打探消息,宫中的意思是年后发丧,咱们还要做准备。”

    没有元春这个娘娘在上面拉扯,贾家彻底绝了向上的路,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露怯。

    贾母强行撑住,看向痛不欲生的王夫人,不愿理会。

    “二太太身子不好,还是叫凤丫头出来管家。外面的事情叫大老爷去,你多提点着些,别叫他做糊涂事。”

    “是。”

    命令从荣庆堂传出去,王熙凤呆坐在床上魂不守舍。

    “娘娘没了,贾家什么都没了。”

    贾琏急匆匆掀帘子进来,面容急躁。

    “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快起来打点内外,我是半点手空不出来,两位太太不中用全指望你呢。”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衣柜拿银子,连王熙凤的首饰都不放过。

    “宫里面打听消息哪有那么容易,这些我先拿走,等回来再跟你细说。对了,宫中没有发丧,你别在家里大办。”

    留下几句话匆匆出去。

    好半晌王熙凤回神,偏头看着床上熟睡的小儿子。

    “你来的不是时候啊,家里的富贵没有赶上,坏事全赶上。马上就满周岁,又是娘娘薨逝,这下家里谁还记得你?”

    叹一声,王熙凤也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嘱咐丫头奶嬷嬷看好孩子,匆匆出去安排。

    元春并非当年的甄太妃,她薨逝并不需要守国孝。而且因为赶在年下,皇上特意下旨年后发丧,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有些人家昼夜不眠猜测其中用意,有些人家却与此无关。

    林蕴夜晚睡的暖和,第二天起来才知道元春薨逝,匆匆去问林如海。

    “大姐姐薨逝,我们要按照正常办丧事走礼吗?”

    林如海已经穿戴整齐要出门,头也不回留下一句。

    “姑娘家别管。”

    看着彻夜未停的雪,林蕴长叹。

    “宫中的姑娘过得不快乐,或许也是解脱吧。”

    既然林如海说了别管,那就是不用管,林蕴叹息过便回屋当做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什么。

    晚饭过后贾府命人来报丧,林黛玉才知道此事,沉默良久,回屋侍弄花草去了。

    如果说贾母是贾府的根,撑住向下根基,那元春就是最高处的枝叶,为整棵树指引阳光的方向。现在根树枝断了,下面看着繁枝茂叶,其实都处在阴影中。

    皇上的后宫太大,死去一个嫔妃不痛不痒,下令年后发丧便再无后续,等着内务府安排。除了贾府,其他人依旧准备着过年,并无太大影响。

    直到腊月中旬太上皇薨逝。

    病重半年,太上皇终究没有撑过去,同样是在晚上,却没有下雪。内监连夜往宗亲及朝中大臣处报丧。

    这个年注定过不好。

    太上皇发丧,让元春沾光不必等年后。只是有太上皇压着,她的丧仪格外简单,别说贵妃,连三品昭仪的排场都不如,草草下葬。

    贾母等人进宫三天便被赶出来,如此草率让王夫人痛哭流涕,大病不起。

    皇上体恤民情,赶在除夕前一天办完太上皇丧仪,准许民间年节欢庆。待正月十五之后,宗亲守孝一年,民间守孝三月,是为国孝。

    元春已逝,贾家不算宗亲,只用守孝三月,探春的婚事并未受到影响,却没人高兴得起来。

    王熙凤重新掌家,但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府中上下颓丧不听管束。

    “闹哄哄做什么?太上皇、娘娘薨逝,虽然陛下体恤民情允许年节庆贺,但咱们家大姑奶奶去世也是有家孝的,他们几个小辈都要守孝,你们像什么样子?等我回了老太太,统统找人牙子发卖!”

    搬出贾母来压制,众人终于老实,虽然仍旧不情不愿,到底去干活。

    王熙凤揉着额头。

    “若非有老太太压着,这个家早散了。打量我还是年轻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她们算计,早晚回了老太太都撵出去!”

    年轻气盛时以为管理好家族是自己本事,歇了一年才看清白,她们看的是老太太,谁在乎什么琏二奶奶?娘娘没了家里就乱成这样,若是老太太没了,岂不是树倒猢狲散?

    不成!要趁着老太太尚在,尽快将事情安排。

    当天晚上王熙凤就和贾琏商量。

    “老太太伤心难过,近日时常晕着,眼看不大好。要不咱们尽快把三姑娘的事情办了?”

    “不成。若娘娘还在何时都能办,但娘娘没了,陛下又是这个态度,咱们忙着结亲卫家,若惹人嫌疑怎么办?”

    朝堂上牵连的人越来越多,贾琏越来越怕。当年的狐朋狗友不少都改邪归正认真办差,打听下来才知道娘娘八成是参与了什么,如今的贾家半点错不敢有。

    王熙凤被他过度的反应吓住,斥道。

    “你小声点,孩子在里面。卫家又不是当年,有什么好怕的?若是真听了二太太跟什么王妃家,那才是不敢高攀。”

    被两句话提醒,贾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卫家不比当年,抬手抚额头。

    “是我太紧张,草木皆兵了。往后你可别再提什么王妃家,西安郡王也被定罪,年后就查抄。亏了没听二太太。”

    “什么?”

    大事一件接一件,王熙凤的脑子都不够用,隐隐约约好似抓住什么,又好似没有抓住。贾琏还在旁边催促。

    “以往咱们家什么事都有娘娘在上面顶着,皇上也看在娘娘面子上没有追究二老爷和珍大哥,往后若是被翻出什么事来,咱们就全完了。该趁早想个主意,将二姐送走。”

    “呸,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尤二姐。”

    “你怎么还在吃醋?无论找个什么法子将二姐送走,好歹留条退路,不指望她难道指望远在福建的二妹妹?我的好奶奶,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贾琏又是哄劝又是讲道理,甚至将两个孩子都拿出来说,好歹将王熙凤劝住。

    “好奶奶,我这都是为了咱们将来,难道要落得甄家史家一样的下场?上个月我才听说云妹妹有孕,转头她相公就抬进去两个小妾。你愿意匆匆将咱们大姐儿也嫁了?”

    “不许胡说,大姐儿才几岁?”

    虽然反驳的快,王熙凤心中却在意。若是将来大姐儿遇上这样的夫家,她就是死了,也要从坟堆里爬出来!

    “昨儿大姐儿才发热好了,过几天我就说尤姨娘想要暗害大姐儿不成,将她撵出去。你找好地方安置,若是……”

    咬着嘴唇,王熙凤不敢说出后面的话。

    贾琏将她揽在怀里。

    “不会,还有我呢。只要我活着,必定不会叫你们母子分离。”

    说完甩手出去,找尤二姐嘱咐。

    “过几日你出去,要装的凄惨些与府上断绝关系,这些银钱定要好生藏着。若是无事我自然会想办法接你回来,若是不成,照顾好自己。”

    大难临头之时顾不得香玉满怀,贾琏匆匆嘱咐又匆匆离去。

    尤二姐抱着贾琏交给她的盒子,看着里面金银细软,掩面痛哭。

    “我这样的人,也值得托付?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定不会让二爷失望。”

    立时站起来收拾衣裳首饰,想到贾琏说要凄惨,思索片刻撕开衣裳腰带,将银票等物都藏进去。

    乱糟糟一团,贾家这个新年不是度过,是熬过。

    正月十五,荣国府已是门庭冷落鞍马稀,只有从卫家送来给探春的礼物,顺带以晚辈名义给贾母和贾政拜年。

    除此之外,竟再无一人。

    贾政不禁感慨人情冷暖,亦感慨给探春选了个重情义的好夫婿。

    探春于胆战心惊之中收到礼物无异于救心丸,连夜缝制荷包托贾琏送去。

    君若不离,我必不弃,生死相随。

    王夫人缠绵病榻,听着周瑞家的回报外面诸事,不自觉攥紧被子。

    “果然寻一门好亲事最要紧,家中如此颓丧,三丫头倒出尽风头。”

    听着语调不对,周瑞家的忙笑道。

    “老爷和老太太都很高兴,说卫家姑爷送的礼物把咱们府上脸面抬起来,不然那起子小人真以为咱们连个可靠人都没有。卫家送来的东西还有太太一份,老爷替您收着呢,等您病愈了亲自去看。”

    说完悄悄看王夫人脸色,见不像是在记恨探春,才略微松口气。

    却不知王夫人已经想到别处。

    娘娘去了,府上乱糟糟没支撑,探春却有卫家,那宝玉有谁?从哪里寻门亲事,能够让他们如同卫家护着探春一样,来护着宝玉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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