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五品的年俸加上养廉银,大概有四百两。”周寒执又道。他认认真真地答,就好像回答先生功课的学生。
荣澜烟被他的态度哄得越发高兴,笑得眼角纹都两三道:“那真不少。若是今日真成事,那我先许你们一套红木桌椅,免得府里空空荡荡的。”
“也不是空空荡荡的了。”荣澜语柔柔稳稳地,坐在那像朵水莲花。“我已经请了木匠来,定了些现成的,也出了些纹样让他去照做。等改日东西都齐全了,就请姐姐去看看。”
“那自然是好。”荣澜烟笑呵呵地端起茶盏,冠冕堂皇道:“瞧着你们的日子过得好,我也就很是放心。对了,父母亲写了信,你们瞧瞧。瞧过了,就去后院一起看安宁。安宁急着写明日要交的功课,我便没叫他过来。”
这两件事都是能让荣澜语高兴的事。她的情绪几乎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
荣澜烟依旧拉着周寒执念叨五品六品的事,□□澜语已经顾不得管,接过信读了两三遍,知道母亲安好,眼底就有些温热。又见母亲说要自己遇事不要委屈自己,又说若是遇人不淑,不必在意旁人眼光,只管成全自己,眼底的温热便成了滚滚热泪。
挡也挡不住地流下来。
荣澜烟还在说着什么,但周寒执已经起身走到荣澜语跟前,递了帕子道:“有娘亲在是福气,哭什么。”
荣澜语抬眸,见眼前人虽然语出安慰,却是双眸黯淡无光,心里便有些后悔。在他面前,实在不该搅起母亲的话头。
如此,她的神色反而更显沮丧。周寒执站在旁边,便有些手足无措。
可在旁人眼里,这幅样子更像是周寒执因太过心疼反而不知如何是好。荣澜烟酸得站起了身,豁然打断二人道:“走吧,安宁的功课要做完了吧。”
方才与荣澜烟聊得还算不错的周寒执此刻却是不再做声,只是静静瞧着荣澜语。像是在等她从悲伤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一般。
荣澜烟瞧着这一幕,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她一向懂事大度,但这份懂事大度背后,何尝不是因为她不敢不懂事。在莫府里头,若是她能这么肆意地洒下几点眼泪,以莫文轩的性子,恐怕不仅不会安慰她,甚至还会让她注意当主子的颜面。
她想不通,荣澜语入门不过两三日,是怎么让这个酒鬼周寒执对她如此上心的。难道真是人各有命吗?
不,荣澜烟摇摇头。她往后是高官夫人,哪里是一个从八品小吏的夫人可比的。
这会,荣澜语已经跟上来,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便一同去看荣安宁。
到底是亲弟弟,荣澜语说上一筐话,便已经快到午时了。
见莫文轩几人还没回来,荣澜烟一个人也不好留午膳,便干巴巴笑道:“照理也不应该这么晚还没回来呀。要不你们再等等?”
“本该等一等的,可惜我们今日下午有些要事去办,不能陪二姐姐用午膳了。好在咱们几府相距不远,往后府里一切安置齐全,寒执自然会亲自邀请姐姐们到周府用膳。”
“你说得也有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相信你们也明白哪些是要紧事,哪些是可以放一放的事。你二姐夫的前程要紧,我就知道你们能体谅。去吧,你们也有事要忙,我就不多留了。”荣澜烟亲自把人送到大门口,站在松鹤影壁前头,笑吟吟道。
荣澜语便与她做了别,与周寒执一道上了马车。根本没听见荣澜烟在后头呵呵冷笑一声,跟小丫鬟嘀咕道:“酒鬼就是酒鬼,还说什么要事要做,糊弄谁呢。”
小丫鬟眨巴着大眼睛问:“夫人,这位周大人看上去一表人才,为何外头都说他是酒鬼?”
“你们两个来得晚不知道,那赏心楼的老板夫人与我是从小的交情。她与我说过多次,这位周大人几乎日日都要去赏心楼跟人吃酒,一吃就七八壶。据说,还在外头欠了不少银子呢。你们瞧着吧,咱们这位三姑奶奶呀,往后的日子可有的熬呢。”
马车里头,荣澜语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熬日子。
绿竹门帘里,青色缎带捆着窗纱。软软的百花毯上,两双脚的距离并不太远。荣澜语略低垂着头,鹿眸与双唇同样水润,琼鼻一点,肤若凝脂。她看向身边棱角鲜明,头发几乎要碰到马车顶的男人,忽然狡黠笑道:“我猜,参议大人或许压根没见二姐夫他们,他们一定心情不好,才根本不想回荣府去。”
周寒执转过头看向她脸色欢喜,心情也有些轻快,虽未答话,但看向窗外景致的双眸多了些兴致。
可身边人又多问了一句。“你今晚还会出去喝酒吗?”
周寒执蹙蹙眉,这次没有回头看她。
接着,就听着旁边的人低低道:“我知道你许是为了抒发胸臆,才出去饮酒取乐。可这样下去不是正经日子……”
周寒执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便出言道:“今日是不得不去的应酬。”
本以为还能听见什么,可她只嗯了一声,便再不说话。周寒执莫名觉得不安生,像是这幅做惯了的马车忽然不稳定似的。
但外头的“吁”声没给二人再说话的机会,之后传来的几声议论更是湮灭了二人聊下去的心思。
“瞧瞧,这又是来等缺儿的吧。”
“午后才来,未免没有诚意。”
荣澜语跟在周寒执身后下马车,听见这两道声音就觉得耳熟。等到走到马车前头,就更是惊讶了。参议府门前站着的几个人,竟然是大姐夫妇二人,还有二姐夫莫文轩。
“你们怎么来了?是你二姐叫你们来,喊我们回去用午膳的吗?”荣澜芝晒得额头都出了汗,一道道印早已弄花了妆。就连口脂也淡了不少,颜色又不均匀,显然是因为口渴一直在抿嘴的缘故。
可惜大姐夫是个粗人,根本顾不上这些。二姐夫又身份尴尬,没法提出来。
“我们……”荣澜语才起了个头,荣澜芝便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参议大人前头的客人很快就要见完了,马上就能轮到我们了。你们先回府去等等吧。要是晚了,就直接等我们一起用晚膳就成了。”
“没错。”步兵协领赵再喜也颔首道。“今日对二姐夫至关重要,你们可别耽误事,快走快走。”
莫文轩站在二人后头没说话,但好歹对周寒执的问礼点了点头。
荣澜语瞧得出来,莫文轩的神色有些焦躁紧张。她很想笑,正六品官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来么?
身后,周平已经开始往外搬那四箱东西。这会,荣澜芝倒是笑了。“还是二姐姐有心呐,担心咱们东西不够,特意让澜语给咱们送一些。”
莫文轩的神色稍稍松快一些,终于开口道:“瞧瞧是什么,太不过眼的就不要了。”
瞧着几人走过来,荣澜语脸上的笑意一僵,看向周寒执低声苦笑道:“这局面倒真是尴尬。咱们可要得罪人了。”
“他们是来等缺儿,我不过是想探望恩师。”周寒执语气淡淡。
荣澜语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显而易见地冷下来,蹙蹙眉也不好再窃窃私语,只好眼睁睁瞧着莫文轩几人走过来。
然而,周寒执便挡在了荣澜语前头。
“莫大人。”
“什么意思?”莫文轩不耐烦道。“眼瞧着门房就过来叫人了,寒执啊,你别浪费我的时辰,啊。”
他一个小小的文弱书生,虽然生得高大,可跟周寒执这种英雄般的魁梧身躯相比,还是差上许多。
但官高一级压死人。凭着正六品的官,他就也能硬生生挺着胸膛,眯着眼睛看人了。
瞧着这幅局面,赵再喜也往这边走。但大门忽然在这会开了,里头一个门子急匆匆朝这边跑过来。
“快,快快。”荣澜芝捏着手帕的手指着门房抖个不停。
莫文轩赶紧转过头来,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银子来递给那门房道:“可是宋门房?这位赵大人可是您表舅家的哥哥的同窗。他还记得您呢,说之前听……”
荣澜语忍不住往后退一步,想离莫文轩远点。
但门房却冲莫文轩摆摆手。“您的事已经说过几遍了,奴才已经记住了,定会回禀,定会回禀。可眼下不行,眼下不行,眼下奴才要迎客人进府了。还请您让一让才是。”
“客人?哪还有客人了?满大街不是只有我们几个?”赵再喜扯着嗓门问。
门房压根没瞧他,反而朝着周寒执走过去。
周寒执也一笑。
这一回,却把荣澜语让在了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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