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一阵明显的挤压感,空气中的温度上升,咸涩海风夹杂着陌生口音从车窗的镂空处飘来。
索特港到了。
这是一个商业发达的港口城市,以维拉比斯海岸和鲜美海鲜闻名。
奥萝拉脱下厚实的兔毛披风,交给艾娜,她新奇地打开车窗。
天空是刚被雨水清洗过的颜色,干净到能让人感觉心灵被治愈的蔚蓝。高.耸城墙上布满了时光痕迹,穿着银色盔甲的士兵腰佩长剑,身板挺直地守卫在城门处。
见一辆绘有金色狮鹫的豪华马车出现,他们反应迅速地脱下头盔,将左手按至右胸,低头行礼。
动作整齐一致,宛如是同个模板刻出来。
奥萝拉见此,她收起外露情绪,唇角扬起矜持的弧度。
显然,这番动静当即惊到了附近民众。
他们学着士兵,诚惶诚恐地弯下腰。直到马车彻底离开视线,才缓缓直起身,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天啊,他可真英俊。”一名清秀少女冲同伴花痴道。
“你是说驾驶马车的骑士?”
“嗯,没错。难道你不觉得他的容貌气度远远胜于菲茨罗伊勋爵吗?老天,我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能比他更加俊朗了……”
少女饱含爱慕的话还没说完,很快,就被另一名自诩在帝都生活过两年的少女高声打断:“梅丽,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目光轻蔑地打量过梅丽,她挑眉嗤笑:“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打消了这颗芳心。那位可是光辉骑士之首,兰斯洛特·艾博特阁下,不是区区布料商人之女可以觊觎的高枝。”
“至于容貌……兰斯洛特阁下确实很英俊,但他还排不上帝都贵族公认的前三呢。”
梅丽羞恼地涨红了脸:“那你倒是说说前三都是谁?”
少女闻言,她扬起抹有脂粉的脸颊,宛如施舍地回答起来:“当然是帝国当今的王储殿下,光明教廷的圣子,以及道格拉斯公爵的长子。”
*
与帝都不同,索特港在分布上并没有呈现出特别明显的宗教及社会地位差别,反而是选择将住宅与商业完美融合。
这次来索特港,奥萝拉不打算拜访城主。
但她到来的消息还是被守卫传递至这座城市管理者耳中。
马车行驶在宽敞街道,奥萝拉挑剔地选了家从外面看来相对干净宽敞的旅店,命兰斯洛特停下。
车门推开。
阳光下,一只被白色蕾丝包裹的纤手从车厢中伸出,轻轻地搭在兰斯洛特掌间。指腹温度偏冷,好似玉石,惹得兰斯洛特拧了下眉,视线悄然落在少女单薄的衣裙。
奥萝拉踩着踏脚凳,身姿轻盈地从车厢内走出。
双脚刚站稳,她就立马抽回手,看向兰斯洛特道:“先吃饭,我饿了。”
说罢,便先一步走进旅店。
兰斯洛特无言地垂下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柔软触感,带着几缕甜香,若有若无地在鼻尖荡开。他不自然地蜷曲手指,压下这种感觉,缓步跟了上去。
即使旅店侍者推荐的招牌菜都相当美味,但奥萝拉还是提不起食欲,满心都在挂念着哥哥的安危。
艾娜站在一旁,担忧地注视着她只是吃了几口就放下刀叉,倾身问:“公主,是菜品不合胃口吗?需要我去厨房给你煮碗浓汤吗?”
“不用。”
奥萝拉拒绝了她的提议,视线扫过餐桌上几乎没动的食物,说:“你去找条椅子坐下,剩下的这些交给你解决。”
艾娜怔了一瞬。
随后,笑弯了眼眸:“谢谢公主。”
奥萝拉说完,便察觉到兰斯洛特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
诧异的,就像是第一次拿正眼看她。
奥萝拉抿唇,心头顿时涌上不爽。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外的名声很差,别人讨论起她时,评价大抵都是骄纵任性、阴晴不定等词,从不与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挂钩。
可对于自己身边的人,奥萝自觉从未亏待过她们。
想到这儿,她冷下脸:“看什么看?”
兰斯洛特收回视线。
奥萝拉想继续向他发脾气,还没开口,一群不速之客打断了她的话语。
“日安,尊贵的公主殿下。”
奥萝拉看向来人,站在最中间的是索特港的现任城主,棕发蓝眸,平平无奇的相貌里透着股精明之色。他的身边左右各是两名身着盛装的中年男子,大抵是当地贵族。
面对奥萝拉的视线,他笑容里的殷勤更盛,“哦,您的到来令这间旅店都蓬荜生辉,克劳德先生肯定会以接待过您而倍感荣幸。对了,您这回是打算在索特港内游玩吗?不知我是否也有这个荣幸成为您的向导……”
男子咏叹般地拖着声音,落入奥萝拉耳中,万分聒噪,像只讨人厌的苍蝇在身旁嗡嗡嗡。
她懒得继续听,不客气地回绝:“我想独自逛逛,一个人。”
男子听着少女加重的嗓音,见好就收:“好的,公主。”
他脸上的笑容不减:“那您若是有其他事就来城主府找我,我们先走了,不再打扰您。愿光明神庇佑您这趟旅途玩得开心。”
一群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奥萝拉却没了心思和兰斯洛特闹脾气,转而托腮望向窗外。
解决完午餐,他们稍作歇息,步行前往海滩。
阳光和煦,沙滩金黄,透蓝的海水裹着白沫拍打在脚边,沁凉得所有紧绷神经都能在这刻放松下来。
奥萝拉一边走,一边命令兰斯洛特去买新鲜果汁。
艾娜撑着伞,温声提醒:“公主,别玩太久,小心着凉。”
“没事,到时候喝瓶魔法药剂就好。”
这话说得好像您会主动喝药一般。
艾娜目光控诉:“您不是一直嫌弃魔法药剂有股腥味么?”
奥萝拉若无其事地转开眼。
反正就是不穿鞋。
打发走一个搭讪青年,兰斯洛特便回来了。
他将手中装有橙汁的细长玻璃瓶递给奥萝拉,听少女问:“跟在后面的老鼠抓住了么?”
“嗯。”
“几个?”
“一个。”
奥萝拉板起脸:“带我过去。”
他们口中的“老鼠”是名身材中等的剑士。
他被粗麻绳绑了双手双脚,身体蜷曲成虾,横躺在一个偏僻无人的街巷死角。
因为口中塞了块手帕,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
对此,奥萝拉冲兰斯洛特使了个眼色。
兰斯洛特取出青年口中的手帕,奥萝拉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问:“简·塞西尔派你来的?”
语气肯定,不含任何迟疑。
青年咬紧牙,还想否认:“这位小姐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为什么要抓我?简·塞西尔又是谁?”
奥萝拉拔高了音量:“哦,认错人?”
“是的,小姐,我根本不认识你。”
奥萝拉冷笑,右脚踩上他的脸,又问:“那你跟踪我干什么?”
“我……我只是看你衣着华贵,想要从你的侍女身上偷些小钱。尊贵的小姐,求你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脸庞被屈辱地踩在地上,青年眼中闪过恼火,他急急慌慌地说:“光明神见证,如果再有下回,就将我堕入黑暗……”
然而,就算对着神明起誓,也无法让奥萝拉相信他。
奥萝拉发狠地踢过青年脸庞,接着,满脸厌恶地走向兰斯洛特,与他擦肩的瞬间,沉声丢下一句:“处理了,不必留活口。”
口吻冰冷,像极了她的兄长。
兰斯洛特顿住,低低回了个“是”。
他抽出腰间的长剑,缓步走到青年跟前。
剑光一闪,就见青年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头颅和躯体霎时分离。
鲜血在空中喷射出一蓬猩红血花,但一滴都没落在兰斯洛特的身上。
军装笔挺,灰眸平静。
他弯下身,手指拂过青年睁圆的失去生机的眼睛,缓缓合上。
走出街巷,兰斯洛特对上少女看过来的漂亮如宝石的眼睛,胸腔里恍然泛起微弱的悸动。
“好了么?”她很是不耐烦地问。
兰斯洛特来不及品味这股子突然出现的莫名滋味,就被少女的声音打断,他无言地点头。
*
在旅店老板看招财树飞走的不舍目光下,绘有金色狮鹫的马车逐渐远去。
没有了暗处里的尾巴,他们直接通过传送法阵前往离科尔比森林最近的城邦翠西城。等他们到时,太阳已经摇摇欲坠地悬挂在天际,将云层染成一片瑰丽的红色。
这次,他们不打算在翠西城久留。
将马车停在旅店的马厩,询问了旅店侍者的意见,他们便根据侍者提供的地址,前往当地最为热闹的酒馆。
剩余的时间太紧,去雇佣兵公会挂任务已经来不及,还不如直接去酒馆找酒保打探这几日空闲的雇佣兵小队。
夜幕低垂,酒馆粗犷简约的招牌在晚风中摇曳。
奥萝拉抬头,低声念出:“贝罗酒馆。”
其下还有一行小字,潦草写着——只要有金币,您可以买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奥萝拉不掩嫌恶地看向兰斯洛特:“我们真的要进去么?一看,就是贫穷的贱民才会呆的地方。”
“公主,若您对眼前酒馆感觉不适,也可以在外面稍作等待。”
奥萝拉直直地盯着他的灰眸。
她总觉得这家伙是在嘲讽自己,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她胆小无用。
区区一家乡下酒馆,她会害怕?
呵。
奥萝拉昂起脑袋:“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走。谁知道你进去后会不会中途退缩,甩了我和艾娜独自逃回帝都。”
放下一句恶毒猜想,她又趾高气扬地命令起兰斯洛特:“你去推开门。”
她才不愿意用自己刚抹了香膏的手去触碰这扇木门。
看着就脏。
“是,公主。”
兰斯洛特无奈叹气。
酒馆并不大,昏暗而又喧闹。
长桌上坐满了人,体态丰满的女招待穿着暴露短裙,手端黄铜托盘,她像蝴蝶似地穿梭在人群缝隙,笑容暧.昧地为酒客送上大杯麦芽酒。
奥萝拉行走在艾娜和兰斯洛特的中间,在两人的保护下,顺利来到酒馆最深处。
视线无声扫过粗糙甚至还带了点毛刺的木质吧台,再落在聚拢在吧台前的人。他们的肤色是经过风吹日晒后的黝黑,许久未刮的胡须与带着明显缝补痕迹的麻布劲装,让奥萝拉忍不住臭了脸,眉心几乎拧在一起。
她都闻到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臭烘烘气味。
酒保眼尖地认出奥萝拉和兰斯洛特身上的衣料,上等的丝绸足以说明他们身份。他停下擦拭酒杯的动作,用沙哑的声音问:“尊贵的先生和小姐,需要来两杯日落酒么?”
“不用。”奥萝拉轻抬下巴,“我需要一支能在三天内横跨科尔比森林到达米萨镇的队伍。至于报酬,这些够么?”
艾娜顺势将装满金币的钱袋放在桌面。
酒保熟手地拎了拎钱袋,打开,纯粹的金色落入眼底。
粗粗估计,里面起码装了一百枚金币。
要知道,就算去贵族老爷家当仆人,一年的工钱也就十个金币。而这一袋金币都可以让一个普通家庭舒舒服服过上十多年!
酒保态度顿时变得热情起来。
“您需要几个人?”他问。
“人数随意。”
奥萝拉冷淡地回着。
伴着她的话音,兰斯洛特余光捕捉到了一只布满老茧的手。
他正在试图搭上奥萝拉的肩。
兰斯洛特转身,用剑鞘拦下他,直接挥开。
古铜色面颊的壮汉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阻拦,他踉跄着向后了几步。
酒杯摔在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嘿,小白脸。你是想和我打架吗?”他口齿不清地大声喊道。
奥萝拉则是注意到自己被酒液溅及的裙摆。
“该死的贱民。”
艾娜知道她的洁癖,连忙拿出手帕,蹲下身轻轻擦拭起来。
而壮汉的目光也在这时转向奥萝拉。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记起自己方才目标,醉醺醺地说:“小妞,去什么科尔比森林,还是让老子陪你在床上玩三天,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说完,还发出几声下流的笑声,引得周围一阵口哨。
“没错,女人不就该乖乖躺在床上,岔开腿等我们操么哈哈哈哈哈……”
“哦,贾斯珀还是你赚了哩。这么美貌的小姐,可不多见。”
一句又一句的污言秽语在酒馆内响起。
奥萝拉气红了脸,身体因为爆炸般的愤怒而止不住地发抖。
她冲兰斯洛特厉声高喝:“给我杀了他们!快!”
却见兰斯洛特摇头。
“这个惩罚太重。”他冷静说:“只不过是群醉鬼,与其杀了他们,不如交给城卫,依法处理。”
奥萝拉眼睛发红地瞪着他:“兰斯洛特·艾博特,我命令你,杀了这群胆敢冒犯我的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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