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萨镇很小。


    泥土地上遍布着肉眼可见的坑洼,崎岖不平,两侧房屋低矮简陋,一眼能望到头。


    一进入小镇,奥萝拉娇贵的鼻子就遭受到了致命性打击。


    许久未清理的垃圾与墙角堆积的便物,两种截然不同的臭交织在一起,足以让奥萝拉眼前一黑,恨不得原路逃跑。


    食指抵着鼻子,漂亮脸上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嫌弃。


    她看向凯西:“旅店还没到么?”


    她已经等不及要找到哥哥,然后快速离开这个臭气熏天的小镇。


    “已经到了。”凯西乐呵呵地说,她就像是完全没有闻到臭味。


    奥萝拉看着她的笑容,目光划过身侧其他人,她不敢置信地发现除了自己外,竟无一人露出被臭到的神态。


    难道他们的鼻子都是铁打的么?


    不,绝对不是自己的问题。


    奥萝拉默默地想,收紧缰绳,跟着停下马。低头望着与城市截然不同的地面,身体又牢牢地黏在马背上,完全不想下马。


    兰斯洛特瞥见奥萝拉这幅洁癖发作的姿态,回忆起这一路上她从未发表过一句或抱怨或退缩的话语,心尖蓦然被某种陌生的柔软情绪触动了下。


    他平静地将马交给诺亚,又脱下外套,露出内里整洁的丝绸衬衣。随后缓步走到奥萝拉的跟前,说:“让我抱着你走吧,公主。”


    奥萝拉还在生气酒馆那晚的事,内心隐隐抗拒和兰斯洛特肢体接触。


    可转念想到,如果现在拒绝兰斯洛特,她就要下马,踏足在这块也许被泼洒过尿液的地面。


    不!


    她不能接受!


    奥萝拉肯定地得出结论。


    观察过不远处的奔狼小队成员,毫不意外,他们身上的劲装没有一个勉强算得上干净。灰扑扑的,衣袖上还能看见泥土,脏得奥萝拉只看了一眼,立刻就放弃想要从他们当中挑个人的小心思。


    犹豫消失,她板着脸,不情不愿地冲兰斯洛特张开双臂。


    身体腾空了一瞬后,被他稳稳地抱在胸.前。


    男子的胸膛很宽,单薄衬衣之下,是硬实隆起的肌肉。


    这一刻,奥萝拉整个人都僵硬住。


    她感觉自己被兰斯洛特身上传来的沉稳气息包围,像是大海,深邃而又内敛,能包容下她所有的坏脾气。


    喉咙仿佛被枷锁紧紧拷住,她说不出任何刻薄的词句。


    她沉默地窝在兰斯洛特的怀中,小小的,安静极了。


    顶着艾娜震惊、奔狼小队哇哦的眼神,兰斯洛特抱着奥萝拉走进旅店。


    刚一进入,旅店内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奥萝拉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很丢人,默默把脸藏进兰斯洛特的胸口,不看四周,只盯着衬衣上的金属纽扣,把询问一事全盘交给他。


    “晚上好,先生。”兰斯洛特从容地拦住旅店侍者,嗓音磁性,“请问您有没有接待过一支军队?”


    旅店侍者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阁下,您刚刚是说军队?”


    “嗯。”


    “哦不,您是在开玩笑么?米萨这个小镇怎么可能会有军队经过。”侍者笑出声,接着十分肯定地摇头:“很抱歉,阁下。我们旅店从来没有接待过军队。”


    奥萝拉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是哥哥还没来?还是她的行动,打乱了命运轨迹?


    她忍不住想,神情凝重。


    兰斯洛特颔首:“好的,先生。多谢您的回答。”


    说罢,他又向侍者开了三间并排的房间。


    奥萝拉转过脸:“我要最好最大的房间。被褥必须是全新的柔软鹅绒,房间内不能有任何异味。对了,桌上的花瓶里要插带有露水的新鲜花束,最好是粉色郁金香,如果没有,换成洋桔梗也可以。”


    旅店侍者越听越呆愣。


    要知道郁金香和洋桔梗的花期都在五月,而眼下尚未出一月,他要去哪里给这位小姐寻这两种花呢?


    老天,她真的不是在故意为难人吗?


    侍者苦起脸。


    奥萝拉的要求还没结束,她思考了下,又补充道:“哦,还要准备一个全新的浴桶以及干净热水。”


    “尊贵的小姐。”侍者欲言又止,“我们米萨镇只是个偏僻……”


    奥萝拉蹙眉:“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么?”


    侍者刚想回答“是”,就见兰斯洛特拿出一袋金币,放在他的手边。


    面对这袋沉甸甸足以抵上旅店一年收入的金币,侍者陷入犹豫。旅店老板见状,连忙擦了擦手,笑容圆滑地走了过来。


    他主动应下奥萝拉提出的挑剔要求。


    “没问题,小姐。放心吧,我们会尽力帮您准备好。”


    奥萝拉舒展开眉,矜傲地冲他点头。


    “请您先在一楼的餐桌处稍坐片刻。”他又问,“需要我们为您准备晚餐么?”


    “一杯加了花蜜的牛奶,松软的白面包和杏仁薄饼。”


    她也不指望这块乡下小地方的厨师手艺。


    “好的,小姐。”旅店老板笑吟吟地说。


    握拳敲了下侍者的头,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兰斯洛特将奥萝拉放在距离门口最远的位置,这里的空气虽不流通,但起码臭味淡了很多。奥萝拉捏着自己被香薰烘过的手帕,放在鼻下,纳闷地问:“难道米萨镇就没有专门的人去捡……”


    连说粪便一词,小公主都嫌脏,连忙闭上嘴,只是用漂亮的灰蓝色眼睛盯着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面露无奈。


    “米萨镇毗邻森林,当地人皆以森林为生,农田稀缺,当然也没有人会专门捡街上的粪便去施肥。”他耐心地向奥萝拉解释。


    奥萝拉瘪嘴,嗓音闷闷:“我讨厌乡下。”


    可就算再嫌弃米萨镇,她还是捏着鼻子在旅店住下。


    牛奶太腥,面包干巴,杏仁薄饼硬得甚至都可以拿来打架。


    奥萝拉分别尝了一口,纳闷得发现居然还有人能把简单食物做得如此难吃。


    她生无可恋地放下,再无胃口。


    睡在旅店小的可怜的单人木床,奥萝拉清醒地盯着天花板脱落一角的印花壁纸,万分怀念起皇宫内自己那绣满繁花的华丽床幔。


    才第一天的晚上,她就已经忍受不了米萨镇。


    闭上眼,虔诚地向神明祈祷起来。


    伟大的光明神,愿您的光辉庇佑路德,让他明天就出现我的面前。


    然而,不幸的是光明神并没有实现她的愿望。


    奥萝拉一觉醒来,从艾娜口中得知哥哥还没到的消息,随即失望挂满眉梢。


    *


    这厢奥萝拉在度秒如年地等待哥哥,而帝都,简·塞西尔的心情也不太好受。


    从女仆口中听闻海利欧今晚依旧留宿在阿黛尔那儿,她单手扶额,面色阴沉地骂了一句:“该死的贱人……”


    低沉气压笼罩在房间内,女仆们不敢开口,纷纷低头沉默地盯着鞋尖。


    “劳丽,去帮我拿条黑色的裙子,快。”简高呼。


    不一会,她就在女仆的服侍下穿好衬裙,见女仆又拿起束腰,简迟疑着摇头拒绝。挑了顶朴素黑帽戴上,简只带了贴身女仆劳丽一人,便匆匆出门。


    她们熟门熟路地来到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轻轻敲门。


    一名相貌普通的褐发男仆打开门。


    他看着眼前被帽檐薄纱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丰盈红.唇的女子,并不意外地侧开身。


    “你家主人今天在么?”简压着声音问。


    “在的,女士。”


    简提起裙摆,沿着楼梯快步走到二楼书房。


    摘下帽子,她气急败坏地开口:“我派去跟踪奥萝拉的剑士死了,现在她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该死的小疯子,迟早我要划花她那张脸,把她丢去下等妓.院。”


    男子慢条斯理地放下白瓷茶杯。


    “她已经去找路德维希。”


    这句话一出,简猛然看向他:“你说什么?”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有心情坐着喝茶??!”


    想到路德维希,简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随后像个无头苍蝇在书房里来回不停地踱步。


    “要是计划被破坏了怎么办?要是他平安回到帝都,发现我怀孕,他会活生生剥了我的皮,剖了我的肚子!哦,不……不,你快想想办法,别忘了我们间约好的协议!”


    男子掀起眼皮,漠然地睨过简那张写满了恐惧的艳丽脸庞。


    他说:“一名废物公主,还只带了兰斯洛特一人。你觉得她能对计划造成多大影响?”


    简止住脚步。


    “他们兄妹二人都不会活着回来。”


    男子口吻肯定。


    简听着,心跳逐渐平复。


    她垂下眸,轻抚自己已经微微凸起的腹部,呢喃:“希望如此。”


    光明神在上,他们可千万要死在科尔比森林啊。


    *


    奥萝拉坐在窗边足足等了一整天,她始终没有见到军队出现。


    甚至,连夜里的梦境都变成了哥哥惨死的模样。


    奥萝拉满头冷汗地醒来,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艾娜兴奋地推开门,笑容满面地冲她喊道:“公主,路德维希殿下来了!他已经进入小镇。”


    话音落下,奥萝拉不假思索地掀开被子。


    赤脚踩着冰冷地板,她小步跑到窗边,探出头便望见一道熟悉身影。


    路德维希骑着匹纯白骏马,曦光跳跃在他淡金色的发丝,却丝毫夺不去他本身的光彩。


    眼窝深邃,高鼻薄唇,下颚线清晰锐利。


    奥萝拉静静地看着,眼眶蓦然酸涩。


    路德维希捕捉到少女目光。他停下马,抬头对上奥萝拉的眼眸,冷肃面颊随即展露出一抹浅笑。


    接着,少女兴奋地从窗户跳下。


    像只纯白蝴蝶,轻盈地落入路德维希怀中。


    “哥哥,我好想你啊。”她撒娇道。


    两双相似的灰蓝眼眸对视,路德维希则是抛出了一句疑问:“萝拉,你怎么过来了?”


    直戳关键核心。


    奥萝拉眨眼,她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把“书”告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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