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次好不好?”◎
这话几乎是戳破了此前那张掩耳盗铃的窗户纸, 饶是这么龌龊的想法已经酝酿了太久,但陡然被放在大太阳下,还是让秦露不由得慌张无措。
她站起身:“我去看看他怎么还不回来。”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 陈熙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就在这时,头顶上的吊灯闪了几下竟然熄灭了。
外面还有灯光, 可能只是这屋里的灯泡坏了。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正要出去找人,无意间瞥见了通往卧室的那道门。
此时外面房间是黑着的, 房间里的光线从门的四周缝隙透过来, 但是地板处的一部分光亮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而就在陈熙起身碰到椅子的时候, 那簇黑影也随之动了动。
十一二岁的孩子, 或许对很多事情都不能完全理解, 但却也能感受得出大人之间气场的变换。
陈熙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忽地就对子航这孩子生出点同命相连的悲悯。
出了房间,走廊里有光。
陈熙记得梁劭刚才说要去厨房找醒酒汤的, 她关掉手电筒, 朝着厨房方向走去。
进了厨房,隐约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但却看不到人在哪。
她绕过冰柜和一个菜架, 发现后面有道后门通往这间旅社的后院。
从那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出来后,梁劭就想到了,厨房的人早被秦露打发了,哪还有什么醒酒汤?
可他觉得烦闷, 暂时不想再回到那房间去。
瞥见不知是谁丢在灶台旁的烟盒,打开来, 里面还有两支烟。
找了个打火机点上, 循着浅淡的月光来到后院。
梁信不在家时, 他已经很少回这里了,所以上一次来这小院子时还是和他哥在这喝酒闲聊。
梁劭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来,一回头是秦露。
他蹙了下眉:“嫂子你怎么出来了?她呢?”
秦露像是有点醉了,脚步虚浮走向他。
“哪个她?”
本来是想躲会儿清净,现在看也是不能了。
他将刚抽了两口的烟丢在地上踩灭,就要回去找陈熙,快走到秦露跟前时,她却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他下意识去推她,她顺势死死抱住他说:“阿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话间声音已经有点哽咽。
梁劭推了几下,秦露却越抱越紧,他无力地垂着双手,深呼吸。
他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还是来了。
“放手。”他冷声说。
她好像没听见,只是将头埋在他怀里呜咽着。
他厌恶透了,却也无可奈何——她是他大哥的老婆,子航的妈妈,撕破了脸这个家也就再无宁日了。
他试图推开她:“嫂子,你喝多了。”
女人在这种时候反而有了惊人的力量:“我没有,我清醒着呢,我其实……”
陈熙来到后院,看到的就是秦露依偎在梁劭怀里的这幅场景。
潜意识里知道这里可能有误会,但一颗心还是不由得往下沉。
她二话不说转身离开,心情远没了来时的轻松惬意。
梁劭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只看到一片姜黄色布料,那是陈熙今天穿的冲锋衣的颜色。
这时候他也再顾不上秦露的情绪了,一把将人推开追了出去。
追到旅社外,总算追上了她。
梁劭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饭吃完了,回万年村。”
梁劭:“我今天喝酒了,不方便开车,我已经和多吉他们说了,明天一早回去。”
“那你明天一早回去吧,我今晚回去还有事。”
梁劭蹙眉:“有什么事这么急?多吉林越他们能帮忙吗?”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去前面旅社租辆车就行。”
说完她又要走,发现手臂还被他攥在手里。
陈熙笑,是那种拒人于千里、冷冰冰的笑。
“就那么喜欢跟人拉拉扯扯啊?”
他没接她这攻击力十足的话,而是不容置疑地说:“你喝酒了,这么回去不安全,明天一早跟我一起走。”
见他态度这么坚决,她放弃理论,只是试图挣脱他的手。
他就那么站着,蹙眉看着她,脚下像扎了根,一动也不动,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管被她怎么挣脱,就是分毫不让。
陈熙恼火:“我让你放手?听不懂人话?”
“拉拉扯扯像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已经算是性骚扰了?”
“梁劭,你以为你是谁……”
最后这句话没说完,她已经被他推在身后的墙上,整个人被他高大的身躯笼罩住。
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准确无误地封住了她的唇,吞噬掉了她即将出口的刻薄话。
身后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他全然当作没有听到,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一吻中。
在陈熙的印象中,眼前的男人一直是克制的、沉稳的,但是此刻,她清楚能感受到他情绪的翻涌,还有一种不容置喙的霸道。
她起初还反抗,想说他恶心,抱过别人又凭什么来抱她?但身体里的氧气好像都被他攫取走了,让她四肢逐渐失去力气,软在他怀里。
感受到她的顺从,急风骤雨逐渐停歇,变成温柔轻酌,缱绻交缠。
最后两人唇舌终于分开,却也只是分开少许,是稍一探头就能再次触碰到的距离。
他低垂着眼帘,一双漆黑如墨的眼望住她。
他说:“我谁也不是。”
这是在回答这一吻前,她那句“你以为你是谁”。
可这话明明是没什么情绪的呢喃,但陈熙却莫名听出点委屈的味道。
想想今晚的事,明摆着都是秦露早有预谋,刚才她看到的那一幕或许只是时机不对,他恰巧没来得及推开秦露,也或许就是秦露有意为之,让她误会什么。
无聊又可悲的小把戏。
可明知道那不是他的错,但让她不高兴了,她就只能找他撒气。
她推开他:“离我远点,你身上的劣质香水味太浓了。”
其实哪有什么香水味,刚才她尝得明明白白,除了醇馥幽郁的酒香,还有一点点独属于他的味道。
他当然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故意揪起T恤前襟闻了闻:“没有啊,我只闻到醋味儿了。”
她早知道他这人远没有他平日里表现出的那么沉默无害。
她轻嗤:“你鼻子坏了吧?”
他再次拉住她的手腕儿,轻轻一拽把人拉近怀里抱住。
和此前那个带着情绪宣示主权的吻不同,这个拥抱简单又温暖,不得不说,在这个有着些许凉意的晚上,让人很眷恋。
陈熙缓缓合上眼,她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被人这么拥抱过了。
男人的心跳有规律地跳动着,很有力。
她听到他说:“我不是谁,但我想,我可以喜欢你。”
当今这世道,饮食男女多的是,尤其是他们都不那么年轻了,说喜欢显得太浅显,说爱又太沉重。
可是此刻听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陈熙只觉得眼眶发潮。
“有多喜欢?”她问他。
“挺喜欢的。”
意料之中的程度,却也让人足够安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还会更喜欢。”
她笑了。
这种感觉她能体会,被对方吸引着,但因为现实克制着,可到头来还是一脚陷进去,眼看着就要越陷越深了。
管他呢,陷进去就陷进去吧。
他说:“你说的对,过去的没意义,未来的谁也说不准,不如就把握当下吧。”
是啊,她早就决定了,把握当下,不管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她只是不想再为难自己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把握当下了?别曲解我的意思,把风流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她故意这么说,他也不生气,拉起她的手说走。
她问:“干什么去?”
他说:“找地方住。”
……
诚信旅社今晚肯定是住不成了,而且看这样子,梁劭以后还会不会回去都不好说。
陈熙也不问他要带她去哪,任由他拉着手,走在汤古镇冷清的小路上。
陈熙想起上一次这么晚走这条路还是她初到这里那天,也是他们第一次打交道。
有时候想想,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奇妙,那时候可以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短短一个月而已,就可以手牵着手故地重游。
他带着她走近镇政府后头的一栋小楼,小楼只有三四层,看外观也有些年头了。
楼里只有楼梯,楼道狭窄昏暗,甚至不方便两人并排,但他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
这个时间点,汤古镇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气,但这栋楼里依然有人在活动。
经过二楼时,有人从楼梯口对面的房间里出来,见到梁劭先是客气地打招呼:“梁镇长,今天怎么过来了?”
梁劭微笑回应那人:“回来办点事。”
那人正要说什么,看到梁劭身后的陈熙——尤其是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时,话立刻就僵在了嘴边。
见陈熙朝他笑,他才倏然回神,结结巴巴说了句“回头见”便快步下了楼,但转到楼梯脚时,陈熙余光瞥到他又停下脚步看向他们。
她并不在意那种好奇的打量,反而有点受用。
她问他:“这楼里住的都是你同事?”
他说:“差不多吧,这是我们单位的宿舍楼。”
虽然她不是那么在意虚名,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关系,她更没这方面要求,但他能毫不避讳地把她带到他的同事朋友面前,她内心还是有点动容的。
回想起当年,她刚进设计院的时候,听说部门里领导们正在考察闻聪,按照院里的规定如果闻聪被提拔,她就会被调离当时的岗位。其实调离也没什么,技术部门多的是,她还是可以干自己的专业。但他们的关系一旦公开,闻聪日后混的不好也就算了,万一混的好,那陈熙干的好与坏就都是闻聪的功劳了。
她不喜欢那样,所以那时候闻聪提出为了两人的未来不对外公开他们的关系,她是同意的。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么想,直到听说闻聪和赵颖公然约会的消息。
她有时候觉得女人真矛盾,一方面享受成熟男人为她低调筹谋,一方面又期待他们像少年一样不计后果的为她张扬炫耀宣示主权。
梁劭的房间在三楼朝南。
他打开门走去开灯,对她说:“进来吧。”
他没去开房顶上的灯,而是旋开了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
光线昏黄,却也照亮了房间内的方寸之地——大约十来平的空间,贴墙放着一张老式的木质单人床,床头旁对窗放着张写字台,床的对面是一排铁皮柜,再加一把折叠椅,就是这里的全部了。
梁劭说:“要洗澡吗?这里可以洗。”
他边说边走向她左手边的一扇门,伸手进去熟练地按开墙上的开关,里面灯亮起,光线打在墙上纯白色的瓷砖上,有点刺眼。
有独立的卫生间,还算方便。
“好。”她说完又问他,“你经常住在这?”
“加班的时候就在这凑合一晚,条件有点简陋,但是方便。”
“确实,比盘丝洞强。”
他愣了一下,明白她说的盘丝洞是诚信旅社,不由得笑了。
但是不多久又觉得有点沉痛。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而且我回去的次数也不多,有时候回去看看子航,有时候拿点东西回来。”
梁劭边说边去打开一个铁皮柜找东西,陈熙看到里面满满登登的,剃须刀洗漱用品应有尽有,一看他就经常在这里住。
“洗发水、沐浴液,还需要什么?”
“洗面奶有吗?”
“香皂可以吗?”
“也行。”
“一会儿我洗完穿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征求她的意见:“先穿我的?”
她说:“好啊。”
他又打开另一个衣柜,里面四季衣服都有,整整齐齐,颜色由浅到深地排列着。
他看了看衣柜,又上下扫她一眼,似乎不确定该给她找一件什么样的衣服。
“要不你自己来?”
陈熙点点头,走到他的衣柜前,他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想到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有点心猿意马。
她瞥他一眼,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局促或者害羞,但是没有。
她忽然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第一次。
她说:“一身酒气,你先去洗吧。”
梁劭说:“也行,你慢慢找。”
说完随便从衣架上扯下一身衣服裤子,转身走向卫生间。
男人洗澡总是很快,不多时,梁劭洗完出来,身上穿着件白色T恤和咖色棉质运动裤,看着很随意,也很舒服,大概是他平时居家的行头。
他边走出来,边拿毛巾擦了擦顺着下巴淌下来的水珠,潮湿的头发黑而亮,洗过之后依然看着很浓密,乱蓬蓬的支棱在头顶,倒是更显得英气。
见她手里拿着她一件白色T恤,他说:“去吧,要什么跟我说。”
“好。”Ding ding
卫生间里雾气腾腾,洗手池上挂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可能是梁劭后来装的,因为这镜子的高度对一般人来说着实不太友好。
陈熙脱掉衣服,抬手抹去镜子上的氤氲水汽,垫起脚,能看到里面年轻女人大半个身体,似乎比之前消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但所幸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丰腴的地方还是一样丰腴。
她没有洗太久,来到这里后最缺的就是时间,尤其是今晚。
简单洗了头发,又打了个浴液,那味道很熟悉,淡淡的,有点柠檬的味道,又有点凉丝丝的薄荷味。
之前他们离得近了,就是这味道总能似有若无地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很少有男人像他一样,让她觉得他总是干净清爽的。她以为他用了某款尾调清淡的古龙水,谁知竟然是超市里十来块一瓶的沐浴液。
不过此刻,她把滑溜溜的泡沫涂遍全身,就好像她身上都已是他的味道。
洗漱台上有他事先给她准备好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把自己冲干净洗漱好,她抖开他那件T恤穿上。
擦着头发出门,床褥已经铺好,他正靠坐在床头,就着那盏台灯看书。
听到声音,梁劭从摊开的书上抬起头来。
她穿着他的T恤,很宽大,下摆足足能盖到大腿,但也仅此而已,那下面露出她一双细白笔直的双腿。
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阴湿了T恤的好大一片,灯光下依稀可以看得出,那下面什么都没穿。
再往下,是他的拖鞋,他穿着正正好好,但她穿着却像双小船一样,显得她的脚那么小巧可爱。
“洗好了?”他没什么表情地问。
“嗯,有吹风机吗?”
他坐起来:“我拿给你。”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的头发已经半干了,难怪会把吹风机塞在铁皮柜里面。
他拿出来,想要递给她,又似乎犹豫了一下:“需要我帮你吹吗?”
“那最好了。”
他在房间里寻找既能方便她舒服坐着又有电源插口的地方,找了半天没找到,最后只能是把台灯插销拔了,用来插吹风机。
房间里充斥着吹风机的嗡鸣声,陈熙懒洋洋坐在床边,梁劭跪在她身后的床上,就着窗外倾洒进来的月光自上而下帮她吹着头发。
陈熙无意间瞥见对面的墙上,那上面有两道模糊的身影,看着是那么般配又恩爱。
她微微侧首,发现那两道影子靠近了一些,她又微微向后靠了靠,两道影子有了重叠的地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两道身影彻底交叠在了一起,他轻轻轻吻她的发顶,然后耳边半干的发丝被撩起,嗡鸣声更清晰了,然后是温软的触感,沿着耳后皮肤到颈侧。
吹风机的电源线被扯掉,吵闹的声音终于停了,略微沉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就显得尤为清晰。
简陋的木质小床上铺着棉褥,躺上去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像回到儿时姥姥的那间四合院。
她平躺在床上长发凌乱,他单手撑在一侧,时而轻啄时而深入地吻着她的唇。
她问他:“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件事的?”
他眼眸沉沉看着她说:“很早以前。”
她微笑,手臂绕过他的脖颈,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加深。
“第一次吗?”她问他。
他避而不答,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那我要同情你了。”
闻言,他略抬起头看向她,看她那得意的神情,他以为她会说同情他一把年纪了才有这头一次。
谁知她说:“第一次就见这么好的,我担心你往后几十年都只能在欲求不满中度过了。”
这话里挑衅的意味太浓。
他们自从相识以来,好像一直就是这样,他越是退让,她越是张扬肆意。
他忽然有点后悔,对有些人就不该太纵容,他过去的忍让搞不好在她眼里就是惧怕,可她或许没有想过,一个男人会怕一个女人什么呢?
他狠狠吻上去,轻轻咬她的唇。
“你如果能不说话,那就更好了。”
她也毫不客气地回应着他,却始终睁着眼睛。不是她不解风月,只是她太想记下这一刻的每一个细节。
渐渐的,一股热浪顺着她的血管奔向她四肢百骸……然而正当她细细感受着的时候,他却忽然停了下来,撑起身体。
她说你干什么,他说:“我想看着你。”
不知多久之后,理智终于渐渐回笼。
她问他:“刚才声音是不是有点大?”
他从身后抱住她:“还行吧。”
“你楼下那同事肯定听见了。”
“这也没什么,为人民服务也不用为人民出家。”
她笑了,转过头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他说:“再来一次好不好?”
她也不说好或者不好,扭着脖子和他唇舌交缠。
然后那吻又落在她的肩膀,她的后背……
她侧躺在床上,一抬头恰巧能看到窗外的星空,那是最纯粹的漆黑和最缤纷的璀璨。
身体里的他在悄悄膨胀着,像是此刻她内心汹涌的眷恋。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久一点,身后的男人很沉默,也很热烈。
她始终睁着双眼看向窗外,在又一次被他抛上云端时,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九龙的夏天,真美啊。
结束之后,看着他起身走去卫生间的背影,陈熙忽然有点难过。
和他在一起,什么都挺好,可是她有她要做的事,他也有他的坚持,再好也不能长久。
她想起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过的一个说法,说绝大多数的人最后选择的伴侣并不是曾经最让自己着迷心动的那一个,嫁给爱情的实则寥寥无几。
陈熙想,就是因为认识了一个叫梁劭的男人,大概多数人的命运也会成为她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忍痛删掉几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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