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劭余光里瞥见她的动作, 下意识抬手挡开。
秦露被他忽然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只是想帮你弄一下衣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刚才没注意，围裙带子没理顺，弄皱了他的衬衫衣领。
他随意抚平衣领, 神色冷了几分：“不早了，嫂子去休息吧。”
秦露低头揉了揉手腕, 没有动也没有接他的话。
半晌她才重新抬起头来，刚才那副温柔贤淑已经被一个凄楚的笑容所取代：“还说一切都没变，可你不觉得你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吗？”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是你想多了。”
秦露：“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现在防我就像防贼一样, 这像是一家人吗？”
梁劭干脆摘掉围裙, 这饭他也不想吃了。
他转身要走, 又被秦露叫住。
她执拗地看着他问：“到底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这些天来, 他能清晰感受到秦露对他态度的转变。起初他只当她是突然失去了生活的依靠, 便把他当成了新的依靠，才会有意识地和他缓和关系，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可自从上次她送夜宵给他, 他就有了不好的感觉。他不是想不到秦露在想什么,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他哥才刚刚离开, 她就动起了别的心思。
但这事只要不说破, 他愿意给她留点面子，大家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粉饰着太平。
他想着，他的态度再明确决绝点，时间长了, 她可能就放下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可她此刻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这样找他讨说法，这就有点没意思了。
或许含蓄地回避本来就不是一个好的处理问题的方式。
梁劭微微一哂：“嫂子不知道为什么吗？”
秦露愣了愣, 然后有点自暴自弃地说：“原来你也不是感觉不到。”
旋即她情绪激动起来：“可你既然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对我？以前你哥在、要避嫌的时候, 我们之间也没有这么生分，为什么现在他不在了，你反而……”
梁劭打断她，声音更冷了几分：“我说了，即便我哥不在了，这里的一切也不会变。”
这话有两层意思——他不会丢下他们母子不管，只要秦露好好对子航，他们母子始终都是他的家人和他的责任，另一层意思是告诉秦露，不管他哥在不在，她对他而言永远是嫂子，也只是嫂子而已。
也不知道秦露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她继续道：“过去这些年里，你哥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子航又小，你体谅我、心疼我，我们相互扶持才支撑起这个家。我以为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的，可是怎么突然就变了？”
怎么有人会不可理喻到这种程度？
如果不是为了子航，梁劭恐怕不会再和秦露多说一句话，但想到那个过分懂事的孩子，他是大哥唯一留在这世间的血脉，梁劭又觉得于心不忍。
梁劭干脆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如果你不是我哥爱重的人，不是子航的母亲，我对你确实不会有什么不同。现在我哥虽然不在了，但你始终是他孩子的母亲，我还有责任照顾你们母子，但也仅此而已。”
秦露最初和梁信恋爱时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时光。
梁信忠厚老实，对她格外包容，虽然外形普通了点，但也看得过去。那时候身边见过梁信的小姐妹都羡慕她能嫁给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两人谈对象没多久，她就听说了他有个很出息的弟弟在北京读书，这弟弟天天被他挂在嘴边，逢人就夸。
那时候秦露从未见过梁劭，但想着既然是梁信的亲弟弟，料想再优秀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直到他们结婚那天，梁劭从北京赶回来，她第一次见梁劭，才知道梁信对弟弟的夸赞只有不及，完全没有因为是自己的弟弟就有夸大的成分在其中。
后来知道他们是同岁时，她竟然感到遗憾和失落，遗憾自己那么早就嫁了人，再等等说不准也能遇到个和她年龄相仿又长得帅气的小伙子。
好在梁劭人在北京，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她和梁信的生活并没有被影响，但她每次见他，都会感到忐忑又期待，那是在面对梁信时完全没有的感觉，她知道，那才叫“喜欢”。
起初她也觉得这样不应该，梁信对她那么好，她不该再想他弟弟。可她也知道，梁劭不属于这里也看不上她，她对他的肖想就像追星，偶尔做做梦，远远喜欢着，这些并不会影响她现有的生活。直到那一年梁劭完成了学业回到了九龙……
得知他没有选择留在大城市而是要回老家生活，她比谁都高兴，而暗地里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她也早没有了最初对梁信的那种内疚和自责。
他们开始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梁信偏偏不常在家，梁劭对她虽然总也亲近不起来，但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对她好的。
日子久了，她时常有种错觉，他们才是一家人。
她开始不满足于偶尔想想，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似有若无地引诱他。他始终不动声色，她不信他没感觉，只是她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早已被她诱惑，只是因为无法跨越内心那道坎而隐忍不发。
但她不会放弃，她知道男人是最经不起诱惑的，日子久了滴水也能穿石，直到北京那个女人的出现。
秦露嘲讽地说：“难不成你还在惦记北京那个陈小姐？”
提到陈熙，梁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梁劭的声音很冷，“哪怕没有我哥没有子航没有陈熙，我们之间也不会是你想的那样。我理解你一个人带着子航不容易，我相信我哥也能理解，所以哪怕你以后再嫁人，我始终当你是嫂子。”
这话就说得很明白了，他们之间的事与任何人无关，哪怕她想再嫁他都不会干涉，甚至还会祝福她，但她和他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清楚意识到这一点后，秦露觉得内心茫然又苍凉。
说什么始终当她是嫂子，谁稀罕当他的嫂子？
秦露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有情有义啊，说你和他不是亲兄弟，谁信啊？”
说梁劭和梁信不是亲兄弟，这是梁劭最不爱听的话，秦露自然清楚，此刻说出来无非就是为了刺激他罢了。
梁劭不愿意再跟秦露多说一句，丢下一句“嫂子好自为之”便离开了厨房。
……
第二天一早，林越打来电话，说陈熙被惩处那事不知道怎么回事，传的设计院里沸沸扬扬的，林越之前说的那位师兄也帮忙打听过，后来说是这事儿几乎是院领导盖棺定论的，根本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
林越说：“往设计文件里塞‘专利’这种事不少见，说到底，大家都这么干，谁被查到谁倒霉，可是要说我们熙熙也这么干，我是不信的。她那种人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股六亲不认的架势，我们熙熙绝对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的，包括钱的！我真想不出她那么干的理由。”
听到林越对陈熙的描述，梁劭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出现了那个人的一笑一嗔，还有她掩饰情绪时的面无表情，甚至包括她沉浸在欲、望里时的似哭似叹……每一个她都是那么的鲜活生动，仿佛触手可及。
“我知道了。”梁劭说。
听到他的声音，林越愣了愣：“你嗓子怎么了？生病了？”
梁劭的身体一向不错，平时很少生病，但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再加上昨晚又只睡了两三个小时，今早醒来后，嗓子就有点哑了。
“没事。”
这回再听他声音，好像并不算太严重。
林越放下心来，继续刚才的话题：“我都觉得这事不符合熙熙的处事风格，他们单位同事和她朝夕相处那么久，不会一点都不了解她吧？所以哪个院领导这么草率啊？搞不好就是那领导或者那领导的人有问题！我觉得吧这事还得说话更有分量的人来……要么你给老师打个电话？这个项目他还关注过，一句话就能让华北设计院把这件事查清楚。”
梁劭犹豫了一下说：“打电话不合适。”
林越正想吐槽他顽固不化，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肯走走关系，何况这算哪门子走关系？
而就在这时，梁劭略微黯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北京吧。”.
梁劭买了第二天的机票，不过在离开九龙前，他还是和刘公林要了刘旺的病房号。
最后去替大哥看一眼刘旺，就当是送大哥最后一程了。
刘公林和那边的同事打了个招呼。梁劭到了县医院后，很顺利就见到了刘旺。
让他意外的是，短短半年而已，刘旺整个人就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了。
听到声音，刘旺睁开浑浊的双眼，看清是梁劭，他布满死气的五官忽然又生动了起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去看来人，很快注意到了梁劭衣服袖子上没来得及摘去的白花，刘旺心情好了点：“看来你日子也不好过啊……你家谁没了？”
梁劭很平静地回复他：“我大哥，前几天刚出车祸去世了。”
刘旺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也或者是想不到他这么多年的咒骂竟然真的见效了。
他大笑起来：“我说什么来着？善恶到头终有报，梁怀远不厚道，坑害我一辈子，老子造的孽，儿子来偿还，活该啊！”
“老子造的孽，儿子来偿还……”
梁劭琢磨着这句话，苦涩地笑了笑。
“或许是吧。”
刘旺有点意外于梁劭这态度。
让刘旺印象深刻的是眼前的人虽然年轻，但却是个深浅难测的人。上次在派出所，他骂他老子骂得那么难听，要是一般人早就坐不住了，可是这人的情绪始终没什么变化，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样不痛不痒的态度，当时让他很是恼火。可是就在刚才的某个瞬间，他竟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裸的恨意……可是为什么呢？
刘旺还没搞清楚原因，就忍不住咳嗽起来，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剧烈，像是要将他的肺咳出来似的。
过了好久，他终于缓了过来，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哪怕我就是今天死了……也可以安心了。”
梁劭不相信在派出所的那番谈话后，刘旺还是坚信是父亲害了他。而他现在之所以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大概只是不愿承认他今天的下场纯属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他还在大笑着……可别人的悲惨遭遇就那么让他高兴吗？
有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听着他这么恶毒的话，梁劭的内心也难得生出点恶意来。
原本只是想替他哥看一眼这人就走的，可这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刘旺笑着问他：“你怎么这么看我？”
梁劭有几分怜悯地问他：“你知道我大哥是谁吗？”
刘旺大笑：“你不会是傻了吧？还能是谁，不就是梁怀远的儿子吗？可惜他东奔西跑的，不然我之前就去会会他了。”
“是啊，太可惜了，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刘旺听他这么说，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他不愿意相信，更不敢去求证。
梁劭看着他的笑容逐渐扭曲，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忽然间刘旺又狂咳起来，这一次他整个人像是疯魔了，边咳边大笑，两行浑浊的老泪从他眼角滑落，让他看上去更狼狈了。
梁劭漠然走出病房，身后的笑声渐渐变了——先是小声哼哼，让人听不出那是因为病痛发出的□□，还是其他什么，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嚎啕。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都被这凄厉的哭声吸引了目光。
梁劭却只是加快了脚步，将那哭声远远甩在身后。
他知道，这辈子他都没机会再见这个人了，还有那些和他有关的陈年往事，也都随着相关人的一一离世划上了句号。
……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北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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