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大谢氏带着明娇先去了吴氏的院子里,吴氏这几日连着打牌,顺带着照顾潜哥儿, 倒是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院里点了灯,现下时辰已经晚了,外头安静得很, 只听得几声蝉鸣声, 几人边围坐在窗边,就着烛火磕着瓜子讲闲话。
潜哥儿现下也犯困了,歪在美人榻上打瞌睡,吴氏边给他打扇, 边也问起那宅子的事情,“嫂子,你同长兄先搬到京城来,倒时老夫人多半是要跟着来的,三房不晓得,咱们二房也是想来的……娇姐儿出嫁,屋子小了, 难免叫那李二夫人看轻……且祁哥儿年岁也不小了, 日后有了娃娃,院子小了不成的……”
几句话下来,谢氏愁得很,搓着手里的瓜子壳道:“……当年出来的时候多容易,谁承想, 想回来到成了件难事了。”
吴氏道:“天子脚下, 能耐人太多了……”
明娇揣着手坐在小凳上听长辈讲话, 她想得倒是直接, “长姐不是讲了,要给咱们付账吗?还是娘你自个不要呢。”
谢氏正为着这个不舒坦呢,不由瞪着她道:“你怎么一点数都没有?那是你乘风表哥的银钱,你长姐嫁过来才几日?这样急不可待地帮衬咱们,叫旁人怎么看她?”
明娇挨她一顿说,其实便弱了,觉着谢氏强词夺理,小声哼哼道:“这不是娘你的娘家吗……又扯到长姐身上去了……”
明月今个讲要付账,那明显就是代替谢家讲话,给家里嫁出去的姑奶奶付钱……
明娇不理解自个,谢氏心里闷气,呼了口气不讲话,别过脸去不瞧明娇了,昏黄的烛光照在她面上,眼眶慢慢泛起了红。
吴氏一瞧,连忙打圆场,边起身给潜哥儿盖了个小毯,边对明娇道:“你怎么同你母亲讲话,没大没小的,她也是为了你长姐好,哪里不晓得你长姐是一片好心……你不懂大人的事情,不要乱插嘴。”
明娇见谢氏这样,心里已是怯怯的,连忙给她奉了杯茶水,又殷勤地打起扇来。
谢氏到底握了茶杯,却并不喝,心里难受得很,她自然不是因着明月才不肯的,她心里有根刺,是打十几年前就埋在心口了。
当年谢氏怄气,埋怨母亲,埋怨姐姐,那样狠心把自个远嫁到苏州去了,她一赌气就十几年不回来,同家中十几年不讲话,如今一回来就伸手要钱,成什么样子……谢氏伸不出这个手,想想就脸蛋臊得慌。
谢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看着时不时闪烁的烛火,握着茶杯道:“要是你同你兄长能争气一些,我哪里要费这个心思……”
明娇心里怪不得劲的,又心疼谢氏为了银钱这样费心,只默默给她打扇了。
吴氏倒是看得开,摇着扇子道:“嫂子先拿着,到时在苏州多少门面铺子,你们到了京城来,少不得置换一些银钱,那时月姐儿肚里的娃娃也要出来了,你们包个厚礼,送了是一样的。”
蜡烛炸了了灯花出来,大谢氏摆了摆手,道:“这怎么行,这是咱们家的底子,这些铺面日后少不得几个姑娘的陪嫁……就为了个宅子,全都卖了?不至于……”
吴氏倒是瞧出她两分心结来了,不由道:“嫡亲的姐妹,且这也是嫂子的娘家,又不是不还,咱们账上划去几个孩子嫁娶的事情,本就还剩大几万两银子,族里也是要出的,库房里难道没有余银?也不要月姐儿全付了,搭把手便好,待周转过来了,再换回去也是一样的。”
这样一讲,谢氏倒是有些动摇了,还是犹豫道:“那手里没有余银了,心里总发慌……”
明娇道:“我的嫁妆少一些,省出来的也给娘买宅子,我及笄礼的时候,收了不少物件呢。”
谢氏心里到底是慰贴,靠在椅背上道:“不要你的银钱,你争气一些,给我一万两黄金都不换……”
这么一想,谢氏忽然释然许多,揉了揉眉心道:“罢了,不过舍舍面皮的事情……怎么着也得叫你风光大嫁,那小宅子到底是不体面……”
明娇抿了抿唇,不讲话了。
吴氏看得开,笑道:“我嫁妆也不少,一齐凑凑……这当初谁能想到?咱们家如今,还得靠月姐儿救济了。”
谢氏叹了口气,道:“咱们不给她拖后腿就好了……”
谢氏喝了口茶,心情闷涨,话是这么说,舍舍脸皮的事情……谢氏光是想想,就觉着难以张口,还不如白日里一咬牙就应下了呢。
正讲着,院子外头就有人轻轻敲了敲院门。
屋里几人对视一眼,话也停了,吴氏叫丫鬟出去应门。
穿着半臂小袄的丫鬟出去了,帘子一掀起来,外头黑漆漆一片,丫鬟很快领着个年纪有些大的嬷嬷进来了。
嬷嬷提着灯笼,走路颤颤巍巍的,头发花白,规规整整地盘在一齐,身上的衣裳朴素又整洁,笑起来慈眉善目的,脸上的皱纹都堆起来了。
嬷嬷提着个篮子,丫鬟把她身后的帘子打下来了,她就眯着眼睛在屋里瞧了一圈,弯着腰对谢氏笑道:“芳姐儿在这呢?”
屋里的人都不认得这个老嬷嬷,谢氏却一见她就是一愣,连忙道:“南嬷嬷,您怎么来了。”
谢氏起身扶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又叫人奉茶水。
南嬷嬷年纪大了,坐下都得撑着腰背,谢氏手上的动作耐心,嘴里却埋怨道:“您真是,不在屋里照顾母亲,倒是出来闲逛了,这黑灯瞎火了,摔了就好了?”
南嬷嬷笑着摆摆手,并不搭话,又朝明娇招手,看看明娇,又悄悄谢氏,笑眯眯道:“这是娇姐儿吧……哎呦,这真是同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南嬷嬷眼睛都老的发花了,还瞧人呢,谢氏心中感触,好笑道:“您这个眼睛,瞧不瞧清楚还不一定呢。”
谢氏又给屋里几人介绍了身份,便不再谈起方才的话题,只围着南嬷嬷讲话了。
南嬷嬷都要六十了,瘦的皮包骨一般,但精神瞧着还不错,讲老夫人方才睡下,睡前吃了什么什么之类的……下人上了热茶,她也只握在手里,另一手还提着篮子,怎么也不放下。
谢氏同吴氏道:“这是我母亲身边的嬷嬷,当年把我带大的。”
很是有些情分的,谢氏头一日回京城,还拉着南嬷嬷哭了一场。
吴氏也同南嬷嬷问了好,摇着扇子笑道:“嬷嬷提的什么?宝贝一样抓在手里?”
南嬷嬷像是才想起来,也不叫丫鬟搭手,只把篮子给了谢氏,自个揣着手笑道:“记性不好了,方才就是在想,这来这,这是做什么的啊?”
明娇忍不住笑了一下,觉着这南嬷嬷挺有意思的。
谢氏瞧的心里发酸,把篮子好好提着了,到底是年纪大了,瞧着精神不错,其实记性已经不好了……
南嬷嬷抓着明娇的手,眯着眼睛瞧她的模样,笑道:“是真像,跟咱们姑娘小时候一模一样,这眼睛,这眉毛……”
谢氏叹了口气,笑道:“这都要二十年了,亏您还记得呢……”
屋里的烛光燃到头了,丫鬟轻手轻脚地剪了芯,一下便亮了许多,南嬷嬷哎了一声,直摆手,道:“记得,哪能不记得,脑袋后头还扎个辫呢……”
几人又围着讲了几句闲话,南嬷嬷忽然便起身要走了,谢氏连忙扶她,边道:“这篮子里是什么?您还特意拿来一趟。”
南嬷嬷走得急,丫鬟快快跟着把帘子掀开,外头黑漆漆的一片,远远瞧见园子里灯笼发出暖黄的光,南嬷嬷在门口提了自个的灯笼,边往黑漆漆的夜路上走,边道:“老夫人叫老奴送来的,是果子,炸的酥酥的,给芳姐儿做零嘴了……”
谢氏好笑,心里莫名难过,叫人送南嬷嬷一截,边强笑道:“我都这个年纪了,多少年没人叫我一声姐儿了……”
南嬷嬷不晓得听没听见,揣着手,颤颤巍巍地走了。
谢氏远远地看着她,直到瞧不见人影了才回了屋里,明娇是最馋零嘴的,掀了篮子上的纱布,里头真是酥黄的果子,捏在手里还烫手呢。
谢氏嫌弃道:“也不擦个手……”
谢氏自个也吃了一个,眼睛忍不住就发酸,喉头也堵堵的。许是今个心情不好,难免有些触景生情。
谢氏缓了缓,叫吴氏也吃,边哑着嗓子道:“我还在闺阁里做姑娘的时候,我母亲教我同姐姐做厨房里的事情,南嬷嬷给咱们打下手,就教了一道炸果子……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只会一道炸果子……”
明娇吃了两个就没兴趣了,倒是打果子下边摸到个硬邦邦的物件,把裹着果子的纱布掀了,底下便是个信封。
明娇哎唷一声,道:“这还有信呢。”
几人都一愣,吴氏瞧了瞧谢氏,又瞧瞧明娇扯出来的信封,捏着果子不讲话了。
谢氏心里有种奇妙的预感,她把嘴里的果子咽下去了,便把信封拿来瞧。
明娇察觉到屋里的氛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缩着手不讲话了,有些紧张地望着谢氏。
谢氏慢慢把信封打开,只就着烛光往里边瞧了一眼,就默不作声地红了眼睛。
里边是一张地契,还折了一张信纸。
谢氏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唇瓣,颤着手把里边的信纸抽出来了。
是老夫人的笔迹,打头便是,爱女怀芳,慈母亲笔。
谢氏的眼泪滴在信纸上,她抬手擦了,重重地呼了口气。
吴氏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这不是好事吗,嫂子哭什么啊……快,娇姐儿,可别干坐着……”
明娇没见过谢氏这幅模样,连忙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手足无措给她打扇。
谢氏一声不吭,看着老夫人写得信,短短几行字,她的眼泪就忍不住地掉。
明娇靠着她,莫名也跟着哭起来,抿着嘴巴倔强着不肯出声,谢氏就搂着她,抬手给她擦眼泪。
娘俩靠在一齐哭,看得人心里发酸,吴氏劝不过来,只在边上看着,叹了口气道:“这不管什么年岁,还是有娘疼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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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春院里,明月已经洗漱了,换了轻薄的衣裳,边打扇边同谢琅玉讲话。
屋里堆着冰车,倒是也凉快,案上点着蜡烛,屋里便亮堂堂的。
谢琅玉把腰带解了,明月便接来,挂在一旁的檀木衣架上,边道:“老夫人现下不晓得睡没睡呢。”
谢琅玉扯着领口,把外裳脱了,道:“老夫人白日里睡,夜里醒的多。”
明月把腰带放好了,打箱笼里找了谢琅玉明日要穿的朝服来,理了理便往檀木衣架上挂,正要讲话,赵全福便回来了。
赵全福放了灯笼,把屋里的帘子打下来了,笑道:“老夫人正好吃膳呢,一听这事,膳也不吃了,现下估摸都送去了。”
明月不由点头,道:“这便好,解了舅母的燃眉之急。”
方才谢琅玉回来,明月便讲了白日里付账的事情,那时谢氏不愿意,明月只以为她是不肯欠人情,并未多想,还是谢琅玉讲了这样不太好,她脑子一转,便也觉出不好来。
那时本轮不到明月张口的,谢家不缺这一个宅子的钱,是明月见大谢氏想张口,但是莫名不好意思张口,这才打了头阵。
明月叫赵全福喝口凉茶去去热,边道:“是我不对,想的太简单了……”
那屋里都是自家人,明月瞧出了大谢氏想给谢氏付账,却不好意思张口,却没想过她为何不好意思。
而谢氏也是想收的,却又不好意思收。
其实从头到尾,这事就不该由明月一个晚辈来,大谢氏也是不合适的,找个长辈才是最合适的。
明月把鞋脱了,盘腿坐在床边,心里有些不得劲,晓得自己当时叫谢氏为难了。
谢琅玉要去洗漱了,叫明月把腿盖上,见她有些闷闷不乐,便道:“没事的,老夫人给的,姨母会收下的。”
明月仰头看着他,“那一猜就晓得是后来找补,找了老夫人救场呢……我那时怎么就不知道找老夫人呢。”
谢琅玉笑了笑,看着她道:“姨母都知道你为她救场了,哪里会怪你……你现在也知道了。”
明月忍不住笑了一下,轻声道:“谢谢三爷……我舅舅舅母人很好,现下拿了地契,日后宽裕了,定会还回来的。”
谢琅玉不在意这个,只笑了一下,道:“这个归三奶奶管。”
夜深了,谢琅玉去洗漱,明月一觉到天明,谢琅玉早去上朝了,明月收拾收拾,两个妹妹也凑热闹,到最后只有谢氏同吴氏留在了家里,一行人坐了个车队,便去魏府赴宴了。
魏府今个热闹,明月带着几个妹妹,先是同大谢氏一齐,向魏家老夫人见了安,大谢氏留着同魏老夫人讲话,明月便带着妹妹去了花厅,自个与几个夫人们坐在一齐,几个妹妹去找了相熟的手帕交,各自有各自的乐子。
橘如今个也来了,明月见她还有些惊讶,挨着她坐了,道:“你怎么来了,你都这么大月份了,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橘如摇了摇扇子,笑道:“你先别急眼,你都来了,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橘如又压了压声音,低声道:“你弄这样大的阵仗,我可不得来搭把手。”
明月刚要讲话,就叫魏夫人叫住了。
这花厅不大,装潢倒是精巧,丫鬟们俱都平头正脸,垂头垂手地站在边上,屋里堆着冰车,坐了十来个夫人也只见热闹不见热气。
魏夫人穿了身桃红福纹小袄,下身一条石榴裙,艳丽端庄,笑着打趣道:“谢夫人今个一来,我这屋里都亮了。”
这花厅里坐的都是魏夫人交好的,魏夫人出身好,嫁的也好,为人处世是一把好手,在京城友人众多,哪家都买她的脸面。
屋里几个夫人都磕着瓜子跟着笑,不住地打量明月,这都是三十来岁的妇人,瞧着明月这样的新妇便觉着生嫩,偏她样貌又招眼,都也忍不住撩拨两句。
不待明月讲话,一个穿紫色小袄的妇人便笑道:“那是自然,你这屋里没有雨水,哪里能同人家新婚燕尔的新妇比,可不得把你这屋子照得亮堂起来。”
魏夫人的夫君魏进,前几日领了旨去玉门关了。
屋里一阵哄笑,边上的嬷嬷有听懂的都忍不住笑,明月后知后觉地面红,一时竟然讲不出话来。
明月这么些年,少遇见这样的状况的,脸热的不得了,心想,这些妇人讲话真是大胆。
魏夫人摇着扇子,笑道:“那可不仅得是新婚燕尔,还得人有本事呢……”
这么几句来回,屋里人瞧明月倒是亲近许多,低声讲起私房话来。
明月没同这群年轻夫人们处过,不晓得她们私下底是这个模样,她脸上的红一路就没褪下来过,只有挨说的份。
待几人熟络了,魏夫人便趁着东风笑道:“你家上次办宴,咱们一个桌都没坐过,那院子一个角都没瞧完,你得把我们周到地安排一次才是。”
明月自然应声,晓得她是要给自个引荐打关系,笑道:“过几日,我做东,请各位姐姐到家里来吃席。”
屋里这样闲话一会,便拉了张桌子打起牌九来,丫鬟们来来往往地上茶水瓜果,这屋里的妇人们,最短的也成婚七八年了,就没几个省油的灯,讲话听在耳朵里就觉着耳朵烧的慌。
橘如都不好意思了,她还大着个肚子呢,叫人拉着讲了不少育儿经,少不得叫人调笑几句。
明月在边上瞧着,慢慢也练就出了一张厚脸皮来,翡翠没一会便附在她耳边,轻声讲了两句话。
明月笑着点点头,心里一下定了神。
因着先前山上的事情,明月现下单是出行,身旁就跟着二十来个人,多是谢琅玉身边的人,确保明月不管去哪,身边最少都有两个人,人虽多了,但明月还是用自个带来的顺手一些。
方才翡翠便给她传了消息,赵侯夫人带着长子来了。
明月摇了摇扇子,瞧了门外一眼,只要赵侯夫人来了,今个这事便稳了一半了。
没一会,眼见要到午时了,翡翠又递了消息来,清河郡主带着谢欢也来了。
魏夫人也收了前边的话,便带着屋里的妇人们去老夫人的院里一齐请安。
院子里热闹得很,老夫人笑着坐在主位上,左边上第一个便是大谢氏,对着的便是清河郡主同显王妃,正凑在一齐讲话,再往下就是几个眼熟的妇人。
屋里人多,声音多,闹哄哄的。明月被引着见了魏老夫人,魏老夫人像是极喜欢她,握着她的手问了许多话,放了手还要同旁人讲明月貌美兰心,瞧着模样,恨不得是自家的女儿了。
明月随后被丫鬟引着,坐了个绣凳,正好坐在老夫人身边。明月也觉出味来,这魏家,怕是实打实的谢党。
屋里的人讲起闲话来,明月脸上带着笑,注意到边上的清河郡主一直望着自己,她摇着扇子同老夫人说笑,只当没瞧见的。
屋里闹了一会,外头突然一阵喧闹,明月直了直腰背,一下紧了神,心想,来了。
魏老夫人不晓得外头出了什么事,皱着眉叫身边的嬷嬷去瞧了。
嬷嬷没一会就回来了,像是有些无奈般道:“是那赵夫人,要进来同主子们一块热闹呢。”
屋里一静,一下都瞧着大谢氏了。
还有人瞧明月的,昨个赵夫人如牲畜一般被人打满春楼里拖了出去,这屋里不少人都晓得。
显王妃忍不住撩拨道:“这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何不趁这个机会讲明白了才好……”
众人又忍不住瞧大谢氏,这赵夫人是赶走,还是真叫人进来,就等着大谢氏发话呢。
大谢氏先是瞧了明月一眼,又瞥了显王妃一下,这才摇着扇子笑道:“做宴,没有开门拒客的道理。”
那嬷嬷拍手一笑,便去叫人进来了。
屋里的人都醒了醒神,相熟的对个笑脸,都晓得现下有热闹看了。
赵夫人叫人引进来了,见大谢氏这样轻易便放她进来,心中格外得意,下巴仰的比谁都高,心想,大谢氏到底是露怯了,现下朝她示弱呢!
众人都瞧赵夫人的热闹,明月则在厅里扫了一眼,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又同翡翠对了个眼神。
谢欢不在,赵侯长子也不在。
翡翠不用她讲话,悄悄便退出去了。
赵夫人一进屋里,忍不住在屋里扫了一圈,见这里头都是熟人,清河郡主同显王妃也在,不由眼前一亮,上前便道:“郡主娘娘,王妃娘娘,今个正是巧了,二位也在这,妾身正好有个事情,想叫大家伙评评理呢!”
屋里无人应声,她们瞧赵夫人,多是抱着瞧笑话的心态,也晓得她这几日总是嚷嚷着谢家大娘子的事情。
先前赵家同谢家定亲的时候,赵夫人自觉捡了个大便宜,她这人没什么脑子,讲话做事向来直来直去,为了这个亲事,嘚瑟了得有好几月,后来解了婚约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现下她讲谢家大娘子有作风问题,其实真正信的人没几个,都觉着她这是断了亲事,心里不爽利,非要拿人家女郎出出气才好。虽并不赞同,但是瞧个热闹也是可以的。
大谢氏忍着没给她个白眼,摇着扇子不讲话。
魏老夫人脸色不好看,见显王妃同清河郡主没讲什么,这才忍着没把她赶出去,她魏家办宴,赵夫人强行来了都无事,非要借她的宴会升堂,未免也太过喧宾夺主了。
清河郡主勉强笑了笑,其实也不太想搭理赵夫人。显王妃摇着扇子,倒是兴致勃勃的模样。
赵夫人只觉着自个同清河郡主,同显王妃都是一路的,她儿子如今要同显王的女儿定亲事了,清河郡主家的谢欢也要同显王家的儿子定亲了,几家就该是一边的呀,合该帮着她才是。
赵夫人忍不住就瞥了大谢氏一眼。
魏老夫人见不得赵夫人这样张狂的模样,不由道:“有事你就讲事,不要在这神神叨叨的。”
魏老夫人到底是辈分高,赵夫人不敢冲她,又见谢望舒不在这屋里,这才扬着声音道:“妾身今个在这,拿妾身的诰命担保!谢家大娘子婚前失贞!同人苟且!有辱门风!还想着在京城哄骗一门亲事!”
这话一讲,屋里便静极了,大谢氏黑着脸,直直地望着赵夫人。
明月皱了一下眉,直了直腰,刚要讲话,边上的魏夫人便笑了一声,叫屋里的人又都望过去。
魏夫人摇着扇子,歪坐在椅子上,见旁人都看自己,不由摊摊手,笑道:“我就是奇怪了,赵夫人这讲得,仿佛是你亲眼瞧见了,那你倒是讲出个一二三来,讲仔细一些,叫我们都听听看,是不是真事……”
魏夫人故意压着嗓子,屋里有人偷笑,魏老夫人瞪她一眼,到底没讲话。
还是方才那个紫衣裳的妇人搭话,“赵夫人这样能耐,指不定钻进人被窝里瞧见的……”
屋里又是一阵笑,赵夫人脸皮涨红,一瞪眼,也瞧不见是谁在笑。
屋里安静下来,大谢氏倒是冷笑了一声。明月摇了摇扇子,方才要讲的话也不用讲了。
旁人仿佛都在瞧笑话,弄得赵夫人心口一堵,扬声道:“妾身还真有证据呢!”
清河郡主无意搅和到这样的事情里来,只觉着晦气又低了身份,心中嫌弃,面上也带出几分来,可她瞥了明月一眼,却还是搭了赵夫人的话,意味深长道:“你若是有证据,不要拖拉,讲出来便是。”
大谢氏直了直腰,冷笑道:“赵夫人,您若是讲不出来,别怪我今个不给你留情面了。”
赵夫人一点也不露怯,一字一句道:“因为是我亲眼瞧见的!”
这话讲得……不等旁人再笑,赵夫人扬着嗓子,铿锵有力道:“她穿了件桃红小衣!同那赵侯长子席天幕地!妾身亲眼所见!”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也无人发笑了,这话一讲出来,指名道姓的,赵夫人是要担责任的。
赵侯夫人脸色发青,反应极快地拍了一下桌子便站起来了,吼道:“好你个疯妇,净是在这胡言乱语!我儿堂堂正正,为了大乾出征玉门,如今双腿有疾,是为国献的热血!是圣上夸奖过的青年才俊!谢家大娘子为人正直,教养极佳,同我家大郎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你这是打量着我家要落没了,故意来欺负人了!”
赵侯夫人不等旁人反应过来,立刻便叫了两个嬷嬷,堵了赵夫人的嘴,把人拖到外边去了。
这一串动作下来,快到赵夫人都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扭着胳膊堵了嘴,拖出去了。
赵侯夫人像是气急了,脸色发白,满头的虚汗。
方才赵夫人讲的话,屋里人几乎没有人信的,那赵侯长子如今都是个废人了,哪里还有本事同旁人‘席天幕地’啊,只是觉着背后怕是有人推动,要挑拨赵侯家同谢家的关系,当时并不敢搭话,现下不由都安慰起赵侯夫人来。
赵时枢确确实实是在战场上断了腿,这样的人叫人高看几分。
明月在一旁瞧着,并不上前搭话,她心里明镜一样,赵侯夫人绝对晓得谢欢同赵侯长子有苟且。
先前在苏州的事情,赵侯夫人捏着鼻子原谅了谢欢,怕是就是为了赵时枢,现下又急急地出来把这事盖下去,也只能是为了赵时枢。
赵时枢断了腿,旁人提起虽都称赞他为国献躯,但事实就是他在京城同等人家里几乎找不到一面体面的亲事,没有人家愿意把女郎嫁给一个残废的郎君,若是同谢欢的事情再爆出来,赵时枢的名声也没了,基本不可能在京城里成家了。
屋里安静一会,赵侯夫人白着脸摆手,旁人都识趣,不再提起这个,接着说笑起来,仿佛方才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般,只是到底不如方才热闹了。
正好到了午时,便在厅里开席,摆了好几桌,吃了没一会,就有个小丫鬟急急地跑进来了,大声道:“赵夫人叫谢姑娘推到水池子里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都震惊,而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叫一众夫人惊掉了下巴。
屋里人本都以为这‘谢姑娘’指的是谢望舒,连着几番被人辱没名声,过激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是能理解的。
尤其是大谢氏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旁人一见,更觉着是了。
魏老夫人倒是反应最快的,放了筷子便道:“赵夫人有没有事?她家里可带了下人来?都……先安置在一齐……”
这是防着赵家人去报官,预备先把事情整明白了。
大谢氏冲魏老夫人点了点头,便要去瞧瞧什么状况。
若是谢望舒真把赵夫人推到池子里了,还在这么多夫人面前爆出来了,谢望舒不仅仅是名声坏了,这就是杀人未遂啊,要叫京兆尹审问的啊。
京城这么多年,私底下有恩怨,但是从未这样大张旗鼓地闹到明面上来过。
大谢氏要走,清河郡主却突然出了声,她在屋里扫了一圈,笑道:“别是有什么误会,且先听听这小丫鬟怎么讲,谢夫人这样着急,倒是心虚一般。”
不等大谢氏讲话,小丫鬟急的脸都红了,跪在门前,大声道:“奴婢端了茶水,往园子里过去,就见那谢姑娘同赵夫人在池子边讲话,像是讲得不高兴了,一把便把赵夫人推到池子里了,不止奴婢一人瞧见呢!”
谢家大娘子在魏府行凶,显王妃捏着手,心跳一下变得特别快,这真是送上门来的把柄……这屋里人虽都是魏家亲近的人,但其中难免有些有异心的,心思不由也活络起来,这事若是报到朝上去……谢家女郎在院子里行凶杀人,甭管缘由,这个名头都足够惹眼了。
清河郡主一听这话,立刻便道:“其中怕是有误会,嬷嬷,你立刻遣人去京兆尹。”
大谢氏冷着脸,正要讲话,明月就轻轻扯了扯她的袖摆,大谢氏呼了口气,到底是忍住了。
清河郡主本还有些犹疑,见她这番作态,心里倒是笃定几分,手心都出了汗。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园子里,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却只见池边一片水痕,并不见人影,便有个丫鬟来传话,讲二人都呛了水,送到客厢里去了。
人群便又转道,又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去了客厢,有的夫人累的满头大汗,还坚持要跟着。
到了厢房,这厢房里也确实躺着两个人,一个是赵夫人,面色发白,满脸惊惶,正在床上哀嚎。
一个却不是谢望舒,面色白到发青,抱着膝盖在床上打冷战,竟然是谢欢!
清河郡主心口一紧,整个人都呆了一下,立刻便要遣人去追人,把那去京兆尹报案的人追回来!话还没讲出来,突然想起,这都过去要两炷香的功夫了!
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清河郡主的心跳慢慢变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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