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二少爷难得地卡了半晌,末了深沉地憋出一句:
“二百五,你认错人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形貌狰狞的山鬼乖巧地排排坐下:
弱小,无助,还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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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凶了吧唧地皱着一张小脸:“我我我不怕你们!”
鹤阿爹伸长了鹤脖子挤进来:“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浅金色的瞳仁骇然收窄,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啊啊啊鸟居然说话了——!!!”
众人看了眼不远处的山鬼,再回过头来看了眼鹤阿爹:“……”
奇怪的恐惧增加了。
“啧,——快说,”薄燐抄起了一脸茫然的鹤阿爹,有板有眼地比出了火铳发射的姿势,“不然他就来咬你了。”
鹤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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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将信将疑地拍了拍手,收回了联结在山鬼身上的炼炁。山鬼的身体自行爆散成了一瀑灿灿的流萤,千万点的流光凝结成了几张剪纸,薄薄的纸片自行飞回了他黑黝黝的小手里:
“这是‘皮影戏’,我们家祖传的手艺。我们一家都可以把怪异封印在剪纸里,共自己差遣行事——我可没做过坏事!要不是……要不是——嘁,我才懒得跟你们解释。”
薄燐跟闻战交换了一个眼神,相信了男孩的说法:如果这些山鬼是专门驯来杀人的,龙王爷也能被它们一拥而上地撕了——薄燐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地闯进山鬼堆里,把正主揪出来。
“看来的确是我搞错了,”男孩挠了挠后脑勺,末了哼了一声,“是我主动招惹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薄燐乐呵呵地一拍手:“好,那就剐了吧。”
男孩:“……”
云雀一扯薄燐的长发,后者嗷地一声惨叫:“他有病的,你不用理他。”
男孩:“……”
这群人都不对劲。
“你到底要杀谁?”闻战实在受不了这几个脑子长了一半的玩意,倔强地把话题拐了回去,“有什么事不能去报官,杀人是要偿命的你知不知道?”
“报官?那群狗官才不管我们死活!”男孩突然激动了起来,“死就死,我也要拉上他们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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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赶了一白日的路,终于到了男孩口中的烟罗镇。
“我叫伶满,我姐姐叫伶芜,从小就在这长大。”男孩鼓着腮帮子,“……本来是个靠绫罗买卖发展起来的,据说也兴旺过一阵。但自我记事起,就这么破了。”
薄燐叼着草,眯缝着狭长的眼睛,逆着烫人的日光看过去。血红色的夕阳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旁侧支棱着寒碜破漏的民居,家家皆是大门紧闭,窗户缝里挤着向外窥探的眼睛。整个小镇昏昏沉沉地躺在四拢的暮色里,不远处的客栈垂着残破的酒旌。
“‘悍将’每隔一阵就要下山来搜刮,最近越来越频繁,大家都不敢上街。”伶满磨着牙,“只有姐姐的客栈还开着门。她心太善了,就怕过路的旅人和镖局不知内情,被‘悍将’他们抢个精光,还把命搭进去……”
闻二少爷就没来过那么凋敝的地界,在马背上瞠目结舌地看来看去:“区区匪寇如此猖獗,官家也不管?”
“嘁,”伶满哼了一声,“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玩意!”
“小满?小满——”
隐隐有细脆的女声唤了过来,伶满眼睛一亮,男孩跳下了马车,赤着脚噔噔噔地朝声源跑去:“姐姐!”
来人正站在不远处的客栈门口,不安地用手擦着围裙。虽然弟弟是黑黝黝的一块炭,姐姐却白嫩得像是江南的脂粉雪。姐弟俩眉眼都生得清丽秀气,笑起来都有深深的酒窝。伶芜见男孩朝自己跑过来,笑眯眯地举起了手——
——一拳把弟弟揍进了地里:“夜不归宿,翅膀硬了!”
薄燐后仰:“……草。”
闻战后仰:“……干。”
“客人从哪里来?”伶芜热情地迎上了薄燐的马车,面色有些为难,“马上就要落日了,我这墙矮,挡不了客人的骏骑,得需牵到内院去,您看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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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伶芜叫住了云雀,手里拿着一张帕子,“烟罗镇不比别的地方,把脸遮一遮。”
闻战憋了半晌,少年人还是没忍住:“你不跑吗?”
伶芜本来回头向厨子嘱咐酒菜,回头有些讶异:“小满都告诉你们了?”
“很勇敢。”云雀眨着翡翠色的眼睛,“你真好。”
伶满走了十几里山路,就是为了要去杀“悍将”——附近最大的匪寇,烟罗镇的地皮都被他的手下刮薄了三寸。有次下山劫掠,街头卖饼人家的新媳妇不小心露了脸,这“悍将”的手下就直接纵马过来抢——
是伶芜站出来,喝退了一众莽汉。这事引起了“悍将”本人的注意,伶芜又生得漂亮,便发话三天后过来接人,要强娶伶芜为压寨夫人。
“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伶芜弯了弯眼睛,“这是爹娘留下的客栈,我一生就系在它身上。根就扎在烟罗,能跑到哪里去呢?”
闻战被问住了,半晌没想出回答来。云秦的女孩子大多都跟伶芜一样,身家性命都拴在狭窄的天地里,甚至有妇人一生就没出过迈过几趟家门门槛,戏文里的女侠轻剑快马、游遍天下,只是闺阁里天真的幻想罢了。
——世上有几个云雀,有几个身手高强、无人管束的女偃师呢?
“我没得选呀。”伶芜掩口轻轻地笑起来,脉脉的目光停在了伶满身上:
……不过,还是要争一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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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闻战看向薄燐,“我们真不管啊?”
薄燐正端碗吃饭,讶异地撩起眼皮:“管什么?”
“——悍将啊,”闻战莫名其妙,“我们就看着这么好一姑娘被贼人抢了?”
薄燐嗯了一声:“不然呢?”
闻战大怒:“你——”
“昀山,”鹤阿爹低低地开口,“你是来做什么的?”
闻战被问得顿了一下:
做什么?
他说是不能让云雀跑了,但千里迢迢地跟着女孩去塞北,真不是为了随时随地都能求亲。一是他的实战经验不足,缺的就是游历;二是要给母亲寻药,太原那边来了书信,他去辰海明月拍下的灵芝仙草,对母亲的疯病并没什么用处。
大凉州群山连绵,虽然匪患众多,但是也长着无数罕见的药草:听闻皇宫里的某位大人物,就是吃了大凉州寻来的草药,恢复了常人的神志的。
“你知道就行。”鹤阿爹叹了口气,“当地官家都惹不起人物,我们几个江湖散勇怎么招惹得起?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闻老太爷不得疯?”
但是——
“二少,看多了就看淡了,你现在太年轻。”薄燐懒洋洋地插嘴,“没必要愧疚。本来我们就和人家不熟,她弟弟的山鬼还差点一舌头舔到你,没必要。”
闻战咬着牙憋了半晌,终究也没憋出什么来,只能恶狠狠地低头扒饭。
云雀看了看薄燐,又看了看闻战,也默默吃起了饭。一桌人闷沉沉地吃饭,远处传来伶芜明亮的吆喝声:
“给东头的王铁匠打二两酒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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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地面陡然震了起来,桌上的茶盏战栗着挪向桌沿,被薄燐一手按住了:“大鸟儿,上楼避一避。”
客栈里一阵手忙脚乱,零星的客人们纷纷仓皇地逃上楼,伶满、厨子、还有跑腿的小二,都如临大敌地抄起家伙跑了出来。伶芜皱着柳叶似的眉毛,女孩看上去比云雀还要小一些,却没什么害怕的神色:“小满,回去。”
“才不!”伶满大声顶嘴,“谁敢来我就放山鬼咬死谁!”
“张伶满!”伶芜竖起了眉毛,“你什么时候才听姐姐的话……”
砰!
客栈外围的矮墙上原本虚虚地扣着柴扉,此时被来人汹汹地踹在了地上。一伙彪形壮汉骑着枣红马飞驰而来,为首扬着一面好威风的大旗,上边龙飞凤舞地书着一个“悍”字。旗旁坠着几颗白生生的人头骨,厨子一看就红了眼睛:“你们这群畜/生——”
“怎么,张大胖子,认出你膘肥大耳的儿子了?”旁侧伸出来一只手,往最上边的颅骨上弹了弹,“听听,响不响?”
狰狞的青筋爬上了厨子的手背,被伶芜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来人闹哄哄地笑成一团,撩起门帘鱼贯而入,几乎挤满了整个大堂:“嫂子,哥几个忙活了一天,赏几两酒喝?”
“不是三天吗,”伶芜冷冷道,“怎么,你们老大说话是放屁么?”
“今儿个不是来接您的,”为首的刀疤笑出了一脸的褶子,“这不是想念您的手艺,特地来熟络熟络?嗨,我们老大特别慷慨,说不定过十天半个月,我们兄弟几个也能尝尝您的鲜……”
厨子暴喝一声猝然出手,淬烈的刀光陡地飞溅成圆,劈头盖脸地向出言不逊的刀疤削来。刀疤“诶哟哟——”了一声,仰身让过了飞旋的两把剁骨刀,身手倒也不马虎,反手抽出了腰间的阔首大刀,扬臂向厨子斩来:“不得了了,这猪都会打人啦!”
锵!
厨子交叉横着两把剁骨刀,硬生生地挡下了刀疤的一斩:刀疤冷笑了一声,手腕一撩一抬,被格挡住的阔首大刀以剁骨刀交叉处为轴,灵活地向下一转,原本悬在半空的刀锋猛地剐住了厨子的胸口——
厨子一声痛喝,发力陡地推开了刀疤,带着一串殷红的碎血连连后退;刀疤朗声大笑起来,提刀就要斩下厨子的头:“跟你儿子作伴去吧——”
当!
刀疤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
他眉间多了支筷子。
——一支寻常筷子猝地飞来,直接刺穿了他的面骨,贯进了他的头颅!
谁?
众匪寇骇然望去,云雀坐在二楼的栏杆上,面无表情地迎上了他们的目光:
“你们真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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