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进来的时候,于直已经漱了三次口,喝光一壶茶了。
“于大人。”
于直听到脚步声靠近,连忙放下水杯,起身。
待看到是何人后,又赶紧行了个礼,“翊王爷。”
李临:“于大人不必多礼,坐下吧。”
于直整了整还颇为凌乱的衣襟和头发,先李临一步坐下,他不是不懂规矩,只是头还晕的厉害。
任谁被倒着扛肩上,再上下跳来跳去,飞了小半个小时辰都会晕的吧。
李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自然不会错过略显不堪的于直,于是内心又增了几分愧疚。
“我那两个侍卫,给大人添麻烦了吧?本王在这里替他们赔声不是。”李临厚着脸皮歉意道。
于直:“……”
他人都坐在这了,还需要再问吗?
堂堂一个受有封地的王爷,为了区区两个侍卫和他这个四品官道歉,怎么听都怪异得很。
于直性子是执拗了些,可他不蠢,眼下不用猜也知道绑自己过来的那两位不是普通人。
怪不得他先前就觉得俩人的肤色也过于黑了,就好像专门抹了炭灰似的。
而且他瞧着身量略高的那位,容貌看上去很眼熟,就像是在哪匆匆见过一面似的。
李临不关心他为何沉默,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人拉到他们的阵营里来。
李临打断于直回忆过去,“于大人认为如今的大越是何模样?”
于直听到这话,神色凝重不少,犹疑了许久才敢开口,“下官斗胆一问,王爷是不是有了某些想法?”
李临轻轻一笑,“于大人多虑了,本王就是单纯想和大人探讨探讨,大人也知道我那两位兄长如今的状况,只想皇权争斗,不管大越的生死。”
李临说的直接,眼神坦坦荡荡,反倒让于直心落回实处。
他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才开始回话,“回王爷,下官以为,大越接连十几年的战争,粮草和兵力都损耗极为严重,无论是边关将士还是城墙内的普通百姓,眼下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以及多开荒种粮。”
一个国家之所以能够强力鼎盛,唯二不可缺的就是粮草和兵力。
京城的繁华只是表象,高官显达们不缺粮不缺银,富得流油。
可如今大越近乎有七八成的百姓都处于半饱半饥的状况,他们尸位素餐,何曾体会过食野草啃树皮的大越百姓们。
要于直说,大越粮草储备远远不够,边关又有他国他族虎视眈眈,目前虽未有战争,但等实力强悍的大邺缓过劲来,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发兵西北。
其实最让于直担忧的是,西北如今没有实力强劲的主将带领,很难能够抵御住大邺的进攻。
西南至少还有秦老将军坐镇,羌族又是边域小族,民风兵力虽勇猛强悍,但奈何兵力少,先前屡次偷袭又被西南王府的顾少将军带领西南军回击斩杀了他们不少年轻力壮的勇士兵。
羌族若还想对大越有什么想法,不再休养个十年八年,根本没有实力再进攻。
于直想,若是威远侯府还在的话,西北最后那一战或许能保西北边境至少再平静五到十年。
可先帝为何就信了西南王意图谋反呢,还那么快下狱流放,幸好被发现时,合力围攻大越的大邺与羌族被西南西北两地军追击重伤到无力反击的地步,若不然等他们知道后,肯定会想趁机攻城。
到那时,边境失守,敌人一路东下,大越百姓才将将平静了十年的日子又要被打破。
于直甚至可以想象,到时候的大越会是何种惨状。
李临内心深以为然,并暗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于大人所说极是,本王与大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大越粮食产量极低,边境将士又不能自种自给,百姓们交了粮税,自家就要开始勒紧肚子喝米汤度日,可本王前几日打听到皇上为了填补国库,有了增粮税的念头。”
“什么?!皇上竟要无战事增粮税?”于直猛地站起来,皇上这是要大越百姓死啊。
增粮税当然是李临撒的谎,不过他相信,等这位皇兄反应过来后,肯定会这么做。
他太了解这位皇兄了。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于直瞬间清醒过来,头也不晕了,直言道,“我要回去写折子上奏!”
鱼儿上钩,李临继续,他一脸痛心道,“这件事是皇上考虑欠缺,于大人知道我身份敏感,不好涉足朝中之事,而大人你又远在翊州,皇上更不会听你的意见想法。”
李临的话犹如一桶冷水泼在于直头上,是啊,他的话,远在京城的皇上又怎么会听,恐怕他的折子到不了京城,就会被人暗中拦下。
“王爷,难道就只能让我等看着皇上下旨增粮税吗?”于直想到翊州数十万的黎明百姓,心中痛然。
“当然不能。”李临勾起唇角,“想必大人知道大邺军力之所以雄厚,是因为他们有一种能够亩产千斤,名叫红薯的粮食。”
“下官有所耳闻,听说此粮食只能由大邺皇室的皇庄以及专供大邺边境军的农庄种植,大邺的百姓没有资格种植。”
所以即便大邺有了能够亩产千斤的红薯,大邺百姓一百多年来的生活仍然没有好多少。
“如果我说大越也有了亩产千斤的粮食,大人会如何做?”李临又道。
“当然是写折子上报——”于直下意识回答,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听到了什么。
他眼睛紧紧盯着李临,不可置信问道,“王爷刚刚可是在说笑?”
李临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低头轻抿了一口道,“本王从不开玩笑。”
于直再也掩饰不了自己激动的内心,颤抖着嗓音道,“那、那这能亩产千斤的粮食,与大邺的红薯相比如何?”
李临放下茶杯,沉静回道:“不相上下。”
于直这下彻底不淡定了。
说起来,当李临第一次听到土豆的亩产粮是多少时,与此刻的于直相比,稳重不了多少。
“那王爷打算何时写折子上奏,将此物上呈皇上。”于直逐渐冷静下来,终于想起来问这个。
“实话告诉大人,此物并不是本王发现的,而且发现此物的人已经在大越某地种植过一次了,平均亩产有三千余斤。”李临虽然还没见过土豆到底长啥样,但不耽误他有样学样啊。
这些都是顾燕急讲给自己听的,他只是重述了一次给于直听而已。
“什么?”于直震惊,“已经种过一次了?”
李临点头:“若不是收成过一次,本王又怎会随意相信此物能亩产千斤。”
于直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他往后退两步,坐回到位置上,试探性问,“难道带我来王爷府上的那两位就是?”
要不然说不通他一王爷为何对二人如此优待。
李临没有否认,“如大人所猜,此物便是宋侍卫发现的。”
他没给于直太多反应的时间,将一切都说了出来,“宋侍卫是前威远侯的长孙女,而顾侍卫则是前西南王府的顾燕急,顾少将军。”
被迫知道这一切,后知后觉自己被对方绑上贼船的于直:“……”
他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觉得这位翊王是为心思单纯的人呢。
“另外,还有……”
于直一听还有,立马有种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他做出了他这个年纪最不该做的动作,双手捂住耳朵,躲避李临的视线,然后嚷道,“王爷,可以了,下官不想继续知道了。”
李临:“……本王还不知道于大人这个年级还会有如此童真行为。”
于直略显尴尬地放下手,神色为难看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王爷,下官并不想搅进权力斗争中去。”
他只想做个清清白白的官,为当地老百姓多多谋划谋划,若是搅进皇权争斗中,很容易就会迷失本心,到时候若再做出什么有违天道伤天害理的事,他百年之后还有何颜面去见祖宗。
“于大人你误会了,本王没有你以为的那种想法。”李临微微叹气,“既然于大人不愿,那本王只好去和他们二人说,翊州城以及下面十几个村镇就不种了,让他们把能亩产千斤的土豆粮种送去晋州。”
于直逐渐眼红。
李临瞥了他一眼,继续补充,“哦对了,还有泽州,本王已书信一封给泽州的云将军,他同意了。”
于直彻底做不住了,他急忙问,“那晋州泽州都种了,翊州怎么能不种?”
若到时候晋州与泽州的百姓都能种出亩产千斤的粮食,而夹在中间的翊州百姓却什么都没有,依然要饿着肚子,那他哪里还配做这个一州知府。
“可于大人你不是说,不愿意种嘛。”李临装作不解。
于直是真急了,“是下官愚笨,误会了王爷的意思,翊州种!一定要种!”
李临笑了,“于大人放心,本王对那个位置没兴趣,本王与大人内心所想一致,只希望大越百姓过得好。”
渐渐冷静下来的于直,似想通了不少,他又一次试探道,“下官斗胆问一句,王爷可是想凭借宋姑娘的这个发现,帮宋顾两家人平反?”
发现能够亩产千斤的粮食,对于大越来说,实在是最大功一件,不说只是流放之罪,哪怕是杀头的罪名,免了也无可厚非。
被抓来王府后,于直从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现在被迫知道太多秘密,破罐子破摔后,什么都敢问了。
李临发现于直是真爱脑补,不过他也不算说错,自己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只是比他想了更多一层。
他想给大越换个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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