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毫不留情的话语反响巨大。
偌大的仓库里所有人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日光从灰蒙蒙的天窗里折射映进,细小尘埃在阳光中飞舞漂浮。
四下寂静,鸦雀无声。
琴酒皱眉屈指敲叩了下车前盖,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计划有变,伴随今天早上发出的那封犯罪预告函,京都现在的警备力量会大幅提升,我们改变行动地点。”
低沉的嗓音,冷漠又理智的分析着现状。
只是他半句不提玫瑰刚才对其他人冒犯与挑衅的行为,将其一笔揭过。
几人的思绪立马回到行动计划上,只有抱臂站在外围的贝尔摩德看透了什么,眼中不动声色的划过一丝戏谑。
男人,都是嘴硬的生物,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会有袒护这种情绪。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众人针对刚才的分析议论纷纷。
“用不着吧,这些警察都是废物。”这是基安蒂。
“……”这是科伦。
“大哥,要不要换个日期,不在那天动手。”这是憨憨伏特加。
琴酒面色不变的听着这些七嘴八舌拼凑出的不靠谱意见,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一副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模样。
他置若罔闻的点了点平板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不,日期不变,时间提前到20点,最终地点在这里。
姬野凌跳出手机短信界面,看了一眼屏幕地图上实时共享出的坐标——位于鸭川河堤附近。这里同时也是观赏五山送火里大文字的最佳地点。
他懂琴酒的想法了,他是打算利用炸弹犯引出的混乱,趁机实行酒厂的行动。
京都孟兰盆祭最富盛名的一项活动——五山送火。是在围绕京都的各山之上,分别点起“大文字,妙法,船形,左大文字与鸟居形,五种巨型篝火。
而短短的时间里,琴酒已经根据预告函上的提示,推测出对方安置炸弹的地点会是在大文字点火的如岳峰上。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炸][弹]原本会随着大文字的点火而成为京都夜空中最引人瞩目的绚烂烟花。
然而那是一个假[炸][弹],是赤司征十郎自导自演用来钓鱼的。并不可能真的[爆][炸]。
但姬野凌不会戳穿这一点,他第一个出声附和道:“我会在那天入侵京都的电力网,让它断电180秒。将其伪装成电力系统老化故障,短暂接触不良。但是这个时间不能再长,继续拖长会引人起疑。”
琴酒点了点头,“可以,在点火的那一刻动手。”
伏特加瞠目结舌的看了看琴酒,又扭过头看了看黑暗里玫瑰的身影。欲言又止的将想说的话吞咽下去。
这两个人格外的有默契,伏特加有一种感觉,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玫瑰可以追的上大哥的思路。
之后的行动计划,只是琴酒给科伦与基安蒂布置狙击地点,姬野凌作为玫瑰不能在这一次任务中出手,所以他也没有仔细去听,只是兀自盯着昏暗灯光下的几道人影怔神。
他轻轻抿唇,像是在凝神思索又或者算计些什么。
系统不敢在这时去打扰他,但又暗中好奇,于是最终没忍住暗中戳了戳。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姬野凌思绪回笼,敷衍应付过去,一副摆明我不想说,你别追问的语气,系统讪讪闭嘴。
他轻叹了一口气,站直身子,不再像没骨头一样,懒洋洋的半倚在墙上。
只是于刚才的某个刹那,他模糊的感觉,在过去,他好像也曾这么注视过琴酒的背影——很多很多遍,很多很多年。
可他没有印象与鲜明的记忆,那一闪而过的,只是一种一瞬间残留下的感觉。
这具身体如系统所说,是没有事件记忆,只有感觉记忆的。
他的记忆是一团混沌的海,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自己逐步解锁经历的事件。它们像一个个装着珍贵记忆的漂流瓶一样,漂浮于茫茫大海之中。
而剩下那些缺失的没有事件的记忆,是无处不在的冰冷海水,它们是无,是空,是握不住的流动的水,留给姬野凌的只剩下一种模糊的印象,一种残存的感觉。
在他出神的时间,计划已经重新制定完成,姬野凌囫囵吞枣地听了个大概。
全程需要动手的部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需要完成的仅仅只有一件事,让京都市区陷入180秒的断电时间,以及敷衍糊弄一下朗姆,跑去现场,证明玫瑰确实出现在了这次行动中。
酒厂成员没有进行团建的和谐友爱企业文化。
计划敲定之后,众人就各自回到车上,发动引擎,陆续离开。贝尔摩德临走前,向着玫瑰的方向投去一眼,眼中满是好奇与打量的神色。
姬野凌冲她挥了挥握着手机的右手,全当告别。
贝尔摩德收回视线,顶着身侧琴酒暗含警告意味的严肃眼神,似笑非笑的挑了一下唇角,撩着自己的长发,风姿绰约的走向摩托车。
最终空旷寂静的仓库里只剩下琴酒与伏特加,以及自始至终立在仓库角落里的那道人影。
伏特加等了半天,可玫瑰似乎并不打算出来。
他依然停在原来的位置,没有挪动半分,也并没有打算多说些什么,只是沉默注视着琴酒的方向。黑暗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能看到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在暗处灼灼发亮。
琴酒向前走了一步,就在伏特加以为大哥是要走过去时。
他打开了保时捷的车门,冷声提醒还呆立在原地的伏特加。
“走了。”
他好像没有什么想要单独嘱咐玫瑰的,于是走的毫不犹豫。
姬野凌站在原地,看着保时捷的引擎发出独特的空响,随即这辆车也驶出了仓库,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中,姬野凌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一座石雕。他终于明白,刚才出现的那一丝熟悉感觉是从何而来。
在与琴酒不同时间线,仅有的三次会面里,每一次都是自己看着他的背影率先离开,而这样的目送,在他混沌的记忆里,或许发生过上千次。
每一次自己都是被留下的那个送别的人。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姬野凌低头轻笑了一声。
系统被他笑的浑身发毛,站起身抖了抖身上软塌塌的羊毛。
【我们现在走吗?】
[再等一会,他们应该还没走远。]
姬野凌靠在仓库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刷着手机。他的右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指尖摩挲着一个小小的发信器。
很小,非常不起眼,应该是柯南的装备。是姬野凌从左肩衬衫立领下面发现的,也难为赤井秀一在当时的情况下还来得及见缝插针的把它塞进去。
在赤司车上的时候,姬野凌就让系统帮他篡改过了发信器的信号。现在在赤井秀一眼里,自己应该还正开开心心的位于那个姬野凌压根不知道怎么走的洛山校园里,参加校庆。
姬野凌克制着自己进一步把它捏碎的举动,他要好好保留着这个证据,拿回去充当证物进行“质问———这可不是“好”朋友之间应该有的举动。
在系统已经等得不耐烦,再三催促保证——已经过了半小时,酒厂的人早就走的连人影都不会见到之后。
他才慢吞吞的走出了仓库大门。正是下午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刺眼阳光明晃晃的直射炙烤万物,窒息般的粘腻热浪一股接一股的扑面而来。
他任命的迈腿往山下走去。心里骂骂咧咧,酒厂你不干人事,劳役伤员,每天007加班,一个人当两个人用,顺口连带着动画制作组也一起骂上了。
系统一边陪他叹气,一边给他加油鼓劲。它能感受到姬野凌现在的情绪与其说是微弱的愤怒,更像是一种索然无味的疲惫。
系统不敢在这个时候戳破,它怕真戳破了,姬野凌这个疯子直接摆烂,撂挑子不干了。他是真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只能憋屈的顺毛哄他。
走过下行的山间石阶,行至人车并行的山道大路上。现在正值旅游旺季,虽然这座小山不怎么出名,但还是会有徒步散步的游客陆续经过。
有年轻人向停在路旁的车子投去了艳羡又眼热的目光,嘴里发出赞叹的声音。
年轻人,看见好车挪不开眼是常事。
姬野凌的脚步停顿了一瞬,他眨了眨眼,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车他最熟悉不过。
保时捷356a。他的老朋友,虽然他在不同的场合见过它很多次,但还没有一次坐上去过。
但是它怎么会停在这里?不可能是车抛锚了这种原因。这种倒霉理由只会出现在毛利小五郎身上。
既然车没有故障,那就只会是在等人,琴酒在等自己?他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完成?
为什么刚才不说,偏偏要等自己出来。
姬野凌犹豫一瞬,还是走了上前。
驾驶位的车窗已经缓缓降下。琴酒阴鸷不带感情的眸子,冷淡的看向他,随即一同从车窗里飘散出来的还有属于尼古丁的浓郁气息。
片刻后,飞驰的汽车内。
副驾驶上,姬野凌正襟危坐,波澜不惊,心如止水……
………个屁。
他觉得自己药丸,一会下车的时候会因为右腿先迈出车门,而被琴酒从后脑勺开枪毙掉。
[你实话告诉我,我这具身体的身份会不会其实很牛批,是隐藏身份的酒厂boss,或者酒厂boss的私生子。下一代酒厂的领军人物,其实我本名叫乌丸凌吧。]
姬野凌悄咪咪在脑内戳了戳系统。
【……你想多了,你是普通人。】系统无情打断他的臆想。
[我不信,如果我不是的话,那为什么现在会是琴酒开车?我何德何能。]
姬野凌瞄了一眼自己这边的后视镜,隐晦的用眼神示意系统看一下正在开车的人。
【因为你大哥知道你手受伤了,不想车毁人亡双双殉情的话,肯定是他来开。】
系统还未来得及这么回答。
琴酒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姬野凌的眼神,微微侧头瞥了一眼。
姬野凌被当场抓包,他没有下意识的回避,而是调动情绪,将眼神带上一股拼命克制的炽热。
我是乖巧狗狗,没有坏心思,只是偷偷通过后视镜看人而已。他在心里默念,自我催眠。
“吱——”的尖锐刹车声。
保时捷缓缓停下,前方路口是铁轨平交道,列车头正轰隆轰隆的经过,身后拖着望不到头的长长车厢,看来他们有的等了。
现在正是自己怒刷好感度的好时机,姬野凌调整了一下心态,转过脸,张了张口。
“大哥,伏特加呢?你让他先走了?”
这是一句肉眼可见的废话,姬野凌说的脸不红心不跳。交流感情都是这样子的嘛,缓缓引入,由简入繁,由浅入深。
“嗯,有些事要单独问你。”琴酒冷淡回道。
“滋——”的一声,他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姬野凌扫了一眼被折成两半断裂开的烟尾,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琴酒现在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为什么,刚才等的时间久了?不至于吧,大哥你又没提前告诉过我你在外面等啊。他在心里暗自腹诽。
心里这么想,但他明面上继续摇尾巴。
“那也不用大哥亲自开车,我来就好,我的手……”
“你的手好了吗?”琴酒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反问道。
“没……”姬野凌被问的顿了一下。
“但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他补充道。
“伤在右手?”
姬野凌乖巧的,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他敏感的察觉到,随着琴酒每句话字数的逐渐减少,车内的气氛正在逐渐降至冰点。
下一秒,琴酒的举动让他全身僵在了原地,因为对方已经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右臂,精准的找到他的伤处,重重按了下去。
他所在世界的时间是混乱的,但姬野凌是这个混乱时间里唯一保持不变的普通人,所以他的伤势并不会随着时间飞速流逝而加快愈合。
钻心酸麻的疼感从骨裂的地方连绵不断的涌来,姬野凌面色不变,垂眸安静看着琴酒握住自己手臂的手,对方的手指很凉,指尖有一层粗糙的枪茧。
但在琴酒想要收回手时,他满脸无辜的将刚刚还被重重按过的右臂又向前递了递。
一副虽然不明白对方想干什么的样子,但自己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琴酒扣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稳稳放回身侧。
“大哥?”姬野凌试探的小声说道。
现在连他都有些摸不准琴酒究竟想干什么了。他半点都不认为琴酒刚才反常的行为会是出自关心这种情绪。
区区骨裂,怎么可能,是在看不起他,还是琴酒。
那么还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姬野凌的大脑飞速转动思考。
“你的伤没好,愈合情况很差。”琴酒指出这一点。
“呃……”姬野凌还在想他该怎么掩饰这一点,说自己为了不让身体钝掉,进行了额外的运动与锻炼,导致伤势加剧可以吗?
可琴酒完全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你的右臂光是晃动,都应该会产生痛感。”
“可你今天有几次不经意使用右手的情况。”
“你和我一样都是左撇子,完全可以避免用到右手的情况。”
“所以为什么——”
琴酒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那双森冷的墨绿色眸子,紧紧盯住了姬野凌的眼睛,像是在探寻着什么,完全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他紧随而来的下一句话,恍如五雷轰顶一般,将姬野凌震的头皮发麻,灵魂出窍。
琴酒用冰冷的语调,宣判一般缓缓说道。
“你今天很反常,我从你身上闻到了叛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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