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璃在立政殿美美地用了一顿晚膳,杨蓁也回禀完了宫务。皇后知道杨蓁特地这时来回禀宫务的用意,便顺水推舟命杨蓁送萧璃出宫。
宫墙下,萧璃和杨蓁沉默同行。若不谈身份和行事,两人都该是名满长安,叫其他姑娘嫉妒的撕碎帕子的美人。可萧璃行事张扬,肆意洒脱,硬生生地,英气压住了明艳,她又常着胡服男装,纵马而过之际,倒是常常引得小姑娘丢香包帕子。
杨蓁则是另一个极端,她总是肃着面容,眉目收敛,不动声色。正是最适合做氏族当家主母的那一款。
“等阿宁的信到了,我便进宫读给你听。”萧璃先开口了。
杨蓁轻轻地‘嗯’了一声,眼中浮上几丝笑意。
“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在南诏国玩得乐不思蜀了。”萧璃不满地嘀咕。按理说,她的信早几日就该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些时日。
“你呢,可还好?”杨蓁看着萧璃,问。
“你该听说了吧,我昨天又把范炟和萧燕给揍了,今日起又要反省思过。”萧璃摊摊手,颇为光棍地说:“没事儿,皇伯伯倒是没生我气,若不是怕御史台烦他,可能都不会罚我思过。”
听见‘御史台’几字,杨蓁眼神一黯。若非因为她,萧璃堂堂大周的公主,又怎么会动不动就被御史台抓住不放?
她知道父亲是迁怒,且迁怒的毫无顾忌,无非因为当今在位的不是阿璃的父皇罢了。而且父亲如此咄咄逼人,何尝不是在逼自己辞去女官之位回家,听他的话乖乖嫁人。
她相信,若是她如了父亲所愿,他必不会再如此对待萧璃。
杨蓁抬眼,看向一脸满不在乎的萧璃,可以说,萧璃以一己之力,为她,为郭宁扛下了所有家里的压力。让她可以在宫中施展抱负,也让郭宁可以江湖驰骋。
郭宁跑得远远的看不见,而自己,就只能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因着自己动辄得咎。
萧璃一瞧见杨蓁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收住脚步,说:“又钻牛角尖儿了不是?”眼见着杨蓁眼中的黯然之色愈浓,萧璃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该知道的,如今的场面正是我所期愿的,你阿爹和御史台的行为,不是落井下石,是正中下怀。所以阿蓁,我没受什么委屈,你是帮了我,不是欠了我。”
“我能帮你和阿宁去做你们想做之事,只会觉得欢喜。”
“而且,杨蓁,杨灼华。”萧璃认真地看着杨蓁,目光清澈明亮。
灼华是杨御史为爱女取的闺中小字,其中殷殷期盼昭然若揭,可那是杨御史所求,却从来不是杨蓁所求。
“有我在,你大可灼灼其华,却不必宜其室家。”
*
长乐公主又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了,这长安城也少了一丝闹腾。
王绣鸢在家冥思苦想新话本子的桥段,揪断了好几把头发。这时候萧璃在闭门思过。
吐蕃使团启程离开长安,行至十里长亭时,赛聂勒马停住,最后看一眼长安的方向,之后策马而去。这时候萧璃还在闭门思过。
礼部试开始,崔朝远和吕修逸掂量掂量剩下的零花,难以决定究竟要在谁身上下注。这时候萧璃在东宫挨罚。
谢娴霏听着自家阿爹阿娘盘点着今年的举子,表情放空,思绪已不知飞到了哪里。这时候萧璃还是在东宫挨罚。
*
今日日头不错,萧璃不知哪里翻出来个钓竿,随意抛进公主府花园的水塘里后,便靠在躺椅上开始晒太阳。
令羽来到公主府,被侍女引到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令羽开口。
“无妨,反正我也没下饵。”萧璃睁开眼睛,回道。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令羽失笑。
目光扫过,令羽见到萧璃身旁的小几上还摆着写信件,信件上面压着一本游记,看名字似乎是介绍南境风物的。
“对南境感兴趣?”令羽问。
“随便看看罢了。你曾去过那里吗?”萧璃问。
“不曾,可能南境与我南诏国太近,风土人情相近,于我而言便没那么新奇吧。”令羽摇头,说:“入长安为质之前,我已游历到回鹘,每日大漠孤烟,碳烤羊肉呢。”
萧璃本随着令羽的话想象着大漠孤烟是怎样的苍茫景象,紧接着就被一句碳烤羊肉逗笑了。
见萧璃笑起来,令羽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若有朝一日可以离开长安,你要去哪呢,回去做南诏王吗?”萧璃歪着头,看向令羽,问道。
“非也。”,令羽摇了摇头,说:“若我想做南诏王,当初就不会自请入长安为质了。我好歹是南诏王后之子,护国大将军的外孙,质子,怎么轮也轮不到我。”
“身为王子,却不想做王,令绝云,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啊。不做王,你还想做什么?”
“绝云者,负青天,自然当逍遥游于天下,怎可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南诏王宫里?”令羽看着远方,言语中带着让萧璃羡慕又嫉妒的豪迈。
“真好。”萧璃单手拖着下巴,看着水塘里飘荡的鱼漂,说:“我也想逍遥游于天下。”
“这有何难?”令羽认真说:“阿璃,路就在脚下,你只需走出去就是了。”
萧璃依旧盯着那困在水塘里的鱼漂,没有作声。
“你想去南境看看,是吗?”令羽问:“若我没记错,那里是你母后的家乡?”
萧璃的目光随着令羽落在案几上扣着的那本书,眼帘低垂,看不清神色。
“等到我哪个王弟成了南诏王,我这质子便也失去了作用。等恢复了自由之身,我便带你四处游历如何?我一直想去天竺,我们可以从南境离开大周,取道南诏,从南诏西边入天竺。”说到游历,令羽的眼睛闪着光,脸上也带着真切的期待和笑意。
“可是,等你哪位王弟成了南诏王,不就意味着你父王薨逝了吗?”萧璃一边是真的好奇,一边抱着泼冷水的心情问道:“你确定你到时候还有心情四处游玩?”
令羽一滞,随即说道:“生老病死,天道自然而已。父王有这一日,你有这一日,我亦有这一日,没什么特殊的。”
“你倒是真的没有辜负你的名字。”萧璃嗤笑。
“你还没说,是否愿意一同去游历天下。你我武功剑术皆高超,游历时还可见机行侠仗义,救下个把小娘子小郎君什么的。”
令羽的声音轻松且明快,一如既往,里面却暗藏着一丝只有他才知道的认真。
萧璃哼了一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接着把鱼竿一提,那未曾挂过鱼饵的鱼钩便落回了掌心。萧璃拍拍袍子,说:“这位南诏王子,做梦之前,你先想想如何成为自由身吧,本公主啊,不劳你挂心。”说着,拿起游记和书信,转身欲离去。
“萧璃!”令羽喊住萧璃,继续说刚才未说完的话:“长安再热闹繁华,不过也只是一城,你又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困在此处?父母在,才不远游,你萧璃……”
“令羽。”萧璃转身,看着令羽,目光微凉,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下了,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淡淡说道:“这世间确实辽远广阔,但我无处可去。”
*
“所以,就是这些了。”公主府内,王绣鸢合上带来的最新文稿,看向萧璃和谢娴霏,问道:“觉得如何?”
“故事先不谈,阿鸢。”萧璃看着王绣鸢,接着捏了捏她的脸,说:“你这脸蛋儿看着又圆润了不少,点心就少吃点儿吧。”说完之后扭头对侍女画肆说:“画肆把点心盒子撤了,再给阿鸢上杯茶,让她刮刮油脂。”
“你不懂。”王绣鸢像赶苍蝇一样拍开萧璃的手,说:“书社那边催的紧,我赶稿子时压力太大,不吃点心不行。”
“阿鸢是压力大,你这又是怎么了?”萧璃问谢娴霏,“也没几日未见,怎的看着就这么憔悴了?”
“阿娘,让我,学着,管家。”谢娴霏手捧着茶,目光呆滞,说话一字一顿。
好吧,萧璃了然。谢娴霏素来懒散,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的散漫性子,让她管家确实是苦了她了。萧璃曾经暗自猜测,谢娴霏之所以会与王绣鸢成为好友,就是因着绣鸢话多,一个人能说两人份,那谢娴霏便不必再说话了。
“管家不是重点,重点是,谢伯母这是铁了心来年把你嫁出去。”王绣鸢接过画肆递上来的茶水,一口喝干之后,说。
“哎,烦。”谢娴霏往身前桌上一摊。
“那么不想嫁人,回头我求求皇后娘娘把你召进宫做女官?”萧璃玩笑道。
想了想进宫后可能面对的如山宫务,谢娴霏眼前一黑,最后慢吞吞地说:“那,我选择嫁人。”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杨蓁一般妖孽,十几岁年纪,就可以将宫务搭理得井井有条,上下满意的。而且最重要的,做女官,太累了。
“对了,画肆。”突然想起了什么,萧璃对刚在她身边站定的画肆说:“去库房把前些日子皇后娘娘送来的绸缎拿来。”
萧璃不常用明丽的颜色,所以那些颜色的锦缎便常常拿来送人。画肆点点头,转身去取。见画肆走远了,萧璃凑近两人,低声说:“阿鸢,上次叫你拿的话本子你带来了吗?”
“就是那本小娘子主动勾搭小郎君的话本子吗?带来啦!”说着,王绣鸢从左边靴子中抽出半个册子,接着又从右边靴子抽出剩下的册子,合起来,递给萧璃。
“阿璃,你看这个做什么?”谢娴霏不解,往日看话本,萧璃素来偏爱那些游侠儿打打杀杀的故事,对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从来不屑一顾。
萧璃接过话本,照葫芦画瓢,把册子分开塞进靴子。
谢娴霏看着两人动作,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可真真的是个很有味道的话本子了。
“自然是要学学里面的桥段,勾搭小郎君咯。”塞好话本,萧璃拍拍袍角,坐直,一本正经答道。
“噗——”谢娴霏一口茶没咽下去,全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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