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阿爹, 你在做什么,什么时候才能陪我玩?”萧璃坐在永淳帝的腿上,探头往桌案上看。桌案上摆着一摞奏折, 永淳帝手里还拿着一个,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萧璃几乎全都不认识。唔,不对, 她认识‘水’字,还有‘天’字。

    “阿爹在看奏折。”永淳帝温和的声音从萧璃头上传来。

    “为什么要看奏折?”萧璃继续问。

    “嗯, 阿璃这个问题问得好。”永淳帝温和的声音带上了一些笑意, 他故作思考, 然后说:“为了可以让百姓过得更好一些。”

    萧璃眨眨眼睛,不是很明白百姓是什么。

    “阿璃要知道, 大明宫外,长安城外, 还有很大很大的世界, 还有千千万万的人,他们终日劳苦,早出晚归, 就是为了能活下去。”永淳帝轻轻抚摸萧璃的头发,说:“而我们萧氏子孙,身上的责任便是让他们可以稍微好一些地活下去。”永淳帝用很简单的话给萧璃解释着。

    “这为什么是萧氏的责任?”萧璃每日都有万千个问题要问。

    “这……”萧政苦笑了下,说:“我也想知道, 姑祖母为何要打这个天下下来。”这般千疮百孔, 百废待兴, 萧氏几代人努力, 才勉强有了个好点儿的模样。安稳了没几年, 南诏又要打仗。

    萧璃还想继续问,可是父皇的身影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母后,身着普通的常服,就站在她身边。

    “阿璃,你要记住,不要轻视任何人,哪怕他看起来微如草芥。”母后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接过尚宫递来的录簿,一边柔声对她说:“虫豸犬豕尚有心,何况是人。这许多事,成于人心,败亦于人心。”

    萧璃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然后拉紧了母后的手,随着她走过大明宫的花园,经过了一个又一个或是打扫,或是静候的宫人,最后来到了父皇专门给她开辟出来的演武场。

    到了这里,母后松开了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霍师父在等着你了,好好习武。”

    萧璃松开皇后的手,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往演武场里面跑,跑了几步忽然停住,回头看向母后。林皇后就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她。

    “等我练完了武,可以吃桂花糕吗?”萧璃歪着脑袋问。

    “可以。”林昭眉眼弯弯,对女儿笑着说道。

    “那阿娘等我!”

    “好,阿娘等你。”

    ……

    萧璃睁开眼睛,入眼的不再是她在长安公主府的雕栏玉砌,而是个朴素到堪称简陋的营帐,灰扑扑的。

    萧璃坐起身,将搭在榻边的褐色短打穿好,又低头在脚腕上系铅块,最后在手腕和小腿缠好布做防护之用。除了铅块,其余皆是南境军上下统一的军服。现下不是战时,盔甲那种贵重的军备通常不会下发,平日里练兵时也都是穿着这种常服。

    营帐里有一盆冷水,穿戴好以后,萧璃走到水盆前撩起几捧冷水泼到了脸上。冷冰冰的水打在脸上,萧璃冷的一激灵,人也清醒了。

    掀开帘子走出去,外面已是晨光熹微,火头军已经开始生火造饭。萧璃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往演武场走去,抬着菜经过的火头兵见到萧璃,纷纷打起招呼:“小将军!”

    萧璃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走进了演武场。走到兵器架旁边,拿起一把红缨枪,上下看了看,然后猛地刺了出去。

    秦义来到演武场的时候,比武场那边已经围了不少将士,他走近一看,见被围在中间的正是萧璃。

    她手拿最重的那柄红缨枪,刚刚一个横扫千军,把他手下一个颇有些功夫的参军给掀翻在地,扫出了战圈。

    周围的将士见参军被打败,纷纷发出了哄笑声。

    萧璃将红缨枪重重立在身侧,额上晶莹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她随手擦了擦,然后说道:“下一个!”

    “我来我来!”一个将士打赢了其他跃跃欲试的兵将,挤到了最中间,正想对萧璃放几句狠话,冷不丁地看见人群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自家将军,狠话一下就憋在了嘴里,上不去下不来。

    “将……将军。”将士磕磕绊绊地说。

    众兵将们闻言,纷纷回头看去,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比武场瞬间就凉了下去。

    “晨训已经结束了?”秦义背着手,冷冷问。

    “……”他们不敢回答。

    “知道没结束,那还不快去?!”

    “……是!”众将士们如蒙大赦,赶紧作鸟兽散,可他们的耳朵跑得不够快,因为他们紧接着听见自家将军冷酷的声音:“训练翻倍,然后才可用朝食。”

    “是!”众将不敢抱怨,连声称是。

    顷刻间,刚才还算得上拥挤的比武场已经变得空荡,只余萧璃一人还站在原地。

    秦义看着萧璃,微微皱眉,问:“又做噩梦了?”

    萧璃隔着衣服轻轻摸了摸颈间的玉坠,对秦义摇摇头,说:“是个好梦。”

    秦义眯了眯眼,走到兵器架旁,抽出一根长木棍,回头对萧璃说:“我陪殿下打一场。”

    当霍毕和范烨完成了各自的晨间练习,来到演武场想比试一番的时候,就见到演武场里的将士们都在偷偷往比武场那边儿瞄,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两人正好看到萧璃被秦义一棍子打得趴在地上,本应该握在萧璃手里的红缨枪飞落在远处,校场尘土飞扬,萧璃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脸上一道灰印儿一道汗痕,像个落水的花猫。

    霍毕与范烨对视一眼,向两人走去。

    *

    长安城,绣玉楼

    又是一年科举时,绣玉楼也满是出来交际的士子们。顶楼上最好的那个包间里,王绣鸢托着腮,透过栏杆往下看去,抱怨道:“哎,怎么一个好看的都没有。”

    “王绣鸢,这快两年过去了,你怎的还这般肤浅?”崔朝远一收扇子,敲在王绣鸢的脑袋上,说。

    “已经快两年了吗?”王绣鸢捂住脑袋,没去理会崔朝远,反而看向在一旁默默饮茶的谢娴霏。

    谢娴霏懒得出声,只随意点了点头。

    “阿璃已经走了快两年了哎!”王绣鸢绝望道:“她是不是在南境玩得太疯,已经忘了我们啊,为何还不回来?”

    “确实,这两年南诏全无调兵遣将的痕迹,照理说,陛下该让阿璃回来了吧?”吕修逸开口说道。

    “阿鸢,你兄长何时到?”谢娴霏放下茶杯,问。

    “哟,倒是难得见到阿霏对一个男子这般期盼。”崔朝远挤眉弄眼。

    “你若不期盼,大可现在离开。”谢娴霏懒得多说话,眼神都没给崔朝远一个。

    崔朝远……崔朝远自然是不会走的,今日他们来绣玉楼可不是为了给阿霏捉婿,是专门等王绣鸢的兄长,刚回长安不久的大理寺少卿王放的。

    当然,这事儿,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那时离萧璃去南境刚过了一年,没了长乐公主,长安城的热闹都少了许多。而且,也不知是因为山高路远难以传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一年也没有萧璃的什么新鲜事儿传到长安。

    本来以长安百姓和达官贵人们对萧璃的了解,这位公主即便去了南境也不会消停才是,没想到竟然真的安安分分一年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同样的,一年没扣公主的食邑,就连荣景帝都有了那么一点儿不习惯。

    而就在全长安都以为公主长大懂事了的时候,一个是破惊天的消息,由黎州别驾送进了长安。

    黎州别驾送来的,是十八个当处以极刑的犯人的卷宗。

    按照大周律,凡事涉大案,须处以死刑的案子,其案宗皆需由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司审核无误,返还地方后,方可处刑。

    这往往每年,每个州府送上的案卷都不算多,几乎没有一次超过一手之数的,更别说一次送了十八个。

    要知道,各州县官员,为着政绩考量,也不会想要治下出现很多重犯。这一下子十八个,新鲜的死刑犯,不管放在哪个州府都是大事。

    三法司以为遇到了什么大案,赶紧派人一起审核卷宗,这一审核才发现,得,也没什么难的,十八个案犯都是山匪,罪行累累,证据确凿,不太有冤案错案的可能。

    再一细看……三司的人一起打了个哆嗦。

    案卷里,黎州别驾似乎是特别怕上官漏看错看,特地拿朱砂写就一行大字:长乐公主殿下率黎州军二十人,灭山匪八十一,俘一百零三,经调查,其中一十八人罪大恶极,当处以极刑。

    彼时就在现场审核卷宗的王放看着那‘二十人’,再算算八十一加一百零三是多少……当时腿就软了。

    事涉公主殿下,三司不敢擅专,正好第二日就是大朝会,三法司的头头们一夜未睡读完卷宗,第二日于朝堂上陈述给荣景帝听。

    满朝哗然。

    这一时间,大朝会失去了往日的安静肃穆,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觉得长乐公主不愧为萧氏皇族,承其先祖之勇,果然不同寻常。

    有的朝臣不信竟然真的有人能以二十敌近两百,总觉得有什么猫腻。

    还有人疑惑为何好端端的,公主要去剿山匪,这里面可有什么隐情。

    大殿里嘈嘈杂杂,吵得荣景帝头大。

    这往日里,若是三司对地方递上来的卷宗存疑,通常会派人前去调查了解。

    荣景帝被朝臣吵得头疼,干脆大手一挥,让大理寺派人前去调查。大理寺卿回去拿着大理寺内部的官员名单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觉得王放大约是唯一能被公主殿下给点儿薄面的人,于是,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王放的头上。

    上官交代了任务,王放能怎么办,只能在妹妹期盼的目光下一边收拾行囊,一边趁她不注意把王绣鸢偷偷塞进他行囊里的,要‘给阿璃带去’的话本零食丢出来。一边丢,一边心酸,据说南地多蚊虫烟瘴,阿妹不想着心疼即将远行的兄长,一心惦记着阿璃。

    王绣鸢:阿璃启程时那般洒脱豪迈,怎的到了你这里就婆婆妈妈?你还是不是我亲兄长?

    王放:很好,我也很想去问问阿娘你是否为我亲妹妹。

    这边王放刚拖拖拉拉地启程,黎州又送来了一马车死刑犯的卷宗。

    三法司聚首去看,好家伙,这黎州别驾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还是已经放弃挣扎,上表文书字句连换都不曾换过,唯一不同的,只有那山匪的寨名,绞杀山匪人数,俘虏山匪的人数和公主所率领人数……其余几乎全部相同,通篇仿若模板。

    这下朝臣们都有点儿呆,没等讨论出要不要再派个官员去黎州了解情况,黎州别驾就又又送了卷宗上京。

    三司的人略过完全相同的文字叙述,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山寨名和人数,确定了公主殿下又去剿第三个寨子了。

    行吧,三司的头头们又一次聚在一起商讨,最后大理寺卿拍板,直接快马传书王放,告诉他务必理清经过,不用急着回来了!

    接到信时,脚程颇慢的王放连长江还没渡……

    王放: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黎州的情况,但我有预感我没法回家过年了。

    要知道,王放渡江时,也不过堪堪四月而已。

    作者有话说:

    沧海比预计的早更新啦!哈哈哈哈快表扬我一下~

    卷二开篇两年后,但是后面会把两年间的事情描述一下,比方说剿匪的缘由和站稳脚跟的过程,当然还有剿匪的过程!阿璃挑了很多寨子但是只会详细讲一个,跟马球同理~!

    萧璃来之前

    黎州别驾:安安稳稳接待公主,再把她送走,就是我的政绩【美滋滋】

    开始剿匪时

    黎州别驾:这么多死刑犯,今年考评完蛋了呜呜呜呜,好好写文书粉饰一下自己。

    继续剿匪时

    黎州别驾:躺平,爱咋咋吧,文书就用之前的,改改数字就行了,牢里又多了好多人,本官还要继续去查实罪证,呜呜呜上一波的还没查完,真的窒息,开始头秃。

    萧璃离开时

    黎州别驾:终于走了嘻嘻嘻,又可以继续摸鱼了美滋滋

    萧璃登基时

    黎州别驾:早早看穿一切的我,选择辞官回乡,只要不当官,就不会累死。

    第52章

    王放这一去就是小一年, 回了长安以后,他先是回府拜见了父母,然后直奔大理寺府衙, 一呆便是七日。王放回家时王绣鸢正在书舍交稿,故而错过了兄长, 不然定要拉住他好生询问一番。

    就在刚刚,王绣鸢还在扼腕, 没有先问出些消息,她也好先给友人讲讲阿璃的事, 多少解一些渴。

    崔朝远在心里暗暗想, 说不得王放便是预判到了妹妹的举动, 才忙不迭地去了府衙整理这一年所得所记。

    连着七日,王放终于把该交代的交代好了, 转头就被崔吕王谢四人来信约出,想问寻萧璃近况, 也不知是谁执笔, 通篇称得上字字泣血,让人无法拒绝。

    于是,便有了四人绣玉楼宴请王放为他接风洗尘一事。四人早早订好了位置, 万事具备,只等王放下衙!

    “哦,对了!”王绣鸢猛地想起了什么,说:“兄长刚才遣小厮来告诉我, 今日他上朝时约了友人叙旧, 不好爽约, 今日便一道宴饮。”

    谢娴霏, 崔朝远还有吕修逸闻言, 皆沉默地看着王绣鸢。

    “有……有何不妥?”王绣鸢被看得心慌,问。

    崔朝远:“阿鸢,你兄长口中友人……”

    吕修逸:“……不会就是裴大人吧?”

    谢娴霏:想说的话被他俩说了,省力,甚好。

    王绣鸢眨眨眼睛,猛地反应过来,兄长要带裴晏来啊,真的是夭寿了!

    这四人对裴晏,倒也不是说讨厌。

    毕竟裴晏名声在外,且光风霁月,如玉公子,谁会不喜欢呢。这四个人还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这满长安的公子郎君们,又有几个比裴晏长得还好看?且裴晏又不是那等因着才高便鼻孔看人的倨傲无礼之人,不过为人清冷了些,但却更让小娘子们心动。

    便是崔朝远和吕修逸同为男子,搜肠刮肚之下,也说不出什么裴晏的不好之处来。

    但,纵使裴晏有千般万般的好,且越发有青云直上之势,他们也不是很想同裴晏深交,尤其是经过两年前的事之后。

    他们可是听郭安说了,阿璃便是因着裴晏,才不得不远走南境的。

    “兄长真是的……今日我定要回去好生问问阿娘,他是不是亲生的。”王绣鸢嘟着嘴,嘀咕着。

    “这,裴大人也来,那我们可还要询问阿璃的事?”崔朝远有些头疼。

    “问!为何不问!阿璃又没做什么坏事。”吕修逸相当的理直气壮,挺胸抬头道:“阿璃风风光光的剿匪,此为百姓计,有何说不得的,他不愿听,走便是了,反正这包厢是我们四人凑钱包下的!”

    “裴晏不是才被升为中书侍郎?不是说贵人事多,与兄长叙什么旧啊!”王绣鸢仍是愤愤不平。

    萧璃离京不久,裴晏便被荣景帝外派至山南道任下州刺史,因着今岁旱灾防预有功,任期未满便被荣景帝召回,直接成了中书侍郎,短短两年,从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跳到了正四品上的中书侍郎,走了别人一辈子可能都走不完的路。

    反观他们四人……

    谢娴霏还是没捉到夫婿,终日面对娘亲的长吁短叹,魔音穿耳。

    吕修逸仍每日马球音律,音律倒是还可以与嫣娘谈论讨论,马球就……没了萧璃带他飞,他自是败多胜少,说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崔朝远也还是天天如货郎般走街串巷,三教九流的都能去称兄道弟。

    至于王绣鸢……王绣鸢可骄傲了。

    “我可写完了三个话本呢!”忍不住叉腰。

    “可裴晏一封奏疏,便缓和了山南道旱灾之害,救了无数百姓。”崔朝远说。

    四人相互对视,皆是一声长叹。

    罢了,不能比,也比不过。

    反正他们也习惯了,从小到大,谁还没听过几句“你若是如裴清和一般我还用为你操心吗?”“你看看人家裴晏,你再看看你!”“你哪怕有裴家郎君十分之一,不,二十分之一懂事呢?”这样的话呢?

    “阿璃这般好,裴大人也不坏,可为什么两人就这么不对付呢?”王绣鸢悻悻然。

    “阿鸢我跟你讲,说不得啊,这裴晏在心中偷偷爱慕阿璃,求而不得,只好以这种方式让阿璃注意到他!”崔朝远猜测。

    “这怎么可能?”王绣鸢瞪大眼睛。

    “可你的上上上一个话本不就是这般写的?”崔朝远说得理直气壮。

    “可我写的那是你和吕修逸这种傻子才会做的事啊!你说的那是裴晏,裴晏啊!裴晏才不会做这种事情!”王绣鸢抓狂。

    “又或许。”吕修逸面色严肃,引来了其余三人的注意,“裴大人是心中嫉妒阿璃?”

    “嫉妒什么?”崔朝远和王绣鸢异口同声地问。

    “嫉妒阿璃有我们这么好的友人?”毕竟裴晏也就跟并称为长安双璧的王放走得稍微近些,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知交好友。

    王绣鸢:“阿逸……”

    “你要点儿脸。”崔朝远接着说完王绣鸢未出口的话。

    吕修逸:“……”

    “阿霏,你为何不说话?”王绣鸢注意到谢娴霏的沉默,不由得开口问。

    谢娴霏仿似在捧着茶杯发呆,听到王绣鸢问话,才眨了眨眼睛,缓缓道:“啊。”

    “你啊什么呀。”崔朝远问。

    “他们来了。”谢娴霏指着窗外说道。

    绣玉楼外面,王放正在下马,先他一步下马的那人,俊美无俦,却又淡漠疏离,正是裴晏。

    *

    裴晏和王放走进包间时,四人同时起身行礼:“裴大人,王家阿兄。”

    听见这亲疏有别的称呼,裴晏面色不变,只平静地拱手还礼,道:“不请自来,叨扰了。”

    “大家都是自小熟识,今日既凑巧,便一起聚一聚,他们几个向来随意,不会介意的。”王放说。

    崔吕王谢:说实话,我们还是有点儿介意的。

    但没人敢明目张胆得得罪裴晏,最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崔朝远马上挂上了真挚又热情的笑容说:“旁人请都请不到的裴大人肯来,自是我等的荣幸。”

    吕王谢没有崔朝远那么强大的心理,就只好跟着假笑。

    王绣鸢性子急,看他们寒暄客套半天不进入正题,见王放已落座,便急急问道:“兄长,如何?”

    “哎。”王放长叹了一声,引得几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安静地看着王放,等他继续讲。

    “你们不晓得啊,南境那蚊虫,都有碗口这么大!”王放伸出手指,环出一个碗口大小的圈,由左到右,在每个人眼前比划了一遍。

    崔吕王谢和裴晏:“……”

    “谁想听你说这个?!”你心里能不能有点儿数?王绣鸢觉得她身为亲妹妹,很应该在这时候挺身而出,“说阿璃!”

    “咳,这刚下了衙就来这里,有些口干。”王放摸摸嗓子,说。

    崔朝远闻弦音而知雅意,赶紧拿着温好的酒,给王放倒了一盅酒。吕修逸为求周全,还倒了一壶茶。谢娴霏默默地把桌上的糖果子和点心推到王放的面前。

    “长途奔波,腰酸背痛。”王放又动动肩膀。

    王绣鸢面带假笑,连忙走到王放背后给他捏肩膀。

    裴晏看着四人的做派,垂下眼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以说了吗,兄长大人?”王绣鸢问。

    王放难得体验了几刻拥有温柔可爱的妹妹的感觉,颇为满足,慢悠悠的饮了口酒,然后才说:“公主殿下在南境很好,将士们敬重,百姓同样爱戴,不曾堕了林氏威名。”

    崔吕王谢四人闻言,皆是咧开嘴,笑得露出了小白牙。

    他们自然知道,阿璃值得所有人的喜爱。

    裴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剿匪的事呢?阿璃真的去剿匪了吗?她怎么会想起来去剿匪呢?第一次怎么只带了二十人?”王绣鸢继续发问。

    “剿匪确实是公主殿下领人去剿的。”王放说:“至于第一次,说是剿匪,不如说是救人。因为时间紧急,故而才只有二十人。”

    看到面前四人都瞪圆了眼睛,王放颇觉有些好笑,说:“不过好在,那次二十人,均是有官阶有能力的武将,且当时公主身边还有镇北国公霍毕和显国公世子范烨,霍公爷你们知道的,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自然不惧区区山匪。当日拼杀的,便主要是那三人还有郭统领的女儿。”

    “啊!”王绣鸢双手捧脸,险些惊声尖叫,“你的意思是,这些日子,都是霍将军跟阿璃并肩作战的?”

    “还有范烨和郭家阿宁。”王放颇为严谨地补充道。

    可王绣鸢充耳不闻,她脸颊发红,双眼放光,道:“所以这之后几次剿匪,也都是霍将军同阿璃一起战斗吗?”

    “……还有范烨,郭宁,和其他黎州军。”王放坚持补充道。

    “啊……”王绣鸢双手捂住胸口,一脸的‘我满足了’的表情。自己陶醉还不够,她还拉过谢娴霏的手,使劲儿捏着。

    “嘶……”这姑娘激动时便极为大力,谢娴霏被捏得差点儿裂开。

    裴晏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之后呢?”王绣鸢继续问。

    “之后,便是公主殿下剿匪啊,你身在长安,当知道黎州别驾送来的那一车车案卷吧。”王放说。

    “就没了?”王绣鸢难以置信。

    “就没了。”王放回答妹妹。

    “你可知,你这般讲故事,放在话本里是要被读者骂死的!”王绣鸢没听够,痛心疾首道。

    听到妹妹的话,一直带着温和笑容的王放,脸色却微微沉了下来。

    “王绣鸢。”王放开口叫了王绣鸢全名,让王绣鸢惊了惊,见妹妹安静了下来,王放继续说道:“剿匪两字,念出来不过瞬息,可你是否知道从探查到攻打,都需经历些什么?”

    听到王放的话,崔吕王谢四人俱是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看着王放,唯裴晏仍盯着他指尖的酒杯,不知在想着什么。

    “你们听着以为是传奇故事,可知那些被判处极刑的犯人身上背着的都是何等累累血债,可知山匪都是什么样的亡命之徒,亡命之徒的打法,并非你们在平康坊里的玩玩闹闹可比!又是否可知,殿下纵使武功了得,可仍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

    “阿璃受伤了?”吕修逸是几人中最了解萧璃武力水平的人,听到王放的话,不由喃喃自语。

    王绣鸢被兄长口中所述的情景吓到,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谢娴霏见到王绣鸢的神色,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轻拍安抚,然后抬眸看向王放,声音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愉,道:“我等今日聚于此处,就是为了得知阿璃近况。王家阿兄何必如此恐吓阿鸢,究竟如何,王家阿兄说便是了。”

    王放见谢娴霏没像其他三人一样被吓到,怔愣了一下,随即收起了沉重的脸色,复又挂上温和的笑容,说:“也并非我存心想要吓唬你们,只是想让你们知道,这并非可供取乐的故事罢了。”

    “所以阿璃当真受伤了吗?”这是王绣鸢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裴晏抬眸,看向王放。

    “既是对战亡命之徒,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王放苦笑,“不过好在不是大伤罢了。”

    “阿璃究竟为何要去打山匪啊!”听到萧璃曾受过伤,王绣鸢也不想什么霍不霍将军的了,继续追问。

    “王家阿兄之前说是为了救人?”崔朝远还记得王放说过的话。

    “第一次,确是如此。”王放点头。

    “救什么人?”吕修逸跟着问。什么人值得阿璃如此以身犯险?

    “殿下要救的,是一个卖蒸花饼的姑娘。”王放看着面前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少年少女,说。

    只是一个旁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卖饼的姑娘而已。

    作者有话说:

    王放:得到好妹妹五秒体验卡

    王绣鸢:论天然呆的插刀水平

    *

    超级超级感谢抹茶冰淇淋加冰在微博的推荐~沧海也跑去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原来真的还有读者记得我这个id,瞬间就很感动。其实这篇文的数据是真的不太好,中间沧海也有些不自信过,是不是写得太无趣,还是把伏笔写得太隐晦,还是这个故事本身就没什么吸引力,是不是要多发糖,或者多写几个极品放在文案钩住读者往下看……总之乱七八糟得想过很多,最终还是按照既定的大纲往下写,除了伏笔写得更明显一些,没有做什么改动。

    总之,很开心这个故事能取悦到喜欢它的朋友们,还是那句话,我们一起陪阿璃走过之后的一段路。

    第53章

    虽说萧璃离开长安时是一派潇洒豪迈, 可她刚到南境时,却很是水土不服过一阵子。

    就像王放说的那样,南境的蚊虫比长安多得多, 有的蚊虫身上还生着花纹,看着就毒得厉害。在长安时, 若是被蚊子叮了一口,或许会生个指甲大小的肿包, 到了南境,那肿包便倍数放大。

    而且也不知道萧璃的血格外香甜, 还是她格外招蚊喜欢, 夜间明明在同一间驿站过夜, 可第二日就她被蚊子叮得最狠。到了黎州就更惨,军营驻扎在城外, 离山林很近,蚊虫翻倍……

    说那些时日萧璃整日满头包, 当真是一种很写实的说法了。

    “公主殿下, 出发前可料想到了这番情景?”霍毕双手抱臂,好笑的看着萧璃拍蚊子。因着这些蚊子,萧璃的听声辩位飞速进步, 且手速惊人,手耳配合之下,没有成为她曾豪言壮志过的大将军,先成了个蚊子杀手。

    “我告诉你们, 是因为这些蚊子有见识, 知道本宫最高贵, 喝我一口血, 下辈子就能转生成犬豕牛马, 不必做蚊蝇了!”到了这地步,萧璃还嘴硬,且气得连‘本宫’这样的自称都说出来了。

    自来了南境便一直跟他们同行的范烨听到,也有些想笑,只觉得这位小公主是真的爱逞强,且嘴硬。

    霍毕一边嘲笑萧璃,一边让军师去城里打探一下可有什么对付蚊蝇的方子,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书叁和老齐就一起去打探,结果后来还是每日都处在饥饿状态下的郭宁先有了发现。

    “阿璃你尝尝,卖这花饼给我的姑娘说,她们当地都会拿这种小紫花驱蚊。”郭宁从一个布袋子里掏出两个白白的小饼递给萧璃,说着。

    萧璃接过这两个饼,又瞄了瞄郭宁那硕大的袋子,想想阿宁的胃口,猜测郭宁别是把人家摊子上的饼都买回来了,果不其然——

    “我吃着好吃,就把剩下的都包了,阿璃,你试试看,若真的有用,我再去卖!”郭宁摸摸鼓起的胃部,说道。

    “……好。”萧璃咬了一口,意外发现味道竟然很好。

    “那姑娘说了,这花的花期在春季,当地人都会采来泡茶喝的,虽说有微弱的毒性,但于驱蚊很有一套。如今花期过了,采花是采不到了。”见萧璃一口一口吃着,郭宁觉得自己又有了胃口,于是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饼一起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这花饼里包着的花酱就是用那紫花做的,那姑娘说,这花酱里面加了甜米酒还有糖稀,放在地窖里酵了至少六个月,不仅去了毒性,且风味更佳!这细细品尝,这花的香甜之下,还有微微的酒味和米香,两个味道都有其特色,搭在一起却又很是和谐,妙!”三两口吃掉一块饼,郭宁还在闭着眼睛回味。

    萧璃看着郭宁陶醉的样子,总觉得这一袋子饼大概活不过明天日出。

    且不说那些花饼享年几个时辰,单说萧璃,之后竟然真的渐渐的没那么能招惹蚊子了,虽说还是会被叮咬,但至少不需要终日上演灭蚊演义。

    萧璃自此深爱那花饼,每次一到休日,都会骑上她的骏马从军营跑到黎州,买一兜子花饼回来。这一来一回的,便同那卖饼的姑娘熟识了。

    那姑娘名叫阿芫,街坊也会叫她花饼西施,跟寡母一同开着这个摊子。她是个极活泼健谈甚至有些泼辣的性子,一双眼睛如同小鼠一般,又圆又亮。萧璃和郭宁虽然都着男装,可一看便知道是女子,偶尔两人会坐在她的摊子旁,一边喝茶一边吃刚出锅的热腾腾的花饼。若是不忙,阿芫就会来同她们闲聊。

    阿芫不知两人身份,只知两人是从长安来的,便时常同她们打听长安的风貌。

    “阿芫为何对长安这般有兴趣?”有一次,阿芫又问起长安,郭宁好奇问道。

    “我从前常听来往商客说起长安,感觉那仿佛是一个满地黄金的地方。”阿芫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常常想,我能不能把我的花饼摊子开到长安去,是不是也能赚得盆丰钵满!”

    郭宁听到,哈哈大笑,觉得还真有可能。这花酱便是阿芫自己探索出来的方子,是真的好吃,且长安确实没有这个味道,花饼如今已经取代了烧鸡,成为了郭宁的心头好。

    萧璃听见,也跟着一笑,却是说:“可这花是南境所产,就我所知,长安并无此花,你若是去长安,又怎么制作花酱呢?”

    阿芫听见萧璃的话,愣了一下,然后眼睛更亮。她从前也不是没对别人说过想去长安摆摊的话,可旁人要么笑她异想天开,要么只敷衍着说好,萧璃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提出了疑问的人。显然,是认真地听了她的话的,没当她是在吹牛或是玩笑。

    “阿芫曾经说过,这花酱可以保存很久的,到时候可以在这里制作,运到长安就好了嘛!”郭宁接口说。

    “那不成,这般折腾,我这一个饼得卖多少钱!”阿芫想也不想就否定了郭宁的想法,南境到长安,山高路远,她这小本生意可容不得那般浪费。

    “我想过了!”阿芫在萧璃面前坐下,说:“这世间可食之花那么多,我定能做出其他好吃的花酱!”

    “确实,玫瑰,茉莉,桂花皆可食,且各有其特殊风味。”萧璃点头赞同,“还有木槿,若阿芫制了木槿花酱,我定年年预定。”

    郭宁听得愣住,连手中的饼都掉了,回过神来,她也不去管没吃完的饼,一把抓住阿芫的手,说:“阿芫,你速速研制其他花酱,我最爱玫瑰,你就从玫瑰开始吧!”说完,便双目放光地看着阿芫,若非嘴边还沾着些渣子,倒当真是一副美丽画面。

    “到时把花饼做的精细些,打些不同的花模子,再请书生取几个风雅的名字,稍事宣传,定能卖的不错。”萧璃想了想,继续说道。

    “何须那些酸书生?叫阿蓁取名就好了嘛,阿蓁文采最好了!”郭宁摆摆手,直接给杨蓁安排了活计。

    阿芫的寡母是一个沉默但温柔的女人,阿芫同萧璃和郭宁聊天时,她就安静地在一旁揉面,间或笑着看向女儿。

    这一日,又是武将的休沐日,萧璃同一些家住在黎州的武将一同走到城门才分开。

    将士们先各回各家休整一番,霍毕跟范烨他们去酒楼定个席面,书叁跟着萧璃和郭宁去买花饼,之后再跟霍毕会合。毕竟吃了好久的大锅饭,几人都想打打牙祭。

    且他们几个同这些武将算是不打不相识,范烨提议大伙儿休沐日一起吃一顿,联络联络感情,萧璃觉得可行,便点头应允了。

    萧璃三人打马走到熟悉的街巷,却没见到阿芫的摊子。萧璃皱皱眉,觉得有些不同寻常,这些时日下来,阿芫已经清楚她们何时会来,往往那日都会蒸出额外的花饼,塞了满满的馅儿装给她们。

    今日却连摊儿都没出,定是出了事情。

    郭宁去旁边的摊子上打听了一番,然后焦急回来,对萧璃说:“他们说阿芫昨日被山匪抢走了!”

    “什么?怎么回事?”萧璃目色一厉,问。

    “她们说的乱糟糟的也听不明白。我打听出来她家在哪个巷子里了,她阿娘该是还在。”

    “走!”

    萧璃三人按照问来的地址寻到阿芫家时,见阿芫她娘正跌坐在院子中哭泣。书叁和郭宁好生安抚了一番才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前几日有一伙人从她们娘俩的摊子前面经过,为首的那个瞧见了阿芫,便走过来买饼,还好不见外地打听阿芫是否婚配。阿芫娘见那一伙人不像善类,就让阿芫躲到后面去。那伙人也没再纠缠,见美人儿躲开了,他们也就离开了。谁知道第二日为首那人竟然又来了,还带着一对儿大雁,说要向阿芫提亲。阿芫昨日便不想躲,今日见他们又欺上门来,便自己冲上去把他骂的狗血临头。那人被骂的面露狠色,抬手便想打阿芫,但左右街坊还有同摆摊子的邻里也不可能眼看着阿芫被欺负,便一同帮着阿芫把那人打走了。

    那人之后也没再来,阿芫以为这事儿也就就此过去,昨日娘俩出城想要采些花研制新的花酱,谁知才到了城外郊山就被一伙儿骑着马的人围住,为首的那人,赫然就是前些日子提亲的人!

    阿芫当即被掳了去,走前还叫阿芫娘回家准备嫁妆,他们今日来取!

    “昨日就被掳走了,大娘你怎的不去报官?”郭宁急得不行。

    “我去报了,可官府说那些人是山匪,他们也无可奈何。”阿芫娘掩面而泣,声音里全是绝望。

    “大娘,你可知他们是哪座寨的山匪。”萧璃终于开口,声音冷漠平静,仿佛毫无情绪。

    书叁和郭宁听见萧璃的声音,两人同时一僵,双双朝萧璃看去。

    阿芫娘哭着摇头。她们平民百姓,上哪里知道那些山匪的事,平日里只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听都不要听见。

    “你说,那匪首叫你准备嫁妆,他今日派人来取,是吗?”萧璃面无表情地继续问。

    未等阿芫娘回答,萧璃的耳朵动了动,继而回过身,看向大门方向。

    大门外,巷子里,两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人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前面那人叼着跟牙签,一脸的横肉,大摇大摆。后面那人背着个包袱,矮小干瘦,神情犹疑畏缩。

    前面那人一边进院子还一边大声喊着:“我说大娘,你的嫁妆准备好了吗?我们大当家的让我来拿!要我说,大娘你也是风韵犹存,干脆收拾了家当跟我们上山,多伺候几个兄弟,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进了院子,这才看见站在院中的萧璃。

    两人对视之时,当先那大汉只觉得他此刻怕是魂都已经没了!我的个乖乖,这得是耗尽多少灵气,才能生的出这样一个大美人!

    大汉张着嘴呆住,咬着的牙签掉了都没觉察。

    “阿芫就是被你们掳走的?”大汉听见美人儿开口问。

    “若是叫大当家的见到了你,谁还会要那泼辣的小娘皮!”大汉痴愣愣说道。

    话音落下,大汉就见那面如冰霜的美人蓦地笑了,所有日月天光,不及半分。

    “如此,甚好。”

    作者有话说:

    郭宁:太太请你务必早日研制出新的花酱啊!我会攒钱给你打赏的!

    没榜单的话目前是隔日更,让沧海存一下存稿,不然每天无稿裸更心里发慌,五月份争取日更!

    *

    自行车速降教练又又又放我鸽子……周末不能出去骑车了,留在家里码字叭

    第54章

    大汉被打翻在地, 一脚踩在胸口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他好歹也是山寨的二十七当家,全山寨只有二十六个人他打不过, 怎么就这么轻易的被一个小娘子给踩在脚底下了?

    不过就算他再蠢,此时此刻也明白了今日怕是遇到了硬茬子。冷汗上脑, 他这才发现,院子里除了那泼辣娘子的娘以外, 其他三人怕都不是什么寻常百姓。

    “你们山寨在哪里,有多少人, 说!”萧璃踩住了那大汉, 郭宁在一旁连声问道。

    “怎么的, 你们两个小娘子也想上山跟我们吃香的喝辣的?”那大汉哈哈大笑,色厉内荏地呸了一声, 说:“那得再好好服侍服侍大爷才是!”

    “让你嘴臭!”郭宁剑柄一甩,一个耳刮子打到了大汉的脸上。

    “我呸!妈了个巴的!”那大汉被打掉了一颗牙齿, 满嘴血沫子, 口齿不清地说:“有种就杀了老子!你们敢吗?!小娘子,见过血吗?杀过人吗?”

    萧璃没有说话,却是将目光移到了旁边抱着包袱, 一脸惊恐的矮瘦男人身上。因为书叁已挡在了门口,那矮瘦男人逃无可逃,只得瑟瑟缩缩站在一旁。

    大汉见萧璃的注意放到了矮瘦男人身上,心里一惊, 连忙冲着矮瘦男人怒骂:“小崽子, 你要是敢……”

    “让他闭嘴。”萧璃皱皱眉, 对郭宁说。

    郭宁一脚踩上大汉的脖颈, 一个用力, 那人就晕死了过去。

    矮瘦男人见了,当即抖得更厉害。

    “带我去你们山寨。”萧璃走近矮瘦的男人,对他说。

    “我……我……”那男人瑟瑟缩缩,却是连连摇头。

    萧璃眯了眯眼,一把拽过他抱着的包袱打开,见里面只是些寻常衣物鞋袜,还有些小罐子。萧璃拿起一个闻了闻,一股酱菜的味道。

    萧璃笑了笑,郭宁在一旁看了,不由自主抖了抖。

    “书三哥,现在去寻霍毕他们,告诉他,我们要去剿山匪了,城门见。”

    书叁没有问萧璃上哪得知山匪的位置,只是点点头领命,然后使出轻身功夫,翻墙而出。

    矮瘦男人见到书叁那绝不寻常的功夫,更感绝望,不由得跌坐在了地上,浑身冷汗。

    却见那发号施令的女子随意翻着他的包袱,拿起一只鞋子,轻声说道:“好细密的针脚啊,这是你阿娘还是姐妹给你缝的?”

    矮瘦男人抖了抖嘴唇,没有出声。

    “你信不信,我即刻便能让黎州别驾彻查黎州及周边所有县城村镇,不需三日,就可查出你的出身,你的家人,你的兄弟姐妹。”

    矮瘦男人瞳孔一缩。

    他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县令,可这女子一开口便是别驾,他甚至不知道那是几品的官职,只知道离他们甚远,触不可及。而更令他浑身发冷的还在后头,他听见那女子继续说:“到时候,我会确保你的左邻右舍,街坊邻居,全村全镇都会知道,你们家出了一个打家劫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山匪。”萧璃看着那男人不可自抑地发着抖,继续说道:“就看到时,你阿爹阿娘是否还能抬起头做人,你兄弟姐妹是否还能婚姻嫁娶,你的子侄后代是不是要背井离乡,才能不被人指指点点,安然长大。”

    矮瘦男人越抖越厉害,显然是已经被攻破了心防,而这时,萧璃微微弯下腰,给了他最后一击。

    “等你被处决,身首异处之后,我会叫人把你的尸身,头颅,都挂在村头巷口,或是你家院门之外,眼看就要入夏,也不知几日才能爬满虫蝇。”

    萧璃身后的郭宁也抖了抖。

    “放心,会叫人给你收殓,寿衣么,就用这套衣物鞋袜吧。”说完,萧璃把手中拿着的鞋子随手扔到男子身上。

    “大……大人开恩!”那矮瘦男人仿佛看到了萧璃所述的场景,已然崩溃,他跪在萧璃面前,痛哭流涕道:“我阿爹阿娘,兄弟姐妹,他们,他们毫不知情啊!”

    “可你们烧杀抢掠的,同样也是别人的爹娘兄弟,你们可曾开恩?”萧璃毫无动摇之色,道。

    “我……我若是将我所知尽数告知大人……”那人断断续续说道。

    “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萧璃垂眸看着跪在眼前的人,说:“能否戴罪立功,全看你如何做了。”

    “是……是……谢大人!”矮瘦男人连连应声,对着萧璃磕头。

    *

    “殿下!”书叁翻墙而入,气喘吁吁地对萧璃说:“那些武将听说了,也请命想跟殿下同去,有一人还问是否要回军营调兵。”

    “他们共有多少人?”萧璃看了看天色,又想到刚才矮瘦男人吐露的消息,摇摇头,道:“来不及回去调兵了。”

    “约莫二十人,均是有官阶的武将。”书叁回答。

    “二十人,足矣。”按照矮瘦男人的说法,那大汉是他们山寨排名第二十七的‘高手’,想来这山寨也多为乌合之众,敌不过有武功在身的武将。

    萧璃说着,把被五花大绑的大汉踢到书叁面前,说:“把这个扔到黎州别驾书房里,让他给本宫等着!”说完,把矮瘦男人扔到她的马上横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对郭宁说:“阿宁,我们去城门跟他们会合!”

    “是!”郭宁一听有架打,激动上马。

    “殿下!你不带我去吗?”书叁拽着昏迷着大汉的脚踝,往前追了两步,大喊着问。

    “你给我稳住黎州别驾,加派兵丁巡城,以防有漏网之鱼下山流窜!再遣人知会秦叔,叫他派人接应!”萧璃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殿下!”书叁听着他的任务还挺重要,心满意足,遂拽着大汉的腿,起身往别驾府邸飞身而去。

    *

    萧璃和郭宁一路飞驰,马背上横着的矮瘦男人也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本身晕马,竟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郭宁瞄了一眼那人,然后开口问道:“阿璃,你怎么知道他有亲人,又怎么知道以亲人胁迫之,会令他就范的?”

    萧璃一马鞭打在马屁股上,加快速度。沉默了片刻,她开口道:“那衣帽鞋袜,一看便知不是成衣店的货色,且还有那几罐酱菜,一个山匪下山,难不成还会特地去买酱菜?这世间,大概唯有爹娘亲人,才会做这样的事,为出行儿女装上家里吃惯了的酱菜,唯盼他在外过得舒服些。”

    郭宁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朴素的妇人,细细给儿子装着包袱,什么都想装一些,便是家里新做的酱菜都想方设法细细包好了装进去,她忽然就有些想她阿娘了。

    “进门之时,当先那人满眼的戾色,可这人跟在后面,目带犹疑,见阿芫娘在院子中痛哭,面露不忍。”说到这里,萧璃顿了顿,道:“他当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丧心病狂之人。”

    “既如此,以亲人相胁,应可破他心防。”萧璃继续说:“不过寻常人罢了,又有几人能置亲人于不顾,除非他心中有更重的信念。”萧璃垂下眼眸,看不清眼中神色,“他一个贼匪,便是他自己都以此为耻,又能有何信念。”

    郭宁恍然,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年纪大约都随着吃食被她吃进肚子里了。

    说话间,城门已近在眼前,萧璃见一众武将并霍毕和范烨都牵着马等在那里。来往的百姓不明所以,都绕开他们而行。

    “吁!”萧璃勒马,翻身下马,对众人拱手,率先开口道:“萧璃先行谢过,可此一行为我私事,并无军令,诸位确定要与我同去吗?”

    “公主你要去救的是我南境的姑娘,我们既然知道,又怎能冷眼旁观?”其中官阶最高的都尉开口说。

    “我们堂堂男儿,又怎可躲在女子后面,叫人笑话!”一个校尉说。

    萧璃身后的郭宁撇撇嘴,又是这番论调,他前天不是还被阿璃打趴下了?

    “干他娘的,老子早就想去灭了那帮山匪了!可是将军一直……”另一个校尉一拍大腿,满脸的兴奋,却在说到将军时被后面的人踢了一脚。

    “我们几人今日均是休沐,应当不算是无诏令而行动,对吧?”一武将开口确认。

    也不怪他们忧心,实在是武将无诏令行动,属于忌讳。

    “你们是不是忘了本宫是什么身份了?”萧璃明白那几人的担忧,却只是翻身上马,然后才居高临下看着那一众武将说道。

    那些武将纷纷一愣,然后都笑开了。

    是了,在军营这些时日这位公主殿下着实没什么架子,让他们都险些忘了,这位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即便捅破天也能全身而退的一位主。

    武将们再无迟疑,纷纷上马。

    “范烨,你可留守此处,等我们消息。”萧璃回头,看着范烨说。她问都没问霍毕,那家伙已经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看着就是一副跃跃欲试等不及要去打架的模样。

    范烨仰着头,向马上的萧璃看去,清风拂着发丝,萧璃一脸肃然,没了往日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却莫名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范烨低低一笑,说:“烨既是为了护佑殿下而来,不论生死,自当随行。”

    作者有话说:

    阿璃要开鲨了!鲨鲨鲨!

    第55章

    “……那人说, 山上有贼匪近二百人,前后有两条上下山的路,不过后山的路窄小艰险, 夜间不太容易行走。”

    马背上,萧璃对霍毕, 范烨还有那名都尉说着打探来的情况。

    范烨瞧了一眼已然趴在霍毕马上的矮瘦男人,有些惊讶, 问:“他就这般将情报告诉你了?”这山匪比他想象的要贪生怕死得多。

    “软骨头罢了。”萧璃随意回答。

    “公主想怎么办?就这样直接打上去吗?”都尉问。

    “这人说今日山寨上大当家纳妾,大多数人会在聚义堂喝酒, 岗哨和巡防并不会太过周密。”萧璃沉声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霍毕觉得萧璃在说纳妾时有杀气一闪而过, 想了想随即明白了,那寨主纳的‘妾’, 怕就是萧璃想要救的那个姑娘。

    “既然是这样,那不妨遣武功高以及轻身功夫好的先行潜入拔除岗哨。”霍毕一边听着萧璃所打探来的寨中情况, 一边迅速在脑中谋划出最优的策略。

    所幸今日前来的都是有官阶的武将, 既然能获得军衔,其单人作战能力定然不俗。霍毕这些年在军中自然是知道,这些没什么背景的低阶武官, 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个人能力都不会差。

    “我也是这样想的。”听到霍毕的话,萧璃点头认同,“你和我, 再选出两三人, 先行上山, 拔哨。”

    “公主你要先行?!”都尉听到萧璃安排, 不由得瞪大眼睛。

    “虽有自夸之嫌, 但我的轻功应当跟霍毕不相上下,比起其他人,都要好些。”萧璃点头,说。轻身功夫与内家功法息息相关,不仅需要心法,打基础时更需要各种药材辅助和师父的细心引导。这些都需人力财力做基础,非低阶武将可比。萧璃与霍毕的功夫同出于霍老将军一脉,所以对彼此的能力最为了解。

    “可是……”都尉仍有些迟疑,他看着萧璃干干净净的脸,心里却想着,这位公主知不知道拔哨意味着什么,这不是那些五陵少年比试功夫,而是真真正正的要去杀人的。

    这位公主,她见过血吗?

    可看着萧璃冷肃着的面容,都尉到底还是没问出口。罢了,有镇北公在这里,总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林选征的轻功也很好,可以跟我们一起。”霍毕接着说。

    “我也可以。”这时,范烨出声道。

    萧璃向他看去,却见范烨对她一笑,带着少见的傲然,说:“我出生时,家父还在与南诏对战,武艺为看家本领,自然是不能落下的。殿下,带着我一起,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萧璃点头,然后说:“后山山脚也需人守着,以防有人仗着功夫好从后山险路逃走。”且去后山的人武艺也不能太差。

    “让袁孟带几人去。”霍毕说:“袁孟轻功不行,但他若是横刀拦路,没人能毫发无伤地过去。”

    几人三言两语定下策略,到了附近的林中时,几人下马拴马,将矮瘦男人摇醒。由他带着袁孟和几个将士去找到后山的路去守着,而萧璃,霍毕,林选征,都尉还有范烨先行上山开路。

    *

    “哎,他们能在山上喝酒,我们却只能在这里站岗。”一处哨台上,一高一矮两个人靠着木栏杆闲聊着,高的那人开口抱怨。

    “你还算好的,老大几次纳妾,次次有酒喝,我却一次都没赶上!”矮个子的撇撇嘴,回道。

    “你说这次老大多久能玩厌?”高个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矮个男人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在此时,一道寒光闪过,高个男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颈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丝!

    下一瞬,矮个男人才知道那并不是血丝,因为马上就有更多的血从那道‘血线’里喷涌而出!

    他吓得惊住,刚想高呼,却发现他已经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只听‘喀拉’一声,他的脖子被生生扭断,最后入目的,是一张冰冷的男人的脸。

    干净利落地处理掉这个哨台上的两人,霍毕一边撑着矮瘦男人,一边对不远处的几人打手势。

    这里是最下面的第一处哨台,离上面的哨台相距最远,只能远远地看到身形。霍毕身形跟那高个的相近,他在这里撑着矮个男人,让上面的岗哨能看得见两人。

    至于下一道关卡,则需剩下四人在几乎同一时间里清除,若是任何一处迟了,都会叫哨台上的山匪瞧见,放出信号警示上面。

    四人都施展出轻功在林间穿梭,到了一隐蔽处,四人互相对视点头,然后开始在心中计数。他们要在数至一百时处理掉各自岗哨上的山匪,一数不多,一数不少。

    林选征的功夫得霍毕亲自指点,他的路子跟霍毕刚刚很像,一个一剑封喉,另一个几乎在同时扭断脖子。

    都尉的兵器为横刀,他借着大树遮掩,翻身上到哨台之上,一刀将两人贯穿。

    范烨悬在哨台之下,以袖中箭射中一人,然后翻身上台,抽出靴中匕首直插另一人心脏。

    最后,萧璃这边。

    她这一处同样有大树可作为遮掩,她轻轻攀至树尖,隐于树冠中俯视着哨台。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数至一百时,萧璃一跃而下,左手剑鞘右手剑身,同时出击!剑鞘打晕了左边那人,剑身将右边的山匪一剑穿心!

    抽回长剑,萧璃死死地瞪着眼前人。她耳力过人,此时夜深人静之下,她能清晰地听见那人的呼吸逐渐消失。萧璃垂下眼眸,看着血滴沿着剑身滴落,浑身僵住。

    这时,先前被打晕的人发出了些许声音,唤回了萧璃的神智。萧璃深深吸了一口气,见霍毕,林选征,都尉和范烨朝她这里走来,闭了闭眼,一剑杀了已逐渐苏醒的山匪。

    *

    山寨里,山匪的大当家正坐在他的宝座之上跟手下们拼酒,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他猛地感受到了一股热意,仿佛着了火。不过很快的,他就明白了那股热意并非是他的错觉,而是真的着了火。

    他听见外面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声喊着:“来人啊,不好了!黎州军秦义带人杀上来了!”

    听到秦义的名字,大当家心里一颤!

    怎么回事,黎州军怎么会来的?他们为什么完全没听到任何风声?!

    那声惊呼过后,紧跟着便是一声惨叫,仿佛刚刚报信叫喊之人已被人所杀。大堂里的人顿感惊恐,想要摸起武器防身,却才想起来武器都在兵器库里放着,今日他们饮酒作乐,哪会随身带着兵刃?整个堂屋里,唯大当家的宝座旁供奉着一把关刀。

    推开门窗,只看见外面火光四起,手底下那些人在外面惊慌乱窜,而已有十来个手持寒光利器之人,包围了他们这个堂屋。

    不远处,一名校尉惨叫一声,然后躲回了一面墙体之后,对同伴说:“我喊的对吗?”

    “对,公主就是让你这样喊的。”同伴点头肯定。

    “为何要喊将军名号?”校尉不解。

    “笨啊,秦将军的名号对那些人来说才有震慑力啊!不喊将军,难道喊公主来剿匪了?!”同伴对校尉的愚笨很是无奈。

    “那些沿着山路跑下去的我们就不管了?”功夫最好的几个去围攻满是头目的堂屋,余下的兵将在点燃了几处屋舍之后,一边制造混乱,一边拼杀。外面的虽都是些小喽喽,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将士们围不得,有不少趁乱跑出了寨子,下了山。

    “算算时间,将军的人应该也到了,如今山路黑暗难行,等他们下去了,正好被将军截住!”同伴说着,提了提校尉,说:“你继续喊吧。”这么多人里,唯你嗓音最为嘹亮,还感情充沛。

    那校尉闻言,清了清嗓子,窜到屋顶,又换了一个声音,里面再没有了刚刚的惊恐绝望,反而杀气腾腾地:“匪首已然伏诛!缴械投降者,从轻发落!抵抗者,杀!无!赦!”说完,又跳到另一个屋顶,继续喊同样的话。

    带着肃杀之气的声音,响彻山寨上空,在听到当家的已经伏诛之后,已然让山寨里不少跟着混日子偷鸡摸狗的小喽喽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且人群中拼杀的武将太过凶残,一刀一个亡魂,更是让那些小喽喽胆战心惊。如今听到可以从轻发落,渐渐的都不再抵抗,扔掉了手中的棍棒,跪在了地上。

    校尉的同伴不知哪里寻来了绳子,见到跪地者,就将其绑起来。逐渐的,外面的将士都从杀人变成了绑人。

    堂屋内,大当家的听见了那句‘匪首已然伏诛’时,立刻便知不妙,抄起身边的关刀想要冲出去整顿人手,却被迎面飞来的一把剑鞘打中了胸口,止住了脚步。

    一片火光之中,有人迈步而入。

    大当家的后退一步,这才看清,那率先进来的,竟然是一个手持利剑的少女。她原本淡色的衣衫上溅满了片片的血迹,脸上同样,几乎看不出样貌和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眼,很冷,很亮。

    少女的目光从他手中的关刀移到了他的脸上,冷冷开口问道:“你是匪首?”

    这不是秦义!大当家的眯了眯眼睛,问:“你是何人?”

    少女举剑,任剑身血珠滴落,溅起片片血花,冷声说道:

    “杀你之人。”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萧璃身后, 霍毕,范烨,郭宁, 林选征还有都尉并几个校尉也持着兵器进了堂屋。见萧璃已经与匪首对上,便各自对上其他山匪, 一来是继续进攻,二来也是防止他们偷袭萧璃。

    这几人都是武艺高强可以以一敌十之人, 同时,以己方兵刃之利对上山匪毫无准备的赤手空拳, 则更加的游刃有余。

    那匪首扫了一圈, 没见到传闻中的秦义, 忽然明白过来:“根本不是黎州军来剿匪,秦义根本不曾过来?!”

    “我们将军马上就要到了。”正与四人同时交战的都尉闻言, 还抽空咧嘴一笑,然后对萧璃说:“公主, 我们给你掠阵, 你大可专心对敌!”

    “公主?”那匪首瞪了瞪眼睛,说道:“你就是那个被发配到南境的长乐公主,萧璃?”

    “我呸!公主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郭宁一剑把一人捅了个对穿, 然后一脚把那人踹到一边去,一边骂道。

    “哈,前日还感叹此生没有尝过贵女的滋味儿,今日老天便给我送了个公主过来, 老天当真是待我不薄!”匪首搓了搓鼻子, 握紧手中关刀, 大笑着说道。

    他知道这些高门贵女最在意名声, 既然知道了眼前之人最为重要, 那么破敌之法自然也在她的身上。只要擒住了她,便一切都好说了!

    这般想着,匪首便又是一阵污言秽语,企图乱萧璃心神。

    郭宁和霍毕几人闻言,皆是暴怒。可被污秽之语辱骂的萧璃却仿佛没听见他的羞辱之言,面色都未曾变过。

    她话都没再说一句,直接举剑向匪首攻去!

    萧璃的剑术同霍老将军学过,同郭统领学过,同杨墨学过,也同令羽学过。可若四人在现场,见到萧璃使剑,却可能全然看不出萧璃使的是他们的剑法。

    足尖轻点,萧璃已向前略去,从匪首的视角来看,便只见到数道刺目的寒光向自己刺来,让他分不清究竟哪道是光,哪道是剑!凭着多年练出来的本能侧身闪避,却还是被剑划过了肩膀,留下了一道伤口。

    匪首看着肩上伤口,瞳孔紧缩。

    这个公主这般年纪,竟然已经有这么快的身法和剑术!匪首不敢再轻敌,握紧了手中大刀,趁着萧璃还未站定之时挥刀抡向萧璃的腰间!

    匪首本以为能一击而中,可将她拦腰击杀,可萧璃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提气一跃而起,躲过了横扫而过的大刀。接着纵身下落,足尖点在了刀背之上,于刀上旋身,再次面对匪首,出剑!

    这一剑,直奔匪首心口而来,吓得他连连后退,萧璃也翻身,落回到地面上。

    匪首急急忙忙地站稳,不再做偷袭的打算,举刀便劈!萧璃持剑,横于身前,对劈来的关刀不闪不避,生生以剑身拦住刀刃!

    已然斩杀了几人的霍毕抽空看了一眼萧璃,险些惊得叫出声来。

    他知道萧璃轻功好,对上那匪首,完全可以走灵巧的路子,多花一些时间消耗于他,毕竟那关刀看着甚是沉重,匪首没有深厚体力支撑,是维持不了多久迅猛的攻势的。可萧璃却偏偏以硬对硬,以强碰强,不闪不避,招招以命相搏的打法,只求最快退敌!

    电光火石之间,萧璃强顶着压在身前的大刀,拉近了与匪首的距离,以剑对刀,大喝了一声,挑翻了刀,左足做轴,右腿飞旋而出,一脚踢在匪首太阳穴上!

    匪首被这一脚踢得眼冒金星,手一松,关刀落地,再回过神时,一柄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到了这时,旁人的战斗也基本都落下了帷幕,堂屋内的小头目们要么死,要么降,都尉带着几个校尉,活着的捆绑,死了的补刀。

    郭宁收了剑,扭头看见那贼匪剑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敢直视萧璃,想到他刚才的羞辱之语,一时恼怒,抬脚踢上他的膝盖,怒道:“给我跪下!”

    “阿芫呢?”萧璃没有一剑将他击杀,就是为了留他问话。第一个问题,自然是阿芫的下落。

    “你说谁?”那匪首咧嘴,露出黄黄的牙齿,反问。

    “就是你昨日掳上山的少女!”郭宁说。

    “哦,你说那个啊,滋味儿不太好,杀了。”山匪满不在意地说。

    萧璃瞳孔一缩,举剑便想刺下去,却在剑尖即将触及匪首心口的时候堪堪停住!

    匪首见萧璃没刺下去,抬头,对萧璃面露淫邪笑容,说:“小公主,你是不敢刺吗?你不会还没杀过人吧?不然哥哥教你?”

    “你在激我杀了你?”萧璃蹙眉,并未如匪首预料一般暴怒,只冷声问道。

    匪首不再吭声,然后他便见到萧璃将剑收回去了。

    利剑回鞘,萧璃对郭宁说:“去找阿芫。”

    “诺!”郭宁领命,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郭宁快步回来了,脸上是难掩的怒意,她直奔着匪首而来,一脚踹到了他的脸上!

    “畜生!老娘要活活剐了你!”踹过了还嫌不够,郭宁拔剑,想把眼前的人乱剑砍死!

    “怎么了?”萧璃拉住郭宁,冷声问。

    “之前外面喊话那个校尉在屋顶乱窜时发现了个房舍,里面囚禁着十几名女子!”郭宁想到所见的场景就气得双手发抖,满心怒火无从发泄,只想杀了眼前这人!

    萧璃听见郭宁的话,缓缓移回目光,看向匪首,正与匪首的目光对上。

    那匪首却是哈哈大笑,仿佛什么英勇就义的义士一般,大声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找到阿芫了吗?”萧璃问。

    “还在搜查,可我们人手……”他们一共就二十几个人,将士们多要看守那些降匪,腾不出很多人手去搜查。

    萧璃闭了闭眼,转身走出堂室,离开前对郭宁说:“别打死了,其他随意。”

    “是!”

    郭宁因要看守着匪首,便没有帮霍毕他们去捆人,等霍毕他们终于忙活完了,抬头,却发现没见到萧璃的身影。

    “殿下呢?”范烨问郭宁。

    郭宁刚想回答,就见到萧璃迈步走进了堂室,她怀中横抱着一个人,被一件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凌乱不堪的发丝。

    郭宁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涩,想要发问,却见萧璃直直走到了匪首的面前,站定。

    她注视着跪在面前的匪首,缓缓露出了一个让郭宁有些怕的笑容,说:“难怪要激我杀了你,想来是知道一旦被擒,必不会得好死。”萧璃一字一句,缓缓地说。

    “可是想就这么轻松死了,实在太过便宜你。腰斩,车裂,还是凌迟之刑……就看大理寺怎么说了。”

    随着一个一个酷烈的刑罚从萧璃嘴里吐出,匪首脸上那满不在乎的表情逐渐消失了。

    “行刑前,我定会叫人带你游街示众,尽诉罪行,十八年后又是好汉?”萧璃摇摇头,说:“当是永堕无间,畜生轮回才对。”

    匪首死死地盯着萧璃,额头上青筋暴起。

    萧璃却还嫌不够,她弯下腰,凑近了匪首,继续说:“放心,等你处决之日,本宫会亲自观刑,拿你的尸身去喂狗。”

    说完,萧璃直起身子,抱紧怀中人,面无表情地走出堂室,往山下走去。

    “哎,萧……”霍毕见萧璃就这么走了,也没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在他们北境,马匪沙匪之流,要么原地处决,要么送交官府。可这里是南境,霍毕没法像萧璃那样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

    他想叫住萧璃,却被郭宁给拉住了。

    郭宁看着霍毕,心里知道这人是阿璃给自己选的未婚夫婿,于是大发好心提醒了一句:“这时最好别靠近阿璃。”

    “这是何意?”霍毕不解。

    该怎么解释呢?郭宁挠头。放在平时,不论阿璃看起来是笑意盈盈,还是怒火中烧的模样,郭宁都不带怕的。但是一旦萧璃是那种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她的直觉就告诉她不要靠近,前方相当的危险。

    她悄悄跟杨蓁说起过这种感觉,杨蓁听罢,沉默了好久,才摸摸她的头,说她这直觉竟然这样准。按照阿蓁的说法,阿璃于情绪控制之上,是谁都不能及的。

    她的嬉笑怒骂,皆是她让你所见,这是她在深宫中的存活之道,无可厚非。但若她做不出表情了,那便很可能是心绪不稳,十之八、九,全部心绪都用来压制心中暴怒,故而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萧璃越是怒,便越是冷,在外人看来,就是刚才那一副冷冰冰毫无情绪的模样。所以郭宁觉得,这种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去给阿璃添乱,让她自己冷静下来。

    郭宁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恰好这时书叁来了,“秦将军的兵马已在山下,正在燃火把准备上山!”

    太好了,郭宁松了一口气。

    “你拉着人家霍将军干什么?”书叁说完,才见到郭宁的动作,奇怪问道。

    “我不让他去给阿璃添乱。”郭宁松手,干巴巴地说。

    书叁想到白日在那姑娘家里时萧璃的样子,对郭宁挑挑眉,眼带询问。

    郭宁点点头。

    “算你干了件人事。”书叁点头认可,然后对霍毕和刚刚走过来的范烨说:“霍将军,范世子,这里就有劳您二位了,秦将军的人手马上便到。我先去殿下那边了。”

    “这里已无威胁,有我二人足矣。”霍毕点点头,回答。

    这时,一个校尉跑了进来,对都尉说:“公主走前说妥善处置那些女子,什么女子?”

    *

    黎州,在书叁赁下的宅院里,萧璃轻轻将怀中人放在她的卧房里,取下斗篷。

    斗篷之下,女子衣衫破碎,鬓发凌乱,隐约可见身上青紫斑驳。她的双眼瞪圆,眼睛眨也不眨,无神无光,没了往日活泼的模样。

    萧璃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复又松开,来来回回几次之后,才缓缓蹲下身,仰着头看向床上的女子,轻声道:

    “阿芫。”

    作者有话说:

    四月的最后一更,五月开始日更一波,能日更到哪算哪吧,明天要去市里开会。

    **

    其实第二卷 与其叫赤心,不如叫明心。是阿璃最重要的成长篇章。在长安时,阿璃隐忍,聪慧,但根本的矛盾和内里的驱动力在于私怨。她记得爹和哥哥说过的话,但是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不过只是一个词,谁都能说,谁都能讲。【荣景帝自白里说过,璃爹就张口江山闭口社稷,荣景帝觉得璃爹假仁假义,但事实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其意义。】以这样的心态掌权,那萧璃只是一个更聪明的荣景帝,或是更有手段的太子。这一卷里面,她要以杀戮知生之贵,以亡者知事难全,以苦难知民多艰。看到君者不明百姓是何下场,才能真正意识到‘为君’两字意味着什么。才能在掌权后而不枉为,区别于荣景帝,区别于太子。就这样~

    **

    第57章

    “阿芫。”萧璃轻声唤着眼前的少女。

    阿芫没有回应, 仍是双目无神的模样,身子却抖了抖。

    萧璃伸出手,试探地握住了阿芫的手。阿芫的手动了动, 却没有躲开。

    萧璃这才发现,她自己的手上满是血污, 粘腻且散发这些腥臭味,想抽回来稍微清理一下, 可是她一动,却被阿芫反握住了手。萧璃抬头看去, 见阿芫嘴唇轻颤, 抖出两字。

    “别走。”

    听到阿芫的话, 萧璃立刻就不再动了,她放柔了声音, 直视着阿芫的双眼说:“我就在这,你别怕。”

    *

    等霍毕, 范烨和郭宁三人来到这处小院时, 已是月上中天。

    霍毕和范烨站在院子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都没出声。郭宁拎着一个袋子走过来,手里拿着个荷叶包的糯米团子,一边吃一边往这边走。

    “你俩在看什么?”

    范烨指了指萧璃的卧房处。

    那里面传来了女子的大哭声,还有萧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什么的声音。

    郭宁停住咀嚼, 侧耳仔细听了一阵, 才听出来那是萧璃在一遍遍说着, “你没有错, 阿芫, 你没有错。”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殿下怎么不把人送回去?”范烨低声问。

    郭宁闻言,白了范烨一眼。虽然阿璃把阿芫遮得严实,可恰恰是这样的举动,不难猜出阿芫经历过什么。就这般送回去,叫阿芫她娘或是街坊见到了……

    范烨明白郭宁那个白眼的意思,可萧璃就算把那个姑娘清理地再干净,都掩盖不了她曾被山匪掳走玷污的事实。她的街坊邻居,也少不得会议论……但事已铸成,又有什么办法。

    “还有吃的吗?”霍毕倒是没说什么,扭头看向郭宁的袋子,问。

    这些日子同行,几人已经对郭宁随时随地掏出吃食的能力见怪不怪了,对她那个袋子则更是眼熟。

    几人全天只用了朝食,然后又是偷袭又是杀人,看见郭宁吃东西,才感受到饥肠辘辘。

    “还有几个团子。”郭宁把袋子口对着霍毕,示意他自己拿。

    霍毕拿了一个,剥开荷叶吃了起来。

    “咳。”范烨轻咳一声,然后也对着袋子伸出手,拿出一个荷叶团子之后对郭宁感激地笑笑。

    三口两口,一个团子下肚,三人胃里都有了底,再看房里,哭声仍然没有停歇的趋势。

    若是范烨没记错,萧璃跟他们一样,都只用了朝食,那之后到现在,怕是滴水未进。

    “殿下就打算这样安慰那小娘子一夜吗?”帕子早就用来擦血污了,范烨找不到可用的,便拿内袖擦了擦手,几个月过去,这个世子也越发的不精致讲究了。

    “你没听见阿芫还在哭吗?”郭宁瞪大眼睛,只差直接问范烨你还是不是人。

    范烨见郭宁说得理所当然,颇为无语。按说,他们如今才算是将将在黎州军里打开局面,还未在这里彻底站稳脚跟。

    今日之事算是一个大好的契机来立威和收拢人心。一个近二百人的山寨仅凭二十几人就打下来了,且还是由萧璃指挥的,这是何等战功?若是他,定然会好好犒劳一番跟随他的将领!

    可萧璃竟然就这样把那一山的俘虏扔给了秦义手下的那些将领,然后自己跑回来安慰小娘子!不过一个小娘子而已,萧璃公主之尊,用得着为了安慰一介平民,连食水都顾不得了吗?

    他如今大概明白了为何萧璃会屡屡同他那个愚蠢的弟弟在平康坊大打出手,这两人在某些程度上,脑子都有些拎不清。

    范烨这般想着,又去瞧霍毕,他觉得霍毕定然也同他想的一样,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支持,却见他瞄着郭宁手里的袋子,问:“还有别的吗?”

    郭宁低头翻了翻,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说:“好像还有几个卤鸡翅。”

    “多谢。”霍毕一边伸手拿过两个鸡翅,一边道谢。

    “你们还能吃得下去?!”范烨看着两人,心想他们才杀过人,他现下可没什么心情吃肉。不对!现在是该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吗?!

    “我都快饿死了。”郭宁啃着鸡翅,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她一顿不吃就会饿得不行,如这般一天食水不进,她的胃都抽筋儿了!

    范烨的鼻翼动了动,虽然还是一脸隐晦的嫌弃,却还是从油纸包里捡了一个鸡翅出来放进嘴里。

    “我知道你的意思。”郭宁咽下嘴里的肉,才又开口说:“可对阿璃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便是阿芫,你以后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原来在长安时就是这样,阿璃最见不得女子受到欺辱。她若是能帮,定会帮一把。有时郭宁简直觉得阿璃像是有什么心魔过不去一般。

    郭宁想来想去,也只能猜测是不是萧璃一直因为当年没能救下她的杨墨姐姐而心怀愧疚。可是杨墨已死,她再做不了什么,这才不管见到谁,都想帮一把。

    霍毕想的倒是没有范烨那么多,他南境一行的目的本就在于降低荣景帝的猜忌且保护萧璃。这第一个目的要达到应该不难,第二个目的,只要萧璃安全,其他的便随她高兴。能不能如她所愿收拢军心,全看她自己,他是半点儿插不得手的。

    萧璃连要与他缔结婚约时都要先问明白他是否有未婚妻,她今日能有这般举动,霍毕一点儿都不奇怪。

    “哎,忙活了大半夜,都去休息吧。”郭宁挠挠头,对两人说。这院子本就是书叁赁下给他们几个人歇脚用的,故而院子虽然不大,但有他们每个人的房间。

    范烨和霍毕眼看着萧璃也不像是要出来的样子,就也各自回房清理了。

    这一身的血迹,大半夜的,不论是自己看着还是叫别人看见,都还挺瘆人的。

    霍毕清洗完,便躺在他的塌上听萧璃那边儿的动静,等声音渐渐的弱下去,已是寅时初了,没过多久,他听见那边有房门拉开的声音,于是猛地坐起来,霍毕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去陪萧璃说说话。郭宁睡得呼噜声他老远都能听见,怕是指望不上,他知道萧璃此刻心情大约是很不好的,同她说说话好歹能分散些注意力。打定主意,霍毕起身开始穿衣。

    另一边,萧璃缓慢地走出了房间,毫无目的地走着,走至树下时忽然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个水桶,里面装满了清水,旁边还搭着一块擦脸用的布巾。

    这是郭宁给萧璃留下清理用的水。

    萧璃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身上几乎被血盖满,就连身后的发上都粘满了血,如今几个时辰过去,血早就干了,发便结成一绺一绺的模样。

    她缓缓伸出手,拿起布巾沾了沾水,然后开始擦拭手上的血。萧璃目光有些涣散,只是机械地擦着,眼前晃过一张又一张或惊恐或震惊或愤怒的脸,萧璃甚至不需要回想,就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呼吸逐渐停滞的瞬间,每一次鲜血落于身上的瞬间,她从来不知道血也可以这么的烫。她甚至还记得有一个抵抗之人被她刺中了要害,可却没有立刻死去,他倒在地上,血从口中,还有伤口处涌出,身体不停的抽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直到彻底失去呼吸……

    萧璃忽然感到一阵恶心,猛地站起身,扶住身旁的树干开始呕吐。可她已经一日一夜滴水未进,即便是呕吐也吐不出什么。但胃里却仍是翻江倒海,闹腾着不肯消停。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稍微消停了下来,萧璃一手扶着树干,弯着腰大口喘着气。

    “给你。”一块被洗干净的手帕被送到了萧璃面前。

    因为呕吐的关系,萧璃双耳轰鸣,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仰头看去,这才发现是范烨。

    他手上托着一块手帕,看着萧璃,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温柔。

    “谢谢。”萧璃直起身,接过范烨的帕子,想要擦拭一下可又是一阵恶心反胃,于是整个人再次弯下去干呕。

    范烨低头看着萧璃,见她的右手死死地攥着帕子,几乎起了青筋。

    这一次呕吐过后,萧璃弯着腰喘了好一会儿,见真的不会再干呕了,这才又站了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范烨看着萧璃湿润的双眼,知道那是因为干呕而涌出的生理性的泪水。可能是因为今日的并肩作战而有了些同袍之情,也可能是因为这一块帕子,范烨觉得此时的萧璃没有如往日那般拒他于千里之外,不由得开口问。

    就如同范烨所想的那样,萧璃似乎也对他说了些心里话,她说:“从前在史书上所见,某某之战某将坑杀降兵数十万,这数字虽然大到令人震惊,终究也只是个数字。可当有人真切地死在我面前时,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范烨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惊讶。

    “尤其这些人,还是被你所杀……”萧璃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是一阵恶心,不过这一次呕吐的欲望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萧璃知道,她所杀之人,都是该杀之人,她没有做错。

    可是她仍然忍不住想,那些被她所杀之人,他出生时,是否也曾令爹娘欢欣雀跃,他可否有相好的娘子,他可有视他为天的子女……

    一个山贼尚且如此,那么不曾做过恶的士兵呢,阿爹口中那些,为了好好活下去而辛勤劳作的普通百姓呢?

    她突然间好像有些明白了,小时阿爹为何总是看着奏折喃喃自语,为了一个决定而犹豫不决,反复琢磨。

    因为阿爹知道可能他的一个决定,最终牵扯到的便是许许多多人的爹娘,情郎,还有子女。

    “殿下,此番总不会是你第一次取别人性命吧?”范烨静静地注视着萧璃半晌,忽然开口问道。

    “是第一次。”这没什么可隐瞒的,萧璃爽快点头,却在看到范烨神色时,感到奇怪:“你为何仿佛很震惊的样子?”

    “你在宫里时,不曾打死过任何宫人吗?”范烨瞪大眼睛,问题脱口而出。

    “你当我是什么疯子吗?无缘无故,我为何要打死宫人?”萧璃的眼睛瞪得更大,回答。

    范烨无语,萧璃更无语,两人就这样瞪着眼睛对视,仿佛在比谁的眼珠更圆。

    不远处,霍毕看着树下之人两两相望,不知道是否该上前打断。

    他之前听见萧璃干呕,立时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战场之后的样子。摸出一块帕子和几粒酸梅,想着这些多少能有些帮助。

    想给萧璃送去,却在走到院门时见看到范烨已经在那了。

    霍毕摸着下巴,思索着。

    他知道萧璃肯定是不愿嫁给范烨的,不然也不至于拉他结盟,既然不愿意嫁,那么这般月下对视又是什么?他是不是应该进去把范烨赶走?会不会坏萧璃的事?那姑娘的心跟个筛子似的,心眼儿多的很,她这样容范烨接近她,是不是其实在打什么主意,要算计范烨?

    想要离开,可是……

    霍毕扭头又看看那两人,觉得有什么算计大可白日里算计,夜里这般孤男寡女的还是不太好。

    霍毕点点头,然后往两人那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这都快天明了, 你们二位这是聊什么呢?”霍毕背着手,走近了树下的两人,开口问道。

    两人同时转头, 看向霍毕。

    而霍毕却在听见自己的话时愣了愣,总觉得这话里有股熟悉的阴阳怪气, 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快天明了?”萧璃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自言自语道:“是时候去找黎州别驾说说话了。”

    那些山匪现在应该是暂时关押在黎州军那里, 可这般行事,终究还是武将越权之举, 还是应当尽早由黎州官府接手。

    如此想着, 萧璃便打算离开。

    “你现在就要走?”霍毕看萧璃的模样, 惊讶道:“现下已是寅时中了,这里离别驾府邸又不远, 你现在出发,寅时末就到了……”

    这么早, 黎州别驾还在床榻上没起吧。后半句话霍毕没说, 他觉得在场两人应该都能明白。马上,他就知道萧璃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因为他听见萧璃说——

    “寅时末, 是该起来处理公事的时辰了。”萧璃语气淡淡。

    范烨,霍毕:你是魔鬼吗?

    “那你好歹先梳洗一番?”霍毕提议。

    萧璃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的血迹,冷笑一声,说:“就这么去。”

    *

    黎州别驾府邸

    昨日, 那个自称是公主护卫, 实则像个风流公子的书叁把一个一脸横肉的大汉丢到他书房里时, 结结实实地把他吓了一大跳。接着, 他听见书叁说公主带人上山去剿匪了, 让他派差役城兵加强巡防,以防有出逃匪寇流窜。

    他虽然心里有点儿嘀咕,但也老老实实的照做了。

    他去年回京述职时曾远远的见过这位公主一次,那时她簪着鲜花,骑着骏马,身边前呼后拥着好几个少年少女,好不风光。结果转眼间,就被圣上发配到南境。他本以为这个公主能老老实实地悔过,可没想到这才老实了几日,就又闹出幺蛾子!

    从午后开始加强巡防,这一直到了夜里都没发生什么事,那个书叁又走了,于是黎州别驾叫人把那匪徒五花大绑丢进州府的大牢,之后便在娇妾的柔声安慰下美美地睡了一觉。天还未明时,别驾就醒了过来,觉得身上某处颇硬。于是一边为自己的雄风感到窃喜,一边捞过身边美妾想要再‘睡’一觉,却在这时,听到一阵敲门声。

    “想死吗?!”被扰了兴致的别驾怒吼,吓醒了怀中美人儿。

    “老……老爷,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那通报的小厮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语不成句,哆哆嗦嗦。

    别驾不解,即便是公主来了也不至于将人吓成这种魂不附体的模样。他一边起床穿衣一边想着,公主怕是剿匪回来了,不知是胜是败,又为何这么早到他府上来。

    匆匆穿好外衣,甚至来不及梳洗的别驾在日出前的寒风中跟着小厮匆匆往会客的厅堂走去。在踏进会客厅的那一瞬间,别驾就知道小厮为什么是那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了。

    别说小厮,便是自觉见多识广的别驾自己都被吓得发慌。他印象中那个打马游街,明丽不羁的公主,此刻正坐在主位之上,一手撑着脸,百无聊赖。她原本仿佛穿着淡色的衣衫,可现下却全被血迹覆盖。一把利剑就插在地面砖缝中间,闪着寒光。听见脚步声,那位公主的目光也直直地投射过来!别驾只觉得自己仿佛被那利剑一剑插中了心脏!别说什么雄不雄风,旖旎不旖旎了,别驾只觉得自己身子各处都软了下来。

    其中膝盖最软,他站不住了,直接跪了下来。

    “公主……殿下……”别驾艰难地吞咽口水,说:“万安。”

    萧璃上身前倾,看着别驾,慢条斯理地说:“说实话,本宫不太安。”

    别驾看着萧璃那满身的血,觉得其实是他自己不太安,总觉得公主随时会把剑□□把他捅死。

    “殿下……可有什么事是微臣可以帮忙的?”别驾的声音有点儿抖。

    “帮本宫?”萧璃歪歪头,反问。

    “啊,瞧我这张嘴。”别驾马上明白过来,连忙说:“是微臣哪里做的不对的,请公主殿下指点。”

    “起来吧。”萧璃前倾的身子靠回了椅背,随意说。

    “谢,谢殿下。”小厮连忙上前把腿软的别驾搀了起来。

    “你治下,那个强抢民女的山寨已经叫本宫端了。别驾不需担心,本宫不会写信给皇伯伯说你任由治下百姓受山贼侵扰却毫无作为的。”萧璃一边看着指甲缝里没清理干净的血,一边说。

    “公……公主威武。”别驾强颜欢笑,然后试探地问:“端了的意思是……?”

    “杀了七八十个吧,数不清了。”萧璃随口说道。

    完了,别驾觉得他又有点儿站不住了。

    “还有一百多个被俘,目前关押在秦将军那,你明日派人去军营把他们押回县衙大牢。保护治下百姓你不行,剿匪你也不行,这审个罪,察个证的,别驾总不会做不来吧。”

    “可是这一百多人……府衙怕是……”虽然怕得要死,但别驾还是有点儿想推拖,刚一开口,就见萧璃匕首一般目光看了过来,剩下的话登时就说不出口了。

    这时,萧璃站起身来,令她那一身的血更为明显。她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到别驾面前,缓缓开口:“别驾是不是没听说过本宫的名声。”

    “听过的听过的。”您拳打皇子脚踢世子的事迹我上次回长安就都听说过了。

    “哦?那你说说,本宫什么名声?”萧璃一笑,问。

    别驾:“……”殿下,我劝您别逼我给你跪下。

    好在萧璃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她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拍了拍别驾的肩膀,说:“别叫本宫不高兴,知道吗?之前那些山贼让本宫不高兴了,你瞧瞧下场,嗯?”

    如今日头还未出,厅堂里阴沉冰冷,这番话配合着萧璃浑身的血……当真是……

    扑通一声,别驾又跪下了,“殿下饶命!”

    “怎的又行如此大礼?本宫又不吃人。”萧璃笑笑,语气很是温和,“别驾现在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下官立刻召集人手,去黎州军营将那一群贼匪押回府城衙门!召集所有官员审问查实罪证!最快时间将罪证上报三法司请求审核!”别驾闭着眼睛,一刻不停地说。

    “不错。”萧璃满意了,又拍了拍别驾,仿佛没见到自己每拍他一下别驾就要抖三抖,“我知道一百多穷凶极恶之徒对府衙来说略多了些,这样,等下本宫就舍下脸面去找秦将军商讨商讨,争取让他借些人手与你,如何?”

    “多谢殿下!”别驾应声。

    求求您赶快去跟武将正面刚吧,别来欺负我们身娇体软的文官,我真的全家都谢谢您!

    见别驾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任务,萧璃颇为满意,直起身子拍了拍袍角,提步往外走。

    别驾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哦对了!”萧璃停住。

    别驾: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山匪营寨里,还找到十几个被囚的女人,别驾你……”

    “定会将她们安置妥当,寻找家人或者寻找去处!”别驾如今,已经学会了抢答。

    “别驾有心了。”萧璃对他笑笑,走了。

    别驾提着一口气,见萧璃这回是真的走了,长出一口气,瘫在了地上。

    “大人,小心地上凉!”刚才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小厮也活过来了,连忙上前去扶。

    “本官,只想安安稳稳做一个下州别驾,能升到正五品上最好,升不到就一直在从五品上呆着也没什么,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啊。”别驾不肯起身,对小厮哭诉。他从来都没想要去招惹那个混世魔王,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人在家中坐,混世魔王也能自天上来?

    “为什么啊!”

    小厮:“……”这话您不如找您的解语花去倾诉?您给我的工钱也不包括听您牢骚啊。

    *

    走出别驾府邸大门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出摊的,卖菜的,都已经拉着车子走在路上了。寂静了一夜的黎州也渐渐的醒了过来,开始有了炊烟,有了人声,有了烟火气。

    萧璃看看自己的身上,怕吓到百姓,所以也没有在这一片烟火气中多做停留,策马直奔赁下的院子。

    若非为了乱黎州别驾的心神,在首次交锋中占尽上风,她也不会这副样子来见人。只是没料到那别驾的胆子仿佛相当的小,一见面,胆子就被吓破了。

    胆小也好,若是个裴晏那样的,反倒是难办,萧璃一边骑马,一边想。但反过来想想,若他像裴晏那般,倒也不至于还是个下州别驾,且还是这边边角角穷乡僻壤的别驾。

    一路策马回到小院,萧璃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喊道:“给我烧水,我要沐浴!”

    说完,没有任何人应声,萧璃这才想起来,他们平时都在军营,这院子除了定时有人打水送柴,并无任何下人。郭宁此刻在她的房间里睡得正香,鼾声震天响。阿芫哭了一夜,也才刚睡下不久。霍毕和范烨八成出去买朝食了,此刻不在这里……

    萧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眨了眨眼。

    这位不久之前还在对一州别驾连消带打,连威胁带恐吓的公主,只得灰溜溜的去寻厨房,自己烧水沐浴去了。

    作者有话说:

    黎州别驾:我想倾诉一下

    小厮:我只负责端茶倒水,不如您去找小妾?

    小妾:我只负责身体的欢愉,不如去找正方太太?

    正妻:我负责管家来往交际已经很累,找花花草草倾诉吧。

    花草:汰,欺负我们不会说话是吗?

    第59章

    黎州别驾第二次见到萧璃时, 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他带着府衙护卫,驾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了黎州军的军营外,求见长乐公主殿下。守营的士兵认得这位别驾, 毕竟十日之前就是这位别驾亲自来了他们军营,押走了那一百多个山匪俘虏。

    因着脸熟, 别驾和护卫就被守营的士兵带到了平日里武将们议事的那个军帐,然后再去秦义和公主那里通报。

    一般这个时辰, 低阶士兵都在演练排兵,武将们应该也都在练兵场跟着布阵。萧璃虽然贵为大周唯一的公主殿下, 可在秦义的军营里, 也不过位同一个下级军官罢了, 练兵时一样要跟着演练。

    别驾就站在营帐里等候,没多一会儿便听见营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帘子被一把掀开,萧璃带着一阵风, 快步走近。

    今日的萧璃跟那日全然不同, 虽身上带了些练兵场的尘土,可至少衣服干净整齐。头发没有梳成发髻,只高高地束在脑后。那日寒光凛冽的利剑也乖乖地收在剑鞘, 挂在萧璃的身侧。

    “公主殿下。”别驾连忙行礼。

    “来找本宫何事?”萧璃省了寒暄,直入主题。

    别驾听见,也消了跟这位公主联络联络感情的心,递上了带来的文书, 然后躬身说道:“府衙及周边各县衙县令官吏共十二个人并捕头捕快八十人连夜审问, 已初步审完了全部一百零三名犯人罪行, 现下正在核实以及交叉审问确认罪行。”

    “别驾辛苦。”萧璃一边接过文书, 一边说:“此为别驾分内之事, 非是我的,本宫可没心情越俎代庖,这查案之事,倒也不必第一时间叫我知道。”

    这般说着,却打开文书看了起来。

    别驾:真的吗?我不信。总觉得不加班加点做好工作,报给殿下知道,本官又会见到那个仿佛会随时拔剑捅人的公主呢。

    一百零三虽然听着多,可审问起来并不是很难。这里面大多数是狗腿子小喽喽,在军营蹲了一夜,已然吓破了胆子,问什么便说什么。有了这些小喽喽们的据实交代,再去审问那些头目,自然是事半功倍。

    萧璃翻着记录,见上面所录罪行大多是劫掠过往商队,那几个大的头目身上多背有些□□掳掠的案底,这才会上山落草为寇。萧璃飞速看过整本文书,却没见到上面只言片语提到那被囚禁的十几个女子,不由面色微沉,抬眼看向别驾。

    这时,别驾开口:“还有一事,暂并未记录在案,可下官觉得应该当面报给殿下。”

    “说。”

    “那些女子,下官都已经查明了来处,就按照殿下说的,能送回的便送回,有那送不回去的,黎州也有绣坊布坊常年招女工,可以用来安置那些女子。”别驾说:“下官也吩咐了下面的人,不论是送还返家还是送去工坊,都不可妄言其经历,谨慎对待。”

    萧璃闻言,倒是认认真真地看了看面前这个别驾。审问那些山匪并不算难,可妥善安置那些被掳来的女子倒是有些困难,没想到这两样事眼前这位别驾做的都相当的不错。

    “说来是本宫的不是,还不知道别驾怎么称呼。”萧璃开口问

    “下官姓吴,名勉。”别驾,不,吴勉连忙回答。

    “吴大人。”萧璃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拿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殿下折杀下官了。”吴别驾特别的惶恐。

    他知道,他这不知怎么的,就算是入了这个长乐公主的眼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不论如何,该禀报的还要禀报,于是吴别驾继续说:“下官审问时从那些喽喽那里得知,他们时常会掳些女子上山,从上至下轮番……受用过后便会再将人送走。”

    “送走?送去哪里?”萧璃问。

    吴勉在心中惊讶,他知道公主殿下这番大开杀戒,全是为了救助一个被掳的小娘子,他刚刚那一番叙述,也以为公主会首先关注那些女子的受辱之事,却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会直接点出最关键处。

    “那些小头目们都不清楚,倒是那几个当家的知道些,他们只知附近有的山寨会收女子,不拘质量,只要是活的就能换钱。所以,劫不到商队时山寨便会捉些女子拿去换钱。且这般行事,已有几年。”

    ‘喀嚓’一声,萧璃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吴勉连忙起身,道:“下官惶恐。”

    “这些年,上报失踪的女子有多少?”萧璃问,却没等到吴勉回答,便自语道:“怕是不多,阿芫被掳去,官府去连记录在案都不曾做过。更别说其他人。若本宫猜的没错,那些女子很多都是来自三江区的吧?”

    三江区在大周,南诏还有吐蕃三国交界之处,向来无人管辖,若是那里的女子被劫掠,家人去哪里报官?谁能管,又有谁会管?

    深吸了一口气,萧璃却又有些不解。

    “青楼妓馆的歌舞伎全都自小培养,即便是没入教坊司的犯官家眷也均有详细来处。按大周制,中人即便买卖奴仆,也当有明确户籍记录。这些女子并非卖入妓馆的年纪,作为奴仆同样来路不明……”

    她父皇在时便已开始严管人口买卖,即便有那要卖儿卖女为奴为仆的,也需明确于官府记录在案,所以这些人,要被卖到哪里去?又有哪里能留?

    “这……”吴勉明白萧璃未尽之语中的疑问,只能在心下一叹,他这才想起来,这小公主如今十六岁不到,怕是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长安那锦绣之地度过的,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很多腌臜之地,腌臜之事。

    抬眼,见萧璃盯着他等他回答,只得说:“这……小地方的私娼暗巷,军营矿场,是没有平康坊那般风流雅致的。”

    换句话说,对那些地方的人来说,通常是个女人便可以了。

    “而且,那些地方也不太会过问户籍来历。”终归不过是消耗之品,也活不了多久。

    吴勉本以为他说完,公主会暴怒,毕竟刚刚她就生生捏碎了一个茶杯。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萧璃

    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恼怒的表情半点儿的都没露出来,反倒没事儿人一样翻起刚才他送来的文书,停在了某一页,指着一个人名问他:“这人审清楚了?当真没做过什么恶事?”

    那个人就是之前给萧璃他们带过路的矮瘦男人。萧璃几人能对前山的岗哨知道的那么详细也多亏了此人。

    吴勉看了一眼,脑中迅速与那人的信息对上号,回答道:“是的,殿下。他本是个采药人,熟知山里形况,那山寨大当家的想要攻占别个山头,便半是强迫半是利诱地把这人弄上山,专门给他

    们琢磨山路山形。”

    “原来是个做斥候的料子。”萧璃说。

    吴勉不知道萧璃专门点这个人出来是要干什么,正疑惑着,便听见萧璃说:“回去通知下面各个村县城镇,出具官府告示,严禁山匪贼寇继续劫掠拐卖女子,如有违者,匪首当受千刀万剐之刑。”

    “这……”吴勉的脸皱成一团,他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告诉眼前这位天真的贵人,山匪之所以被叫做山匪,就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听官府的号令。若你告诉他不可做违法之事他便不做,那就不叫山匪了,那叫百姓。

    “吴大人去做便是了,便说这是长乐公主之令。”萧璃没管吴勉那一脸的苦相,继续说:“这个人,给我送来,我有事吩咐他做。”说的正是之前那个矮瘦山匪。

    说完,萧璃就让吴勉离开了。吴勉苦着脸被传令兵引出军营,爬上马车。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底下那些县令官吏在接到他的命令时面上谄媚实则嘲讽的表情。

    但他又能怎么办,只能照办,不然若是哪天被公主一剑捅死,他又找谁说理去?他的娇妻美妾又该怎么办呢?哎。

    *

    演练结束,霍毕和范烨听说萧璃在议事的营帐,便跟秦义还有一众武将寻了过去。当日剿匪之事还有些后续需要商定。待走到营帐外时,却听见里面传出萧璃的声音:

    “此一行于你来说有性命之忧,你可自行选择是否去做。”

    “若是我拒绝……”这是一个畏畏缩缩,但是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一切便按照你原有之罪处置。吴别驾已经查实,你虽入山为匪,可并未做过什么恶事,也不曾欺凌那些女子,还算是戴罪立了点儿功,应当可免于死刑流刑。可为匪终究是为匪,该如何判,就看吴别驾与大周律怎么说了。我不会因你拒绝便加罪于你,一切只看大周律。”

    “那若是我接受呢?”畏缩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若活着回来,便算是你戴罪立功,前罪一笔勾销,我还会奖你一笔银钱,足够你娶妻,足够你爹看病。你之前便是为了这才入山为匪的,可对?”

    “当真?”那声音里出现了希冀。

    “若你死了。”萧璃继续说:“前罪同样一笔勾销,不会广而告之,且官府抚恤的银钱会翻倍送于你的父母。”

    接着,里面是片刻的沉默,然后那畏缩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带着些赌博的意味,说:“草民,草民愿意!”

    听到这里,霍毕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见他所料不错,那耳熟的声音正是来自之前带路的那个矮瘦山匪,霍毕看着萧璃,问:“你要他去做什么?”

    萧璃早就知道有人过来,矮瘦男人应了,她心情不错,遂拍了拍袖子站了起来,对来人笑着说:“自然是要事。我要他去这剑南十八匪寨里,向寨主传本公主下的政令。”

    “哦?是什么政令?”范烨有些好奇,开口问道。

    可是这一次萧璃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更后面的秦义,咧嘴一笑,语气嚣张而又欠揍:“秦将军,之前打赌输给我的那些人手,该拨给我了吧?”

    听萧璃这嚣张的声音,霍毕和范烨心里俱是一惊。这秦义官职虽然不如他们这两人高,可确确实实是这黎州的地头蛇。且这些日子以来,是丝毫未卖他们面子,既铁血又无情,视他们这些‘权贵’于无物。萧璃之前才挑衅过一次,现下又来挑衅,确实是叫人给她捏一把汗。

    站在营帐一步之外的秦义背着手,安静地看着萧璃的笑脸,面色未变,只冷声说:“那,就要看公主殿下的本事了。”

    作者有话说:

    萧璃,一个即将以一己之力活成南境最大反派的人。

    第60章

    秦义那番话说得毫不留情, 萧璃就直直地盯着秦义,眼睛都不眨。霍毕,范烨以及旁边的诸位将领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劈里啪啦’地闪着火光。

    黎州军诸位将领倒都是看好戏的样子, 霍毕和范烨却是颇为心累地叹了口气。

    *

    萧璃与霍毕离京时并未与范烨同行,范烨是在他们即将渡江时才追上来的。

    说起来还有些好笑, 萧璃第一次见到大江时整个人是被震撼到了的。他们当时刚刚走到渡江前的最后一个山头,费了好大的力气爬到山顶, 在山顶上,众人就看见了山的另一侧蜿蜒的江水。

    萧璃就站在山顶不肯走了, 呆呆地看着眼前美景, 然后问道:“书三哥, 这就是横贯我大周的江吗?”

    “正是。起自吐蕃云霄之上,最终汇入东海。”书叁笑笑, 然后说:“殿下以后也当去看看入海之处,那就是另一番景色了。”

    萧璃眨眨眼睛, 然后又惊叹了一声。

    霍毕在一旁不由得觉得好笑, 这小公主虽然时常表现得多智近乎妖,可从某些方面来讲,却着实也没见过什么世面。

    “说来我还忘了, 公主殿下只见过长安那一亩三分地,自然不知道我大周江山广袤。”霍毕双手环抱于胸前,挑挑眉,说:“想来也没见过我北境的天山草原, 大漠孤烟。”

    跟在一旁一直不太能融入他们的范烨:阿爹说霍毕也有意求娶公主……可……就这?

    军师: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吧将军。

    从长安一路南下, 地理风物一路变化, 就连土地的颜色都不太一样, 更遑论饮食穿着还有口音, 这些都不是能靠看风物志就了解到的。

    郭宁每到一处,都会寻一些当地的特色拿来给萧璃尝,虽然她自打被霍毕嘲笑过见识少就鲜少再露出惊叹的表情,但新奇,喜爱和嫌弃还是会从她眼中流露出来。尤其是在郭宁故意使坏,给萧璃拿些奇奇怪怪食物的时候。

    沾了萧璃的光,霍毕和范烨也跟着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越往南走,气候也逐渐潮湿了起来,有一日傍晚,萧璃推开驿站的窗子,看着远处碧翠的群山,山前飘荡着白雾,衬得此地有如仙境,萧璃不由得叹了一句:“当真是美轮美奂。”

    给萧璃送热水的书叁见了,连忙放下水盆冲了进来,说:“殿下,这是回南天,快些关好门窗才是!”一边说,一边还帮她把窗子关好,还寻了些布遮住了缝隙。

    萧璃:“……?”

    郭宁在南境呆过不少时间,自然知道何为回南天,也会做些防备。范烨出生在南境,更是了解。萧璃有书叁这一路又当爹又当妈,及时止损。霍毕那边却都忘了提醒,当然,也可能是书叁记恨他之前嘲笑萧璃,故意没有去提醒,于是第二日,霍毕,袁孟,林选征三人便如落汤之鸡,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哈哈哈!”萧璃此番毫不客气地嘲笑回去,叉着腰对霍毕说:“霍将军,今天你可是水灵的很呐!”

    霍毕:“……”

    袁林二人:啧,何必呢,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为何要牵扯到我等。

    范烨:这真的是可能结成婚约的两个人吗?总觉得我的机会可能还要更大一些。

    “不对啊老齐,为何你还好好的?”袁孟见军师身上颇为干爽,立时心理不平衡了起来。

    “哼,我年少时也是游历过天下的,什么没见过?”军师摸着胡子,颇为得意。

    不论怎样,路还是要赶的,好在之后他们没再遇见回南天,当天夜里霍毕他们几个也连夜将所带的衣服全都烘干,不算特别的狼狈。

    不似长安,进了剑南道,因着群山峻岭,城镇稀疏了不少,他们偶尔也需要在野外度夜。好在这里大多数人都有在野外过夜的经验,不算手忙脚乱。哪怕是萧璃,因着从前出去打猎,于野外也颇有些经验,众人安营扎寨时,各自分工,配合还算默契。

    安好营,郭宁这个嘴里时刻闲不住的不耐烦啃干粮,便要去寻些野生的浆果,若是能猎到些活物烤了加餐则更好。萧璃体力好,便跟着同去。

    两人回来时,郭宁手里还真的提着两个野鸡。萧璃看见野鸡,眼睛一亮,说:“我刚好寻到些菌菇,可以烧个汤。”

    在长安每到春时,菌菇冒头时,绣玉楼的师父总会高价收来菌菇,与母鸡一起炖汤,很是鲜美。

    说完,萧璃便把她采来的菌菇给大家看,还一边颇为得意地说:“我晓得越是显眼的菌菇便越是有毒,故而寻的都是些貌丑的菇,且上面还生着小虫,该是没毒的吧?”

    书叁叹了口气,说:“殿下,南境的菌菇不能这般辨认的。”种类太多,且也不能以是否生虫来判断有毒与否。

    郭宁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语气寻常地说:“看着好像都能吃。”

    “真的吗?”书叁有些怀疑。郭宁在他心里从来就跟靠谱没什么关系,所以她话的可信度,得打一个折扣。毕竟这家伙上个月来信给他说要来南境,到了时候却去南诏夜探皇宫去了。

    “味道还不错的。”郭宁点点头,说:“而且吃完还觉得高兴的很,我当时还见到好多小人儿出来在我眼前跳舞。”

    众人:“……”

    萧璃:“啊,这样的吗?”

    书叁暴怒道:“殿下!请您不要这样跃跃欲试好吗?”

    萧璃:“……噢。”

    最后,在书叁的暴力镇压之下,萧璃把那些菌菇丢得远远的,还被押着去河边洗了好几次手,这才被允许回来吃烤鸡。

    郭宁把烤的最好的鸡腿递给萧璃,然后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阿璃,等到了黎州我们再吃菌菇,那边人都晓得怎么吃安全的。”

    话没说完,郭宁就被书叁一掌按在了脸上,推到一边。

    虽说这一路颇有些鸡飞狗跳,可他们仍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抵达了黎州。

    就如所有人预料的一般,黎州军其实并不欢迎他们。

    虽说身为军人,都不惧怕征战,可但凡不是丧心病狂之人,就没人会喜欢征战。

    若是南诏起兵,从剑南道进攻大周,这首当其冲的便是黎州。将士们好不容易才得了几年安生,对于前些年的血腥动荡仍记得清楚,故而对这个任性妄为的公主都没什么好印象。

    当初听说公主要亲自镇守南境,他们还私下议论公主会去哪里。虽说都希望公主能去祸害岭南道那边,但讨论的结果,都一致认为公主会选一个离边境最远的兵镇来‘镇守’,混个几年再由太子殿下求求情,回长安去作威作福。

    结果,万万没想到,公主最后竟然来了他们黎州,边境中的边境的,黎州!

    真是夭寿,公主来祸害他们啦!听秦将军传达圣上旨意时,诸将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几人到了黎州军时,秦义恭恭敬敬地给萧璃行了礼,给他们安排了营帐以后,直接扭头走了,没再管他们,嫌弃之心昭然若揭。

    萧璃虽然是正一品的公主,霍毕是从一品的国公,范烨是国公世子……可在这黎州军里却没个一官半职……好像,也确实不怎么好安排。

    萧璃叉着腰瞪着秦义的背影瞪了半天,最后撇撇嘴让大家先回去休息,毕竟也是舟车劳顿了许久,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第二日号角声响起时,霍毕袁孟他们几个习惯了军营生活的人自然是闻号声便起身。走出营帐时,赫然发现萧璃和范烨也都起身了。

    萧璃见兵丁们这时在集结训练,想了想,也跟到某个队伍后面一起跑步操练去了。霍毕与范烨对视一眼,也只得跟上。谁叫他们两人就是为了护卫公主而来的呢?

    于是,自那日开始,这正一品的公主,从一品的国公和国公世子,就开始跟着最低阶的小兵每次操练,跑步,舞枪,抬水抬石。

    最开始时倒确实是引人侧目,无他,这三人的相貌实在太过出色,想不注意都难。尤其萧璃,即便是男装,布衣,可到底也是锦绣长安最最尊贵的贵女,精致与贵气均难以遮掩,在南境极少能见到。所以,哪怕将士们心中对公主都有些微词,却还是会好奇,忍不住偷偷瞧她。

    见到萧璃跟着士兵训练,秦义的副将也曾问过,秦义看着跟在队伍后面跑的毫不费力的萧璃,只冷声说:“由她去,看她能坚持几日。”

    副将明白,点头领命,便没有去干涉。

    没人管,萧璃几人就跟着小兵们训练,从月初练到了月底。

    霍毕和袁林三人倒是还好,毕竟常年在军营。

    萧璃跟范烨是彻底从精致难掩变成了灰头土脸。

    书叁和军师留在黎州置办院子,郭宁是个编外人员,军营黎州两头跑,萧璃和范烨两人都是头次离开下人这么久,没几日便灰头土脸,倒也正常。

    月底是休日,萧璃终于有时间好好清理一下自己,尤其是头发。这些日子灰尘混着汗水,她的头发都黏在了一起,没有侍女给她通发,她只得自己洗自己通。

    她头一次知道通发也这么难,有时不耐烦稍一用力想梳通一绺黏在一起的头发,便直接梳断了不少头发,好在萧璃头发多,倒也不是很心疼,但很心烦。

    好不容易洗好了头发,萧璃把一盆灰呛呛的水端出去泼掉,回来就见到秦义和他的副将站在自己营帐边。

    不远处几个将官走来走去,装作路过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来回走了几次,一副就是要看热闹的模样。

    “殿下。”秦义先开口了:“殿下若觉辛苦,也可回黎州城里,末将不会对陛下说什么。”

    萧璃手一抬,把手中的盆子精准地扔回架子上,然后笑眯眯的说:“秦将军哪只眼睛看见我辛苦了,说实在的,秦将军营里的训练……”说到这里,萧璃撇撇嘴,说:“不过尔尔,见面不如闻名。”

    霍毕他们几个男子去附近河里洗完澡回来,就看见听见萧璃那不仅表情欠揍,语气更欠揍的‘见面不如闻名。’

    “哦?”秦义眯了眯眼,意味不明道。

    霍毕跟范烨就很想上前捂住萧璃的嘴,她不知道这里不是长安吗?这一个月下来她还没见识到吗,边兵将士才不管她是什么尊贵人的好吗?没看见附近看热闹的人都在怒视着她吗?

    谁知这还不算完,萧璃小嘴继续叭叭叭地:“跑步步速太慢,我要不是怕乱了你们的队形压着步速,早就领跑了。枪法太简单,练来练去也就是平刺直刺那么几招,射箭也是……”说到这里,萧璃停了下来,好似很是善解人意般说:“我知道,这不过是寻常士兵的训练,当以简单好用为主,我明白。”

    嘴上说着明白,可脸上却是明晃晃的‘本公主的水平高出他们太多,实在没挑战’的骄傲模样。

    范烨和霍毕虽然都是萧璃这边的,可见她那表情,都忍不住想打击她一番,让她别那么得意,更何况旁边那些偷听的将士了。

    “将军!叫她来我们月底大比!”不远处人群里有人喊。

    “就是!让我等杀她威风!”有人帮腔。

    萧璃听了,不仅没怕,反倒是梗着脖子,跟个小公鸡一样骄傲地抬起头,对着人群说:“大比?去就去,当本公主怕了你们吗?!哼!”

    范烨叹了口气,彻底绝了给萧璃出谋划策的心。他这些日子没少进言,请萧璃暂且隐忍些,给将士们些时间对他们改观。这一个月萧璃老老实实地跟着小兵训练,叫范烨曾天真的以为萧璃纳了他的谏言,却没想到……

    霍毕却是想起了那日朝堂之上,萧璃也是以一己之力,拉住了满朝堂的仇恨,如今又是这般,几句话,几个表情,让所有将士对她怒目而视……也是厉害。

    霍毕跟范烨再次对视,竟然莫名生出了些惺惺相惜同病相怜之感。

    就很离谱!

    作者有话说:

    云南的菌子梗,看见蓝色小精灵跳舞,大家都知道吧哈。

    沧海有个好朋友是云南昆明人,差不多每年这个时候就开始叨逼叨说他想吃【见手青】,叨叨一两个月之后自动停止,生物钟非常准确。

    哎,上次回国还是19年,这都已经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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