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看到忽然出现的人, 萧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流露出了不自觉地恐惧。

    萧璃并没有穿着凤冠霞帔,而是一身简单的衣袍, 有些部位干净,有些部位染透了血, 就好像之前这身衣袍外面曾经罩着什么东西一样。她的头发高高地束着,脸上遍布着不知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血迹, 双眼明亮,却又充满了杀气。

    穆皇后见到萧璃, 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而荣景帝的眼中则在瞬间爆发出了充满了希望惊喜的光芒。

    “你……你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不是早就该死于范烨所带士兵的围攻之下了吗?

    萧璃没有说话, 双手朝两个方向一掷,几枚细小的飞镖射出, 打晕了殿中的几个叛军。攻守形势瞬间逆转,如今这紫宸殿中的叛军, 就只剩下萧杰一人了。

    萧杰也并不傻, 立刻以左手抽出靴子中的匕首逼在了荣景帝的脖颈处,喊道:“你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我说过了, 萧杰,一切已经结束。”萧璃说道:“范烨战死,长安城已被霍毕接管和清理,宫中叛军也已经被我清剿, 你即便一剑杀了他, 也登不上那个皇位。”

    “表哥死了?不可能!”萧杰不敢相信, 拿着匕首的手一抖, 荣景帝的脖颈瞬间被划出一道血痕, 令他闷哼出声。

    荣景帝的痛呼声唤回了萧杰的理智,他对萧璃说:“萧璃,舅父不会放过你,你完了……你完了!”

    “显国公啊……”萧璃放轻了声音,说:“你是指已经暗中潜回岭南道,假传圣旨,准备带兵入长安‘勤王’的显国公范济吗?”

    听到萧璃全盘说出了显国公的计划,萧杰一愣,再看到萧璃这一身装束,他骤然反应过来,今日她压根就没打算成婚,所以动作才如此之快!只怕,她早就借霍毕之手调了他所掌的兵,暗中埋伏等待了!

    “你早便猜到了?”

    “京畿之兵,半数归显国公,半数归霍毕所掌。”萧璃说:“今日所谓的叛军,便大部分是你们的私兵与京畿之兵吧。你们知道,即便今□□宫成功,但只要给霍毕机会逃脱,他定然会带兵回援。再加上关内道和山南道的驻军……你们就算是掌控了长安,也不过是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彻底吞没。”萧璃的语气慢条斯理,“所以……你们才需要岭南道的二十万雄兵,不是吗?”

    “你既然猜到,就该知道舅父即将率兵前来,到时候你,你们,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萧杰举起匕首,指着萧璃,凶狠道。

    “范济真的能把兵带来吗?”萧璃并未露出什么惊慌之色,甚至歪了歪头,平静地笑笑。

    *

    山南道,万州

    显国公骑在马上,马不停蹄,未曾有半刻休息。

    只要过了万州外的谷道,后面就是一马平川,他们日夜兼程,便可在日出时分赶到长安。到时候,萧杰奉诏登基,又有他二十万大军在侧,就再没人能左右局势了。

    范济抬头看看月色,再一次加快速度,眼看着就要出了山谷……

    “范大人,这般急行军往长安赶去,所为何事啊?”

    如同雷鸣一般厚重的声音在前方山上响起,让范济心中一惊。他赶忙勒马,并示意后面的军队停住。

    前面山坡上,一人一马,长,枪铠甲,在月色之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秦义?”显国公眯了眯眼,认出了来人。他心底一沉,秦义是林家的人,素来治军严谨,绝不是易与之辈。正如此想着,只见秦义身后,又走上了一队队的骑兵,竟然将他们的去路拦得密不透风!

    “秦义!我奉旨带兵勤王,你却在此阻拦,是打定了心思要做乱臣贼子吗?”范济先发制人,大声喝道。

    “勤王?”秦义立于马上,冷笑一声,说:“勤的是那个打算弑父登基的萧杰吗?”说到这里,秦义的声音忽然如雷霆一般,在这山谷中盘旋,环绕在众人的耳畔,“范济!你陷害杨大将军之事即将大白于天下,大理寺早已查实人证物证!你自己万死而不足惜,为何还要搅得陛下父子相残,蛊惑三皇子犯上作乱?!”

    山谷中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了嘈杂的响声。

    这二十万岭南军中,不少有军阶的军官都曾效力于杨大将军麾下,后来杨大将军身死,他所率领的军队被打散重编,这些军官们也都被编入了其他驻地军,最后由显国公统领……

    “范将军,秦将军所说是真的吗?”岭南军中,有人大喊出声,这个问题立刻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是啊,范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声嘈杂中,没人注意到两侧林中山上的人影,还有已经埋伏好的滚石机关。

    *

    长安,紫宸殿

    “我既然猜得到你要今日起兵造反,又怎么猜不到显国公的行动?”萧璃浅笑一声,说:“萧杰,你从小就比不过我,文治武功,样样不行。若不是我懒得跟你计较,你以为皇子皇女中,会以你文采最为出众?”

    “你说什么?”萧杰瞪大眼睛,喊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嘴里喊着,神色却仿佛陷入了什么难以逃脱的噩梦漩涡当中。

    萧璃一眯眼,抓住时机,掷出最后一枚镖,打掉了他最后的武器,然后飞身上前,一招将他击退。

    萧璃的动作极快,快得穆皇后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作的,下一刻,便是萧璃踩着萧杰的脖颈,低头看着他,说:“我说了,一切都结束了。”说罢,脚下一动,只听‘喀拉’一声,萧杰彻底失去了意识。

    处理了萧杰,萧璃听见身后传来了阵阵说话声,回头看去,见到荣景帝冲自己伸着手,满嘴是血,含糊不清地喊着:“璃……药……”

    萧璃不解其意。

    这时,穆皇后动了,她走了过来,蹲在萧杰身边,从他衣襟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然后温和地说:“陛下说的是这个,您想要解药,对吗?”穆皇后站起身,回身对倒在地上的荣景帝说道。

    荣景帝立刻点头,仰头看着解药,目光流露出了对生的渴望。

    在萧璃到来之前,萧杰为了逼迫荣景帝写下诏书,喂他吃了一颗毒药。荣景帝吐了这么多血,也并非如萧璃所见,全都为萧杰殴打所致,更多的是因为这枚毒药。

    荣景帝盯着药瓶,再次用尽力气点着头。

    穆皇后如他所愿,打开瓷瓶,将里面的丹药倒了出来。可是,她却并没有将解药喂给他,而是浅笑着看着手心里的药丸,一动不动。

    荣景帝这才发觉不对,他中毒吐血,倒地不起,为何皇后脸上全无惊慌神色,甚至危机已除,她都没有扶他起身?

    “药……”荣景帝伸手,话没说完,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萧效,给我一个救你的理由。”穆皇后来到荣景帝身边,蹲下,看着荣景帝,轻声问:“为君,无才无德;为父,不慈不教……萧效,你说你这样的人,是不是死了才比较好?”

    两人这样近距离地对视,荣景帝才看清了穆皇后眼底刻骨的恨意与蔑视。

    事到如今,荣景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她自始至终都把萧煦的死,怪在了自己的头上。

    没……没事,还有萧璃。荣景帝如此想着,仰起头去看萧璃,却见到萧璃闭上了眼睛,看向了别处。

    原来……原来……

    荣景帝想要大笑,又想大骂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但是此刻毒已然四散,他的五脏六腑越来越痛,神智也越来越不清醒,他用尽了力气,伸手去够穆皇后手中的那枚丹药,却无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终于,在最后一次试图伸手之后,荣景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听到身后逐渐微弱的气息,萧璃终于回过头,看向了这个在皇位上翻云覆雨,胡乱玩弄了十几年权术的男人,低声开口:“穆姨,他现在还不能死。”

    穆皇后脸色平静,掰了一小半的丹药喂入他口中,说:“我知道。”

    确认那一半的丹药下了肚,穆皇后才站起身,拍了拍手心,对萧璃说:“打开门,叫太医吧。”

    *

    处理好了长安城中流窜的叛军,霍毕带着亲卫进入皇城,一路找来了紫宸殿。

    他看见朝臣们几乎都等在紫宸殿外,神色紧张焦急。霍毕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大臣们虽然有些狼狈,但好在都没受什么伤。另外不远处还有些受了伤的武官,正在接受太医署的救治。

    这些大臣们一见到霍毕,立刻面露惊喜,一窝蜂一般涌了过来,围住他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霍将军,外面情况如何?”

    “将军,叛乱可是彻底平定了?”

    “捉拿到显国公……不,范济那老匹夫了吗?”

    “将军可知道我们府上家眷……”

    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霍毕头大,他尽量回答周全:“公主殿下和我有所猜测,所以有些准备。如今叛军已被清剿,各位大人的府邸并没有受到冲撞,不需担心。”

    听到霍毕保证,朝臣们这才放下心来,又开始给霍毕讲宫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萧璃在救下他们后,便立刻单枪匹马去紫宸殿救驾,谁知那萧杰那么丧心病狂,竟然给陛下喂了毒药!

    公主殿下到时已经有些晚了,她救下陛下和皇后娘娘后就立刻宣来太医,如今太医正在紫宸殿里对陛下施救,至于能不能救得回来……谁心里都没底。

    几个位高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里发苦。

    这太医若是救回来了还好,若是没救回来……

    脑袋里面把现存的皇子过了一遍……朝臣们立时更觉得头痛。

    若是救不回来,这日子怕是真的没法过了。

    就在这时,紫宸殿的门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秦义谢幕~谢幕就是谢幕,谢幕不是死了。

    第172章

    紫宸殿的殿门打开, 穆皇后还有太医走了出来。

    太医对着穆皇后一礼,转头急匆匆往太医署走去,理都没有理会围上来的朝臣们, 其脚步之快,叫人追都追不上。

    众位大臣无奈, 只好上前围住皇后,急切问道:“陛下怎么样?”

    穆皇后面色沉重, 担忧中带着悲切地摇了摇头,道:“陛下中毒已深, 毒入肺腑, 如今太医只能勉强将人救回来……但……”

    “但是什么?”有性子急的朝臣接口问道。

    “陛下能否醒来, 醒来以后又能否理政……皆未可知。”穆皇后似是难过极了,闭上了眼睛。

    大家一听, 都有些傻眼,事情果然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太子薨逝, 三皇子谋逆, 二皇子远在天边,且性格是个棒槌,至于四皇子, 那是整日风花雪月,半点儿朝政都没接触过。

    正想着四皇子,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阿姐,今日可吓死我, 多亏了你, 不然我这条小命肯定要丢在三哥手里了!”萧然不知道何时出现, 连蹦带跳地跑到刚刚一脚迈出紫宸殿的萧璃身边, 满眼都是崇拜的光。

    朝臣们这才发现, 不知何时,萧璃已经出来了,她脸上仍然有平叛战斗时所留下的血迹,身前,背后都有伤口,可见平叛过程之凶险。她就带着这一身的伤,站在台阶上,如同百折而无转的山岳松竹,让人觉得心安。

    也正是在这时,一直独自一人站着,未曾同任何人商讨谈话的裴晏,忽然动了。他一步,一步地向萧璃走去,站在台阶之下,仰头看向站在台阶之上的萧璃,然后,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朝臣们还有霍毕全都愣住,不知道他所欲为何,而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裴晏清冷沉静的声音响起——

    “臣,恳请公主殿下掌政。”

    在场人皆被裴晏之举震惊地失去了言语,可在片刻之后,又觉得这好像才是如今唯一的办法。

    而萧璃仍旧站在原地,垂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端端正正的裴晏,没有作声,没有意外之色,同样,也没有什么欣喜之色。

    有些大臣们朝皇后看去,却见穆皇后也看向了萧璃,目光中带着笑意,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似是支持与欣慰。

    工部谢尚书和兵部的蒋尚书对视一眼,也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于是这两人第二个跪了下来,大声附和道:“臣,恳请公主殿下掌政。”

    至于杨御史,在看到随着萧然和郭安一同出现,完好无损的女儿后,闭眼长叹一声,最后睁开眼睛时,也撩开袍角,缓缓跪下,开口道:“臣,恳请公主殿下掌政。”

    朝中各方的大佬都这么说了,皇后亦是赞同之意,其他朝臣,还有那些勋贵也没别的想法。叛乱是公主殿下平定的,他们的命也是公主殿下救下来的,长安城内的家人府邸也是人家公主殿下未婚夫君护下来的,怎么着都说不出反对的话。甚至不需要多加思索,便也三三两两地跪了下来,一同出声请求——

    “臣,恳请公主殿下掌政。”

    朝臣们尽数跪下,仍旧站着的霍毕就极为显眼。他直愣愣地站在众人身后,目光越过这些跪着的朝臣,直直投向萧璃,萧璃亦是抬眼,无悲无息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萧璃的目光就如同今天的夜色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惊讶与无措,仿佛这就是一个早有预料的情景,仿佛,她本就该受百官跪拜。

    霍毕紧紧盯着萧璃,然后又将目光移到了端正跪着的裴晏的身上,忽然笑出声。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可不论霍毕心中如何想,此事已成。

    荣景十三年,长乐公主萧璃,代天掌政。

    *

    “殿下,叛军虽然已经收押,但是怎么处置还有待商议。”裴晏,兵部的蒋尚书还有御史台的杨御史都站在紫宸殿中,对坐在上首的萧璃回禀道。

    长安城需要善后,百官需要安抚,叛军需要分开关押与处置,羽林军死伤大半,需要重新整顿……皇帝还在昏迷着,所以这些事情都需要萧璃来着人处理。

    好在郭威虽然受了重伤,但是性命无碍,萧璃命其子郭安负责羽林军与宫城安全。至于长安城,因为霍毕清剿及时,并未造成太大的损伤,如今长安已然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京城中的范氏上下皆被羁押关入天牢,一同被扔进天牢的还有三皇子萧杰,等候着三司会审。

    如今让人有些头疼的,是那些叛军。

    “关于叛军,当由兵部登记造册,核查军官士兵所属以及姓名籍贯。”裴晏道:“攻入长安和皇城的叛军多来自京畿附近的军镇,查起来应该不难。”

    萧璃点头,蒋尚书已经派了兵部的人拿出军籍名册去一一核对,三天不眠不休,应该已经核对的差不多了。

    “不用本宫说,诸位大人应该也知道,这些叛军中有一心跟随显国公和萧杰谋逆的乱臣贼子,也有毫不知情以为自己是入京勤王,一心忠君的将士,如何区分甄别……此事就有劳杨大人带着三司问讯了。”萧璃说。

    “这……”杨恭俭语滞,有些犹豫:“可是如今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皆不在长安。”

    “所以本宫才说由杨大人带领三司。”萧璃打断了杨恭俭的话:“左右御史台有监察百官复合案件之责,审理叛军也在管辖之内,没错吧。”

    杨御史说不出话来。

    这审问甄别,需要将叛军,尤其是那些将领们分散开来,交叉反复盘问方能确认,如今刑部跟大理寺卿得用的人一南一北,留下的不过是些郎中主司,却要面对那么多的叛军将领。想到这儿,杨恭俭眼前一黑,只觉得未来几月都要开始暗无天日了起来。

    而且审问完叛军还不算完,还有范家和萧杰的三司会审……

    “哦对了。”萧璃想到了什么,又说:“杨大人,明日进宫时把现如今大理寺和刑部主事的官员叫来。”

    杨恭俭不明所以,裴晏却立刻明白了。他解释道:“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虽然都在外查案,案子看起来一南一北,实则系出同源,从如今传回的消息来看,都跟范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既然如此,便两案并做一案。想来殿下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都是要三司会审的,不如直接早些将他们送回的文书证据,于三司之内权限互通,也好及时反馈交流,减去了很多麻烦。”

    听了裴晏的话,杨御史险些直接晕了过去。两案并作一案,这将会是何等大案,他都不敢想象最后会牵扯到多少官员。如此一来,哪是未来几个月,他们三司怕是未来一年都睡不得一个好觉了。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羡慕起来被贬谪离开的卢尚书。他虽被贬,但好歹还留着命啊。

    “杨御史。”萧璃抬起头,看向杨恭俭,正色道:“本宫不愿放过一个乱臣贼子,朝廷蠹虫,却也不愿冤枉了忠臣良将,寒了臣子的心。这其中责任之重,杨御史应当是最明白的。”

    杨恭俭在御史台呆了半辈子,这其中意义他自然是明白的,立刻不再胡思乱想,肃了脸色,领了旨意。这时,他听见萧璃又说:“杨大人为官素来清正,在御史台多年,也是明察秋毫,恪尽职守。”萧璃说到此处,往后一靠,笑了笑,看着杨恭俭认真道:“本宫信杨大人,定能将此案审好。”

    “是,下官定不辱命。”杨御史深感自己身上责任重大,立刻弯腰行礼道。

    “好了。”各项事宜都吩咐的差不多,萧璃说:“自萧杰叛乱至今已有三日,这三日想来几位大人都未曾好好休息过。”她摆了摆手,说:“今夜便都回去好好歇息歇息,待到明日,可就要开始忙了。”

    “是,下官告退。”说罢,几人便退出了紫宸殿。

    裴晏慢了众人一步,走到殿门口时,回过头,看见萧璃揉着眉心,也是一脸疲惫,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这轻微的笑声引得萧璃抬头,见裴晏在笑,她不由自主地也勾起嘴角,问道:“你笑什么?”

    裴晏看着萧璃所坐之处,眉眼微弯说:“我曾数次设想,殿下坐着这个位置,会是何等境况,何等情形。”

    萧璃随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又抬头问:“那此情此景,与你所想可有参差?”

    裴晏摇摇头,说:“没有,正如我梦中所愿。殿下在此处,比旁人合适千倍万倍。”

    这本就该是她的位置,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合格。

    萧璃想笑,却发现自己已经在笑了,就努力把笑收了回去,于是乎,脸上就变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好像有点儿得意,又有点儿不自然,她轻咳一声,别开眼,道:“那本宫也当竭尽全力,不辜负裴卿殷殷期许。”

    这时,裴晏却收了笑,正经起了脸色,开口问道:“我们去歇息,可殿下怕是歇不得了。”

    “为何?”萧璃问。

    “殿下可是忘了些什么事?”裴晏眼角微翘,问。

    萧璃脑中迅速将各项事宜过了一遍,却没想到有哪处错漏,于是眼中带上了些茫然。

    裴晏见了,抿抿嘴,而后道:“霍将军自从将叛军关押,与兵部交接之后,就回到了将军府……之后再未出府。”

    萧璃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想起来了。

    “那,裴某便不再打扰殿下了。”见萧璃已然明白,裴晏欠了欠身子,行礼离开,走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只留给萧璃一个干净又飒然的背影。

    哦……是哦。

    她还有个‘未婚夫’,尚待处理呢……

    作者有话说:

    班夫国家公园好美,湖泊有点儿九寨沟的意思,好漂亮。就是这几天有山火,不然冰川高山应该更好看~

    第173章

    萧璃走进将军府时, 直接被下人引到了演武场,霍毕正在徒手打着一个木人。萧璃目光下移,见到地上已经躺着好几个被打坏的木人, 而竖着的那个眼看着也要被打坏了。

    “老霍。”萧璃出声。

    霍毕目光一转,只听‘嘭’的一声, 木人的脑袋飞了出去。

    “你这是在把它当我打吗?”萧璃苦笑着说。

    霍毕终于停了手,他拿过布巾随意擦擦额上的汗, 然后盯着萧璃,半天, 才一笑, 说:“公主殿下如今大权在握, 我又哪敢以下犯上?”

    萧璃朝着霍毕翻了个白眼,然后两人并肩往书房走去, 一如之前每一次去书房议事一样。

    “裴晏其实一直都在帮你,对吧?”想了这么几日, 霍毕不至于这一点都想不明白, 直接道:“虽然事后看来仿佛是群臣都请你掌政,可是这牵头之人尤为重要。裴晏在文官的心中分量重,由他起头, 便直接绝了大部分人反对的可能……”霍毕语气极为肯定,“所以,于此事上你们早有默契?”

    “是。”萧璃也没否认,点头承认。

    “所以所为的裴晏背叛太子殿下, 也都是你们做的戏?”霍毕接着问:“他其实一直是太子的人?”

    “不是。”萧璃摇头。

    “怎么可能不是?”见萧璃否认, 霍毕气笑了, 道:“明明每件事都有他……”

    “裴晏是我的人。”萧璃平静道。

    霍毕瞬时将原本要说的话忘了, 脱口道:“什么?”

    事到如今, 已然没有谁能够威胁到裴晏的安危,所以萧璃也不怕将此事暴露,说给霍毕听。

    “裴晏,他一直是我的人。”萧璃重复了一遍。

    “什么叫他是你的人?”

    “意思是,他以我为主君。”萧璃说:“我的利益得失,于他而言,高于皇上,亦高于兄长。”

    “……”霍毕站在那里,久久不能言。他忽然很想开口问一问,萧璃所说,是她之于裴晏,那么,裴晏之于她呢?又算什么?莫名的,霍毕不想问出口,更不想听到问题的答案。他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继续往前走。

    如今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到了深秋,连蝉鸣都没了,花园里静悄悄的,安静地叫人心慌。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地走着,然后又一同开口——

    霍毕:“你我的婚事……”

    萧璃:“你如今可以放心回……”

    两人一同停住声音,对视一眼,然后萧璃接着把话说完:“你如今可以放心回北境了。”

    霍毕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萧璃,夜色下,他的目光亮的惊人。

    “我回北境,那你呢?”霍毕问完,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挂着笑,说道:“你一定还没去过北境,对吧,阿璃,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看一看北境的苍山碧水,大漠黄沙?”

    萧璃站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很久才说:“霍毕,你当明白,以如今朝堂上的境况,我哪里也去不了。”

    “没关系,如今北境安稳,我也可以先留在长安,等你……”

    “霍毕,不会有婚约了。”萧璃抬起头,直视着霍毕,冷静说道。

    霍毕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萧璃甚至能够感到他衣襟下绷紧的肌肉,半晌,霍毕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殿下利用我为你掌兵,帮你争权,为你平叛……”说到这里,霍毕惨淡一笑,道:“如今利用完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回北境?”

    萧璃闭上眼睛,轻叹一声,眉心皱了起来,然后睁开眼睛反问:“霍毕,你自北境来到长安,一直所求不就是安安稳稳回到北境,继续掌兵吗?”

    “那我们的婚约呢?”霍毕猛地提高声音,暴怒道:“当初是你先找上我的!”暴怒过后,又有无限的委屈涌上,他放低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明明是你先找上我的……”

    “我与将军定下盟约时就曾说过——‘你我婚事,不过形势所迫,各取所需,权宜之计’,难道将军忘了吗?”萧璃抬眼,迎着霍毕的目光,不退不避,继续反问。

    霍毕语塞。

    是啊,他忘了。

    他早就忘了。

    成婚前夜,他甚至还在想,待到日后儿女可以独当一面,他们是要留在这锦绣长安享清福,还是出去游历山水。他至今还记得,当初令羽说起游历天下时,萧璃眼中一闪而过的向往和渴望。他功夫比令羽高,各项技能也全面,没道理会比不过令羽。令羽能做到的,他霍毕自然也能做!

    可现在想来,自己倒真是个笑话。他明明该知道的,萧璃本身就是一个满是荆棘的陷阱,可笑他一直自诩机警,明明看见了陷阱,最后却睁眼瞎一样跳了下来,而且还是开开心心满面笑容地跳下来!

    霍毕莫名想到了梦中那个坐在荆棘丛中委屈大哭的蠢霍毕,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又酸又涩,他用力咬了咬唇,掩饰住心底的无措,说:“当初在江南,你明明已经逃走,却又折返,舍命救我……”

    萧璃不言不语,表情没有一丝改变。

    霍毕看着萧璃,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惨笑一声,说:“是我想差了。你为了放走令羽,同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你兄长,甚至不惜以命相搏……而你救我,只因同袍之情,朋友之义……是了,你本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才栽得这般彻底,这般无药可救。

    “霍毕。”萧璃轻声开口:“我说过,我不会给你收尸,但可与你同战。从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是如此。”

    “你对我,可曾有半点儿男女之情?”霍毕不想听她说这些,打断她,问道。

    “我对你从无一丝半毫男女之情。”萧璃甚至未多思索,便直接了当回答。

    这对话听在霍毕耳中莫名熟悉,想了想,霍毕忽然笑了,笑容满满的自嘲之意。

    他想起来了,这话确实听着熟悉,因为令羽就曾问过一模一样的话,也得到了一模一样的答案,一字不差。他当年还曾笑过萧璃,笑她太过无情,一丝希冀都不曾给人留。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如今就轮到他了。

    他那时候是怎样嘲笑令羽来着?霍毕无奈又自嘲地笑着。是了,他当时想,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纠缠不清,这般追根究底,着实叫人觉得难堪。

    如今,他倒是有些能够体会令羽当时所想。虽然感情之事从来强求不得,可但凡萧璃对他有半分男女之情,他都想不顾一切,拼着头破血流也要试试看。

    只怕,当年令羽,亦是做此想法。

    两人行至书房,萧璃推开门,燃上灯火,然后回过身对沉默不语的霍毕说道:“霍毕,想想你的初心所愿,你该明白回到北境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她神色认真又郑重地说道:“你该是镇守北境,受万人敬仰的大将军,是九天青空中振翅的鹰,而非困守在长安京的一只雀鸟。”

    霍毕神色怔忡,他的神思也随着萧璃的话而回到了北境,想起了北境的天地广阔。

    “宫中尚有政务需要处理,我不能久留。”萧璃将灯火放在霍毕的桌案上,道:“何去何从,霍将军自己斟酌。”

    说完,转身离开。

    霍毕一声未出,只是呆呆地看着萧璃的背影,看着她背上绣着的鸾凤,似已振翅高飞。

    他的心里就像有两股力道在不停地左右拉扯,一边大叫着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手,而另一边又苦口婆心地劝着,说如今的情况已是最优。

    霍毕被这两个声音吵得头疼,手一挥,桌上的物件儿乓乓啷啷地尽数落地!

    “将……将军。”

    这时,一个声音出现在身后。

    霍毕回过头,见齐军师站在书房门口,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

    “我……今日心绪不佳,先生若有事,明日再议。”

    “将军……”齐军师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说:“老夫刚才见到公主殿下离开了……”

    霍毕抬眸,看向齐军师,便见他犹豫片刻,道:“公主殿下此来,当时为了……”他把婚约两字吞下去,又问:“将军如此烦闷……可是……心中怨愤公主殿下?”

    “老齐……”霍毕自嘲一笑,倒也未作掩饰:“若是你,有机会拥有天上月,心中暗自欢喜,最后却发现一切只是幻影……你会不怨吗?”

    齐军师听了霍毕的话,一脸苦闷挣扎,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走进书房,跪在了地上。

    “军师?”霍毕见此情形,心中一惊,连忙想要将他扶起来,却被齐军师躲开。

    他对着霍毕郑重一礼,道:“将军,老夫有事,需要坦白。”

    “坦白?你有何事,非要在此时此刻与我坦白?”霍毕此刻实在没什么心情,想要打断,却听见齐军师说此事与公主有关,遂停了下来,让军师继续说。

    “将军可还记得老夫姓名?”齐军师先是问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自然记得。”霍毕道:“军师姓齐名迩,闻名遐迩的迩。”

    “将军,容老夫重新介绍一下。”齐军师低着头,说:“老夫姓齐名迩,本为长乐公主殿下七亲卫之一,是排行第二的棋卫——棋二。”

    霍毕瞬间瞪大眼睛,整个人如遭雷霆之击。

    ——我的七卫,以琴棋书画诗酒花名之,从一排到七——

    ——我说了这么多,你竟然只觉得我父皇母后取名字风雅——

    过去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逼得霍毕后退了一步。

    难怪,难怪军师对萧璃那般恭敬,也难怪萧璃从一开始就那么信任军师,使唤起他来那么顺手……

    他还只道是萧璃不跟他见外,所以才未跟他的人见外,却原来……

    “那你……”霍毕艰难开口。

    “六年前,老夫奉公主殿下之命,前往北境助霍老将军解边境之危。”齐军师深深低着头,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呼应68章和154章,终于写到这一幕了啊哈哈哈哈,开心!

    第174章

    裴府

    裴晏自宫中而归, 下了马车,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与后背终于稍稍放松。自三日前萧杰逼宫,他便一直没有回府。萧璃在宫中理了多久的事, 他,还有几部尚书便也在宫中呆了多久, 今日才得以返家。

    如今他只想让鹤梓给他准备热水沐浴,可是……裴晏垂眸浅浅笑了笑, 他这个愿望怕是没那么容易实现。

    果然——

    “跪下!”

    才回了府,便听见裴太傅恼怒中带着火气的声音, 裴晏眼中露出了‘果不其然’的神色, 悠悠然回过身, 面对着裴太傅撩起袍角,跪了下去。

    裴太傅看着老老实实跪下的儿子, 胸口起伏了几下,终于问道:“这就是你的目的?你百般筹谋, 就是为了让公主殿下掌政?甚至……让她登基?”

    “父亲说的这是什么话?”裴晏一笑, 说:“当日的情形父亲也知道,为了朝局稳固,孩儿只能如此。”

    “你住嘴!”裴太傅深吸了一口气, 说:“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我。公主殿下与霍毕那么快就平定乱局,显然早有准备。她既有所准备,你便不可能不知道。”裴太傅盯着裴晏, 看着他漆黑的瞳仁, 说:“你既知会有叛乱, 却全然不提醒于陛下, 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局之中……你不思忠君便罢, 竟还做着害君的打算!”

    “父亲言重了。”裴晏轻松应对:“无凭无据,即便是公主殿下也只是猜测。无端端地,怎能胡乱指控陛下最亲近的国公与最倚重的皇子意图谋反?再说这‘害君’……父亲,孩儿可没有将剑架在陛下脖子上,也没有逼迫三皇子谋反啊。”

    裴太傅的养气功夫在裴晏的三言两语中彻底消失,他两步并作一步走到裴晏面前,怒斥道:“你还敢狡辩?你说你无害君之心,那我问你,大殿之内,你缘何提醒三皇子向陛下讨要传位诏书?不就是因为他有伤害其他皇嗣之心?你担心他真的去伤害皇长孙和四皇子殿下,这才将其注意引向陛下一人。陛下被毒害,皆因你此话而起,你如此行事,就不怕被人看破吗?”

    “‘如此行事’……”裴晏回味着裴太傅的话,抬眼,道:“当日的情形,便是再多一百个人在场,也不过是多一百个人赞我忠君无畏。父亲当知道,当日若没有我的那番话,萧杰看起来已经要行刺陛下了。”

    “那也只是看起来。”裴太傅说:“三皇子何来的胆量与魄力在群臣面前弑父篡位!”

    裴晏但笑不语,他确实没这个魄力,可惜啊,此事已然无法证实。

    裴太傅看着裴晏,长叹一声,道:“你行事如此偏颇,恐给我裴氏招来祸患。”

    裴晏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脸上的棱角冷峻分明了起来。他冷淡说道:“父亲说我行事偏颇,无非是因为我倾力相助之人乃是公主殿下。若那日我所助的是位皇子,父亲还会如此想法吗?”

    “自古以来,哪有女子掌权做皇帝的?”裴太傅叹了口气,颇为疲惫道。

    “先皇当年让您教导殿下,不就是为这一日做着打算吗?”

    “那也得是陛下亲自下旨传位!而非你以一己之力,带头提出此事!朝臣们为何会听从于你?还不是因着裴氏的名头?若公主殿下无功无过倒也还好,若她……那他日史书之上,你便要被千夫所指!”

    听到这里,裴晏忽然笑了,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说:“若父亲只是担心这个,那儿子便不怕了。父亲放心,你亲自教导过的学生,定能成为一代明君。”说完,裴晏举步打算回房,想到了什么,又停下,道:“还有一点父亲错了,朝臣们跟从我请殿下掌政,并非看在我裴氏名头或尚书令的颜面,而是大家都不傻,知道当下乱局唯公主殿下可解,而我,不过是那个先一步说出大家所想之人罢了。”

    说完,裴晏便不欲再多说了,转身回房。

    “你凭什么,就这般笃定她会为一代明君?”身后,裴太傅的声音传来。

    *

    将军府

    “她派你来的北境?”霍毕被齐军师吐露的消息震住,立刻道:“你给我原原本本讲清楚!”

    “是。”齐迩说:“当年……”

    ……

    “兄长已经跪了一天,陛下却仍无出兵的旨意……”萧璃看着房门外纷飞的大雪,面色焦急。

    “陛下本就还在为杨氏罪案雷霆震怒,霍将军又是先帝的人,他心中早有疑虑,恐不会因太子殿下求情而改变主意。”裴晏拿过大氅,披在萧璃身上,系好带子,然后低声说:“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不能让太子殿下继续跪下去了。”

    “齐叔,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萧璃回过身,看着齐迩,问道。

    “陛下对霍将军有心结……那不如……就从这心结处着手。”齐迩思索了片刻,回答。

    萧璃闻言,怔愣了片刻,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睁眼对齐迩说:“齐叔,我的七卫,只你最善谋略,我命你,你即刻前往北境,帮我……帮我救下师父,救下北境。”萧璃眼中带着不舍和不忍,却还是坚定地将话说出。

    齐迩一愣,连忙站起身,俯首行礼,道:“棋二谨遵殿下之令。”

    “齐叔。”萧璃看着齐迩,说:“我下这个命令,实是遣你入九死一生之地。”但她真的已经再无办法,“若你能活下来,就不用再回来了。”

    “殿下?!”齐迩惊诧。

    “齐叔,我知道你想如寻常人一样生活。”萧璃看着齐迩,努力笑笑,说:“若能活下来,就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说完,萧璃看着外面的风雪,拢了拢身上大氅,大步走入那漫天风雪之中。裴晏对齐迩点了点头,然后立刻跟了出去。

    “只要再多撑些日子就好,齐叔信我,援军一定会到。”漫天大雪中,萧璃的声音随风飘来。

    ……

    “竟是如此……”霍毕喃喃道:“所以你才一直那般坚信,朝廷一定会有援军。所定计策,也皆是按照援军会至所做……”

    齐迩点头。

    “萧璃为何确信自己能让陛下出兵?当初不是因为萧璃病重,太常寺卿上书……”说到这里,霍毕猛地停住,不敢相信地说道:“她是故意的?不,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计策!”

    齐迩再次点头,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心疼。

    “此次回京,我问过书叁当年之事。”齐迩道:“寒冬腊月啊,殿下一桶一桶从头到脚给自己倒着冰水,不用药,不以内力相抗,是生生地烧到昏迷不醒!”说到这里,齐迩忍不住,老泪纵横道:“不仅如此,她还要亲自谋划,叫太常寺给亡父泼上一桶脏水啊!”

    霍毕忍不住随着军师的话想象着当年的场景,心中跟着抽痛。

    “太常寺卿为何会顺着她的意跟着一起欺瞒君上?”霍毕闭上眼,强压心中痛意,语气麻木地开口问。而未等军师回答,他又想起为太子殿下治丧时裴晏与吕寺卿之间的种种,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是了……该是因为裴晏的缘故,原来……那时他就在她身边了。”

    难怪他会倾力帮她,若换做是他,亲自经历了此事,定也会舍命帮她。

    *

    裴府

    “我为何笃定?”裴晏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语气中少有的带了些尖锐,“六年前,北境危急,一步失守,皇上因心中生疑而延误驰援,当时父亲不也无计可施吗?”

    裴太傅说不出话来,当时他确实上书过陛下,可折子却留中不发,不被理会。

    “若北境失守,澜沧关被破,北狄大军将再无阻碍,到那时,长安哪里还能醉生梦死,歌舞升平?”说到此处,裴晏一笑,语气越发尖锐:“君上无德,朝臣无用,最后竟要靠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损毁自身才得以出兵,边境要靠着一个不足十七的少年舍生忘死才能守住国土!”

    裴太傅后退了一步,气势竟被裴晏全然压过。

    “父亲。”裴晏深吸一口气,说:“仁义,谋略,手段……这些,殿下当年就已具备。陛下猜忌多疑,刚愎自用;太子殿下空有仁义,却无手段;其余皇子更是不堪大用……整个萧氏皇族,父亲可能找出一人超过殿下?”

    裴太傅答不出话来。

    “父亲找不出吧。”裴晏了然一笑,继续说:“父亲,您为我取名为晏,赐字清和,孩儿明白父亲所愿,自也会为此一生追求。”

    说到此处,裴晏再次跪下,仰头看着裴太傅,认真道:“孩儿也相信,唯有殿下才能给父亲想要的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裴太傅看着跪在地上的裴晏,久久不能言语。恍惚间好像又想到了年轻的时候,跟先皇一起看着两个孩子相伴玩耍。最后他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如今也管不了你。你们……便造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给我看看吧。”

    “是。”裴晏俯首,叩头,回答道。

    *

    岭南道

    郑明带着大理寺众人,以及韶州别驾吴勉日以继夜地审问追查,核实证据,以最快的速度查明案情。

    离开韶州准备归京时,郑明看着来送行的吴勉,从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他拍着吴勉的肩膀说道:“此次查案,多亏了吴别驾。”

    吴勉谦逊地笑了笑,正想谦虚几句,就听见郑明继续说:“多的话本官也不说了,如今公主殿下掌政,想来过不了多少时日,你我就可在长安同朝为官了。”

    吴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突兀开口:“什……什么?”

    “此次察觉岭南道有调兵叛乱之嫌,全赖吴别驾洞察先机啊。”郑明温和说道:“我已将详情上书公主殿下,殿下本就对你满意,有了这桩功劳,吴大人怕不是要像裴大人一样,青云直上了。”

    吴勉:别……别了吧。

    吴勉僵着脸,笑不出来,想到花了大功夫才保住的头发,只觉得它们到底还是要离他而去。想他一个苟官,苟过了剑南道的官匪勾结,又苟过了岭南道的群狼环伺,好不容易如今南境安稳,总算可以享享清福……竟又要被调入长安!

    看着对未来颇为期待的郑明大人,吴勉只想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儿摇出他的幻想。殿下掌政,郑大人到底在期待什么。政通人和?国泰民安?不,会死啊,殿下掌政,他们这些官员都会累死啊!

    这些京官儿不知道,他可是切身体会过的,就殿下那野狗一样用不完的精力,她要是想陪你连轴处理公务,先跪下的肯定是你呀。

    当然,郑明全然体会不到吴勉心中的苦楚,仍在自顾自地展望未来,“殿下正心敏慧,想来定能好好治一治朝中乱象的。”

    吴勉:是的呢,人都累死了,还哪有心思搞乱呢?

    作者有话说:

    长安的阿璃:吴勉能出活,把他调哪里好呢?

    第175章

    将军府

    “你之后留在我身边, 可是萧璃的意思?”霍毕看着齐迩,问。

    “并不是。”齐军师连忙回答:“后来援军赶到,北境大捷, 之后我给殿下送信报平安……后来殿下派书叁来北境见了我一面,要我好生珍重, 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所以你那时留在北境……”

    “那时北境百废待兴,又时有战乱, 老夫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加之又在北境遇见了络娘……”齐迩说到夫人, 老脸没忍住一红。

    “啪——”霍毕忽然一拍桌案, 道:“你后来既为我谋事, 我们初入京时,你又为何提议要我与公主联姻?这难道不是萧璃的意思吗?”

    听到霍毕的问题, 齐军师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奈却又宽容的神色,仿佛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 说:“这个提议,难道不好吗?”

    “哪里好……”

    “老夫看着公主殿下长大,知她心性纯正, 绝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辈。若不出意外,往后该是公主殿下掌权,将军曾与公主殿下共患难, 有并肩作战的袍泽之情, 未来殿下绝不会像陛下一样猜忌将军。将军可以平安回到北境, 将军也可以继续掌兵, 如此看来, 我们最初的目的,尽已达成。便是叫袁孟那棒槌来说,他也只会说这提议无不好之处,只除了……”说到这里,军师猛地停住。

    “只除了本将军没出息,说好的各取所需,却妄自动了念想。”霍毕闭上眼睛,自嘲道。

    齐迩:您自己想明白就好。

    霍毕又是惨淡一笑,喃喃自语:“爱不能爱,恨也不能恨,你们的公主殿下,真的好手段啊……”

    “将军,今日齐迩将一切如实相告,并非殿下授意……”齐军师犹豫了一下,说:“说到底,公主当年的所作所为,也并非为了将军。”

    “并非为了我,可我能不承情吗?”

    最后,霍毕对齐迩摆摆手,颇为疲惫地说道:“我知道了,先生先去休息吧,今日发生之事太多,我需好生想想。”

    齐迩点头,起身,准备退下。

    一脚踏出门口时,忽闻霍毕发问:“那日我曾问过先生,却未等到回答。”

    齐迩回头。

    “‘明瑕’,究竟何意?先生应该知道吧。”

    齐军师顿了顿,然后小心地说:“那是先帝为公主殿下取的小字,与‘璃’同出一源,鲜少有人知道。”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鲜少有人知道,他却知道……”甚至还为其刻章。

    当夜,霍毕做了一个梦,他又梦到了父亲生辰那日的场景。

    那时他恼羞成怒,一把推倒了问得他答不出话来的小萧璃,转身跑了。

    跑了几步,他又觉得把一个那么可爱的小姑娘独自留在花园好像不太好,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跑回去。

    跑回去后,他远远地看见那个三头身的小姑娘被一个小少年拉了起来,那小少年眉目清冷,板着脸蹲下,帮小姑娘整理好衣裙,拍掉身上泥土,又问:“怎么回事?”

    令小霍毕觉得极为羞耻的是,小姑娘将所发生的事给小少年叙述了一遍,又歪着脑袋问道:“他为什么要推我呀?”

    小少年冷笑一声,回答:“恼羞成怒之人,不需理会。”

    这个声音,霍毕终于听出来了,正是裴晏。被这样说,他连气都生不起来,因为他确实是恼羞成怒。

    小萧璃拉长了声音,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哦’,然后说:“虽则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但也不是所有情况都要照本宣科呀,就像他刚才说的那种情形……”

    “……正是该一举反击,风驰电掣,做碾压之势,扬我军威,令其不敢再犯。”小裴晏接着说道。

    “我也这么想的。”小阿璃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那个小哥哥应该也做如此想法,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皱皱鼻子,说:“有点儿笨哦。”

    小少年跟着点了点头,似是懒得再纠结此事,对小姑娘说:“我带殿下去皇后娘娘那里。”说完,伸出手,手心向上。

    “昂~好呀。”小阿璃拍拍手上的泥土,然后把脏兮兮的小手放进少年掌心,两人一同离开。

    只是离开前,小少年的目光忽然往霍毕藏身之处一斜,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将军府,霍毕忽然惊醒。

    他坐起身,将脸埋在掌心,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他不是迟了三年,而是迟了整整十年。

    *

    这些日子以来,御史台简直忙得脚打后脑勺,那些平日里天天盯着百官私德,风闻奏事的御史也没工夫再盯着朝臣了,全部都被杨恭俭拉去审问叛军叛将。

    谢尚书从中书省府衙走出来,见到几个御史匆匆走过,左脸写着匆忙,右脸写着勿扰,脑门上刻着焦头烂额,叫人看着就不敢靠近。走在最后的那个年轻御史还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他,然后从袖袋里掏出张饼,匆匆咬了几口,又若无其事地跟上。

    谢尚书啧了一声,咧咧嘴,心中庆幸,幸好他身在工部,如今已是深秋入冬,各地少有工事,且他们工部又跟审案沾不上边儿,正是少有的清闲时刻。

    不说御史台,就算是刚刚才拜访过的中书省,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府衙里只有几个低阶的书吏在值守整理。据说中书令,中书侍郎这些叫得上名字的官员全都被拉到了紫宸殿,处理因为叛乱而积压的奏折。

    谢尚书摇了摇头,看看天色,决定直接回府,却在上马时见到了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诗舞姑娘?”

    诗舞对着谢尚书浅笑一礼,道:“殿下请尚书大人明日午前到紫宸殿议事。”

    “我?”谢尚书有那么一刻,想着诗舞姑娘是不是认错了人,殿下要找的其实是吏部户部尚书之流。

    “工部,谢尚书。”诗舞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打破了谢尚书的希望。

    第二日,谢尚书来到紫宸殿,才一进殿,就见到书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几乎将公主殿下全全挡住。下首左侧还设了个小案,裴晏跪坐在小案后面奋笔疾书,听见谢尚书对公主行礼,头都未抬。

    谢尚书心中龇牙咧嘴,面上却未显分毫,才行了礼,就看见萧璃一边翻着奏折,一边皱着眉头发问:“明年江南道水利工事的章程计划,谢尚书你上交中书省了吗?”

    “啊这……”谢尚书语滞。

    看着谢尚书底气不足的模样,萧璃眯了眯眼睛,放下手中的奏折,说:“谢大人,水利工事可不会自己把自己修好的,你知道吧?”

    “明白……明白明白。”谢尚书连忙道,“只是,今年因着江南道贪腐大案,江南很多州府的长官被换,目前诸多州县仍是县丞代管,朝廷还未指派官员……”这一年乱糟糟的这么多事儿,他是实在没想到公主殿下竟还做着明年继续兴修水利的打算,偷懒却被抓到,着实让谢尚书觉得有些丢面子。

    “这是吏部的事。”萧璃拿笔敲了敲面前的一摞折子,说:“裴大人跟吏部尚书自会在年前处理好此事,谢大人只要做好章程计划便好。”

    裴晏抬头,对着谢尚书点点头。

    “是,是是,下官明白。”谢尚书连忙道,说着,又忍不住给自己辩解几句,低声道:“下官之前只是想着,这都要年底了……”

    “所以才要在年底之前定好章程,谢大人,你不出章程计划,户部怎么计算来年银两拨款?快到年底就不做事了……是不是快到年底了朝廷也可以不发俸禄?”

    谢尚书:“……下官知错。”

    “好了。”萧璃见好就收,点点头,又埋首于眼前的奏折,随意道:“谢尚书若无事便回吧,记得年前将章程上交御史台。”

    “下官遵命。”听见时日尚算宽松,谢尚书心中松了口气,心想殿下对他甚是宽仁,回道。

    等到谢尚书退出紫宸殿,裴晏才又抬起头,说:“年前才交,怕是来不及。”

    “没事儿,明日你去户部催催来年的拨款。”萧璃挑挑眉,说:“户部尚书结不出来,自然会替我们催赶工部。”

    听到萧璃的话,裴晏眼中闪过笑意。

    “你笑什么?”萧璃狐疑问道。

    “没什么。”裴晏收了笑意,正色说:“只是感慨殿下仍旧如此善于因势利导,借力打力。”

    “是吗?”萧璃更加狐疑,说:“我怎么觉得你在心里说我厚颜无耻,阴险狡诈?”

    “咳,殿下想多了。”裴晏一本正经回答。

    萧璃:“……”

    *

    日暮时分,裴晏离宫,顺道去了一趟户部府衙,然后才骑马归家。快行至府邸时,却见到霍毕骑着马立在坊口,等着自己。

    裴晏拉住缰绳,轻声道了一句:“霍将军。”

    霍毕看见裴晏,打马上前,问:“裴大人,今日我做东,不知裴大人可愿去共饮一杯?”

    裴晏看着霍毕,默了默,终是道:“好。”

    ……

    绣玉楼

    记得当年霍毕初初回到长安时,裴晏曾请他喝了一杯酒,就在这绣玉楼中。今日,霍毕叫了一桌子的菜,然后给两人的杯盏中倒满了酒。

    “我一直想问,”霍毕率先将酒一饮而尽,然后说:“你刻下那枚印章时,是何心情?”

    裴晏垂眸,拿起酒杯,盯了半晌,才道:“此事与霍将军无关。”

    “确实,你们之间的事,从来与我无关。”霍毕一笑,又问:“这几日我细细想着,三年来萧璃许多行事,背后当都有你配合,只是我实在好奇,你们到底如何联络的,总不会全靠心有灵犀吧?”

    裴晏喝了酒,这才发现霍毕叫的酒极烈,他被辣得轻咳了一声,眼底泛上些水色。

    霍毕奸计得逞,得意笑了笑。

    裴晏试了试嘴,没理会霍毕这小儿科的报复,回答道:“梅期。”

    “梅期?”霍毕一愣,脱口而出:“你那个派头大脾气臭的祖传随从?”

    “他本名花柒。”裴晏接着道。

    霍毕恍然大悟,难怪,当时在江南,梅期拖着条伤腿也要给萧璃送水送饭,对着自己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么说,当时你遇险,也是梅期报信,她这才接到消息,日夜兼程赶去救你。”不再因萧璃一叶障目,霍毕的脑子也清明了起来,之前很多略显古怪的事情也都有了解释。

    裴晏嘴角勾了勾,轻轻点头。

    霍毕见不得裴晏这明晃晃得意的样子,话锋一转,道:“你既也有这般心思,又为何一定要推她走上那个位置?”

    裴晏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只听霍毕继续道:“你该知道,她若掌皇权,与你便再无可能。”

    霍毕说完,就紧紧盯着裴晏,不肯错过他眼中的任何一丝情绪。

    良久后,他才听见裴晏轻声说:“我知道。”

    自古以来,即便是皇帝也要时时谨防后宫干政,更何况萧璃一个女子。裴晏出身裴氏,现在又是百官之首,若萧璃与他成婚,那就是二圣临朝的局面。若两人政见相合还好说,可但凡有所分歧……之后的局面怕就不会好看了。

    一个不慎,这江山可能就不再姓萧。

    如今二人倒是可以相扶相守,但谁知十年二十年以后,又会是何等光景。身在权贵帝王家,从至亲到至疏的夫妻,所见还少吗?且权欲迷人眼,谁又能确定,十年以后的萧璃裴晏,仍是今日的萧璃裴晏?十年前的显国公怕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走上谋反这条路,那时他对陛下,可还是真心相待的。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霍毕想,只要剪除裴晏身上的一切权力,让他从此在朝堂上,再构不成萧璃的任何威胁。

    但是,萧璃会那么做吗?

    不会。

    霍毕甚至不需要多想,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晏经天纬地之才,她不会任其荒废。就如她对霍毕说过的话,他该是北境的苍鹰,而非长安的雀鸟。对霍毕尚是如此,对裴晏只会更甚。

    “裴晏,你便不会心有不甘吗?”霍毕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连他都会觉得不甘心,那,裴晏呢?霍毕是真心实意,想要听到裴晏的回答。

    裴晏沉默,良久,才道:

    “无妨,待我助她成一世功业,他日史书之上,我们的名字必相去不远。”

    “如此,也算相守了。”

    作者有话说:

    回忆相关,26章

    *

    最后一段话,是之前放在文案上的话,我终于写出来了!啊啊啊啊啊!

    第176章

    裴晏说出那番话之后, 霍毕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最后他拿起酒杯,碰了碰裴晏的酒杯, 将那些烈酒一饮而尽,然后便走了。

    第二天夜里, 霍毕来到公主府,在书房找到了萧璃。

    “霍毕……你考虑好了?”萧璃从凌乱的书案中抬首, 问。

    “我好像也没有很多选择。”霍毕随意笑了笑,然后看向萧璃, 问:“你当真就放心这么放我回

    北境去?”

    萧璃闻言也笑了, 说道:“若是我不放心, 那日去找你时带去的就是一盏鸠酒了。”萧璃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调皮之色,说:“我总觉得, 想骗你喝下应该不算难。”

    又被萧璃当面嘲笑笨,霍毕眼睛一瞪, 就听见萧璃又说:“再说, 若你都不可信,那这天下怕也没几人能叫我相信了。”

    萧璃的语气很是坦然,仿佛在说着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信任着他, 霍毕在心中回味着。

    话说完,萧璃从书案后走出来,来到霍毕身边,看向他说:“北狄狼子野心, 霍毕, 帮我们守好北境。”目光中, 是全然的相信。

    霍毕看着萧璃的眼睛, 良久, 最后闭上眼叹了口气,然后,手一伸,一把将萧璃拉近了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

    “我霍毕两番被你所救,命便是你的,萧璃,你既不用我护着,那我就用这条命为你守住北境。”

    萧璃的瞳孔微微扩大,她感觉自己的脊背几乎被勒断了,这时,又听霍毕说——

    “不死,便不退分毫。”

    “霍毕……”萧璃神色震动。

    下一刻,霍毕放开了萧璃,他盯着萧璃的眼睛,慢慢后退了半步,缓缓跪下,算是补齐了当日紫宸殿外他漏掉的那一跪。

    “公主殿下,自此,你我便只是君臣。”

    萧璃垂眸,看着向自己跪下的霍毕,最后郑重开口:“好。”

    “同袍之情,君臣之义,萧璃,必不相负。”

    *

    没几日,大理寺卿郑明便在袁孟与林选征的护送下回到长安。而袁林两人回归,便也意味着霍毕离京的日子到了。

    通化门外,霍毕骑在马上,想起来当年他就是从此门入的长安。他回城的那日,百姓都涌去月灯阁看萧璃与吐蕃对战,霍毕收回思绪,看向背着行囊的齐军师,问道:“先生真的决定随我们回北境?”

    齐迩点头。

    “公主殿下如今大权在握,跟随她似乎更有前途。”霍毕又道:“至于嫂夫人,接来长安便是。”

    齐迩笑着道:“殿下的谋略早就超过我,我留在此处,对殿下帮助也不大。再说,殿下已允我自由选择。”说到这里,齐迩摸了摸胡子,说:“老夫觉得,将军或许更需要我一些。”

    “军师的意思是,将军没有公主殿下聪明,所以更需要先生,对吗?”林选征歪歪头,问道,表情极其纯良。

    齐迩摸胡子的动作顿住。

    “啪——”袁孟一巴掌打上林选征的后脑勺,粗声粗气道:“不会说就别说,瞎说什么大实……不是,瞎说什么!”

    霍毕冷如寒铁的视线射向袁林两人,叫袁孟把那句‘大实话’生生吞了回去。

    霍毕收回目光,对齐迩说:“既然如此,以后也请先生多多献策了。”

    “不敢,不敢,还要将军多多关照才是。”齐迩连忙道。

    霍毕笑了笑,目光上移,看向城楼。

    萧璃就站在城楼上,身着公主朝服,似是刚从宫中赶来,自上而下,认真地注视着自己。

    霍毕最后看了萧璃一眼,咧嘴一笑,拱手行礼,大声道:“君子一诺,此生不移,殿下,后会有期!”

    说完,也不等萧璃告别,直接掉转马头,一扬马鞭,快马离开!

    袁孟和林选征两人对视一眼,也遥遥对站在城楼上的萧璃一礼,然后一打马,追随霍毕而去。最后,齐迩对着萧璃点点头,慈爱一笑,然后也跟着离开。

    萧璃就站在城楼上,看着四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

    君子一诺,此生不移。萧璃也在心底默默回道。

    “殿下可是舍不得?”身侧忽然传来了如玉质般的声音。虽然音如碎玉,可语气却透着些许阴阳古怪。

    萧璃偏偏头,见到裴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萧璃没搭理他,他就又接着说:“殿下若是舍不得,还能把他追回来。”

    “我为何会舍不得?”萧璃双眼一眯,面色不善道。

    裴晏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从头到脚都显得很是开心开怀的模样,却偏偏要板着脸,强忍着溢出的笑意,说:“毕竟霍将军走后,以后怕是无人与殿下月下喝酒,林中舞剑了。”

    霍毕那些闲来无事,去找裴晏叨逼叨的夜晚,没少说当年在南境之事。月下喝酒,林中舞剑,自然也是有过的。

    萧璃:“……”

    裴晏转过头,看向萧璃,极不庄重地挑挑眉,等着萧璃回答。

    “裴卿说得对,本宫确实该把霍毕追回来。”萧璃咬牙道。

    裴晏的笑容一顿。

    “我定要把这厮的嘴给缝上!”萧璃恨恨道。也免得他天天在外面胡咧咧。

    城楼楼梯边上,梅期抱着剑懒懒靠在城墙上,简直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没耳听,真是没耳听。

    正想悄悄走下城楼,却见酒流飞奔而来,略过他,直接走向了萧璃,低头禀报道:“殿下,陛下醒了。”

    *

    公主府中,画肆看着诗舞领着人,把一摞摞的奏折送往书房,看见她时,只是随便点点头,便又离开去做别的事情了。画肆才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诗舞已经走远。

    自公主殿下掌政以来,出入皇城,处理政务,带的一直都是诗舞,而自己就一直被扔在公主府中,每日无所事事。这两日,连酒流都时不时外出,自己却还是在料理着些府内的琐碎杂事……

    随着日子一日日过去,画肆越发地沉不住气,她打定主意,等今日殿下回府,她就去请缨。大家都是公主亲卫,没道理其他人都有重要的事情做,只有她自己料理杂事。

    正如此想着,府门外传来了下人行礼的声音和乌云骥的嘶鸣声,画肆心中一喜,知道是殿下回来了。

    萧璃大步而入,本欲直接回书房,见到画肆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略一思索,便道:“跟我来书房。”

    “是,殿下!”画肆兴奋道。

    “本宫如今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书房中,萧璃坐在主位上,看着站在身前的画肆,道。

    “但凭殿下吩咐。”画肆道。

    “皇伯伯今日醒了,但唇齿僵硬,行动亦不便,如今是皇后娘娘在侍疾。”萧璃不紧不慢地说:“皇后娘娘还要照顾阿诺,我不欲她太过劳累,所以决定……”萧璃的目光移向画肆,目光幽深,道:“……由你去皇伯伯身边侍疾。”

    “什么?”画肆的表情僵在脸上。

    “怎么?”萧璃歪歪头,笑着问:“你不愿意吗?”

    “殿下……”

    “毕竟,你不是最喜欢背着本宫去找我皇伯伯吗?”萧璃还是一样温和的笑容,却让画肆身上一阵阵发冷。

    *

    大明宫,昏暗寝殿内,穆皇后手持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挥退了下人,来到了荣景帝的身边,看着他端庄一笑,低声道:“陛下,喝药了。”

    荣景帝张开嘴,却因为唇齿太过僵硬,只能发出‘啊呐’等辨不清意思的声音,又因为脸上的肌肉太过僵硬,口涎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荣景帝却全然顾不得口涎,只想挪动身子,远离穆皇后。他看着她的目光,恐惧又厌恶。

    “陛下,这又是何必呢?”穆皇后仿佛看着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手中拿着汤匙,不紧不慢地搅着汤药,说:“想想您最看重的君父威严,若是让您的皇儿们看到,怕是会失望呢。”

    荣景帝张嘴叫了两声,眼中露出怒色。

    “瞧我。”穆皇后笑着自责道:“我都忘了,陛下四个儿子,长子叫您自己逼死了,次子被迫远走他乡,三子……犯上作乱,对您心怀无限愤恨,更是亲手给您喂下穿肠毒药,至于四皇子,从小到大您也没分给他半分眼神,他心中自然也不怎么在意您如何。”

    荣景帝闭上眼睛,不想再听,可是闭眼却挡不住穆皇后那在他听来如九幽恶鬼一样的声音。

    皇后看着荣景帝的模样,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坐到了床榻边上,道了一句:“陛下,我知您心里苦。”

    荣景帝睁眼,疑惑地看向皇后。

    “您这一生,拼了命地想得人认可敬重。”穆皇后看着荣景帝,面带悲悯,道:“皆是因您少时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不是吗?”

    荣景帝瞪圆了眼睛,想要阻止皇后继续说下去,却又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她一字一字继续说:“同为皇子,凭什么您名为萧效,先帝却被取名萧政,比您受重视,得瞩目,您被教养成武将,他却得承大统。”

    穆皇后的声音轻柔又和缓,却如黑白无常的勾魂锁,将荣景帝勾回了心中的梦魇。而这时,这勾魂锁又动了起来,幽幽道:

    “这自然是因为,先帝比您更好,所以父皇选他继承大统,所以……”穆皇后的眼中浮现出一些森然的恶意,道:“您爱而不得的女子也选择嫁他为妻!”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荣景帝目眦尽裂,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起来。他拼了命地想说话,最后却不慎咬破了舌头,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是,我知道,您喜欢阿昭。”穆皇后稳稳地坐着,全不拿荣景帝的挣扎当回事,笑着说:“这件事不仅范济知道,我也知道,好歹我也是您的枕边人呀。”

    说到这里,穆皇后眼中浮现出让荣景帝发冷的笑意,说:“您知道还有谁知道吗?”

    荣景帝不敢继续听下去。

    “阿璃知道。”穆皇后道。

    “阿煦,也知道。”穆皇后继续道。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内容还有些没写到,没力气了,剩下的放到下一章里吧。

    快累趴下了。

    明天回家!!!

    第177章

    荣景帝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死死地盯着穆皇后,试图寻找哪怕一丝一毫她在说谎的痕迹,可惜的是, 他一丁点儿都找不到。

    意识到这一点,荣景帝的胸口猛烈地起伏了起来, 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

    “是的,陛下, 您做过的那些龌龊又恶心的事情,阿煦和阿璃都知道。”穆皇后说:“是我安排的, 陛下, 我安排他们亲眼见到你做的恶心事。”

    “萧效, 你的君父之威,尽皆毁于你自己, 怪不得任何人。”

    说到这里,穆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痛意, 她的思绪陷入了回忆当中, 喃喃道:“阿煦倒曾质问过我,为何要那么残忍,让阿璃面对那种事情……”

    穆皇后一闭上眼睛还能看见从来温润的少年那痛心又愤怒的神色,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说:“但我觉得,萧璃合该知道她娘为了她在忍受着什么。好在, 阿昭的女儿到底没有让我失望。”穆皇后看向荣景帝, 眼中的痛色消失, 她带着浓浓的嘲意问:“先皇施舍给你的皇位, 马上就要回到他的女儿手上了, 陛下,你高兴吗?”

    荣景帝恨极,眼角都淌出血来。

    话已至此,他哪里还能不明白萧煦眼中消失的敬仰之情还有偶尔一闪而过的失望所为何事?!他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字:“怎……么……”

    “您是想问什么?”荣景帝狼狈的样子让穆皇后有些好笑,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明明你行事隐秘,为何会被我知道?”

    *

    公主府

    “殿下……我……”面对萧璃了然而透彻的眼神,画肆说不出话来,但最后她还是咬牙说:“殿下,陛下问询,我不敢不说。殿下,画肆向您保证,我说的都只是小事,殿下,我保证并没有透露过任何不利于殿下之事!”

    “是啊,小事。”萧璃说:“从我七八岁开始,皇伯伯不过是向你问询一些我念书习武,日常生活上的小事,但是画肆,你身为七卫之一,不会不知道,纵使只是问些小事,他与你,也是监视,也为背主吧?”

    “我……”画肆无言以对,最后只能不停磕头,说:“殿下,我真的从未透露过任何对您不利之事!”

    “那是因为,我从未让你有机会知道隐秘之事!”萧璃蓦地抬高声音,道:“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吗?”

    画肆伏在地上,不停发着抖。

    萧璃闭上眼,声音恢复平静,“这些年也多亏了你,才叫皇伯伯对我几乎全无戒心。”

    更是靠着她的背叛,躲过了暴露裴晏的危机。

    “如今大局已定,我不愿杀你,却也不想留你。走吧,入宫照顾陛下,不要再让本宫见到你。”

    “……是……”画肆心如死灰,却只能谢公主不杀叛奴之恩。

    *

    穆皇后伸出手,状似温柔地抚了抚荣景帝的鬓角,说:“你将阿昭囚禁在这大明宫中,你以为你巧立名目,费尽心机,就没人知道了?你能防着我,防着这宫里诸位主子,但你能防得过无处不在的宫人吗?”

    “先帝与阿昭御下有方却又宽和有容,那些从未入你眼,从未被你当成人的奴才,不知有多少在心中感念先帝与阿昭呢。”

    穆皇后没理会荣景帝的躲避,继续道:“不然你以为,前任老尚宫为何独独选中杨蓁,提拔杨蓁呢?”穆皇后坐直了身子,笑着说:“还不是因为那是萧璃送进宫的人吗?”

    看着荣景帝透着癫狂的双眼,穆皇后叹了一声,道:“阿效啊,萧政生前你赢不过他,萧政死了你还是赢不过他,你可真是……好生失败。”

    “你……为……做……”荣景帝拼力发出声音。

    “你问我为何这样做?”穆皇后歪歪头,说:“大概是因为,你实在让我瞧不起?”

    “萧效。”穆皇后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变得认真起来,她盯着荣景帝,目光幽深见不到底。

    “当年你与阿昭带兵解了我岭南的危机,我是真的崇拜你,敬重你。虽然你对我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但至少,我知道我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自会心甘情愿为你生儿育女,打理内务。”

    “我不在乎你心念他人,不在乎你妻妾成群,纵使不喜范氏媚上之态,但我也从未与她为难。”想到范氏那个被当作替身的可怜人,穆皇后摇头一笑。

    “可是,萧效,你不该动阿昭的。”穆皇后话音一转,继续道:“你不该违逆她的心愿,又以阿璃相胁,强迫欺辱于她。”

    “你这般行径,与小人何异?不,小人尚知晓一些人伦廉耻,你简直,禽兽不如。如此寡廉鲜耻之人,凭何得人敬重,凭何的人认可?”

    “萧效,你今日这般下场,全是自找。”

    说完,穆皇后站起身,端着汤药,走到荣景帝的头边,见到荣景帝拼命想要闪躲的样子,她倏然一笑,说:“陛下,放心,我不会动你一根指头的。”说完,她当着荣景帝的面,将汤药倒在床榻边的花瓶中,然后将药碗随意一放,掀开床帷,打算离开。

    走之前,最后回头说道:“陛下如今这副样子,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放心,身为妻子,我会日日相伴。”

    “我每日必会来跟陛下回顾一次您这不被父亲重视,不被妻子敬慕,又不被儿子尊重,失败的,一生。”

    说完,再不管身后荣景帝所发出的‘啊啊’的声音,放下床帷,吹熄了灯火,将荣景帝留在黑暗当中。

    走出寝殿,穆皇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的清新气息,吐出腹中浊气。睁眼,杨蓁已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身边,低声道:“皇后娘娘。”

    “宫中都准备好了?”穆皇后问。

    “是。”杨蓁垂首回道:“万无一失,绝不会有任何人知晓察觉。”

    穆皇后舒了一口气,最后道:“去知会阿璃吧。”

    “是,皇后娘娘。”

    *

    大明宫有一处幽僻的宫殿,鲜有人至,原是前朝皇帝为了幽禁废妃所建之所。大周自建朝以来,历代皇帝嫔妃都不算多,更别说废妃,于是此处宫殿就逐渐荒废,变得少有人来。

    荣景帝刚刚登基时倒是曾选过几个女子入宫,封为美人,可没过多久,这几个美人就都因触犯天颜而被发配冷宫。后来,这几个女子在冷宫中疯的疯,死的死,最后竟只剩一人,可那人却从来悄无声息,不声不响,几乎被所有人遗忘。

    如今大理寺卿归京,因是带着大案而归,整个长安的官员都忙碌了起来,无人有暇顾及其他,大明宫中却刚好相反,安静地仿佛一个人都不存在一样。

    裴晏坐在马车外车夫所在的位置上,于宫墙外的巷道中看着月亮;郭安带着羽林军值守在宫门宫墙下,穆皇后安静地坐在立政殿中,透过窗子,看向远方;杨蓁站在御花园,背对着萧璃,肃穆而立;而萧璃,则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向大明宫的深处。

    ……

    “阿璃,母后来找你了哦!”

    这是阿娘带着笑意的声音。

    萧璃小时候淘气,爬过花园每一个坑,钻过宫墙每一个洞,为了逃避练武,常常躲起来叫阿娘找不到。但不论是花丛中,假山旁,还是树洞里,阿娘总是能准确地把她拎出来,然后扔给霍师父。

    “母后怎么总是能找到我?”那是小阿璃被拎着后领,脚都悬在半空挨不着地,却还不屈不挠发问,以期下次藏得好一些。

    “我是你娘,自然能找到你。”林昭理直气壮地回答,给了她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眼看着演武场越来越近,萧璃急急问:“那我今日还能吃嬷嬷做的糕点吗?”

    “你霍师父夸奖你的话,就可以。”

    “那阿娘你等我!我肯定能得师父夸奖!”

    “好,阿娘等你。”林昭笑着,点点萧璃的额头,说:“阿娘就在这里等你。”

    ……

    冷宫已至,宫门不过一步之遥,萧璃却再迈不开步子。

    她紧咬着唇,后退了一步,慢慢跪下。

    三跪,九叩。

    最后——

    “不孝女,萧璃,恭迎母后。”

    宫门一动未动。

    萧璃直起身,看着宫门,唇抖了抖,眼泪如雨而下,“娘,女儿终于……能来接你了。”

    “吱呀——”

    宫门缓缓打开。

    一个清瘦的身影缓步走出,萧璃抬头看去,眼前却一片模糊,她一把擦掉眼泪,想要让自己能看得清楚一些,却又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涌出更多的眼泪。

    来人一步一步走到萧璃的面前,俯首看着跪在地上,仰着头的萧璃。修长却干瘦的手抬起,她抬得很慢,还带着些颤抖。终于,那只手落在了萧璃的脸颊上,一点一点摩挲萧璃的眉眼,唇颊,鬓发。萧璃微微侧脸,试图将脸埋在阿娘手心当中,就像是时候那样。

    来人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萧璃,终于开口。

    “娘的阿璃,长大了。”

    萧璃听了这话,立刻一阵抽泣,胸口抽搐,停止不住。

    林昭看着大哭不止的女儿,眼中含着泪,人却笑了。她双手捧着萧璃的脸颊,轻轻将她的头抱在怀中,温柔地说道——

    “娘说了,会等你的。”

    “娘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没有立刻救阿娘。

    因为刚刚宫变结束一切还很混乱,最好的情况是先维持原样,先处理混乱,加大自己的掌控力。然后等大家都忙得团团转,萧璃不再像刚掌权时那么万众瞩目了之后,才接林昭出来,确保消息一点儿都不会走漏。

    *

    177章的内容只能挪到178章了,这么往后挪,搞不好180章是个万字大章。

    第178章

    郑明回到长安后, 王放在北境查案的所得与证据文书也快马加鞭地送了回来。

    令狐允和岭南道的案子其实并不算难查,郑明离开长安之前就已经有了王放所写的案报和令狐允所查到的证据,到了岭南之后, 又有齐军师两年来所探查到的种种,还有袁孟, 林选征他们所救下的黑矿场的人证,再加上勉强混成地头蛇的吴勉……郑明需要做的, 大多是在当地核实他们所查到的证据。

    如今回了长安,又有北境王放送来的证据, 郑明带着大理寺跟杨恭俭的御史台一起没日没夜地熬了十几个日夜, 终于在腊月前结了案。

    显国公范济犯上作乱, 通敌叛国,陷害忠良……罪行累累, 罄竹难书,依律, 凌迟处死。

    显国公府抄家, 男丁处死,女眷没官。

    显国公乃是首恶,朝臣们对于显国公以及显国公府的处置并无任何异议。但是对于其他涉案者, 尤其是对于北境与岭南的官员的处置上,却出现了分歧。

    朝会上,朝臣们吵做了一团。

    有的人觉得应该霹雳手段,雷霆处置, 将一应涉案者斩首示众, 以安民心, 以平民愤;而另一部分人则觉得涉案官员过多, 若是尽数处斩, 实在有违天合,且之前已经处置了很多江南道的官员,那些空缺尚未完全补实,如今北境和岭南又牵扯进来许多官员,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若是全都处死……那来年这地方朝廷怕不是要像个满是破洞的茅屋,要四处漏风了。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越说声音越高,险些把大殿的房顶掀破。

    萧璃一手支着头,看着众人吵嚷,一言不发。等他们吵到口干舌燥时,这才发现公主殿下好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趁着殿中片刻的安静,对着萧璃开口道:“殿下,若当真将所有涉案者处死流放,两地怕是要血流成河啊……且来年新任官员的委派,怕也是会出差错。臣觉得,对于一些官员,朝廷可宽宥一二,一来减轻了吏治压力,二来,也显朝廷恩典。”

    “陛下,臣觉得……”杨恭俭开口想要反对,却被萧璃抬手止住了话头。

    萧璃抬起眼,如水一样冰凉的目光落在了吏部尚书的身上,问道:“朝廷可宽宥一二……”萧璃重复着吏部尚书的话,嗤笑一声,然后问:“李大人觉得朝廷应该替谁宽宥一二?为护城力竭而亡的霍老将军?为再也回不得家乡的阵亡将士?还是为了无辜惨死的北境百姓?”

    听萧璃语气不善,吏部尚书讷讷不敢言,紧接着他就听见萧璃一拍桌案,蓦地提高声音,说:“说啊,怎么不说了?!你是要替大周律法宽宥,还是替十万亡魂宽宥?”

    吏部尚书被萧璃说得心中有些发颤,连忙跪了下来。

    这时,他听见头顶萧璃再次开口,声音中已无冰冷怒意,只余平静坚决,“一应涉案官员,依大周律处置。该处斩,流放,还是贬官,由三司共同界定。所有处置决定,当写明罪行原因,陈明判决依据,不可因人数过多或从轻从重,只依律法。此事三司做好后……交由裴大人审阅。”

    “是。”杨恭俭与郑明齐声应是。

    “还有何事要议吗?”萧璃问。

    *

    “父亲,我们这是做什么?”今日一早吕修逸就被太常寺卿从卧榻中拽了起来,胡乱梳洗一番就带出了门。吕修逸憋了一路,到了大护国寺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知客僧见到两人,似乎是早有准备,未等吕寺卿多说,便将两人带到寺庙后面的一处堂殿之中。这堂殿看起来是寺僧清修之所,上首香台处,却摆着一个金坛。

    “父亲,您到底……”

    “我听说,你于城外,为一个姑娘立了个衣冠冢?”知客僧退下,吕寺卿开口问道。

    “……是……”吕修逸不知父亲为何会在意这种事,才应声,却忽然反应过来,他双目震惊地看向那个金坛,震声问:“难道……那是……”

    话未说完,已音带哽咽,说不出话来。

    吕寺卿叹了口气,对着儿子点了点头。

    吕修逸无法言语。

    大护国寺素来只供奉历代帝后,如今却供了杨砚的金坛,看其情形,似乎还由寺中高僧做法超度过。整个长安谁会做此事,又谁能做到此事,已不言而喻。

    这时,吕寺卿开口道:“如今杨氏冤案已然平反昭雪,杨氏的后人也当得回姓名。公主殿下已经下令,由太常寺的人去到岭南,为杨氏修缮祖坟,重立宗祠牌灵。”

    “那她……”吕修逸的唇抖了抖,看着金坛,问道。

    “杨砚姑娘为洗雪父亲冤屈,不惜以身犯险,此为大孝。殿下命太常寺将其金坛葬入杨氏祖坟,于宗祠立牌,永享杨氏香火,竖碑留书,以传后世。”

    “永享杨氏香火……”吕修逸重复着,最后红着眼笑了,说:“好,好,如此,总好过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她。”

    “行了,振作一点。”吕寺卿对儿子说:“殿下的意思,是由你护送太常寺的人,还有杨姑娘的金坛回到岭南,修逸,此事,你可能胜任?”

    吕修逸红着眼看着父亲,然后缓缓跪下,道:“臣,领旨。”

    *

    皇城宣政殿

    朝臣们都不言语,鸿胪寺卿却在这时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殿下。”他垂着头说道:“北狄王已发来国书,要求我大周释放北狄大王子,也是他们的王储,翰雷。”

    听到鸿胪寺卿的禀报,本已安静的大殿上又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给显国公定罪,翰雷是关键的一环。正是因为萧烈在大周边境捉拿了伪装成商队潜入的翰雷和北狄武者,这才拿到了翰雷有关于武器买卖的口供,又根据翰雷所拿的路引,查到了依附于显国公的一系列官员,也坐实了显国公勾结北狄,意欲借北狄之手行刺萧璃与霍毕,铲除异己一事。

    对于北狄王的国书,朝臣们有话要说,却又因为想起去年陛下寿宴上,萧璃对待北狄王子强硬的态度而犹豫了起来。

    “有什么想说的,说吧。”萧璃看出朝臣们欲言又止,开口道:“是杀是囚,是放是留,都说说想法吧。”

    “殿下。”有官员出列,说道:“臣觉得,翰雷毕竟是王储,为了两国边境安稳,还是该放回去。如今案子已然查清,我们正本清源,北狄自然无从再从我大周购入兵器……”

    “臣觉得不妥。”又一朝臣打断道:“这北狄王子深入我大周境内作乱,甚至试图行刺公主殿下,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回?”

    “臣倒是觉得可以以此要北地王臣服上贡……”

    “臣反对,绝不能放虎归山。”

    “可若不放,北狄王若是以此为借口再起战火又当如何?”

    说着说着,朝臣们又吵了起来。

    这一次有朝臣学聪明了,向沉默着的裴晏问道:“裴大人如何看?”

    大殿内渐渐安静了下来,等待着裴晏的回答。

    裴晏并未多加思索,开口道:“臣认为,可以暂时将翰雷扣押,以此,试探北狄王的底线。”

    既不立刻放,却也不拒绝,朝臣们眼睛一亮,觉得此法甚好,不由纷纷附议。他们都觉得,于朝政上萧璃并不如裴晏熟练老道,且裴晏的提议也得到了大部分朝臣的赞同,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可谁知,萧璃坐在上首,声音缓慢而清晰地开口,说:“本宫不想试探他的底线,只需要告诉他本宫的底线。鸿胪寺卿!”

    “臣在。”

    “回复北狄王,如数归还私购的兵器,大周就释放翰雷,若不然……”说到这里,萧璃的声音停顿片刻,然后响彻整个大殿:“翰雷,杀,无,赦。”

    话音一落,群臣一片哗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立刻有臣子出来,苦口婆心道:“殿下,如此,恐起兵争啊!”

    “是啊,殿下。”

    “殿下三思!”

    大殿中立刻响起一片请求之声,裴晏抬头看着萧璃,并没有多说什么。

    “你们觉得,他们大批购入兵器,所为何事?”萧璃看着下面一群请求她三思的朝臣,冷笑着说:“是为了摆在家里好看的吗?”

    “还是说,他们想打下北狄以北的冰寒之地,又或是要东征高丽?”

    萧璃的声音响起,使得朝臣们被迫收了声。

    “都不是。”萧璃自问自答,道:“北狄王想要攻打的,从始至终都是大周!”

    “可是殿下,如此只会加速……”有人仍然试图劝说萧璃。

    “所以本宫说了,底线是归还兵器,若不然,未来只会再现六年前北境的惨剧。北狄人仍会杀我百姓,仍会屠我城池!”

    “可……”

    “我意已决,一味怀柔,只会助长野心。”萧璃直接打断,道:“我大周,对北狄蛮夷,不和亲,不怀柔,边境对外,不退不让!若他们示好,大周礼尚往来,自然可以释放翰雷。若他们狼子野心,不肯退让……兵部!”

    “是。”蒋尚书连忙应声。

    “传书萧烈,严加看守翰雷,若北狄不归还兵器,不放弃再起兵争的打算,那么就将翰雷,斩首——”萧璃的目光依次扫过下面站着的朝臣,因着目光太过锐利,叫朝臣们不由自主地纷纷躲避,直到最后一个持反对声的朝臣低下头,萧璃才说出最后两个字:“——示众!”

    作者有话说:

    阿璃对外强硬一些,裴晏和缓一些,倒也无所谓谁对谁错。

    *

    星期三请假,星期四更新,好好写收尾的179和180章,估计这两章都很长,毕竟沧海实在很想在能被2,3,5,10整除的180章完结正文。

    *

    第179章

    显国公行刑之日, 一架御辇缓缓驶出皇城,长乐公主萧璃骑马跟在御辇一侧,一车一马, 还有数位随侍宫人以及羽郎将侍卫,一同来到了刑场。

    陛下身子有恙, 萧璃已是这长安城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如今怕是只有帝后, 才能叫她这样骑马跟随。

    将观刑的百姓与御辇隔开后,萧璃抬手, 对宫人道:“打开帷帘吧。”

    “是。”宫人们应声, 缓缓挽起御辇的帷帘, 露出了荣景帝的身影。百姓被隔开,羽郎将们背对着御辇, 宫人们皆低着头,故而也没有人见到荣景帝干枯消瘦的面容, 除了萧璃。

    萧璃脸上并无任何惊讶之色, 她眼中一片平静,没有惯常的嚣张笑容,也没有仇恨刻骨, 只有一片漠然。

    她静静地看着荣景帝,声音清冷道:“皇伯伯,我今日特地带您来观刑。”

    说罢,她率先将目光投向刑台之上。

    刑台上, 范济跪着, 被五花大绑在身后的木桩子上, 因为刚被游街示众, 满身脏污恶臭, 早就没了显国公的赫赫威严。他看着在一旁磨刀的刽子手,一直涣散的目光终于回神聚拢,也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的眼中出现了深深的恐惧与后悔,整个人也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他身上麻绳绑得很巧妙,他越是挣扎,麻绳就勒得越紧!最后,还未开始行刑,绳子已经先一步深入血肉,叫他浑身鲜血淋漓。

    御辇中,荣景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想要撇过头不去看,可他的身子被摆放得很端正又巧妙,根本无法不去看。

    “皇伯伯,刑罚尚未开始,今日您要看的,还很多。”萧璃察觉了荣景帝的意图,开口。

    这时,刽子手已经磨好了刀子,时辰也已到了,监斩的杨恭俭朗声道:“行——刑——”

    随着杨恭俭话音一落,刽子手快准狠得下了第一刀。

    “啊——”刑台上响起了范济的惨叫声。

    范济痛得挣扎不止,可他整个人已被捆在木桩上,不论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生生忍着这疼。

    而御辇上,荣景帝就仿佛自己在被凌迟一样,也拼尽全力挣扎起来。但他浑身僵硬,动也动不得,最后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可是眼睛闭上了,耳朵却无法捂住,于是他只能听着范济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穿耳而过。

    “阿烨!救我!”剧痛中,范济喊道。

    “范济难道不知道,范烨已经被他的野心害死了吗?”萧璃轻叹一声,道:“就像皇伯伯你一样。”

    “你……辱……我!”荣景帝紧闭着双眼,咬牙挤出几个字。

    “我羞辱你?”萧璃反问,然后自顾自地摇摇头,说:“不,皇伯伯,我只是要带你来看看你犯下的错罢了。”

    “看看范济吧,你放任他诬陷忠良,放任他手握大权,蛀蚀朝政,助长他的野心,以至于,最后到了如今这般,叫他犯上作乱,蛊惑皇子带兵逼宫……皇伯伯,如此罪大恶极之人,难道不值得一看吗?”

    荣景帝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气急。

    “皇伯伯。”萧璃叹息了一声,又似真的疑问:“坐拥天下的感觉,是不是真的很好?高高在上到认为自己可以随意摆弄人心?高高在上到认为不论你如何残忍,旁人都只能隐忍受着?”

    荣景帝自然回答不了。

    “有时候仔细想想,坐拥天下实在是个有些令人感到恐怖的事情。希望我不会有一日,变成了你这般可憎可恨可怜又可悲的样子。”

    刑台上,刽子手已经在下第三十刀,范济早已出气多,进气少,连喊都不太喊得动了,鲜血流了一整个刑台,甚至沾湿了刽子手的布鞋。

    “皇伯伯,再睁眼看一看吧。”萧璃的声音平静,“看一看这个从少年起就与你相伴的好友。你们不是也曾肝胆相照,意气风发吗?”

    萧璃的声音在荣景帝听来,带着些许的蛊惑,让他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话睁开了眼睛,然后——

    “啊——啊——”荣景帝惊恐地叫出了声音,即便是战场上,血肉横飞,他都不曾见过如此惨状!范济他现在哪里还有一点人类的模样!

    荣景帝只觉得腹中一阵恶心,然后直接呕吐了起来。

    萧璃坐在马背上,由上而下,冷冷地看着这个已然苍老瘦弱的男人,开口道:“皇伯伯,你如此惊恐,究竟是恐惧极刑本身,还是在恐惧,怕我们将这极刑用在你的身上?”

    荣景帝因呕吐而泛起泪光,他睁开眼睛,说:“杀……我……”

    萧璃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

    荣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皇伯伯,死是太过容易的事,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还是痛苦而无望地活着吧”

    “看着手中权柄旁落,看着……自己被人遗忘。”

    说完,萧璃抬手,示意宫人解下帷帘。

    帷帘缓缓落下,慢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皇伯伯,此生,我们不会再见了。”

    *

    天牢

    “公主殿下,这边请,这边请。”随着一声开门声,狱卒谄媚的声音忽然响起。坐在干草堆里,双目无神的范炟缓缓地抬起头,木然地看向牢房外。

    萧璃披着一个纯白狐裘大氅,出现在牢房外。那狐裘纤尘不染,白得如同冬日初初降落的雪,与这阴暗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

    范炟隔着围栏与萧璃对视着,忽然想起那些策马轻裘的日子,鼻子一酸,眼泪唰地落了下来,他语带哭腔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萧璃沉默地看着涕泪横流的范炟,良久,轻轻叹息。抬手让狱卒打开牢房的门,然后矮身走了进去。

    范炟仍旧缩在牢房角落里哭泣,没有动弹。

    萧璃低头看着他,问:“霍毕说,捉拿你时,你被关在自己的卧房,浑身是伤……怎么回事?”

    “爹……爹打的。”范炟抽抽涕涕地回答。

    “为何打你?”萧璃继续问。

    范炟有些愣神儿,好像自小时候认识萧璃开始,她就没有这样温和地同自己讲过话。

    “你从来受宠,你父亲为何要鞭打你?”萧璃又问了一遍。

    “因为……我趁着他们上朝,偷偷把嫣娘救了出去。”范炟低下头,眼泪流的更为凶猛,“但是嫣娘还是死了。”

    “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都要死了。”父亲犯上作乱,哪怕范炟素来纨绔,也知道他定不会有什么活路。死了也好,死了干净,就不用日夜梦魇嫣娘的惨状。

    “三司已经查证,你从未掺和过显国公府所行的种种恶事。又因你救了嫣娘,算得上戴罪立功。”萧璃俯首,看着范炟,说:“范炟,你的命留住了。”

    “你不,不杀我?”范炟有些不敢相信,又很是疑惑,说:“可是……可是嫣娘还是死了……”

    “我们靠着嫣娘拼死带出的证据,才得以给显国公定罪,才逼得显国公不得不靠谋反拼出一条活路。”萧璃说,她看着范炟脸上扭曲变化的表情,并没有去问范炟,若是早知如此,还会不会去救嫣娘这种拷问心性的问题。

    范炟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终于颤抖着问:“所以他们所说的,我爹和兄长的那些罪行……都是,都是真的了?”

    “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人证物证俱全,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结案文书,你大可自行判断。”

    “不……不用了。”范炟连连摇头,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再无一丝一毫往日纨绔的模样,他吸了一口气,问:“那我父兄如今……”

    “死了。”萧璃并未详细叙述范济与范烨的死状,只如此简略作答。

    范炟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却还是汹涌而出,他紧紧抱住自己,缩进墙角。

    “过几日会有差役带你去流放之地。”萧璃说完这最后一句,便转身,打算离开。

    “公主殿下……”身后传来范炟嗫嚅的声音。

    萧璃的脚步顿住,便听范炟又说:“我会替父亲和兄长,好好赎罪的。”

    “最好是如此。”

    “谢谢……”萧璃已经走远,范炟抱膝坐在墙角,喃喃说道。

    *

    女牢中的犯人并不算多,相比之下,也干净整洁了一些。萧璃走到牢房外时,范烟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仰着头,透过牢房的小窗,看向外面。

    那外面除了一角天空,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但范烟仍旧向外看着,仿佛能看到外面的姹紫嫣红。

    萧璃走动时,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范烟听到身后的声响,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看了过来。

    相比于范炟的惊恐与惶惑,愧疚和惴惴,范烟显得相当的平静。范烟的平静并非强作镇定,而是一种带着尘埃落定之感,从内到外的平静。

    范烟看着萧璃,率先开口,“处置已下,没想到公主殿下竟然愿意屈尊来看我。”

    “你已经知道对你的处置了?”萧璃问。

    “充为官妓,不是吗?”范烟说:“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哪里出乎意料?”

    范烟笑笑,说:“我以为公主殿下会将我同父亲一起,凌迟处死才对。”

    萧璃没有说话。

    范烟盯着萧璃的眼睛,忽然笑了出来,说:“充为官妓,这是三司的判决,可对?”范烟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笑出了眼泪,说:“是了,是了,这是对于逆犯家眷的判决,在三司的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寡居的弱质女流罢了。”说罢,她收了笑容,看向萧璃,问道:“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要让我死,简直易如反掌,为何你不这样做?”

    萧璃依旧没有回答,范烟的脸上却露出了惊奇好笑之色,好想发现了什么令人震惊的事情,说:“萧璃,你是在坚守你那所谓的底线,是吗?”范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笑得开心极了,说:“三司找不到我涉事的任何证据,是吧?所以无法依罪论处,故而我只有株连之罪。”

    “萧璃,你心中不恨吗?你该知道的,范烨对燕必行动手,乃是何人怂恿指使。”范烟看着萧璃,眼中带着蛊惑之意,又说:“你跟裴晏之事险些被陛下发现,又是因谁人之故。还有算计杨蓁,甚至最后犯上作乱……萧璃,你真的不想杀我?”

    “没有证据又如何,如今你大权在握,万人之上,想要我一个弱女子的性命,不是易如反掌吗?”

    萧璃猛地闭上眼睛,而范烟的眼中,则泛上一丝得逞的笑意,就在这时,她听见萧璃的声音——

    “你就是这般蛊惑范烨对燕必行下手的吗?”

    范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萧璃睁开双眼,眼中并无范烟所期待的挣扎犹疑,反带着些悲哀,她开口道:“范烨手中本没沾过无辜者的血……”

    “那又如何。”范烟将萧璃打断,说:“生在范家,没道理我双手染血,他却干干净净做他的世子。再说……”范烟嘲讽一笑,“若他心智如你一样坚定,倒也未见得被我蛊惑。说到底,也不过是本性软弱又舍不下荣华富贵之人罢了。”

    “即便是当初我不曾蛊惑于他,到了最终,需要在自己与道义做抉择时,他依旧会选择自己。”

    “善,善不纯粹;恶,又恶不彻底。左右摇摆,又心中煎熬……”范烟一边说,一边摇着头,道:“不过是有幸生得男儿身,这才叫他得到了世子之位。”

    “所以,因为你是女子,得不到世子之位,便要躲在父亲,夫君,兄弟身后翻云覆雨吗?”萧璃问道。

    “瞧殿下说的,就好像我愿意躲在他们身后一样。”范烟一笑,说:“便是我想走到前面来,又当真能走得出来吗?哦,是了,公主殿下走出来了。”范烟看着面前的萧璃,说:“但这世间女子也只有一个你,有天生高贵的身份和过人的天赋罢了。”

    “若无父母遗泽,亲友相帮,天赋根骨,萧璃,你能走到今日吗?”

    “怕是,早就死于荒野之外了吧。”

    “易地而处,你能,比我做得更好吗?”

    范烟的话仿佛一根尖刺,直直刺入萧璃的内心,萧璃久久地看着范烟,最后一笑。

    “范烟,我最初确实想让你死,但是现在,我想让你活着。”萧璃认认真真,不带一丝虚假地说:“范烟,好好活着,也好好看着,那些不愿躲在父兄身后的女子,普通的女子,都能做到什么。”

    说完,萧璃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开牢房,而范烟依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良久之后,牢房中才响起一个声音——

    “好,我等着看。”

    *

    随着显国公的案子逐渐落下帷幕,三司之人的神态也逐渐从暴躁变得从容,脚步也不再那么匆匆,又开始在意起仪态了起来,当街啃饼什么的,那是绝对不会有的事情!等到把最后一卷案宗归档,杨恭俭,郑明,还有回京不久的王放不约而同长出了一口气,仿若劫后余生。回首过去这两个月……不,不,他们并不是很想回首,只想回府睡觉。从今往后,府里醒神汤这笔费用,大约是可以省下了。

    “咱们三司今年这么辛苦,也不知过年殿下会不会多给些赏赐。”王放一边说着,一边动了动脖子,随即便听见脖颈骨节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子贤平日里还是该多些活动活动关节才是。”郑明听见那喀拉喀拉的骨头声,戚戚然道:“不然到了老夫这把年纪,可就要遭罪了。”

    “老师说的是。”虽然王放如今的官阶比郑明还要高半阶,可对这个从前的上官,他向来尊敬,因此也一直以老师相称。

    “赏赐?”杨恭俭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这个年关,我们公主殿下怕是过不太好了,还赏赐?”

    郑明与王放对视一眼,问:“这是为何?”

    “这么老些官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免职的免职……前些日子我瞧见那新上任吏部尚书,就差抱着裴大人袖子抹眼泪。”杨恭俭说:“这么多空缺,要补齐,可够人头疼的。”

    “可是……”郑明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真像吏部尚书提议的那般,因为这个就给犯案的官员恩赦……既有大周律,那还是当依律行事才对。再说,杨大人您处置起来也没有手下留情啊。”

    “那些渎职枉法之人确实应该处置!”杨恭俭说:“既读过圣贤书,又屈从权贵,行通敌卖国之举,简直我辈之耻!”

    “那您还看公主殿下笑话……”王放嘀咕道。

    “我……我就是……”杨恭俭话说了一半,又生生憋了回去,不再言语。

    郑明与王放又对视一眼,心中暗笑。这杨恭俭倒还真是倔强,因着闺女的事,这么多年了,一直看不惯公主殿下。从前是这样,现在,竟还是如此。真是倔如犟驴!

    那时郑明和王放心中还同情公主,惹上这么一头犟驴,但是第二天,便只剩下哭笑不得了,只能在心中感叹,这两人怕不是前世有什么宿世冤孽吧。

    杨恭俭脚打后脑勺忙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松口气,结果这气才松了不到一半,就被公主殿下一顿乱拳,打回了腹中。

    第二日的朝会上,群臣议好朝事,正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忽闻上首公主殿下道:“哦对了,大明宫的尚宫杨蓁这几年来兢兢业业,处事有方,之前宫变,又保护皇孙有功,如今赶上朝堂官员零落,本宫打算擢她入朝,替诸位大人们分忧。”全然一副理所当然,公事公办,只是通知尔等的做派。

    宣政殿有那么片刻的鸦雀无声,紧接着,就听见杨恭俭几乎变了调的惊呼:“这,这怎么能行?!”

    “这,这怎么不行?”萧璃脸上带着调皮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杨恭俭变脸,回问。

    听到萧璃惟妙惟肖地模仿杨恭俭的声音,王放忍着笑,悄悄看去,只见杨御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殿下,这怕是不太合规矩啊。”吏部尚书赶忙站出来说。

    “不合什么?什么规矩?”萧璃一脸我听不懂的疑惑模样,说:“你半个时辰前才当着众朝臣的面,说如今空缺太多,正是该不拘一格选调人才之时。”萧璃往后一靠,扬起下巴说:“这怎么本宫照李大人说的做了,李大人反倒说本宫不合规矩?自食其言,不太好吧。”

    李尚书被萧璃怼得说不出话来,想了好半天,才找回思绪,说:“这,杨蓁身为女子……”

    “李大人,慎言啊。”萧璃拂了拂衣袖,说:“先看看本宫,再想想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

    吏部尚书想说的话瞬间被憋了回去,但他哪里肯就此言败,又道:“杨尚宫即便处事有方,那也是掌宫中内务……”

    “是,所以本宫打算擢杨蓁去个差不多的部门。”萧璃摸着下巴,有商有量的样子,道:“众卿说户部怎么样?户部主事空着好几个吧?”

    户部尚书闻言,眼前立刻一黑,立刻走出来拒绝道:“户部公务繁重,恐难能由女子胜任,还请殿下三思。”

    “户部的事儿确实繁重……但是不对呀,宋大人。”萧璃倾身向前,看着宋尚书,说:“你宋氏世家大族,族中事务一样繁重,我怎么记得几年前你还跟老杨为长子求娶过杨蓁,要她做你宋氏冢妇来着?怎么那时候你就不觉得杨蓁不能胜任了?”

    忽然被叫做老杨的杨御史:“……”

    宋大人脑子一炸,只觉得这时若是退让了,他怕是就要迎来一个女子作为下属,成为当世笑柄!当即不管不顾道:“殿下慎言!我宋氏怎可能迎娶那等忤逆女子做冢妇?!”

    宋尚书话音一落,就感觉宣政殿陷入了奇怪的安静,而上首的萧璃却往后一靠,没理会宋尚书,反倒是转向杨恭俭那边,道:“杨大人,这话本宫都听不下去,你能听得下去?”

    宋尚书回过神来,只觉得头皮发麻。杨恭俭这些年参百官而不倒,吵千架而鲜有败绩,那嘴唇简直跟两片铁皮一样,天生就是生来吵架的!而这些年朝臣们也早就看出来了,杨恭俭的死穴就是他那个宝贝闺女,没看见这些年他怎么疯狗一样追着公主殿下咬吗?

    如今宋尚书当着杨恭俭的面诋毁他家闺女……嘶……有那了解杨恭俭的朝臣,简直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想要看他怎样怒喷宋尚书了!

    果不其然,杨御史跟宋尚书立刻争执起来,两人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引经据典,波及范围越来越广,最后,竟然半数文官都加入战场,吵吵嚷嚷,比菜市场还嘈杂。武官们事不关己,高兴地在一旁看热闹。

    而挑起这一切争端的萧璃,单手撑着脸,看着下面,竟也是一脸的兴致勃勃,津津有味。看她模样,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怕不是还想添杯热茶,来盘糖果子。

    中书令实在看不下去了,太阳穴被这群人吵得砰砰直跳,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凑到裴晏身边,语带祈求,道:“裴大人……”

    萧璃一脸只要吵不死,就可继续吵,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如今能够制止众人的,怕是只有裴晏了。

    裴晏面色平静地对中书令点点头,然后开了口。

    清冷如玉的声音一响起,便让那些争执不休的文臣们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看向站在最前的裴晏,只见他对萧璃躬身一礼,道:“殿下这个提议,臣以为不妥。”

    萧璃脸上的笑渐渐收了,身子也坐直了,问:“哦?哪里不妥?”

    “杨尚宫即便熟掌宫务,但到底不曾在外为官,贸然调去户部,恐不能服人。”说到这里,萧璃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裴晏却无视她的神色,继续道:“且我大周官员,多的是十年寒窗,应试中举,这才得以为官。臣相信杨尚宫优秀出众,可却从未科考,更不知其学识,殿下仅仅因为私交便要让杨尚宫入吏部……”裴晏俯身,道:“恐有损殿下清名,臣,恳请殿下三思。”

    宣政殿一片安静,朝臣们一边心中对裴晏佩服,一边又担心他如此犀利顶撞,怕恼羞成怒的公主殿下忍不住将他暴打。

    但他这段话说得实在在理,既承认了杨恭俭女儿的能力,又言明了利害,除了公主,谁都没得罪,高,实在是高。

    机会难得,朝臣们见萧璃一副找不出反驳之语的样子,连忙跟着出声。

    “臣附议。”

    “臣也附议,请殿下三思。”

    朝臣中,只有王放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敷衍着跟着说了一句附议,却已然料到了事情接下来的走向。

    萧璃紧紧盯着裴晏,眼神晦暗不明,就在朝臣们已经开始思索,若是公主殿下忍不住当朝暴打裴大人的话,他们是上去阻拦还是上去阻拦的时候,萧璃忽然笑了。

    “那就这样吧。”萧璃笑着说道,哪有半点儿恼怒。

    朝臣们刚松了半口气,就听见萧璃又说:“来年春闱,杨蓁一同参加。保护皇长孙的功绩,换个春闱的名额,应当不算过分?”

    这松到一半的气卡在喉管,上不去,下不来,甚是难受。

    “考同样的卷,做同样的题,弥封誊录,若得中选,便一同参加栓选,怎么样,公平吧?”

    “这……”朝臣们想要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拿眼睛去瞧裴晏,却见他也露出意外的神色,没有出声反驳。

    “怎么?反对?”萧璃带着嘲意一笑,阴阳怪气地道:“这都不同意,诸位大人们不会是担心你们十年寒窗的学子考不过杨蓁吧?”

    “这怎么可能?!”立刻有朝臣反驳出声。

    “那就让她去考!”萧璃一锤定音,道:“若是她考不上,本宫也不会予她特权,白白占了旁人的位置。”

    朝臣们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裴晏,觉得如此也不是不行。这局面总比直接进户部当主事好太多了。

    “哦对了,”见朝臣们不在反驳,萧璃又道:“此次春闱,杨大人就避避嫌吧,也免得你认出杨蓁的文风,失了公正。”

    杨恭俭板着脸,应了声是。

    殿下这是怕自己暗中让阿蓁落选,现在就开始防着他,可真是……可真是……杨恭俭一边心中憋气,一边又觉得,殿下对阿蓁,也当真是思虑周全,倾力维护了。

    “行了,都吵累了吧,退了吧。”萧璃摆摆手,说。

    “是。”朝臣们应声。

    “哦还有,各部各寺该交的年终汇总,来年章表,务必于本月上呈,本宫会在年前批复发回,给你们修改。”

    “……是……”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应声,第二声却带着掩不住的丧与疲惫。

    *

    大明宫中,萧璃与杨蓁相对而坐,萧璃看着对面的女子慢条斯理地研磨茶粉,烧水分茶。

    “阿蓁,我也只能做到这般了。”萧璃说。

    “一个春闱的机会,于我足矣。”杨蓁浅浅一笑,说:“阿璃,春闱,这是我原来只敢在梦中想想的事。”

    “如今给你准备的时间已然不算多。”萧璃接过杨蓁递来的茶,问:“你可有把握?”

    “为了这一遭,”杨蓁笑笑,说:“我已准备多年了。”

    萧璃饮了茶,轻轻一叹,道:“范烟有一句话说的确实不错,我这条路,寻常人确实走不得。”她抬起眼眸,看向杨蓁,说:“我却希望,若未来还有其他有范烟之能的人,不必困于小小一方天地,也有另一条路可以试着走走。”

    杨蓁迎着萧璃的目光,不避不闪,认真地注视着她片刻,然后起身,走到萧璃的面前,郑重跪下。

    “阿蓁?”

    “殿下,”杨蓁庄重叩首,而后道——

    “阿璃,愿穷我此生,为天下女子,走出另一条路。”

    “阿璃,请你看着我。”

    萧璃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杨蓁,久久不能语,最后终于音带哽咽地说:“好,我会看着你,达成所愿。”

    “阿蓁,从此宦海沉浮,唯愿你,不忘此刻初心。”

    “是,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说:

    荣景帝杀青,显国公杀青,范炟杀青,范烟杀青

    第180章

    宣政殿上, 公主殿下力保杨蓁进入朝堂,尚书令裴晏裴大人据理力争反对的事情不出几日就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

    这几日,书生, 文人,全都听说了并且在谈论此事。

    “听说啊, 公主殿下原本打算直接让那杨蓁去做户部尚书!”

    “不对啊,我听说是做户部侍郎?”

    “不管是尚书还是侍郎, 总归是要她去户部没错的!”

    “这可真是……太荒唐了!”

    “谁说不是呢?”

    平康坊中,这类的谈论在每一栋花楼与院子中进行着。

    “那后来呢?户部真的要由一个女子主事?!”

    “才没有呢!我听说啊, 裴大人在宣政殿里引经据典, 与公主殿下辩论三百回合!最终才让公主殿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愧是裴大人啊!”

    “不过我听说, 最后的决定是让那杨蓁参加明年春闱啊,那岂不是要跟我们做同期了?”

    “嗨, 张兄,这有什么的, 不过给公主殿下一个台阶下罢了。一个心比天高的女子, 难道还能胜过我们的寒窗十年不成?”

    “我可听说杨蓁的父亲是杨恭俭,杨御史啊,他的才名……”

    “公主殿下为显公正, 已经让杨御史避嫌了。”

    “哎,幸亏裴大人不畏公主殿下之威,若不然,待以后我等入朝, 岂不是还要屈居一个女子之下了?”

    “谁说不是呢?”

    隔壁桌的章临越听, 越是感到有些食不下咽, 最终, 他把酒杯落在了食案上, 付了钱,离开了平康坊。

    裴府

    “你不是马上就要启程回江南?”章临突然求见,裴晏看着满脸凝重纠结的章临,温和问道:“是有何事吗?”

    章临此次是作为人证来的长安,如今显国公的大案尘埃落定,他也该回江南了。本是想在临行前再喝一次平康坊的美酒,却在听见那群书生所论之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心中的疑惑让他坐立不安,这才大晚上跑来了裴府,哪怕失了礼数,也要求见。

    “裴大人。”章临双手搓着自己的袖子,飞快地看了一眼对自己从来没什么好脸色的梅期,低声说:“当年学生因为妄言险些获罪,丢了功名的事……”

    章临这些话说得极为艰难,“那时梅期曾给学生叙述过大人为学生求情时的场景……说是公主殿下曾跟陛下讨要学生……”

    梅期听了,哼了一声,瞪了章临一眼。

    “此事……是公主殿下为了帮微臣,刻意所为吧?”章临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当年的事与今日杨蓁之事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这成事的过程却怎么看怎么都有些相似之感。若当年公主殿下本意就是帮他,若如今公主殿下本意就是让杨蓁参加春闱……那么……章临偷偷瞧了一眼裴晏,从前很多的细枝末节瞬间涌入脑海,让他若有所悟。

    裴晏耐心听他说完,然后便笑了,有些高兴地道:“这些年在外为官,总算还有些长进。”

    算是直接承认了章临的猜测。

    章临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不意外地又得到梅期一声冷哼,可他却无暇顾及,“那……那裴大人您……”

    “当年你我二人在江南,危机四伏,群狼环伺,殿下不仅救了我,还带兵留下保护。”裴晏嘴角扬起,道:“你还不明白为何吗?”

    “为……为了大人您?”章临试探问。

    道理虽然是这么道理,但大人您倒也不必笑得这么得意吧?你这个叫梅期的护卫,嘴都要撇到天上去啦!

    第二日,公主府中,萧璃早早起身,梳洗完毕打算入宫,却见到酒流匆匆走来。

    “殿下,今日天还未明时,府外便来了个人要求见。”说到此处,酒流的脸色有些古怪,说:“那时殿下还未起,属下看他有碍观瞻,留在府外怕是不妥,便做主让他在门内等候。”

    “有碍观瞻?”萧璃惊讶。酒流每日只醉心练武,旁的都不太在意,竟然让他说出有碍观瞻几个字,想来是真的不大好看。

    “走,去看看。”

    “是。”

    在看到章临的那一瞬间,萧璃就很想闭上眼睛,然后在看不见他的地方重新睁开一次。章临光着上半身,一排排肋骨极为明显,身上瘦弱又苍白,偏偏背后还背着荆条,真是让人目不忍视。

    “章临,你这一大早的,是要干什么?”萧璃走到近前,哭笑不得地问。

    “殿下!微臣已经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微臣……微臣特来请罪!”章临见到萧璃,连忙跪好,跪端正了,一头磕下去,道:“还请殿下恕臣之前失礼不敬之罪!”

    动作见,后背又被荆棘划出几道血痕,看得萧璃直咧嘴。

    “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儿。”萧璃无奈地说:“你这一大早来给我负荆请罪,叫别人看见了,还要以为我怎么欺辱朝廷命官呢。”

    “殿下,都是下官愚钝,不懂得殿下的用心良苦。”章临见萧璃全无任何怪罪之色,心中更加感动愧疚,一个激动,脱口而出:“殿下,臣愿意永远为您写诗作文!”

    萧璃无语,只觉得哪怕三个杨恭俭加一起都没章临这么让她觉得头疼。

    她无奈摇摇头,拒绝道:“本宫想要人写诗文,自然会叫你们裴大人来给我写,你呀,还轮不到。”

    章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而这时,萧璃抬手示意酒流将章临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荆棘拿掉,一边蹲下,视线正好与跪着的章临齐平。

    萧璃直视着章临的双目,认真地说:“我知章卿诗文华美,但本宫对你的期许,却远不止于诗文。”

    章临愣愣地看着萧璃的眼眸,整个人仿佛都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

    “本宫知道,你心系江南,有鸿鹄之志。初见你时,便知你胸有沟壑。你可愿投身于江南,让那里的漕运四通八达,让那里的百姓再无水患之扰?”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可一旦功成,却是千秋伟业。”

    “章临,你可愿,以此为志,一往无前?”

    章临觉得,自己仿佛被一丛巨浪,带到了九天之上,整个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该怎么呼吸。

    而下一瞬,章临一下子朝萧璃扑了过去,抱住萧璃的腿,痛哭流涕地道:“呜呜呜,臣愿意!臣定倾毕生之力,成殿下所愿!百折不回,九死不悔!”

    萧璃低头看着扑在自己脚边,鼻涕眼泪抹了她一衣摆的章临,哭笑不得。

    “倒也不用‘九死’那么艰难……”萧璃无奈道,但是到底没有一脚把他踢开。

    *

    紫宸殿中,萧璃跟裴晏一同过着近期的折子,选出最为要紧的几件,打算在年关之前处理好。才把折子择好,萧璃尚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见裴晏又递上一本奏折来。

    “还有?为何不是中书省上呈?”萧璃疑惑地接过奏折,打开,然后僵住。

    裴晏跪坐在萧璃为自己特设的书案后,紧紧瞧着萧璃的神色,见到萧璃顿住,这才悠悠然开口,道:“臣听闻,殿下若想要诗文,会要臣来写。”

    萧璃看着奏折里的五言,七言,杂言甚至还有骈文,一时无语。

    “臣已许久未作诗,略有生疏。如今随意写几首,殿下且看看,可还算当世第一?”

    小时候还只说自己是长安第一,现在就当世第一了,果然人都是越长大越不要脸皮,萧璃看着这一首首瞧着文风清正,实际越看越不对味儿的诗文,耳朵开始逐渐发红。

    “啪——”得一声,萧璃猛地合上奏折,强作镇定地说:“这个嘛,说起来,文无第一……”

    裴晏的嘴角抿起。

    萧璃瞧见裴晏的神色,话在嘴里就直接拐了一个弯,道:“但是裴卿所写的诗文,定然是最好的。”

    裴晏的嘴角渐渐扬起。

    “殿下。”这时,诗舞走了进来,禀报:“刑部尚书王放大人和大理寺卿郑明大人到了。”

    萧璃愣了愣,正了脸色,道:“宣。”

    *

    天牢最深处的牢房中

    “这……这是……”郑明在看到牢房中所关押的人后,震惊地后退一步。

    萧璃点点头,然后转身,带着郑明与王放两个人走出了天牢。

    一直到天牢外的阳光晒到两人身上,他们才回过神来,问道:“公主殿下,这是怎么回事?萧杰……不是已经因谋害陛下而被处死了吗?”

    萧杰罪大恶极,按律当斩,是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的。

    “他会死,但不是现在。”萧璃对两人道:“二位都是精于刑律之人,应当知道,萧杰这样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难道殿下……”郑明隐隐猜到了萧璃所想。

    “我想让二位继续审问他,了解他。都说人之初,性本善,缘何他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杀人时也尽量一刀毙命。萧杰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苦,连战场都未上过,为何却会行如此暴虐残忍之举?”

    “我想让两位卿家将审问所得记录归案,如此,今后再遇到此类犯人,也可早日将其捉拿,以免更多人枉死。”

    郑明与王放对视一眼,然后齐齐俯首行礼,道:“是,公主殿下。”

    *

    荣景十四年,春闱。

    开天辟地头一遭,尚书省的大门口,走进了一个女考生。这女子年轻貌美,然而面色端肃,视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于无物,脊背挺直,却又身姿风雅,轻盈翩然地走进尚书省,参加春试。

    下城赌坊纷纷开盘,赌这杨御史之女,长乐公主的挚友究竟能否榜上有名,入朝为官。看盘口,押她不中的人居多,大家倒是都不太担心舞弊,因为这事儿实在太过万众瞩目,公主殿下早早避嫌,杨御史也不管不问。文官们虽然不想让杨蓁入朝,倒也不至于下作到使手段让她落选。毕竟大家都因为公主殿下的阴阳怪气而心中憋了口气,想要堂堂正正地证明正经学子绝对要强过这个心比天高的杨蓁。

    但这还不是长安人议论最多的。如今被最多人暗中议论的,是陛下的身子。陛下自从被萧杰下毒,虽得到救治,但那之后身子骨便一直不好,所以这半年多来,一直都是公主殿下掌政。自开春以来,便时常见到不当值的太医也被匆匆叫往大明宫会诊。大家猜测着,陛下的身子,怕是差不多到时候了……

    现存的皇子里面,萧烈在北境风光快活,一点儿回来的意思都没有;萧杰犯上作乱,已被处死;萧然只通书画,过完了年,竟然留书出走了,说是要用双脚丈量大周秀丽河山,画遍大周景致!

    大家捉摸着,若是陛下殡天,那他们大周,可就要开天辟地头一遭,出一个女皇帝了。

    而同一时间,南诏王庭

    “北狄使臣,见过南诏王殿下。”一个风尘仆仆,做周人打扮的人,行着标准的北狄礼数,向令羽行礼问安。

    令羽一身玄色衮服,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垂首看着跪在下方的人,开口问道:“你乔装前来我南诏,所为何事?”

    “回殿下。”行礼过后,北狄使者抬起头来,说道:“我们大王,是想与殿下共谋大事。”

    *

    尚书省内,此次春闱的考官们正为第一第二的归属而争执不休,从日出吵到了日暮,一直到公主殿下派了第三波人来催促,这才勉强达成一致。

    终于吵出了结果,也是时候将贡士的名单上报。几位考官互相看看,然后开始一起拆弥封。这第一名,唔,河东道的举子,才名远播,确实是本届考生中的热门,据说赌场押他成为会元的人最多,这样看来,倒也是名副其实。

    拆了第一名,考官们又忙不迭去拆第二名。毕竟在好几位考官心中,这位才应该是第一,不过就是因为文风不够华丽,不得主考官青眼,这才排在了第二。大家心中都好奇,这第二名究竟是哪里的学子。

    然而,在拆开弥封的一瞬间,尚书省立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只见那籍贯姓名一栏所写的,赫然就是,长安,杨蓁。

    在房间内伺候的下人踮着脚,瞄到了那个让所有人沉默的名字,自顾自在角落里摇头叹气。这下子,不知道赌坊里又有多少人要血本无归了。

    所以说,赌狗不得好死,此话诚不欺我啊。

    *

    南诏

    “共谋……大事?”令羽缓慢地重复着。

    “大周将我北狄王储残忍杀害,斩首示众,此血仇不报,誓不为人。我们大王已然决定出兵北境,为我们大王子报仇。”北狄使者说道:“殿下何不也趁此时机起兵,与我北狄两相配合,到时候我们南北夹击,自然能打得大周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大王可以报丧子之仇,南诏王殿下也可以拿回被大周夺去的云岭七州,一偿先南诏王夙愿!”

    北狄使者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只是王座上的令羽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份豪情。他的目光注视着远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也像是想到了一个很久,很久都没再见过的人。

    ——令绝云,你这是看不起我——

    ——待到他日相见,再叙前缘——

    片刻之后,令羽回过神来,神色平静地对北狄使臣说:“起兵出征乃是大事,本王需要好好思量。”说完,便让人将使臣带了下去。北狄使臣还想再劝,可令羽全没给他这个机会,再抬头时,令羽已经离开王座,离开大殿了。

    “高九!”王庭花园中,令羽喊道。

    “殿下!”高九突然出现,单膝跪地,等待着命令。

    “速去长安,通知阿璃北狄的谋划。”令羽沉声说道。

    高九脸上全无意外之色,他点头领命,下一瞬间,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转瞬间,花园中又只剩下令羽一人。他举步,走上了一处小山丘,望着都城以北的方向,喃喃道:“阿璃,一直以来,你可安好?”

    想着这一年来所听到的种种,令羽闭上双眼。

    若你当真登基为帝,那此生,怕是再不得相见了。

    *

    高九这一路北上,不舍昼夜,才出了剑南道,进了山南道,就听说了北境告急的消息。那北狄大王倒也不傻,防备着令羽这边告密,是一切准备妥当了才派遣使者前来游说。能说得动自然最好,说不动,他那边也照打不误。

    连身在山南道的高九都得到了消息,长安城更是早已沸沸扬扬。

    “所以说,殿下当初为何要在年关将翰雷斩首示众,多有伤天和!”绣玉楼中,有一文弱学子放下酒杯,大声议论着。

    “某也赞同。”另一学子道:“虽说北狄王不承认私购兵器一事,也不肯将其归还,但到底两方未撕破脸皮,还有得谈啊。和谈和谈,重点在于谈,怎能一言不合,直接将人家儿子斩立决?”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许多赞同之声。

    “啪!”楼上的王绣鸢一巴掌拍到桌上,将桌上的盘盘碗碗都震得颠了一颠,怒声道:“这都是些哪来的蠢货!竟然在这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

    说罢,起身想要下楼去跟他们分辨,大有想要对骂三百回合之势。

    “大小姐,王大小姐!”崔朝远连忙拉住王绣鸢,将她按回谢娴霏的身边,求饶道:“您省省吧,别吵架没吵赢,先把你自己气哭了!”

    “阿霏!你看他!”王绣鸢气急,去找谢娴霏评理。

    “一事多面,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意见,阿鸢,你不可能堵了所有人的嘴。”谢娴霏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说。

    “难道你也觉得阿璃做错了?”王绣鸢问。

    谢娴霏摇头,说:“跟我的想法无关。北狄王以翰雷之死为名起兵进攻,那么这件事看起来,就是阿璃下旨斩杀翰雷所带来的后果。即便你我不议论,长安不议论,大周不议论,史书依旧会记载,后世依旧会议论,阿鸢,你拦不住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阿璃在那个位置,言行皆有后果,这就是她注定要面对的东西,旁人代替不得。”崔朝远说。

    “蠢货!一群蠢货!”楼下一声怒喝,打断了三人的交谈,三人一愣,向下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像是北方而来的学子对着先前那帮人怒目而视,吼道:“短视,懦弱!北狄王不肯归还兵器,本就存着掀起战乱之心!你们不说他狼子野心,反倒揪着一个掀起战争的借口,在这里胡言乱语,责备污蔑主君!”

    “好!说得好!”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崔王谢三人顺着声音看去,眼睛一亮,只见吕修逸穿着一身武袍,配着利剑,大步走来,对着那一群书生,大声道:“大丈夫,此刻该思如何报国,而不是躲在这里耍嘴皮子。公主殿下英明神武,又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猜透议论的?我相信,殿下既敢斩杀翰雷,定也不会对北狄全无防备!”

    说完,便不再理会那群书生,转身朝楼上走来。南境一行,阳光将他晒黑了不少,也晒去了之前那些挥之不散的郁郁之色。

    “阿逸!”崔王谢三人笑着,使劲儿对吕修逸招着手,说:“你终于回来啦!”

    *

    紫宸殿中,经过一天的商讨,众臣退下,独剩萧璃与裴晏,仍然留在殿内。

    “我是否做错了。”萧璃盯着北境各地驻军汇总,忽然开口,问。

    裴晏抬头,看着灯火下的萧璃,轻轻摇摇头,道:“起兵征伐,所需所备何其多,又怎是三五个月便可准备好的?殿下应该知道,翰雷之死不过是个借口。北狄王子嗣众多,翰雷死与不死,都挡不住北狄王的野心。”

    “我心中又何尝不明白。”萧璃苦笑,“但又忍不住会想,若我对北狄不那么强硬,北境是否能免于此灾。”

    决定终究是她所下,那些人命,也不可避免挂在她的身上。此事无关名声,只涉良心。

    萧璃闭上了眼睛,良久,道:“阿晏。”

    裴晏抬眸。

    “我想亲征。”

    “殿下!”裴晏怔愣片刻,眉心微蹙,道:“以陛下如今的情况,随时会……您当以朝局为重,准备登基事宜。”

    “就是以朝局为重,我才要亲征。”萧璃睁开眼睛,看向裴晏,说:“萧杰谋逆,朝中武将死伤大半,后因显国公案牵连,又问责许多武将。萧烈和霍毕已身陷北境,除了秦义,还有谁可带兵?”

    秦义驻守南境,山高水远,召之不及。

    “我本就有带兵之能,且若我出征,军心战意皆会不同!”萧璃认真道:“阿晏,我此次出征,不仅仅只是想驰援北境。”若是那样,只需派遣几道驻兵增援即可,“我想以此一战,保我大周北境,二十年安稳!”

    “阿晏,帮我守好长安。”萧璃最后说。

    两人隔着烛火相望,久久未语。

    终于,裴晏轻轻叹息一声,说:“好。”

    我为你守好长安。

    *

    萧璃打算亲自带兵出征的消息在朝堂和长安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朝臣们见到萧璃心意坚决,裴晏也一反常态,没什么反对之语,似是已经默认公主殿下的决定。无奈之下,只好开始配合准备。

    好在准备这些倒也不算措手不及,早在北狄王拒不承认从大周私购兵器时,萧璃就已经与兵部商议了边防驻军各项事宜。黄河以北,魏州,潞州,冀州,代州皆有增兵待命,萧璃带着一部分蒲州军,自长安出发一路北上,沿途整合关内道,河东道,还有河北道的驻军。抵达北境时,当有二十万大军。至于军资粮草,除军中常备以外,其余以灾时章程集结,有裴晏亲自调度。

    至于长安,则由穆皇后和裴晏共同掌政,以待主归。

    绣玉楼

    “这么说,你们三个都会跟着阿璃出征?”王绣鸢看着吕修逸,郭安还有徐友,瞪大眼睛,问道。

    三人一同点头,吕修逸说:“我们事先并未约好,是各自去向殿下请命。后来才知道,大家竟是想到了一块儿。”

    “当年就是你们三人跟着阿璃与吐蕃对战马球,扬我国威,现在又要随她出征,保家卫国。”崔朝远感叹道:“还真是有始有终,叫人羡慕。”

    “还记得那时候阿璃带着你们大胜吐蕃之后,我们几个就在一起喝酒。”王绣鸢托着脸,说:“可惜阿璃不在,若是她在,我们这些人也算是齐了。”

    自从阿璃掌政,他们就再没有一起自在喝过酒了。王绣鸢有时想着想着,还会难受得哭出来。

    “谁说我不在?”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楼梯处响起,王绣鸢猛地坐直身子,扭头看去。

    穿着一身男式骑装,站在楼梯处的女子,不就是阿璃吗?!

    “阿璃!!!!!”王绣鸢的尖叫声几乎冲破了绣玉楼的屋顶。

    “轻点轻点,耳朵快聋了。”崔朝远抱怨。每次阿璃一出现,王绣鸢这丫头眼里就看不见别人了。

    “大军已然集结,这几日便要起拔。”谢娴霏震惊过后,开口:“阿璃,你现在该是诸事繁重才是,怎么……”

    “再繁重,与我家阿霏和阿鸢话别的时间还是该有的。”萧璃对着两个姑娘挑挑眉,笑着说。

    谢娴霏和王绣鸢一同红了脸,崔朝远和吕修逸则一起翻了白眼。

    最后,崔朝远还是掏空了钱袋,叫来了绣玉楼最贵的镇楼之酒,给每人倒满一碗,然后举起酒碗,道:“便以此酒,为大家践行,我们几人,便在长安待君,得胜凯旋!”

    “待君,势如破竹!”

    “待君,大获全胜!”

    “待君,封狼居胥!”

    “嘭——”酒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

    大军开拔之日,吕修逸,郭安,徐友各自领着自己的队伍集合,萧璃一身银色铠甲,手握着那把红缨枪,站在城楼上,看着士兵集结。裴晏一身绛紫官服,一同往下看着。

    “裴卿。”萧璃忽然开口,道:“我此去北境,身家性命,便尽付你手。”

    裴晏袖中的手紧了紧,然后开口道:“殿下放心,倾我性命,也必保后方调度不乱。”

    沉默了片刻,裴晏看着骑马向前的吕修逸等人,忽然低声开口:“话虽如此,但我也好想能与殿下并肩作战。”

    萧璃面露讶色,扭头看向裴晏,就听见他似抱怨又似后悔,道:“若早知今日,小时就该好好习武。”

    萧璃很想说,习武这种事情全看天赋,裴晏的天赋全部加在脑子和心眼儿上了,即便是勤练武艺,以他的根骨,也不过就是强身健体罢了,真打起来,别说她了,连吕修逸怕是都打不过。

    但是,萧璃所剩不多的求生欲阻止了她将这番话说出口。萧璃轻咳一声,倾身向前,凑到裴晏耳边,轻声开口,温热的呼吸直冲裴晏的耳根。

    “一直陪我并肩作战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人。”

    “你可知道他是谁?”

    裴晏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

    “他便是……”

    “……本宫的……”

    “裴爱卿。”

    听到最后,裴晏的呼吸瞬间停止,然后热气开始上涌,直冲脑门。

    “嘶——”斜后方,传来了好大好大的牙疼声。萧璃直起身子回头看去,只见梅期捂着腮帮子,龇牙咧嘴,一脸被齁得受不了的模样。

    “小柒,你又怎么了?”萧璃无奈,开口问道。

    “小柒也想跟殿下并肩作战啊~”梅期,也就是花柒发出了嘤嘤嘤的哭诉声。

    裴晏冷着脸,斜了花柒一眼。

    “好了好了。”萧璃走过去拍了拍花柒,安抚道:“我最重要的任务,可一直都是交给小柒的。”

    裴晏脸上刚消下去的红又开始涌回来。

    花柒扁扁嘴,道了声:“那好吧。”

    城下,大军已集结完毕,只等主帅开拔。萧璃最后看了一眼裴晏,说:“我该走了。”

    裴晏一顺不顺地看着萧璃,然后点头。

    “等我回来。”

    “好。”

    言罢,萧璃在裴晏全无准备的时候,一脚踩上围墙,然后纵身,一跃而下。

    裴晏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跑过去,往下看,却见到萧璃正正好好落在了乌云骥的后背上。

    见到裴晏张皇看来,萧璃调皮地朝着他眨了眨眼,转过脸时,已是另一幅样子。

    她举起手中红缨枪,大喊道:“开拔,出征!”

    *

    北境,黑云压城。

    霍毕早就不记得这已经是他击退的第几波攻城,看着北狄军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他再次松了一口气,总算又拖延了些时日。

    “守城的工具和材料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萧烈穿着重甲,走上城墙,来到霍毕身边,皱着眉头说:“我大致计算了一下,至多还能顶上一次。”

    “北狄那群王八羔子倒是开窍了,竟以骑兵切断了沧州的补给!”袁孟咧着嘴,捂着手上的胳膊,骂骂咧咧。

    霍毕遥望着城外的营寨,转头看向萧烈,担忧道:“你带兵来助我,云州那边无事吗?”

    “我留了可靠的人,以防他们偷袭。”萧烈说:“云州倒是还好,你这里若是城破,那后面麻烦可就大了。”幽州冀州,可都要失守。

    “呸呸呸。”一个背着药箱的女子走上城楼,瞪着萧烈,道:“不要瞎说。”

    萧烈闻言,连连点头,道是自己失言。

    那女子径自走向袁孟,放下药箱,说:“袁将军,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说完,就去扒袁孟手臂上的铠甲。

    袁孟瞧了一眼萧烈,见他一脸寻常,便痛快地解下臂甲,任由那个叫做阿锦的姑娘给自己包扎。

    这时,齐军师走了上来,禀报道:“将军,我刚刚叫选征带兵,挨家挨户收集了菜刀磨石,桐油和柴火。再加上我们原本剩下的工具和材料,应该,还能挡住两次攻城。”

    “哎,霍毕,你这哪里找来的人,还挺厉害。”萧烈摸着下巴,认真地瞧着齐迩,看了半晌,说:“你别说,还挺眼熟,看来你我有缘。”说罢,萧烈伸手去扒拉齐军师,问:“此战过后,你要不要跟我回云州,我定给你更高的酬劳。”

    未等齐军师礼貌婉拒,城墙上众人又听到了令人心惊的震动声。

    扭头看去,袁孟大喊了起来:“妈了个巴的,怎么又来了?!”

    霍毕瞳孔一缩,立刻叫人将油火滚石往上搬。

    “他们竟还学会佯退了?!呸,这不是搞人心态吗?”萧烈骂道,然后一把拉过阿锦,把她推下城楼,急道:“赶紧找地方躲好了,一会儿打起来顾不得你。”

    “他们这么个攻法……”袁孟心中一沉,问:“咱们还能撑到援军赶到吗?”

    “专心迎战。”霍毕抄起□□,站在城楼最前,沉声道:“援兵一定会来。”

    “是。”齐军师也跟着说:“援兵一定会来。”

    “在那之前,只要不死,便不退!”

    *

    北狄王像是发了狠,一定要在今日破城,这一战,从正午一直打到了月上中天,霍毕已经不知道掀了多少攻城梯,倒了多少滚油,还有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到了最后。他已经只知道机械地出枪,收枪,血糊了满身满脸,粘腻腥臭。

    东方既白之时,他听到后面林选征焦急的喊声:“将军,再没有守城工具了!”

    “别喊!”萧烈忽然出声,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对着众人说:“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袁孟一枪捅死一个北狄士兵,回过头问,“什么声音?”

    “马蹄……铠甲……”萧烈闭着眼睛,仔细分辨着,然后猛地睁开眼睛,大喊道:“援军!一定是援军!”

    这时,东升的旭日也似终于冲破层层桎梏,终于冲破了厚重的黑云,将金红的阳光洒了出来。

    而与这阳光同时到达的,还有他们大周的铁骑。

    霍毕的整张脸已经快被血糊满,他大声对萧烈喊道:“看看旗帜,是何人领兵!”

    萧烈聚精看去,怪道:“萧字旗?奇了怪了,姓萧的除了我还有谁能让萧璃放心领兵驰援?”

    听到萧烈的话,霍毕和齐军师一起愣住了,片刻后,霍毕大喊道:“萧璃!是萧璃!一定是她!”

    她亲自带兵来了!

    她没有忘了她说过的话!

    霍毕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同袍之情,君臣之义,萧璃必不相负——

    ——北境之仇我还没忘,若再敢来犯,本宫有生之年,定屠尽你北狄王族——

    转瞬间,援军已近,近到霍毕能够清楚地看见萧璃的黑马,银甲,还有红缨枪;近到霍毕能够清楚地看见萧璃的眉眼,笑容,还有英气的面容。

    他看着她勒住马,大喊:“将士们,给我,杀——”

    ……

    带领北狄士兵攻城的将领未料到援军这么快赶到,腹背受敌之下,慌了手脚,几次冲击之下,就彻底乱了阵脚。

    萧烈见了,一时心潮澎湃,大吼道:“开城门!给我开城门!老子守城守够了,老子要出去杀个痛快!”

    倒是彻底忘了一夜守城的疲惫。

    城外,骑在马上的萧璃耳力好,听见萧烈的吼声,大笑出声,冲着这边喊道:“二皇兄!要不要比一比,看谁斩落的北狄兵更多?!”

    “比就比!”萧烈已经翻身上马,闻言立刻应战。

    “可要赌些什么彩头?你那宝剑如何?”

    “我就知道你一直觊觎我的宝剑!”萧烈喊道:“我若赢了,要你那匹雪云骥!”

    “一言为定!”萧璃大笑着说:“萧烈,你再不赢我,雪云都要老了!”

    霍毕站在城墙上,看着萧烈和萧璃杀出去的身影,忽然也大笑出声,喊道:“等我一等!”

    说罢,也上马追去!

    ……

    荣景十四年,长乐公主萧璃,二皇子萧烈,镇北国公霍毕各率兵五万,越澜沧山,渡不冻河,三路夹击,直逼北狄王都,斩北狄王及王族共五十七人,俘北狄贵族五百,于北狄王都祭天祭地,自此,北狄王庭溃散,再不成气候。

    *

    北狄王庭的某处宫室里,阿锦小心地卸下萧璃身上的铠甲,剪开伤口附近的衣物布料。然后打开随身的药箱,给她清理伤口。

    将血迹擦干净了,阿锦才发现萧璃身上的旧伤,不由皱眉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多旧伤?”

    在宫室外守着的萧烈听见了,连忙大声道:“阿锦,她可不是一般姑娘。她可是脚踢翰林院,拳打御史台的姑娘!”

    萧璃翻了个白眼,道:“别听他瞎说。”在面对阿锦时,她又换了个表情,说:“阿锦,你常在北地,定没有听说过我的事迹!”萧璃兴致勃勃道:“我可曾经带兵横扫整个南境,扫除当地匪患,还百姓安宁,我,”萧璃指着自己说:“可是被万千女子所崇拜!”

    阿锦:他们萧家人,果然看起来都不太靠谱。

    包扎好了伤口,萧烈就走了进来,把手伸到阿锦面前,撒娇道:“阿锦,我手腕也受伤了!”

    阿锦看着萧烈手腕上的伤,凉凉说道:“真是好重的伤啊,我再晚点儿看到,都快愈合了!”

    萧烈:“……”

    话虽如此说,可阿锦还是认认真真给萧烈清理好伤口,又包扎起来,最后还系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萧璃在一旁看着两人,忽然笑了起来。

    阿锦看到了萧璃的笑容,奇怪道:“真是奇怪,你明明是在笑,为什么我看了,心里竟有些难受?”

    倒是萧烈见了,隐约明白了什么,他轻轻一拍萧璃的肩膀,说:“兄长和杨姑娘,定也在某处恩恩爱爱,且一直在看着你。”

    萧璃看向萧烈,眨了眨眼,想要眨干眼中的湿意。

    “且兄长见了你如今这般,定极为骄傲。”萧烈说:“阿璃,你就是我们这代最优秀的孩子!”

    萧璃听了,吸吸鼻子,哑着嗓子,说了一句:“那是自然。”

    萧烈的笑容一僵,立刻不满了起来,说:“正常人听到这样的夸奖,不是应该回夸几句吗?!”

    萧璃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萧烈,然后摇摇头,说:“抱歉,若是你的话,我实在不知道夸什么好。”

    “你!”萧烈鼻子都要被萧璃气歪了。

    阿锦:果然他们萧家人,真的都不太靠谱。

    萧烈气急,很想一巴掌拍下去,但萧璃还受着伤……于是萧烈转个念,熊掌一样的大手落在萧璃脑袋上,用力一阵乱揉,把萧璃的发髻揉得毛毛刺刺。

    捣完乱,萧烈感觉不错,还扭头怂恿阿锦,道:“阿锦,你要不也趁机揉一下。”

    阿锦:?

    “毕竟下次再揉,可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阿锦!”

    阿锦歪歪头,伸出手,在萧璃头上温柔地抚了抚。

    萧璃笑了笑,却没有躲开。

    “行了。”萧烈说:“打也打完了,你赶紧回长安吧。早点儿回去,也好早点儿给我下赐婚圣旨。”

    “也是,靠你自己,下辈子可能也娶不到妻。”萧璃回敬。

    “萧璃!提醒我一下为什么我早些年没把你打死?”

    “大约是你从来没能打得过我?”

    阿锦:“……”算了。

    *

    夜间,北狄王都的城墙上,萧璃和霍毕并肩坐着,看着下面大周军队整理行囊,准备明日开拔归国。

    “我在长安时,就总觉得长安的夜晚好像少了些什么。”霍毕抬头看着天,说:“后来回到北境,才意识到,长安没有如北境一样的星空。”说着,霍毕朝着天空伸出手,问:“是不是感觉,仿佛伸手便可摘星辰?”

    萧璃也抬起头,说:“确实。”

    “要不要多留几日,我带你去看看大漠孤烟,苍鹰雪山?”霍毕笑着问。

    “不了。”萧璃淡淡一笑,说:“长安还有人在等我。”

    “是了,姓裴的那家伙还在。”霍毕收了笑,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笑了起来,说:“这辈子是我迟了,那就下辈子吧,我定不会迟到那么久。”

    萧璃闻言,摸了摸鼻子,面色有些尴尬。

    霍毕跟萧璃已经是老熟人了,见她这样,不由眯起眼睛,问:“你不会把下辈子也许出去了吧?”

    萧璃尴尬点头。

    “那下下辈子呢?”

    萧璃仍然尴尬。

    “萧璃,你是不是傻?啊?你傻吧!”霍毕快被气死了,骂道:“他裴晏下辈子是猪是狗都不知道,就算是人,你就肯定他是好人了?”

    “那你就能确定你是人吗?你这么聒噪,万一成了鸡鸡鸭鸭怎么办?”

    “我一辈子积德行善,怎么可能转世鸡鸭?!”

    “那阿晏凭什么就变成猪狗?”萧璃据理力争,顿了顿,她又说:“再说那是阿晏,他不会不好。”

    霍毕语塞,生生把自己的眼睛瞪成了铜铃,却就是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终于放弃一般地挥挥手,说:“算了算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谁知道下辈子谁是谁非?不操心,不操心了。”

    眼看着即将日出,城下的大周将士也整装待发,萧璃站起身,看着霍毕,认真道:“老霍,我要走了。”

    “走走走,看见你就心烦。”霍毕烦躁地说,却又在萧璃转身时,叫住她,说:“阿璃!”

    萧璃站住,回头。

    “为臣为友,霍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绝不相负。”

    萧璃看着霍毕,笑了,说:“嗯,我亦是如此。”

    就在萧璃带兵走在回到长安的路上时,一封书信,先萧璃一步,被飞鸽带到了裴晏的手上。

    裴晏展开纸条,上面是霍毕硕大又难看的字,写着——

    “有了这封狼居胥的功勋,该是我跟阿璃的名字先一步并列史册吧?啊哈哈哈哈哈哈!这次可是我先你一步咯!”

    裴晏面无表情,一下一下将纸条撕碎,然后一把火烧掉。

    不过一次并肩罢了,他还有一辈子。

    *

    长安

    萧璃上一次大张旗鼓进城时,是自流放而归。那一次,城门口挤满了看他们进城的百姓,大家看到她时,一边欢呼,一边扔花掷果。

    但是这一次,城门依旧挤满了百姓,可却无一人出声,所有人,都安静地注视着她,肃穆而沉默。

    文武百官尽数站在城门前,看着她骑马走近,然后,由裴晏开始,一个,接着一个,下跪,行礼。

    非是见到公主时该行的礼数,他们行的是,拜见天下之主,九五至尊之礼。

    此时,就算是最讲礼仪规矩的礼部也顾不得繁文缛节,跟着其他朝臣们山呼——

    “恭迎陛下——”

    *

    大典前夜,萧璃抱着膝盖,坐在大明宫最高的那处塔楼,看着长安的一百零八坊,看着长安的,万家灯火。

    如今她不需要霍师父带着飞,也能自己来到这里;如今她不需要霍师父告诉她,也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守护的东西。

    “阿晏。”萧璃开口,对坐在身边的男子说道。

    “殿下。”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萧璃问。

    “我会。”

    “陪到何时呢?”

    “至死,方休。”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

    公元690年,荣景帝驾崩,永淳帝姬璃,于长安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武安,为华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帝。

    【卷三·千里咫尺·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萧璃:章临,我对你的期待是星辰大海

    章临:红着眼,呜呜呜呜呜,公主殿下下官的命给你(红眼,抱腿,命给你三要素 get)

    *

    正文完结之章,将女鹅BQueen属性推至顶峰!

    *

    【下面是正文完结感言】

    从二月份到今天,正文终于完结了,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都是因为大家的鼓励,沧海才一路坚持下来,真的很感谢大家(这还是沧海第一本从到位没长时间断更的小说,虫子同学应该知道,捂脸)——

    剧情相关分界线——

    剧透一下番外的内容,小伙伴们可以根据剧透来决定是就此停在这里,还是继续看下去。

    这一代的继承人确实就是兄长和杨墨的孩子,萧诺,但也并非直接就确定了他继承人的身份,而是在阿璃认为他合格了之后,才会传位给他。萧氏的传承为信念与风骨,而非单纯的血脉。就像先皇对萧煦,萧煦和杨墨对阿璃,阿璃再将煦墨所给予的传承给萧诺,最后萧诺再传承下去(涉及二三代故事,暂时不剧透)

    至于裴晏,裴晏终其一生,都没有所谓的名分,但是番外第二章(第一章要折磨一下朝臣啊哈哈哈),又会有天下皆知的名分,至于怎么回事,大家可以等着看。在最初设想爱情线的时候,沧海想写的就是一个从未言爱,但又处处皆是情的故事。这两个人的爱情基调就是隐忍和含蓄,所以哪怕是番外也不会有太过甜腻的情节,但沧海也想尽量写出两人的深情,以一个含蓄的方式。

    番外会继续交代文中其他的几对CP,大王小谢,小王小崔。林皇后还有穆皇后的未来,beta世界线青梅竹马的萧裴霍三人组还有父母爱情,当然还有卷王肝帝萧璃和悲泣的朝臣。

    最后就是阿璃许下的生生世世约

    第一世女将军X摄政王

    第二世女侠X神医

    沧海尽量写得简短不落俗套。

    *

    一切番外应该会在十一月之前完结。十月份会一边更新番外一边回头修文,修bug和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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